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光之/一个有腔调的人文类解读头条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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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不掉《倩女幽魂》,也许是因为忘不掉那个被风尘裹挟的傻书生在路尽阑珊的失态,也许是因为独立江心一盏灯火中她如若流岚的眼波百转,也许是因为她流纱轻挽间清风出袖、皓月入怀的幽咽绝色,又也许是因为郭北县城里嘈嘈杂杂的男男女女芸芸众生,抑或是风尽残烛的那条人生路。
千百年前,那个官场不第的破落文人蒲松龄应该想不到,他的那本青灯黄卷、泼洒胸臆的《聊斋志异》成就了香港电影中绝美泣夜的罗衫流岚和青丝寸寸。
《倩女幽魂》上映于1987年,由程小东执导,徐克监制,张国荣、王祖贤、午马联袂出演
在时光的强大冲洗下,胶片浑浊、人影散乱、影影绰绰的鎏金光华之间,《倩女幽魂》的美却丝毫未褪,仍旧如若乍起的水寒,如若凝固灯芯的铅华,衬着一丝薄凉的寡欢,
画纸上墨晕成霜,画得出粉黛美人,却画不出灯火阑珊。
《倩女幽魂》里的画作,画中之人是小倩,当事实上这副画是照着日本红极一时的女星中森明菜画的
云霞明灭之际,只望见幽蓝色的兰若寺若隐若现,红绸缎覆盖的每一寸肌肤洁白若雪。
奚仲文(香港娱乐界知名美术指导)给王祖贤试穿戏服
1987年,程小东和徐克,王祖贤和张国荣,他们的名字都因为一部《倩女幽魂》而熠熠生辉。1987年的《倩女幽魂》仿佛是一个风沙席卷的梦,吹得人们东倒西歪、不愿醒来。
王祖贤和张国荣
那一年,她20岁;那一年,他31岁。
她唤他作“哥哥”,而他见证她熄灭肩头两朵灯火,露出如玉琢的绝代风华。只用一眼就能醉倒人间百态,一声“哥哥”又会融淬多少不食烟火的铁石?
又或者,人世千万的风华绝代,本来就不及她的挑眉一笑。
《倩女幽魂》上映之后掀起热潮,亦然成为当年只有20岁的王祖贤的成名之作
乍一看,《倩女幽魂》其实仍然是一部商业片,所以你仍然能调侃电影里“俗套”的起承转合和夺人眼球的飞火流觞。程小东和徐克给这个不新奇得鬼怪志异的故事融入了一丝武侠的风味,黄沾的音乐也仍旧荡气回肠,奚仲文的美术指导褪去了鬼怪的可怖而徒增了一丝出尘的仙意。
当然了,还有几如仙侣王祖贤和张国荣。
王祖贤
那个时候的香港电影总有种魔力,牵引着你穿过那些如梦似幻的胶片去直抵隽永的美丽。
1987版《倩女幽魂》,因为出色的特效、音乐和美术,被美国《时代》杂志评为:必看的十大华语片之一。
时隔多年,每每想起《倩女幽魂》,记不清燕赤霞大战树妖的光怪陆离,记不清宁采臣脚下的蠕动的骇人尸鬼,却仍然记着:凉如水的夜里,那伊人小倩独坐江心一隅,抚琴弄声,而那木讷的书生宁采臣循声而去,泬廖空灵的夜色掩映、烛火斑驳之间,他和她两相望着,无言无语,醉倒在彼此心神游弋的眼波里。
小倩弹琴
那飘然的琴声怎可能是来自阴曹鬼魅之手?那超尘的壁人又怎可能是骇人的青面罗刹?
这就是1987年的《倩女幽魂》,留存住了他和她最好的模样,留存在那个夜,在黎明到来前。他和她依偎在薄凉如水的夜色里,渐渐交织......
人间游侠——他是江湖侠客,他是以酒挥剑《聊斋志异》里的燕赤霞和宁采臣同是青年人,至少并不是《倩女幽魂》里的那个满面虬髯的大汉。
但怪就怪午马饰演的燕赤霞太过深入人心,以至于后世每想起这个本该玉面玲珑的剑客时,脑子里总是幻化出一副形似钟馗、满面胡子、不威自怒的老道模样。
燕赤霞,由香港老派演员午马饰演
老实说,我很喜欢这个午马饰演的那个血肉丰足、一脸大胡子下藏着一颗细腻心灵的燕赤霞,而不是那个泛黄书页里几近神通的青年人。虽然一样是正气凛然,却总觉得缺少了什么。
再看看这部电影背后的男人,是徐克,那个用情至深的徐老怪,似乎也就懂了一二。
午马版燕赤霞
片中塑造得最出彩的人物当然是宁采臣和聂小倩,也当然是燕赤霞。
燕赤霞的出场不可以说平庸,在阴风怒号的暗夜垂垂,他执剑与名唤夏侯的剑客交锋,打得那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宁采臣惊骇不已。
当惊魂未定的宁采臣问道:能否留宿一夜?
