作者:张鹏

一提起霍建华,大家最先想到的就是《花千骨》里的“高冷上仙”,他去年因此剧而爆红,可是,面瘫脸上仙演技实在乏善可陈,《花千骨》之前,他演了一部并不起眼、收视率也不太理想的《镖门》,在小众中赢得极佳口碑,笔者认为这才是他演技大爆发的一部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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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镖门》的人并不多,可它的品质绝不亚于大火的《琅玡榜》,监制邹静之,编剧徐皓峰,《一代宗师》的制作班底,全套的电影设备拍摄,镜头画面、人物造型、台词武打讲究得一塌糊涂,分分钟大片即视感。

这部剧的灵魂其实是编剧徐皓峰,他当年那本《逝去的武林》记录真实的武林往事,引得武侠迷们无限向往惆怅;《一代宗师》更是书写了逝去的侠义风骨的时代;到了《师父》、《箭士柳白猿》则开创另类纪实武侠片先风,成为近年武侠迷最大的惊喜。在徐皓峰的小说中,武术代表一种尊严。作为武人,就要有尊严。“不媚上不欺下,有信义有道义,守着自己的底线,不觐越,瞬间赴死也不眨眼。”这种“尊严”贯穿于他所有的作品和人物。

而《镖门》也是延续这种纪实风格,走的是庄重凝练、大气悲壮的主流路线,讲的是有史可考、有据可查的历史兴衰,讲述镖局与走镖人的故事,真实地记录了一个行业的没落与一个时代的终结。看此剧极为涨姿势,足见编剧做足了功课。

《镖门》写出了逝去的人情世故、中国传统文化里的规矩,以及乱世里的种种破碎。每个人物丰满、张弛有度,各自有其可爱、可笑、风趣、义气、吊诡、辜负。一招一式,一姿一态,都有出处,都有来头,都有名目。在逝去的武林里,人情、信用、义气、风骨,都确确实实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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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建华饰演最后一代镖师刘安顺,做人一板一眼,有点迂,有点倔,“规矩”二字不离口。而镖门确实是一个最讲规矩的行业,那是镖门与江湖之间约定俗成的行为规范,是一代代镖师在走镖过程中总结下来的行业经验。

镖局是个很特殊的行业。在一般的武侠小说中,往往将镖局划为江湖武林一脉,其实镖局既同绿林有来往,又同官府有关系。镖师起源是专门为朝延押送一些来往信件,这就形成了最早的信镖;到了清朝中叶,随山西一带着票号的兴起,镖局的主要业务就是为票号押送银镖;到了清朝末期,随着票号的逐渐衰败,镖局的主要业务对象就转化为一些有钱的客人押送一些衣、物、首饰和随身护卫,这就形成了粮镖、物镖、人身镖三大镖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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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6年孔祥熙曾派卫聚贤到山西调查票号,卫聚贤写了一本书叫《山西票号史》,里面提到了“考创镖局之鼻祖,乃系清乾隆时,山西人神拳无敌张黑五,开设兴隆镖局于北京前门外大街”。这大概是有史可查的最早的镖局。从清朝中期到民国初年,镖行存在300余年,最著名的是十大镖局,以京城和山西最为出名,山西镖局应票号而生,京城镖局为王公贝勒服务。《镖门》的故事写的正是山西镖师刘安顺北上京城开镖局的故事。

剧中刘安顺带领镖师们走镖,每逢盗匪出没的地界,齐声高喊“合吾——”,一声接一声,声震林岳,荡气回肠。“合吾”是“喊镖号”专用语,“合吾”即“黑五”的谐音,据说是为纪念镖师的祖师爷张黑五,镖师们信奉“合吾一声镖车走,半年江湖平安回。”

如果喊镖号不行的话, 就需唇典对话,唇典是武林中的行话, 也就是一种黑话,只有镖局内部的人知道,外部人根本听不懂的, 打个比方 ,他们叫抽烟是炒坑、叫火柴是亮子、叫上衣是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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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瞎子岭的土匪路宗山和女儿路瑶婷)

