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王安之
题记:西安,十三朝古都,最惊艳的当属大唐之长安。大唐的长安,色彩当是明艳的,这种明艳源自于内心的强大,胸怀的宽广和眼界的高远,全无鲁迅笔下“一见短袖子,立刻想到白胳膊,想到全裸体和生殖器”的俗艳。这种对美色的光明磊落成就了盛唐不可企及的审美。而这种审美从庙堂到市井,从鸿儒到白丁,从阳春白雪到下里巴人都深刻在意识深处,在日常的吃穿住行上熠熠呈现。光阴流水,逝者如斯,唯饮食不可辜负,正所谓食色性也。一口千年,盛衰无凭,唯舌尖上的温暖能够催开一张张鲜活的面容。如今的西安美食,在我学生年代的记忆里,虽没有琼楼玉宇的环境,没有钟鸣鼎食的排场,没有艳舞长歌的氛围,也没有琼浆玉酿的朦胧,但千年以降的美食传承,将所有的外在呈现都糅杂在每一口小吃上,那么庞杂,那么厚重,那么浓稠,在味蕾上跳跃、分解和呈现,脑海中的色、声、香、味以时间为经,以空间为纬,绘就恢弘绵延的千年画卷。
1997年,对于香港和我都是一个很重要的日子。在这一年,与妈妈离散99年的香港终于回归祖国的怀抱,而我,则离开了生活了18年的家乡西进长安求学。
18岁的我,从小学到高中,生活半径10公里,而且99%的时间还都在学校和家这两个点上。这么多年以来,犹如一只鸟,虽然扑扑楞楞的闹的挺欢,但始终没有飞离鸟笼的围栏。于是,在书本中了解的祖国大好河山,就像一颗沉寂多年的种子,在心底慢慢萌芽成流浪远方的渴望。从收到录取通知书开始,收拾行李,规划交通,到火车站与父母的分别,心情很是复杂,既有对父母的依依不舍也,有对远方的渴望,还有对未知的一丝恐惧。但这一切,都在火车驶离站台,明媚的阳光照进车窗,蓝天上的白云映进眼帘的那一刻开始,都化为了兴奋,如高考完成后离开考场的那一刻一样。
四年的大学生活,留下了太多的美好记忆,有一脚踢出秦砖汉瓦十三朝古都的厚重历史、大风起兮黄沙漫天的奇景和大街小巷锅气飘香的小吃;还有朝夕相处的同学情、五湖四海的风俗差异和天南地北的方言俚语。时至今日,重返故里工作了近二十年,从青涩的男孩到中年油腻男,在灯红酒绿,觥筹交错之际,脑海中总会无意识的浮现出对西安美食的无限回忆。
最忆西安的食色。西安是什么颜色的?这个问题,就像一千个人心中有一千个不同的哈姆雷特一样。于我而言,“灰蒙蒙的天,灰蒙蒙的地,灰蒙蒙的人充斥眼睛,于是让我有了灰蒙蒙的心情”,这句来自湖南的同学在开学第一次班会上诗意的发言,让来自全国各地的同学对西安的颜色,在心底得到了最高的认同。是的,这是底色,但却远远不是全部。或者应该说,恰恰是这毫不起眼的底色,激发了老陕对艳丽色彩的热烈追求。大二暑假前夕,跟同学老狗(姓苟)去他老家体验割麦子,原上一望无垠的黄土地上长满黄灿灿的麦子,视野尽头三五株大白杨,蔫绿的叶子无力的映着惨白的阳光,挥不了几下镰刀,额头的汗水就辣的睁不开眼睛。熬到日头正中(其实一上午也没割五十米的麦子),感觉不是累,而是连累的力气都没有了,整个人都是木的。回到家,同学的妈妈正在煮面,大海碗盛上来,白色的裤带面,温润润如玉,韧劲十足;嫩绿的青菜,清灵灵如翠,爽脆清甜;红艳的辣子,油汪汪如血,脉动喷张。色彩鲜明而融融和谐,在口腹之先而大饱眼福,如此佳食当前,木木的灵魂都忍不住慨叹:怎一个美字了得。