燕赤霞和夏侯互斗
那浑身遒劲的燕赤霞只是冷冷回答:不方便。
这个时候的燕赤霞给人的印象只是身怀绝技,但是厌世愤俗、难以亲近,完全和后头那个古道热肠的侠客扯不上边,这是港片典型的欲扬先抑手法。正是通过如此的铺垫,在燕赤霞由一个离世独居兰若寺的世外高人向一个济世救民古道热肠的侠士转变过程,才能产生一波三折之效,让人久久难以忘怀。
如此的角色,英武盖世、却侠骨柔肠,让人观罢,不止记住神仙眷侣的宁聂二人,也记住了剑指苍天的燕赤霞。
与往日里正邪不两立的故事不同,燕赤霞躲进那阴森古刹并非为了降妖伏魔,不然树妖和女鬼作祟他应该坐卧不安,可他没有。甚至与树妖保持了某种奇异的相安无事,好比猫鼠,也好似水火。
但尽管如此,燕赤霞仍然会对着树妖破口大骂,好一个性情中人,好一个仗剑走天涯的侠客。
特别是徐克设置的燕赤霞饮酒舞剑那一段,狂风席卷飞叶,燕赤霞沙哑嘶吼着“道道道”,满屏迸溅着侠客的江湖豪情。绝了。
燕赤霞饮酒舞剑
“你杀坏人,我不管,你只要杀错一个好人,我就要斩草除根。”
只此一句,燕赤霞之正气凛凛溢满全屏。
燕赤霞和树妖隔空对话
但他躲进兰若寺的初衷只是为了躲避红尘俗世的叨扰,这一点和宁采臣不一样,却也其实一样。
他是无处可去,他是无家可归。于是,红尘滚滚之间,燕赤霞这个人间游侠才得以和一个风尘书生遇在一屋檐下,尽管那是幽冥聚身的兰若寺。
但这个看起来不怒自威,难以亲近的大胡子有着一颗善良热忱的心。因为他发现前头还和自己斗得你死我活的夏侯死于非命,所想的第一件事是不让“老友”暴尸荒野。而且如若他真的不问红尘,不问鬼神,大可不必千方百计地驱赶宁采臣以护佑他的性命,甚至于为了他和法力深厚的树妖扯破脸皮。
燕赤霞为了救宁采臣与树妖姥姥斗法
因为,他明白宁采臣虽然是个迂腐的书生,但是他心存善良,在兰若寺这片鬼影幢幢、罗刹遍地的鬼地方,善良是作为人唯一的标准,因此温良书生宁采臣的出现给了他以动力去拼尽全力护佑。
仅此一个念头,无须过多塑造,一个外冷内热、正气凛然的侠士形象便呼之欲出。甚至带了点金庸式的侠客浪漫。这不奇怪,因为摄像机后面站着的是徐克和程小东。
燕赤霞除妖
特别是宁采臣苦口婆心地说明“小倩是善良的”之后,这个威风凛凛、一身绝技的七尺汉子居然因为宁采臣和聂小倩惊世骇俗的人鬼之恋而眼泪漱漱,这戏剧化乃至啼笑皆非的剧情在此刻却无比恰如其分,因为那个看似食古不化、非黑即白的燕赤霞也定曾是个和书生宁采臣一样的少年,会哭会笑会去爱。
燕赤霞为宁采臣和聂小倩的爱情所动容
他看似超脱尘世之外,其实却从未远去。宁采臣和聂小倩并不重要,对他而言真正重要的是人间之爱。讽刺的是,如此纯澈的爱,只存在于这荒草遍地、阴风呼呼、三尺枯木的兰若寺。
燕赤霞这个人物的设置初衷只是为了替宁聂的爱情除去阻碍,在书中如是,在电影里也自然如是。但是不甘寂寞的徐克和程小东,却给这个本该不怒不嗔,形若金漆佛像的男人赋予了一丝温柔的浪漫色彩。
不管是除魔卫道的天师,还是剑走八方的侠士,都不如一个有情有义的燕赤霞来得血肉丰足。
致敬午马先生(1942年-2014年)
他既是宁采臣和聂小倩离经叛道爱情的见证者和守护者,却也是因为他们的爱情而得到了某种震颤。他们的爱情对于燕赤霞来说已然超脱了你侬我侬的爱情范畴,到了一种人世间的大爱无疆,所以他敢为了他们的爱情勇闯地府冥界、赌上性命。
他说:“邪一定不能胜正。”因为宁聂惊世骇俗的爱情,正是天道正气之大爱,值得为之夜斗罗刹青鬼。
试问,如果连人世之爱都不明白,纵使一身通天的本领,做得一个金刚怒目的神佛,又有什么意思?
