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信就是不管你信不信,反正我信;问我为什么相信,反正我就是相信。
1996年的时候,我所在的村子还没有现在这么多的别墅楼房,后山是一大片的慌坟冢,所谓慌坟冢,多半是村里外姓人家的乱葬岗,葬的都是些短命鬼,本来这条乱葬岗和村子之间隔了一条浅沟,浅沟里不知是谁家种了一大片的桉树林,桉树吸水,树下往往寸草不生,长得又高大,塘风蔽日的,大白天经过这里都感觉弥漫着股霉腐之气,晚上更是人气全无。
我二爷爷家就是那年分的家。住在寨子里的人,如果兄弟比较多的,总会选个合适的时候分家。分家就是哥哥们出去选一块自家的土地做宅基地,限定时间搬出老宅,最小的兄弟和老人住在老宅里。二爷爷家的大伯分得的宅基地就在那片桉树林的旁边,由于牵扯某些利益关系,大伯被要求马上搬出,时间紧迫,也没找人看风水什么的,只几个月就草草建起了一幢小楼。在农村建房,提梁是比较重要的一件事,其实就是搭建房顶上最高的一根梁条,农村人迷信,总觉得这根梁关系重大,需要搞一些复杂的仪式。大伯家提梁的时候是个艳阳高照的夏天,由于地理位置的原因,太阳不怎么能照到房子,请来提梁的师傅整天都吊着个个大黑脸,听长辈们说好像是房子的向置有问题,师傅不好摆梁的位置,加之大伯手头紧,没给够礼数。孩子们到不觉得有什么,但凡有那家提梁,这都是件值得高兴的事,因为主家会在一个选定的时间从梁上丢下些硬币、糖果,红粑粑等小物件,小朋友们总能在这时候抢到些喜欢的东西。至于这件事情后面是怎么处理的,我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那天我捡了很多的红粑粑和硬币。
直到几个月后的一天,大伯家已经搬到新房里住着了。那年月,农村的家庭要存下钱,男人必须在农忙以外的时间外出务工,称为搞负业,因为堂哥他们姊妹还小,大伯一般不会去的太远,就是周边村子或乡县帮忙做石活。1996年5月19日的中午,我睡在家里的沙发上看电视,电视是那种最老式的黑白电视,一根信号线接到户外的大天线上,往往只能看几个台,天气一变就满屏雪花,声音也是卡带的。我清楚的记得,电视新闻里说全球多少多少人死于传染病,然后电视就没信号了,我慵懒的起来,拖着鞋子关了电视,当时还没来得及转身,就感觉身后好像有人,农村的孩子比较调皮,我以为是隔壁的冬冬家哥俩又在恶作剧吓我,就猛的一个转身想反吓一下他们,农村的堂屋门口都会挂着门帘,主要是拦苍蝇,我关了电视回过头并没有发现身后有人,阳光从门帘的缝隙里透过来射在堂屋的水泥地板上,一晃一晃的很是刺眼,我揉揉眼睛有些失望的走到门口掀开门帘,就听到院子里铁大门被打开发出的隆隆声,妈妈从两扇铁门中间挤了进来,神情慌张,一言不发,后面跟着的是大伯家的堂哥,堂哥只比我大一岁,满脸的泪痕,手脚都在瑟瑟发抖,我问妈妈,你要做什么?她也没回答,只是快步走到牛圈门口,推门进去拿了一根铁链门都未关就匆匆走了出去,堂哥也急忙的转身跟上妈妈的脚步,两只手还不停的摸着眼泪,我不明所以,关上堂屋门就跟着跑了出去。堂哥走在后面,我赶上他小声的问他怎么了,他没回答我只是哭得更凶了。
我家离大伯家不算太远,只几分钟我们就到了。
