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外那些事儿

文/孟梓言

散文创作难处在哪(原创散文编外那些事儿)(1)

(一)

父亲,是个苦命的孩子。出生的时候,祖母难产去世。爷爷在村里当民兵连长,没有时间带他,只得将他扔给了祖婆。祖婆,是个小脚女人,常年守寡,一把屎一把尿地把他养大。等到父亲接了婚,生了我。就在我满周岁的当天,祖母却在狂风暴雨中走了。

为了养家,爷爷在乡上给父亲谋了一份工作。当时,乡里缺人手,面向社会招募了临时人员。分为林业员、农技员、蚕桑员、广播员、治安员、邮递员、国土员、畜牧员,俗称“八大员”。“八大员”属于编外人员,由乡里自行解决工资待遇。虽然是编外人员,但干的都是公家的事儿,大小也算个干部。

当时全县大力发展蚕桑产业,县里建有蚕种场和蚕药厂,各地都建有基地镇和基地村,大一点的场镇还陆陆续续建起了巢丝厂,小的乡镇也都建有茧站。

父亲当的是蚕桑员。我们乡,有6000多人,七个村,每年要都要发3万多张蚕种,是全县有名的蚕桑产业基地乡。刚开始的时候,只养春蚕、夏蚕和秋蚕,后来技术逐渐成熟又增加了一季晚秋蚕。父亲除了当蚕桑员,管发蚕种、搞技术培训之外,还得跟茧站的人一起收茧子,与正式干部一起当驻村干部。

当上了蚕桑员,父亲就越发忙碌了起来。尤其是到定蚕种的时候。养蚕,是个系统活。要想发展蚕桑产业,就得先从种桑树开始。桑树容易老化,三五年就得嫁接一次。加上,蚕桑产业受市场影响,蚕茧价格极易产生波动。农民种地都很现实,如果挣不到钱,桑树种得再好,转过头就连根拔了。

父亲身上的任务很重,既要走村串户,上门开技术培训会,又得抓驻村的工作,时常回不了家。那时候也没有过周末这个说法。白天上门搞技术培训,晚上还得协调广播员,抓紧时间开广播会。

父亲小学未毕业,刚开始的时候吃了不少苦头。因为不懂技术,也没有多少学问,大家伙都不听他的。养蚕也没有形成风气,想养就养,不养就把桑树扒了。为了弄懂技术,父亲先后报了很多个培训班,甚至还报考了大专。一个小学未毕业的农家子弟,没日没夜地抱着大专课本,一字一句地学,硬生生地上他考上了大专,并顺利毕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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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那以后,我家与大多数家庭一样,家里除了种地、养猪、养家禽,还都养上了蚕。每年的早春二月,刚过完新年,母亲便要开始对家里进行清洁杀菌。往年用过的簸箕、蚕架和蚕窝,以及堂屋和厢房都要用福尔马林进行消毒处理。

等到阳春三月,房前屋后的桑树长出了新叶。就又到了发蚕种的时候,刚刚领回的蚕种,放在一张绷着白色纱布,套着四根木条的匣子里。木匣子又分为两个正方形的小格。每个格子就是一张蚕种,两个格子就是两张。

一般情况下,每次母亲都要养至少三张蚕。

母亲说,老爸是管养蚕的,家里必须要当村里的大户。不然老爸开会,就没有说服力。人家就会说,你叫我们养,你怎么不养。养蚕的日子特别的苦、特别的累。从端上簸箕,将蚕卵从匣子里倒出来,几天时间就孵化出蚁蚕。刚孵化出来的蚁蚕,要用最嫩的桑叶,用剪刀剪成细细的丝均匀地撒在上面。早中晚,各喂一次。