燕赤霞这样一个反差极大的角色的出现,事实上比宁采臣和聂小倩一双壁人的爱情传达的人文关怀是更为充沛的。
好一个燕赤霞,好一个徐克。
燕赤霞
超尘之恋——他是鲜花怒马,她是夜阑流衫“人生路,美梦似路长。路里风霜,风霜扑面干。红尘里,美梦有多少方向.......”
张国荣在《倩女幽魂》片场时,20岁王祖贤总是一口一个“哥哥”叫着他,从此张国荣就有了第二个名字
他是渺渺人世的一个书生,风沙扑面,云霞幻灭,大江奔涌开外。
在凡尘俗世,做一个书生,应该是像宁采臣这般吧?傻里傻气,饱读诗书,吃馒头都咯牙,撑开满是窟窿的油纸伞淋了一身,在路边休憩都遇见杀伐不断,上街要账还被人扔了出去,遇见姑娘也不善言语,夜行莽原高背诗书背成了“1234567”,也哭也笑也会爱上一个姑娘,他这个凡世书生啊一步一步尽是风尘。
张国荣饰演的宁采臣,本片亦然是张国荣成名作之一,
那首黄沾作曲词、张国荣献唱的《倩女幽魂》响起,高亢苍凉的乐音扑面而来,好似那条北风呼啸、沙尘滚滚的路永远也走不完。连同那个木讷得有些可爱、呆笨得有些愚鲁、善良得有些迂腐的书生,它们都被刻进了1987年的《倩女幽魂》里面,也刻在了每一个观者的心中。
许多次,我分不清。那茫茫人世路上的人到底是徐克程小东的宁采臣,还是张国荣的宁采臣,或许那年31岁的他就该是如此吧?又或许,世间本就没有宁采臣,有的只是张国荣。
他这个呆呆傻傻的书生收不来账,无处可去,提着一盏瞎火灯笼穿过狼群横肆的莽原奔向兰若寺。本以为他这样天真得可爱的人,在群鬼夜嚎的兰若寺活不过一晚,但是他遇见了她。
在一个阴翳茫茫、幽蓝色的夜。
现在看来,投宿这外人唯恐避之不及的古刹倒成了他一生的幸事,就像《泰坦尼克号》里的杰克在濒死时满足地对爱人说道:“我这一辈子最大的幸运就是赢得那张船票。”
事实上,东方与西方拥有着某种同样的精神内涵,所以1997年的《泰坦尼克号》和1987年的《倩女幽魂》是一样的。
富家千金露丝和穷画家杰克,绝美女鬼聂小倩和风尘书生宁采臣,他们都是一样的人。
《泰坦尼克号》,那一年,莱昂纳多22岁,温斯莱特21岁
上天啊,请原谅这些痴情的人儿吧,他们从不怕生死离别,只是因为害怕没有爱地活着。
而她呢,窗扉拉开,白纱浮浮,满眼哀怨溢成琴声,她没有红唇欲滴,也没有粉黛芊芊,甚至没有华裳锦衣。她只是端坐一隅,秋波流转,带着一丝寡欢的人世薄凉。夜阑泬廖,如泣如诉。许多次,我也分不清她到底是身死荒冢的聂小倩,还是年芳二十的王祖贤?
又或者,光影绰绰之间,聂小倩就是王祖贤,而王祖贤就是聂小倩。那一年,她20岁,那么美,美得夜色徒增迷离,美得阴风怒号的兰若寺都成了几许灯火的阑珊。
20岁的王祖贤,试镜《倩女幽魂》时,其实她没有被考虑,因为她是篮球运动员,175的大高个不适合出演聂小倩
那么他知道她是枉死的游魂吗?