五黄六月的天,阳光激烈的照在这片红土地上,到处是晒焦了白化的枯枝碎叶,夹杂在当年生长的草丛中,白晃晃的,明亮的会刺眼睛,只有大伯家的房子躲在那些高大的桉树下面,竟然照射不到阳光。老远我就听到房子里传出的哭声,不是那种正常的哭声,好像几个人,又好像是一个人,似笑,似哭,或者边哭边笑,反正是一种很难形容的感觉,我身上的汗毛一下就立起来了,周围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气温也像突然下降了似的,这么热的天气,我竟然忍不住要打颤,我发誓那种声音是我从未听到过的,是一听到直觉就会害怕的声音。妈妈和堂哥并没有停下脚步,直接推门进了大伯家,我那时候并没有多害怕,也许是觉得一个人在外面更害怕,所以也跟着进去了。大伯家来了很多人,大多是家族里的长者,也有几个陌生的面孔,二姨是堂哥的妈妈,她现在正坐在院子中央的一张草席上,声音就是她发出的。我叫她二姨是因为我大伯娶了我妈妈的堂姐,她即是我大伯母也是我二姨,此时的她满脸乌黑,我清楚的记得,那颜色就跟过节杀鸡撒在地上风干了的鸡血一模一样,下嘴唇外翻,也是乌黑的,只是表面有一层白色的毛刺,好像冬天被冷风吹过裂开的那种感觉,两只眼睛忽圆睁忽微闭,眼神更是一会锋利一会空洞的变换,我用锋利这个词是因为我不知道要怎么形容,那种眼神很像野兽受惊以后准备反击的时候发出的,让人望而生畏,双手在不断的敲击着地面,手也是乌黑的,好像还有些肿胀,她每敲击地面一下嘴里就会发出一阵尖锐的如前文描述的声音,两条腿是拖在地上的,感觉并没有什么知觉,虽然她整个人处于一种疯癫的状态,但下肢似乎并不受控制,只是随着她手的敲击前后左右的晃动。
人群中有人喊了一声,“XX回来了。”XX是大伯的名字,然后就有一个50多岁的老妈妈急匆匆的从大伯家堂屋走出来,她这时候手里抬着一把筛子,筛子里是一根铁链,正是妈妈从我家牛圈里拿上来那根,老妈妈迎上赶回来的大伯,把他拉到一旁小声的嘀咕几句,然后我就看见大伯又转身急匆匆的朝大门跑出去了,他边跑边严厉的对站在一边哭鼻子的堂哥说,去抱床被褥给你妈盖着,然后堂哥就小跑着去堂屋了,我妈妈这时候也跟着去了堂屋,应该是帮忙抱被子去了。也就一分多钟,大伯就又回来了,手里提着一瓶甲胺灵。那几年的甲胺灵是种很好的杀虫剂,但是人喝了毒性也大,很多农村妇女生活不易想不开就会喝甲胺灵自杀,喝甲胺灵死的人多了以后,慢慢的有些地方甲胺灵就成了一种带有邪性的诡异的东西了。
大伯回来后,那个老妈妈也出来了,她搬了条凳子就坐在二姨的对面,表情严肃,像个正在指挥打仗的将军,那把装有铁链的筛子就放在凳子的一边,筛子的边上被均匀的贴上了四张黄色的符纸,老妈妈的另一边是一只白色的瓷碗,碗里有一小半的清水,只见她左手紧紧的捂着,像捏着些什么细碎的东西,右手用食指指着二姨的额头,威严的问到,
“你是谁?”
这句严厉的发问仿佛唤醒了什么,二姨一个激灵就不像刚才那么疯癫了,只是面色还是一样的乌黑,只见她嘴角生硬的上扬,发出尖锐的嘿嘿的声音,旁边的人群早已在刚才的呵斥声中安静了下来,这两句似笑非笑的嘿嘿声在这样的环境中仿佛被放大了,隐隐的像回声一样在院子里回荡,我看到几个20多岁的年轻后生这时候也嘴唇颤抖,脚步不自觉的在往后退。
"你妈个X,你是要讨死干?……"老妈妈嘴里喷出一连串骂人的脏话,那只紧握的左手用力的向着二姨甩去,一连串细碎的白色的东西打在二姨的身上,再反弹到了地上,有些掉在了盖着她腿部的棉被上,我这时才看清楚,这就是些白色的大米粒。
老妈妈气势依然不减,站直起来,居高临下的指着二姨的额头说,最后问你一遍,你是谁?