不到一周的时间,蚁蚕就长成了二眠蚕、三眠蚕。进入四眠蚕,就是最忙碌的时候了。天微亮,母亲就背着背篼,满村子地去买桑叶。要买桑叶,站在山顶上吆喝一声,有谁卖就会招呼她。人家把桑田指给她,自己去摘。摘完,再叫人来过秤。每斤桑叶五分钱到一角钱不等,过完秤当面交钱。不管天晴下雨,雷打不动。每次摘都不少于百八十斤。

桑叶摘回来如果太热,还不能马上喂,容易患上脓病,得浇上石灰水,凉一凉。如果摘下来,有雨水,也不能马上喂,容易得亮水蚕。进入大眠后,蚕子就很容易患病。每天都得剃去蚕沙,用福尔马林消毒,再撒上石灰。等到蚕子头顶开始发亮,透着光,在桑叶边缘开始吐丝,就应该准备蚕窝,摘老蚕了。把蚕子送上了簇,几天时间就成了茧。

几年的时间,父亲成了远近有名的技术土专家。老百姓也逐渐信任他,有事没事都要找他,甚至还给他取了一个绰号,叫“李蚕子”。

每到定蚕种、发蚕药的时候,我们都是全家总动员。父亲负责发蚕种,母亲和我负责卖蚕药。蚕种都是以克为单位的,一张蚕种也就几十克,大户人家往往一季要养上三四张,绝大多数的人家都是半张,甚至两三点的也有。刚刚从蚕种场拿出来的蚕种见不得光,父亲扯了很多黑布,将蚕种紧紧地包裹起来,骑着二八杠永久牌自行车,从镇上带回乡里。回到乡上,又通知各村的养蚕户来领。领的时候,父亲将单位发的报纸,剪成小块,用着抓药的秤杆称,多了少了就用一支鹅毛,轻轻地拨减,要做到不差毫厘。多了,父亲得自己贴钱,少了老百姓又要闹意见。

卖蚕药不是个好差事。父亲在自己的办公室靠窗的位置格了一处小房子,里面堆满了石灰、蚕用福尔马林、蚕用氯霉素、蚕用红霉素以及防治亮水蚕、脓包蚕、僵蚕的药品。这些药品有着很强的腐蚀性和毒性,还散发着难闻的臭味。尤其是卖石灰的时候,石灰都是用碗一碗一碗地舀,扔在磅上秤。往往一场下来,手上发黑发臭,脸上满是石灰,有时连眼睛都要被敷上。

收茧子,是个熬更守夜的麻烦事儿。那时候收茧子,主要靠眼力,看水分和茧子的成熟度。父亲对于这些事儿,自然是手到擒来。但每回都要得罪人。因为收茧子要唱级,等级高的自然能买到好价钱,等级差的自然谁都不愿意。都想多买点钱。有的老百姓就特别鬼。茧子还未成熟就摘下来,水分特别足。父亲少不了与人闹红脸。

当驻村干部,也不简单。尤其是那些年要抓计划生育和收“双提留”。刚开始的时候,人家都叫父亲,小李子。往后随着年纪越大,人们从小李子、李蚕子,逐渐变成了李干部。父亲是个能干务实的人,每年都要获得县上、镇乡上的表彰。奖励的东西,除了大红奖状,有时候还要发点衣服、被单、洗洁精什么的,让村里人格外眼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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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我考上初中,乡上又增设了计划生育专职干部。最初的时候,由组织推荐,后来又要通过公开招考。父亲原本是由组织推荐的,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又被人顶替了。再往后,父亲年纪大了,考了几回都没有考上。计专干部是编制内的干部,吃的是国家供应。退休后,还有退休金。

父亲当了近三十年蚕桑员,其间乡里考虑到他劳苦功高,又临时让他兼任了乡办事处的副主任。事情更多,也更忙碌。但收入始终没有增加,受处分挨批评的时候倒是不少。虽然是副主任,但他始终是编外人员,班子会上也没有发言权。苦活、累活,都扔给了他。美其名曰,你也是领导。