那么她知道他是风尘的书生吗?
书生宁采臣爱上了绝美的聂小倩,而凡人宁采臣爱上了游魂聂小倩。他是穷书生,而她是锦衣鲜花的千金小姐,他一定很自卑,不然为何聂小倩说他“贪自己的钱”时恼羞成怒;她也一定很自卑,因为他是有血有肉的人,而她只是荒草坟冢里没有温度的三尺白骨。
宁采臣和聂小倩,宁采臣担心蛇咬到聂小倩
他爱她,也许是因为她皓月似的容颜,又也许是因为她清风拂袖的流岚,或许是她温温婉婉的语调和温柔的颜色,又可能是因为她说“给我一点温暖”,抑或是她悲戚的身世。或者本就因为他们都一样敏感一样的多情吧。在那个人鬼不分的世道,或许他们才是一样的人吧,无所谓人鬼殊途。
宁采臣和聂小倩初见
那么她又爱他什么呢?或许是爱他傻里傻气的那一笑,又或许是爱他护着自己时那一脸认真,爱他一骑白马为救自己而来,爱他“不解风情”。
因为别人只爱她似水身段和月貌花容,而他不问风月,懂她少女怀春的梦呓。
宁采臣抱不起聂小倩
聂小倩本来是官宦之家,死于奸人之手,尸骨葬于兰若寺。为树妖所控,以色诱精壮男子,为它吸取阳气所用。木头木脑的宁采臣当然不会例外,只不过他不解风情,聂小倩如若流云的身段,他抱不起来,聂小倩极尽魅惑的蚀骨话语,他听不懂。他只在乎,小倩过得不高兴,而他愿意带她“远走高飞”。
也许是那一刻,她爱上了他,一个凡尘俗世里傻傻的书生。
小倩一定很痛苦,她死于年方二九(18岁)的年头,正是少女怀春,却成了恶鬼的筹码。
而宁采臣的出现,让她明白了何为真正的君子,又也许正是在宁采臣不为自己所动的那一刻起,聂小倩爱上了宁采臣,爱上了这个“不解风情”的傻书生。徐克程小东将宁聂的初遇那一场戏设置的极美,流觞翩翩,琴瑟阵阵。夜是凉如水,人是夏未央。
美啊,美得不像凡尘,美得亦然不像天堂。
宁采臣和聂小倩初遇
美得只留在每寸日暮斜阳、睥睨世人的光影里头,留存在1987年的《倩女幽魂》里头。
聂小倩
“看你的人倒挺善良,可惜你来错了地方。”聂小倩如是说道。
但其实宁采臣没有来错地方,冥冥之中,聂小倩等待的人就是宁采臣,就好像杰克和露丝相遇。
——“你叫什么名字?” “宁采臣。”
——“你呢?” “聂小倩。”
树林里他们互换姓名,虽然只是姓名,却产生了一种奇异的观感,好似山盟海誓,好似沧海桑田。
讽刺的是,在兰若寺里,在这片世人皆唯恐避之不及的放逐之地,宁采臣和聂小倩却拥有了世间最美的爱情,灯火三寸,伊人如斯。
除了湖边的初遇,徐克还设置了宁采臣躲在浴盆里的和二人重逢后共写一首诗的戏码。
聂小倩为了救宁采臣一命,不惧坦诚相见;宁采臣为了救了聂小倩,不怕命丧黄泉,被恶鬼剥皮抽筋。但宁采臣救了聂小倩,不只是因为他挖出了聂小倩的骨骸,让她有了投胎的来世,更是因为他让她体悟到了人世之爱,让她这样身死幽冢的孤魂野鬼也有资格——
去爱,去被爱。
——“你是为了救我才回来的?” “是的。”
一个漂亮的女人或许不值得一个男人回首,但一个他爱的女人,是值得的。
聂小倩明白,自己值得。宁采臣爱的从来不是自己作为鬼魅的明眸皓齿和绝代风华,他爱的只是那个作为凡人的聂小倩,那个敏感多情的少女聂小倩。
鬼,是不会流泪的,而聂小倩会。她并不是魑魅魍魉,她是人。
宁采臣和聂小倩共写诗
当他们相拥在茫芜无尽的夜色里,那一刻,我们或许都希望黎明永远不要到来,就让痴情的他们一直相拥着吧。奈何,太阳还是会出来,就像人鬼终究是殊途的。
天亮了,聂小倩投胎去了
原来,这不过是书生宁采臣投宿兰若寺的一个“梦”。就好比《倩女幽魂》美若出尘,也是时光悠悠的一个梦。
原来,我们爱的也不是那两张绝美的脸庞,我们爱的是铅华褪尽里他们彼此爱着的那段时光。因为宁采臣和聂小倩逾越凡尘俗世,逾越鬼刹阴曹的超尘之恋,让我们有理由去相信,爱是世间唯一的法则。
什么人鬼殊途和阴阳相隔,什么神仙眷侣和门当户对,都不重要了。
对月形单望相护,只羡鸳鸯不羡仙。
红尘人世——他们善恶不分,他们颠倒鬼神
还记得为什么燕赤霞躲入荒芜的兰若寺吗?难道鬼怪肆虐的兰若寺比不得人来人往的郭北县吗?