这样的阵仗应该是有作用了,此时的二姨表情明显有些惊恐,乌黑龟裂的下嘴唇生硬的动了动,“我是SS,你不要打我嘛,我想我姐了,我来找她坐坐。"二姨的口中幽幽的吐出了一句话,这话分明不是她的声音语调,周围的人已经明显有些害怕了,如果不是人多,我担保这些人肯定会逃也似的跑开的。二姨说的SS并不是她自己,那是我三姨的名字,三姨年轻时候父母包办,嫁到了隔壁村的一个亲戚家,丈夫好吃懒做还家暴,就在去年想不开喝药自杀了。一个大活人出现这些状况已经很匪夷所思了,现在她还口口声声说她是某个死掉的人,这样的状况已经超出了我的认知范围,我双手死死的抓住旁边妈妈的衣角,腿已经僵硬得迈不开了,妈妈用手把我朝她揽了揽,我感觉她的手也是颤抖的,院子周围由于照不到阳光,本身就有些黑,这时候似乎更阴暗了。人群中没有谁敢发出什么声音,也不见四散逃跑,那个发飙的老妈妈像是众人的定心丸,只见她不退反进,继续责问,“你都死了,为什么还要来干扰生人生活,限你马上离开,饶你一次。”
这话以后,二姨的表情明显变得忧伤,但她只是低下头,也不做声,只一会儿却又接着呼天抢地的哭泣。老妈妈变得暴跳如雷,大声命令到,“来两个人拉着她,XX(大伯的名字)你拿枪去,把甲胺灵摔着她面前。”这些操作应该是早有安排的,家族里两个和二姨同辈的叔叔应声冲了上去一人挽了一只手就把二姨按住了,二姨的脸变得狰狞恐怖,血管从脑门上突了出来,好似要爆开一样。应该只是过了一小会儿,院子的一角就传来一声枪响,是大伯在院角对天开了一枪,那时候的农村家家户户都私藏着一支火药枪,可以打鸟,松鼠等,也用来防贼。紧接着就有人把大伯买回来的甲胺灵摔在了院子中央,嘭的一声后,甲胺灵的玻璃瓶子碎成了渣散落一地,黑褐色的液体溅在新铺好的白色水泥地板上,冒出些泡泡,随着哔哔的声音,一股刺鼻的难闻气味在空间里弥漫开来。
二姨不再癫狂,身体也松弛了些,眼神里多是恐惧,两只肩膀也开始有规律的颤抖,两个年轻的叔叔还是死死抓住二姨的臂膀不放,老妈妈早已抬起筛子,嘴里念念有词,只是说的都是些旁人听不大懂的话语,只见她嘴里念着,双手不断向四方晃动着筛子,这应该是什么仪式,铁链在筛子里摩擦发出沙沙的声音,也是一会儿后,她便将筛子连同铁链一起丢向二姨,二姨大叫一声就昏了过去。老妈妈迅速的弯腰从一个叔叔手中挣过二姨的手,另一只手不知何时已经捏着一根针了,针就是普通的缝衣针,她用右手抓住二姨的左手中指,左手用针在二姨的中指上狠狠的刺了一下,顿时一大滴乌黑的鲜血从二姨的手指尖流了出来,二姨的全身开始颤抖,老妈妈示意两个年轻的叔叔将二姨平卧放到草席上,然后起身走到大伯身旁,又是一阵嘀咕,大伯从兜里掏出些零钱,也就是几块的样子,递给老妈妈,老妈妈也没推辞,接在手里就走了,围观的人也渐渐散去,只留着几个本家的兄弟姊妹。
二姨渐渐的清醒,她坐起身来,像平常一样招呼着堂哥给大家提凳子坐,她似乎还有些虚弱,还是半躺着身子,我妈妈过去坐在她身边,两姊妹小声的交谈着,我听到二姨说,她首先是感觉困,然后就失去了意识,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2008年的时候,全国的冰雪灾害,大伯家旁边的桉树林大片大片的被冰雪冻死压断,后面就没再长起来了,最近几年又有几个后生把房子建在了那片,村里安装了路灯,由于那一片比较宽敞,每天晚上都有些妇女在跳广场舞,渐渐的就没人记得那片桉树林了。堂哥也结婚有了三个孩子,大伯和二姨上了年纪,我每次回去都能看到他们坐在院子里的躺椅上慵懒的晒着太阳,小楼的墙角还剩几个没清除干净的桉树根,这几年又冒出了些新芽来,但阳光被新建的楼房挡着,显然也成不了什么气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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