这期间,为了将来让我能够吃上国家供应。父亲干了一件傻事。那时候,农村户口转城市户口特别难。后来,地方上出了一个政策,可以交钱卖户口。父亲花了一年的积蓄,给我卖了一个城镇户口,因为没有落户地,只得挂着三爹的户头上。

谁曾想等我考上大学,户口就转到了学校。一夜之间,买来的户口就成了笑话。

(二)

我读大一的时候,有一天父亲突然给我打来电话。哽咽地对我说道,君娃,我下岗了。

父亲的话,让我十分震惊。怎么回事,我连忙问道。父亲支支吾吾地说道,因为改制,原有的“八大员”都要被清退。也就从那天起,我才知道在政府单位工作原来还有编内编外之分。也从未想过,大家敬重的父亲,原来一直是个编外人员,是个临时工。只不过别的临时工,最多干一年半载,而他却劳心劳命地干了近三十年。马上面临退休,却被一纸公文,发配成了普通群众。称他为史上最长的临时工,也不会夸张。

下岗后的好长一段时间,父亲都处于迷茫的状态。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干什么?能干什么?出去打工,年龄大了,工地上不会要他。去做生意,又有点拉不下面子,乡里乡亲都看着他,害怕人家笑话。也就从那天起,父亲开始酗酒。

多年的高强度工作,让父亲患上了严重的肝病和腰椎间盘突出。皮肤暗淡发黄,走路的时候开始躬着腰杆。父亲酗酒,是在用自己的生命和自己赌气。

每次醉酒后,父亲都爱说胡话。话里话外,充满了不甘和心酸。其实,父亲那份工作,工资待遇也只能勉强养家糊口。随着我考上大学,家里的负担就更重了。父亲也不是没有想过早点换工作,但多年来养成的职业习惯,却让他放不下,也舍不得。

父亲下岗后,家里失去了主要经济来源。很长一段时间,父亲都无所事事。

半年后,农村合作基金会破产,给家里赔偿了两间铺面,他才和母亲在乡上做起了水泥和瓜果蔬菜的买卖。

刚开始的时候,父亲觉得很没面子。但了挣钱,也只得厚着脸,在大街上叫卖。有些不明情况的人,来卖水泥,总是爱问他,李主任你怎么也干起了这个行当?

父亲潮红了脸,给他递上一支烟,讨好地说道,没办法,下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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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闻他下岗了,那人有些诧异,伸过脑袋来点燃烟,舒畅地抽了一口,喃喃地说道,没想到啊,你们也有下岗的一天。

父亲叹了一口气,赶紧给他拱手说道,以前多有得罪的地方,还请多担待。

那人呵呵一笑,有些嘲讽地说道,没事,以前都是公家的事情。以后有生意我都给你介绍过来。父亲连忙道谢,给他打了八折,还找来车子把水泥送到他家。

遇上买水果蔬菜的乡亲,那些人总是打趣父亲说,李主任你大小也当个干部,怎么也干起这下贱的营生,这不是要抢大家伙的饭碗吗?

父亲低着头,无奈地说道,没办法,下岗了。总得讨口饭吃。

每次逢场下来,父亲就像走过了一道火焰山。全身上下没有力气,低着头,闷闷地抽着烟,久久不愿再说话。母亲看不过总爱说他,下岗了有什么了不起,大不了我们重头再来,重新上岗。

就这样又过了大半年,父亲突然高兴地对我说,他又上岗了。上岗的原因很简单。因为他们那一批的蚕桑员被集体清退后,县里的蚕桑产业一夜之间全部崩盘。改制后,县里撤掉了各镇乡的茧站,变卖了资产,各地的蚕桑技术站也退出了历史舞台。没有懂技术的人员指导,老百姓养蚕出现了大幅亏损,很快就将家里的桑树都扒了,种上了水果等经济林木,遍布全县的基地镇、基地村也销声匿迹。