因为燕赤霞明白,有的时候人比鬼还可怕。
如他所说:在兰若寺,和鬼怪相处,有时候反倒更简单。
为什么?因为鬼怪就是鬼怪,非黑即白,而人世的黄皮鼓颤颤,往往三两荒诞,谁说得准?
那个纷繁复杂、日出日落、男男女女、来来往往的人世,才是《倩女幽魂》的灵魂。那个炊烟袅袅、龙蛇混杂的郭北县(历史上并没有所谓郭北县,原文是“北郭”即城北的意思),似乎没有一个确切的时代,却也似乎放在任何一个时代都可以;似乎也没有一个确切的地名,却也似乎放在任何一个地方都可以。
吃馒头的宁采臣
《聊斋志异》是清代的书。相传蒲松龄开了一家茶馆,供饮天下南南北北的行脚客人,他们每次饮茶都会七嘴八舌、南腔北调地讲起故事。蒲松龄就听着,久而久之,就从那些一身布衣、大河内外的茶客嘴里刨来许许多多的鬼狐故事,这些故事有的离奇可怖,有的荒诞不经,还有的感人肺腑。
但蒲松龄明白——
剥开鬼狐神佛的外衣,这些贩夫走卒所讲的故事,其实只有一个主题——人世。
从这一点上看去,《倩女幽魂》虽然是一部娱乐片,但是故事内核却正中蒲松龄的下怀,带了点文人的风骨,这算是黄金时代的香港影人们的一点敬意了吧。
宁采臣发现聂小倩的坟墓
故事开头,书生宁采臣赶路,大雨滂沱。而他休憩避雨稍未片刻,便遇见夏侯和抢钱的匪徒厮杀,刀光剑影,血肉横飞之间,唯余他这个呆若木鸡的书生愣在一旁。
只此一个镜头,这就暗示着人世间的秩序纲常的崩坏,一丝荒凉乱世的气息油然而生。
夏侯在宁采臣面前杀死抢钱的匪徒
到了郭北县市集,所见所闻皆为癫狂。
记忆中的郭北县,是那些期盼宁采臣死于非命的男男女女,是那些持刀满街寻找“通缉犯”渴望发财的游兵狂徒,也是那些见钱眼开的掌柜和店小二,当然还有那个嗤笑宁采臣“品位高、身份低”的画贩,是那个眯着眼、句句不离钱的县令.....
如此种种百态,和狰狞丑陋的妖魔,有何区别?
刀客抓住宁采臣,比对通缉犯的照片
那些通街寻找“通缉犯”的刀客,并不是为了匡扶正义,要不然片中王晶客串的那个迷迷糊糊的县太爷也不会说"他们经常抓错人”。刀客们不分青红皂白,见着人先比对,听见“不要走”,便神经反射一样操刀砍去。几许癫狂,惹人发笑,也惹得人心悲凉阵阵。
犹记得,片中树妖姥姥面对燕赤霞时尚且假惺惺地说:它杀的都是该死之人,是造福世人。
而这些真正的人,却从不问善恶,他们只在乎人头换来的饷钱。
所以那个一心正义的燕赤霞宁愿和鬼魅同居、和妖魔作邻,也不愿食人间烟火。
宁采臣错把刀客混战当作庙会
再看那个傻头傻脑、一根筋的书生,反倒是在鬼妖的世界里,他才觅到一丝温暖。而在人世,他不过是那个随时被抓住比对着是不是通缉犯的可怜虫。
那些郭北县市集里嘈嘈杂杂的男男女女,只要一听见宁采臣要投宿兰若寺,便立即竖起耳朵,专心致志地听着。是的,兰若寺是人世的边缘,是放逐的荒原。
众人听见宁采臣要投宿兰若寺
但世人皆怕兰若寺,怕荒草丛生里的魑魅魍魉,却不知道那无情无义的人世原是比鬼怪栖身的兰若寺更可怖。
想来也是,片中聂小倩生前是官宦富贵之家,却豆蔻年华惨死异乡,沦为被鼠虫啮咬的三尺白骨。想来不也是这荒唐人世的注脚吗?