镖匪用黑话对谈,说明双方确是江湖中人。更重要的是,镖行必须承认,你这碗饭是贼赏给你吃的。贼问:“穿的谁家的衣?”就答:“穿的朋友的衣。”要问:“吃的谁家的饭?”就答:“吃的朋友的饭。”这倒是句老实话,要没有做贼的,就用不着保镖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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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镖头戴海臣与土匪头路宗山)

剧中王庆祥扮演的老镖头戴海臣和倪大宏扮演的土匪头路宗山,这两位老戏骨极为出彩 ,一声“合吾——”,山巅之上,一个镖雄一个匪杰,英雄惜英雄的相见豪迈万丈。镖门的规矩“镖匪不同路”,可是人之好坏并不以能镖匪区分,反而镖匪各有豪杰。

镖局和土匪的关系极为奇特,镖行还有一条规矩,因为镖局和贼是“朋友”,所以贼到北京来办事,镖局就有保护的责任。瞎子岭二当家的女土匪路瑶婷到京城来玩,投靠的正是刘安顺的广顺镖局,而刘安顺就要确保她在京城的安全。如果办的好,就为镖行开辟了新镖路,办的不好,就是得罪了道上的朋友,面子尽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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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安顺的镖局有保护女土匪的职责)

当时官面上有专管拿贼的“采访局”,贼一进京,采访局就在后面跟上了。可是一看见贼进了镖局,他们就不敢拿了。因为镖局通常都有后台,称之为“大门槛”,也就是当时在朝廷最有势力的大官。当时京城排第一的“会友镖局”后台老板就是李鸿章,因为会友派人给他家护院守夜,就请他当名誉东家。

剧中警察盯上了女土匪路瑶婷,却只能在镖局门口守着,不敢进去,就是因为有这个“大门槛”。而刘安顺为了保女土匪,必须获得京城八大镖局的承认,才算在行业中有了立足之地,于是有了“雪夜九宫格比武挑战八大镖行”的重头武打戏。这一场武打,为全剧最精彩的片段,拍出了业界良心。漫天飘零的雪花,鲜红的灯笼映着厚厚的白雪,一个身着单薄的青色长衫的年轻人,一杆枪,一种“虽千万人,吾往矣”的气概,孤傲屹立。最为难得这场戏既写实又写意,动作行云流水,招招力道遒劲,形意门的功夫一招一式皆有出处,堪称一场视觉盛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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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安顺比武得胜,请来了京城八大镖局的灯笼,他的广顺镖局算是正式开张,警察只好悻悻离开,明知道里面住着女土匪也不敢怎样。这一段情节很好地诠释了当时镖行、土匪和官府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

刘安顺坚守的镖行规矩有很多,例如“同门之间不得传授,不得觊觎”、“镖匪不同路”等等,还有他出镖时和弟兄们常提的“三分保平安”,这是旧时镖师恪守的做人做事准则,意思是:“带三分笑,让三分理,饮三分酒”。实际上真实的镖师并不是有些电视剧里横眉立目,动辄拔刀的形象,而是十分谦和,待人接物总是面带三分笑容,尊老敬长,礼贤下士,有谦谦君子之风。霍建华在这一点的塑造上凸显演技,他塑造的刘安顺虽然内心迂执,但是待人接物却是一个很圆滑的人,懂得与人如何去打交道,虽没多少文化,但是却温文尔雅,讲究规矩礼貌,不到非动手不可的时候往往以退为进,认“怂”居多,以和为贵,不轻易动武。刘安顺正是如此,夜挑八大镖局,划下九宫格,那是迫不得已,大多数的时候,他都在“卖笑”,上一秒还皱着眉,下一秒已能笑脸迎人,婉转地躲开矛盾,绝不挑惹事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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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清末民初,改朝换代,科技进步,时代巨变,人心纷乱,刘安顺坚守的镖门规矩和镖行都在逐渐没落消失、分崩离析。《镖门》最为精彩之处正是刻画出一副乱世众生相,几乎每个小配角都熠熠生辉,令人印象深刻,他们是清末民初生活在中国大地上的三教九流:镖师,土匪,嘎杂子三青子,满清遗老遗少格格,革命党人,商人,唯利是图利欲熏心的基层小官,老百姓,传教士,政客,个个是都鲜活生动不脸谱化的人物。大家在乱世中求生存,新与旧,善与恶,情与理的冲突如电光火石,越演愈烈。