为了重新发展生产,原本国有的丝绸公司被贱卖给了私人。私人老板为了挣钱,又将他们这些蚕桑员返聘了回去。

等到我大学毕业,日薄西山的蚕桑产业彻底退出历史舞台,丝绸公司也宣布破产清算。父亲再次下岗。

早在父亲第一次被下岗之前,父亲他们就自己掏腰包购买了社会保险。连续买了二十多年,每年至少五千块。等到父亲六十岁的时候,该领退休金了。父亲才发现,他领不到退休金。原因是在他们当“八大员”的时候,单位购买的那一部分,根本没有给他们买。父亲没有办法,又自己掏钱补上了那一部分。可还是没有领到。后来找到人社局查了档案,才知道自己的档案与工作年限对不上,年限不够,也领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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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人社局回来,父亲第一次流了眼泪。他辛辛苦苦几十年,到头来,除了当年清退的时候给他发了一万多块钱的清退费,连基本的社保都领不到。反而是那些在村里的农民,靠着钻政策的空子,走人情关系,花三万多元卖上了社保,每月能够领到两千多元。而他则除了等,还是等。

与父亲相同命运的蚕桑员,不少人走上了上访的不归路。刚开始的时候,父亲也去闹过。后来,闹大了,一些人给重新补齐档案和资料解决了问题,而像父亲这种没有坚持闹下去的,并没有彻底解决。一些年纪大、体弱多病的人,熬不住岁月和身体,坟头上早已经长满了草。而父亲为了生活,不得不放下身段去帮表弟,在他的养殖场干起了养猪的活计。

父亲的失落和悲伤,无法用言语去描述。母亲对父亲的事情,一直耿耿于怀,久而久之,便患上了精神分裂症,时好时坏,这让父亲更加痛苦。

(三)

2007年,我大学毕业,回到了县城。回来的原因,是因为父亲听说县上的事业单位在招收临聘人员,就替我投了一份简历。就这样我也延续了父亲的命运,成了一名编外人员。

进入事业单位,我是先从实习生干起的,一连干了大半年。实习期间,跟了一位师傅学技术,在他身边打下手。每月仅有三百多元。由于养不活自己,父亲进了城找到了三爹,让我寄居在他家,才让我在城里有了落脚之地。

2008年特大地震后,单位方才与我签订了临聘合同。到那时,我才知道单位已经有七八年没有按编制招人了。

我的师傅,比我的命还要苦。他当编外人员的轨迹从他中师毕业,就开始从镇乡当起。最初是在镇上当文书,给报纸当通讯员。后来,因为文章写得好,又被抽调了报社,成了报社的临聘人员。再后来,他又转岗到了单位,转来后还是编外人员。而与他同期的编外人员,就有十几号人。

这些人拿着微薄的工资,干着一线最苦最累的活。而那些有编制的年轻人,却因为是在体制内,纷纷被提拔为中层干部。当时部门内流行着这样一句话,拿着买米糠的钱,干着劳心劳肺的活,操着卖白粉的心。闲暇里,同事之间总爱开玩笑说,你娃不努力,不懂业务,那就转岗让你当领导。

那时候,部门内的情绪十分压抑。压抑的原因,是一群不懂业务在编人员,在忙乱指挥一群懂业务的编外能手。做得越多,错得就越多。打板子、写检讨、替人背书也不少。

老一点的编外人员总爱在私下里叫苦说,逮着个蛤蟆,把尿都要挤出来了。遇到这些叫苦的同事,领导总是严厉批评道,变了泥鳅你还怕糊眼睛,干脆你辞职不干得了。而我们年轻一点的则自嘲着说,我们吃的草,挤出来的血。比那孺子牛还要孺子牛。领导则打着哈哈说道,幸亏你是头牛,不然单位可不会要只会摇尾巴的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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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我正式成为编外人员的时候,他因为业绩突出,被单位破格提拔为部门主任。2009年,单位时隔九年后,面向社会公开招考在编制。万幸的事,我过五关斩六将,顺利通过了考试,从编外转为编内。