我之前以为聂小倩的悲剧是妖魔作祟所致,现在想来,聂小倩从来不是因为“兰若寺”里的妖魔作祟而沦落为鬼,她的悲剧缘是因为这无道的乱世,因为人来人往的“郭北县”。
鬼妖很简单,它们杀戮生灵为的是活命,善恶法则比肩神明,而人世恒常混乱,人们相杀相爱,人们相恨相喜,没有准则,不过是人心所致。
几百年前的蒲松龄,大概也是这么想的吧?不然他不必用谈狐说鬼去描摹凡尘俗世。
宁采臣望着郭北县里的百姓
当宁采臣收来了账,再去买画,那个画贩子先是照常转过画作,喃喃道“身份低、品位高的人又来了”。而后看见宁采臣手里捻着白花花的银两,便又眼角放光,大喜而道:“身份高了”。
自此几句台词,几个眼神交换,几个表情变化,便把人世炎凉说得淋漓尽致。不得不佩服那时候的香港电影人们,这样的“地气十足”的世情描摹,该是多少的人世苦辣酿成?
画贩子看到宁采臣有钱了
当然还有那个郭北县衙里的闹剧。多么精彩啊,这一段,我甚至觉得不逊于结尾燕赤霞和宁采臣飞天遁地大战妖魔的噼里啪啦。
王晶饰演的县令,迷糊到眼睛都睁不开了,宁采臣报的什么案,说的什么话,他一概听不见,一概不在乎。脑子里只是心心念念着“收了钱没有”?贪得倒蛮“可爱”的,特别是最后那句“免费退堂”,真是妙极了。那个时候的香港电影就是可以写出这样既啼笑皆非又满含深意的对白。
当宁采臣误以为燕赤霞是杀人犯时,要求县令审案,接下来的台词更是妙绝。
导演王晶客串的郭北县县令
——“我已经够贪了,你贪到我这里来”
——“我想你们一定抓错人了!”
——“我们是常常抓错人的。”
.........
——”我没有钱。“
——”你可以去偷,可以去抢嘛。“
他这个贪官倒很有自知之明,为了贪钱,甚至直接让宁采臣去偷去抢。可笑啊可笑,这正好体现了片中那个奸佞横行、法度沦丧的时代。事实上,兰若寺本就是寺庙,而后沦为妖魔聚集之地,不是也正好说明了世道崩坏的可怖?
这个小小的郭北县,正是这乱世天下之缩影。
有如此的世道,又怎能没有妖魔作祟?或许在当时,还有不少”兰若寺“和聂小倩这样枉死的人吧?谁知道呢?
所以燕赤霞对宁采臣说:
燕赤霞和宁采臣
是啊。在那个人若禽兽、“百鬼”横行的时代,做人不一定好过做鬼。与勾心斗角、杀伐贪恶的人比起,兰若寺眼若秋波的聂小倩反倒更像人。至少,她懂得宁采臣是好人,也懂得善恶有报。
这就是中国式的志怪故事的神髓——满纸尽然鬼狐之事,可是句句不离人间市井。
善恶有报,乃人世恒常之道理。
33年了,当年的王祖贤才20岁,当年的张国荣才31岁,他们眉目如画、眼藏星月,相依相偎在迷离绝美的夜色里,互诉衷肠。而今哥哥张国荣已然远去,小倩王祖贤也隐身加拿大,人间似乎再也没有宁采臣和聂小倩。
或许,宁采臣和聂小倩的美丽早就永远留存在了光影之间,时隔无数千秋仍然美得令人心醉。又或许《倩女幽魂》本就该随着时光远去,成为某种人们触碰不到、却永远记着的美吧?
黎明啊,请你晚些到来吧!就让痴情的人儿,在不眠的夜里多依偎一会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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