刘安顺所代表的其实正是最后的武林中那些英雄,在那个人心扰攘的时代,守住做人根本的,就是英雄。英雄不仅仅是指能锄强扶弱,为国为民的侠之大者,在俗世浊流中能够特立独行,坚守一种价值,也是英雄。这也正是镖门鹤立鸡群,遗世独立之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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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实的镖门中不乏这样的英雄,最著名的要数京城源顺镖局的创始人王子斌,世称“大刀王五”。他早年闯荡江湖,广交天下英雄豪杰,一生行侠仗义,曾支持维新,靖赴国难,成为人人称颂的一代豪侠。位列民间广泛流传的晚清十大高手谱中,与燕子李三、霍元甲、黄飞鸿等著名武师齐名。

另一位镖门豪杰是万通镖局的创始人李存义,《一代宗师》中宫二的父亲宫宫羽田的原型便是取材于八卦掌高手宫宝田和李存义师兄弟北拳南传的故事。李存义江湖人称“单刀李”,1900年,以53岁之龄,毅然投身义和团,手持单刀上阵,奋起抗击外敌,面对洋枪洋炮,毫不畏惧,奋勇杀敌。在天津老龙头车站一役,他手刃洋兵十几人,誉满中原,一时间“单刀李”之名,不胫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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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镖门》所写的正是一个时代落幕英雄的挽歌,火车轮船的发展使镖局失去了的存在的意义,1921年,最为显赫的京城会友镖局关门,宣告着镖行的终结,然而,刘安顺说:“镖门没了,规矩还在。”刘安顺一开始最看重的规矩是镖门的准则与行为规范,可他后来打破规矩爱上了女土匪,他反而是更懂得了要守的规矩是什么。情与义,忠与勇,一个人永远要守的规矩就是良心,不是镖门才要守,而是人活着就不能丢,旁人不守也要守下去,刘安顺的固执在这里才更显可贵。

这部电视剧赢得口碑却赢不来收视率的原因其实显而易见,它是一个实实在在的悲剧,刻画的尽是悲情英雄,剧中人一个一个离开,。满清遗少沁格格离开烧毁的王府,临走时深情拥抱刘安顺,从此相忘于江湖;为了摆脱“镖匪不同路”的宗规,土匪头路宗山为了女儿终身大事下山接受招安,求的是女儿身份的洗白,却为此送了命;女土匪路瑶婷,历尽艰辛,以为可以与刘安顺策马天下,可终究是难逃一死,雪下在安顺的心里,却沾不湿瑶婷的发;师父戴海臣,从太谷远道而来京城,师徒想最后再走一次镖,没想到这次的走镖竟成了自己的绝唱,一代宗师命丧枪下……最后,只剩下刘安顺孤独落寞的背影。剧中剪掉了刘安顺孤独终老的镜头,其实那正是他最后的归宿吧,这不仅是个人的悲剧,更是时代的悲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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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的一部剧与现今浮躁追求快速利益注重眼球效益的社会实在太不相符了,有一种遗世独立不与世俗同流合污的感觉,难怪不讨喜。

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英雄的传说随逝去的江湖烟消云散,所幸还有这般用心的剧作,让人做一场刀光剑影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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