我考起的那天,师傅格外地失落。因为他的年纪大了,超过了最低年龄段,无法报考。当我看到他,站在窗子外,偷偷地抹眼泪的时候,我根本不敢上去安慰他。我怕触及到他内心最为脆弱的尊严。

万幸的事,师傅的命比较硬。在我入编半年后,师傅因为工作突出,不怕死不怕累,得到了跟上级领导的赏识。将他作为特殊人才,提请到集体审议,经过会上的一番论战,师傅方才被破格录用为在编人员。这件事情,在当时引起了极大的轰动。师傅也就从那天起,成为了远近有名的“红人”。

在我当编外人员的那些年,单位陆陆续续走了不少好兄弟、好姐妹。其中绝大多数人,都是迫于无奈,而被迫离开。因为年龄、因为学历、因为家庭,他们不得不放弃自己热爱的职业,选择到其他单位从事其他职业,争取机会进入编内。

编外的那些年,单位只负责购买“五险”,而不买住房公积金。年终奖,不管业绩怎么突出,考核系数远远低于编内人员。编内人员中层能拿到1.3以上的系数,而编外人员只是象征性地表示一点。因而每到过年的时候,是我们最难过、最愤懑的时候。人家喝酒吃肉,我们连汤都喝不到一口。

编外人员除了师傅这个个案,几乎没有人有提拔的机会。反倒是出了什么差错,问题总是说出在编外人员的身上,写检讨、扣工资,动辄被威胁要辞退。单位陷入了一个怪圈,有能力的没机会,有机会的没能耐。提拔的不懂业务,懂业务的提拔不了。单位领导也很头疼,但谁也不敢去开天窗,触碰底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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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等到我当上部门主任的时候,单位的临聘人员就更多了。一线部门,七成以上都是编外人员。

由于缺少机会,难以考进编内。不少人就把单位当成了人生历练的试验场,埋着头学技术,等到十八般武艺都学会了,就把单位当作了跳板。当时社会上流行着一句发人深省的口号,叫“以事业留人、以感情留人、以待遇留人”,但谁都不提以岗位留人、以编制留人。

编内编外隔着一道门,这道门分成了三六九等。闯开那道门的,自然是高人一等;倒在门外的就像我父亲一样,生老病死都低人一等。

我的一位好兄弟,叫阿豪。当时是我们部门的顶梁柱。苦事、难事他都抢着干。默默无闻地干了五年之后,迫于生计,不得不带着自己的未婚妻跳槽到了市一级的单位,虽然也是编外人员,但因为层次更高一些,机会也更多一些。

在一次偶然的机会,我在成都遇见了他。晚上聚在一起,找了一处背街小巷,喝了点小酒。言语间,依然充满了悲伤和羡慕。

他数着手指给我算了一笔账。光是每月的房贷、车贷都压得他喘不气来,何况还有高昂的学费和医疗费。因为双方都是独生子女,还得供养四位老人。

他醉醺醺地说,要是时光能够倒流,他一定想尽千方百计考进编内。考进编内,虽然不能发财,但至少能够旱涝保收。

阿豪极度热爱他的职业,甚于爱他的妻子。他在大学学习的每一本书籍,都关乎他的职业。

他常说,熬更守夜不是罪。受罪的是失去了理想、失去了尊重。对于他来说失去了这份职业,就意味着失去生命,从此人生形同枯槁。尽管这份职业让他身在编外,但他至少还能找到存在的价值。

因而,他特别害怕领导找他谈话。他害怕,莫名其妙的下岗。他除了这份手艺,几乎找不到其他活路。

散文创作难处在哪(原创散文编外那些事儿)(12)