最忆西安的食声。西安是包容的,宽广的黄土高原铸就了原上人宽广的心胸。尚水之德的大秦,奠定了秦人叮咚铿锵的声音底色,振聋发聩却不嘈杂乱耳。陕西方言最大的特点是发音时,声母读起来要像巨石落水,狠重而不沉闷,韵母读起来要像冰水击石,轻灵却不飘渺,这如鼓如罄的发音极具穿透力,穿过黄土高原的沟沟坎坎送进阿哥阿妹的耳朵里和心坎里。至今犹记一陕北老汉,中等身材,头戴白色的清真帽,身穿白色的大褂,愈发显得脸色黎黑,蹬一辆干净的三轮车,缓慢的穿行在校园里。每当左脚踏下,右脚蹬上来的时候,身体一挺,头颅一昂,从厚厚的嘴唇里蹦出一句吼——“凉皮来咧”,高亢而短促,不同于黑芝麻糊妈妈般温暖而悠远的叫卖声,这一声吼,气从丹田出,经胸腔共鸣后由强有力的喉头发出,穿越操场上混乱的吼叫声、图书馆里细乱的读书声和宿舍里此起彼伏的鼾声,直透耳鼓而达天听,让人肾上腺素急剧飙升,即使通宵后睡眼朦胧的清晨,也能在被窝里一个激灵。每每听到这一声吼,就有了一整天的精神和力气。
最忆西安的食香。世间的香品类繁多,清香、浓香、幽香、醇香、淡香、异香、暗香、芳香……,而我对于香,却天然的缺乏敏感,遂常以“久居兰室不闻其香,久居鲍市不闻其臭”自嘲。记忆最深处的食香,是在一个雨后初霁的清晨。跟同学一起,在一个潮霉的录像厅看了一个通宵,古惑仔的砍砍杀杀刺激而紧张着精神,虽腰酸腿麻但五感清醒,饥肠辘辘的鸣叫犹如战鼓在耳边炸响。走出录像厅的时候,整个城市还都在沉睡,夜里的小雨让混吞吞的西安变的清泠泠的,一切都那么清新。回宿舍的路上,一缕独特的香扑鼻而来,抬眼望去,只有操场对面的三食堂檐下的肉夹馍在忙碌着。炉火上的肉锅里氤氲着锅气,烤炉里蒸腾着白吉馍的烟气,而这香因气而化形,于是在鼻子里有了五花肉的脂香和白吉馍的面香,而且这肉香里还夹杂着八角、肉桂等大料的异香,面香里包裹着高原小麦特有的麦香和炭火的焦香。咽着口水,等着老板娘熟练的做好肉夹馍,时间漫长的犹如昨晚的通宵。当第一口饱含着众香的肉夹馍下肚,才知道英雄的江湖与真实的生活就差这一个肉夹馍。
最忆西安的食味。酸甜苦辣咸调出人生百味,但“和傅说之羹,实难调于众口”。西安求学对于我来说,是幸福的,这种幸福主要来自于食物虽名称不同然实质相同,不至于水土不服。还记得初到学校,跟食堂的师傅说:“给我一个火烧。”对方愣愣的看着我而不明所以,指给他看,人家爽利的问:“你是要馍?”二十年前,在大学校园里,第一次尝到了一种叫做“豆花”的小吃。老板娘是从重庆来西安谋生的,三十多岁的年纪,一年四季都是白净的衣服,乌黑的头发挽一个髻,用白色的手帕包在脑后,细挑的身材,无不显示干净利索的样子。细瓷白碗,细嫩的豆花,一小勺白糖,点缀三五颗红色的枸杞,名副其实的“豆花”了。豆香中有丝丝清甜,清淡仿如花季少女,与大学校园倒是也相得益彰,但对生长于北方的我来说,却有点淡了。人的眼界和心胸可在游历和学习中越来越包容,但人的胃却固执的多,即使走遍四方,尝尽百味,最打动她的还是那一口家乡菜和妈妈饭。
时间是无情的,带走了太多了记忆;时间又是有爱的,淘金狂沙留下最温暖的部分。而这部分记忆大多与倔强而固执的肠胃有关,西安的记忆却恰恰与美食有关,虽千里之隔,但梦中依然常见。一阙沁园春,聊慰梦中的记忆。
沁园春·西安
求学长安,秦岭横亘,泾渭分流。
看八百秦川,黄土漫天;三千老陕,秦腔齐吼。
前追秦皇,后忆汉武,万千学子意难酬。
夜未央,问同道中人,心中何留?相望屈指细数,唯剩西安小吃亮眸。
数秦镇凉皮,白里透红;羊肉泡馍,舞筷难收。
口舌生津,脾胃饱暖,过眼昨天挂科愁。
曾记否,寻陋室僻巷,只为其口?
2019年11月17日周日晚写于安之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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