很不幸的事情,还是应验在了他的身上。他还是被迫下了岗。原因很简单,年纪大了。不再适合从事这份需要年轻人的职业。

失去了热爱的职业,阿豪很快沉溺在传销的洗脑神剧中。并从此,走上了一条不归路。当再次提及他的职业,他冷漠得不屑一顾,冷冷地说道,那东西也能算是职业?那充其量,只能算是一场苟活。被迫像狗一样生活,然后过着狗一样卑微的人生。他说,你看我现在过得多好,我每天都在创造财富,每天都有人因为我成为百万富翁。

不久,他的妻子带着女儿就跟他离了婚。而他从此消失在茫茫人海,再无音讯。

阿豪的故事,在我们单位引起了很大的震动。人人都在唏嘘,编制这条河趟过了多少人,又冲走了多少人。趟过河流的人,如同找到了一条奔向大海的江。但江里的暗流和礁石,又将人碰得头破血流。岁月淙淙,身在江中,心似围城,带走了理想,也带走了光芒。未有趟过河流的人,找不到大地的归属,如同流浪在荒原的独狼,总是充满饥饿和恐慌。渴望一条河,给自己温暖,带给自己安康,将自己带去理想的远方。

那些年,在我们的潜意识里,没有编制,就没有身份,没有归属感,就是临时工。上级领导和同事有意无意的歧视,肯定是有的,干的活一样,甚至更多。走在大街上,憋屈的不只是钱袋子,还有对未来的恐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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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局限,一个时代也有一个时代的眼光。随着社会的发展,“编制”也在我们的生活中开始进化。

这些年,每到招考的时候,我们单位其实有很多尴尬。领导们抱着满满的诚意,求才若渴。挂出了招考的公告,但报名的人员总是寥寥无几,甚至还有不少的时候出现空缺,无法按比例开考。

很早以前,我们就与相邻的大专院校,建立了校地合作关系。以往,都是学校的领导主动找到我们解决就业的问题,将特别优秀的学子推荐给我们招录进编制。但这些年,我们亲自上门,在学校里,摆摊设点,拉着老师帮着我们宣传,请他们帮忙找学生来报名。有时候迫于情面,学校领导和老师当着我们的面,亲自给学生打电话、发短信,甚至将我们的传单发到每位学生的微信上,但都门可罗雀,收效甚微。

领导们很苦恼,考编的时候不愿意来。反而与我们签订临时合同,来的人比较多。

部门里新入职的小云,是一名90后本科毕业生。恰逢单位招考,他没有报名参加。这让我感到十分的奇怪。在我看来,这样的机会太难得了,他为什么要放弃。

有一天,同事结婚,喝了不少的酒。酒过三巡,我问他,你为什么不参加单位的招考呢?他醉眼熏熏地笑道,考编有意义吗?

我给他递了一支烟,给他点燃,语重心长地说道,当然有意义。考进了编制意味着今后衣食无忧,意味着单位将会更加重视你,你将会更有前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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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抽了一口烟,吐着烟圈淡淡地问我,工作是什么?人为什么而工作?我想了想说,工作当然是指付出有报酬的劳动。人为什么工作,不过是为了理想,为了生存两种活法而已。

他笑了笑说道,您说得很对,工作就是两种活法。如果是为了生存而工作,那么我考大学干嘛呢,我也可以像农民工一样去给人搬砖、砌墙,兴许比我现在还要挣得多。可惜我不是为了生存而工作。我既然考上了大学,选择了这个行业,那么我就应该有不一样的活法。我们更应该尊重自我、尊重劳动、尊重付出,更应该得到体面、得到尊重、得到认同。

“有编制,不就是能够让你更好地获得这些吗?”

他端起桌上的酒瓶,给我斟满酒杯,与我干了一杯,然后说道,哥我很敬重你。但你说的话,我不完全赞成。编制是件好事,但有编制不一定就能获得这些。这些年,其实您比我更懂。如果是因为为了编制而工作,因为编制而盲从,那么我的选择又有什么意义呢?

他叹了一口气接着说道,不是我不想去考编制,而是我觉得没有必要强行给自己套上一个笼子。

“笼子?”我很惊讶地问道。

“对,就是笼子。给自己套上笼子,我只会变成原地打圈的老黄牛,甚至不努力,还会变成一只只会牙牙学语的八哥。这不是我想要的,我想要的是行业内的“编制”。如果我真有本事、有能力,我将永远活是在行业内。无论单位怎么改革,社会怎么发展,你永远淘汰不了我。因为你不需要我,会更多的单位需要我,我仍然有能力活得更好。但如果我没有能力、没有本事,我又何必浪费青春,一头栽在不适合自己的行业里。趁着年轻,我还能有调头的机会。如果等我老了,兴许我就将永远失去追求未来的可能。人既然学会了游泳,就不能在一条河里淹死。失去了工作,我还可以重新再找。但如果失去了热爱和自由,那么人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呢。

“但长此以往的话。一旦你失去了工作,意味着你将要失去曾经付出的一切。”

“我不是这样认为的。我不确定我会永远游离在编制外。而是我觉得什么时候合适,什么时候我需要。眼下,单位的招考对于我来说,无足轻重。因为我不会止步于此。”

“你想跳槽?”他的话,吓了我一跳。

“眼下还没有这样的想法,但将来说不准。如果我觉得单位不再适合我,我一定会跳槽。如果单位适合我,我想我会好好干下去的。”

“跳槽可不是太明智的想法。你可要考虑清楚。”我提醒道。

“哥,你不要把跳槽看得那么痛苦。这其实是一个社会正常的职业流动,也是一个单位新陈代谢的最好方式。再说了,有时候的失去,是为了更好的获得。可能我会失去现在积累起来的人脉和认同,但我获得的机会会更多。因为这些年的经历历练了我,让我更成熟、更有能力,去应对行业的挑战。让我更有机会总结自己,提升自己,进入更高层次的平台。”

一年后,小云如他说的那样。他从部门辞职,顺利应聘到了更高层次的单位,并很快独挡一面。

等到陆陆续续的90后,开始在部门里挑大梁。我才渐渐明白小云说的话。

他们常说,别惹我不高兴,信不信我明天请假不来了。

我给他们说,请假是有制度的不能随便请。

他们说,我没有随便请。我大姨妈来了痛经。我小姑子生小孩了,我得去看看。凡事种种,总有不高兴推脱的理由。

不高兴了,他们撂下工作,说走就走。“世界那么大,我想去看看。”

这些年轻人,家庭相对殷实,没有生存的压力,就比当初的我们要看得更清楚、更长远。对于他们来说,有没有编制,其实无所谓。他们在意的不是眼前,而是长远。

在他们看来,人一辈子如果只干过一份工作,其实是没有出息的表现。他们不在乎安稳,是因为他们都很年轻,也有能力。他们在乎的是这个行业有没有未来,工作起来高不高兴,有没有人情味,有没有存在感和获得感。钱多钱少,也无所谓。反正他们都是月光族,他们也有能力养活自己。

散文创作难处在哪(原创散文编外那些事儿)(15)

“人挪活树挪死”的道理,亘古不变。编内编外,看似是一道门。其实,是你情我愿的选择。这些年,编制的意义从一个时代的符号,逐渐变成理性的选择。用90后同事的话说,编内编外没有截然不容的好坏之分。如果是因为编制,让他们固步自封,那么他们会决然地放弃编制的诱惑;如果是因为编制,让他们更有梦想,那么他们也会再次走上人生的“高考”。但如果身在编外,能够活得更好、更有职业空间,又何必在乎那个身份符号。

可以说,对编制的认识从盲从到理性,痛苦了一代人,也成就了一代人。固步自封,如我父亲那样的人生,纠结于编内编外的因果,注定了悔恨的结局;不拘眼前,如小云那样的决绝态度,坚持自我的择业理想,自然是如鱼得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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