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湘云如果嫁给贾宝玉(史湘云暗恋贾宝玉)(1)

史湘云在《红楼梦》中,是一个具有独特个性的人物,她豪爽、痛快,直言直语;纯朴、天真,不谙人世间的机巧伪饰;热情奔放,落落大方,无半丝矫矜扭捏的浮华气味,那种“坐莫动膝,立莫摇裙,喜莫大笑,怒莫高声”的闺阁风范,她全然不放在心上。翻翻书中,具有她这身份的女性,却又具有她此种性情秉好的,可还找得出第二个来?

芦雪亭赏雪吟诗,贾宝玉和史湘云去烧生鹿肉吃,史湘云一面吃,一面说道:“我吃这个方爱吃酒,吃了酒才有诗。若不是这鹿肉,今儿断不能作诗。”林黛玉笑道:“那里找这一群花子去,罢了,罢了,今日芦雪庵遭动,生生被云丫头作践了。我为芦雪庵一大哭。”史湘云冷笑道:“你知道什么!是真名士自风流,你们都是假清高,最可厌的。我们这会子腥膻大吃大嚼,回来却是锦心绣口。”(第49回)史湘云,这活脱脱就是一种男儿风度了。

大家在一起喝酒,贾宝玉说:“雅坐无趣,须要行令才好。”在种种方法中,袭人拈了一个纸团子,上写“拇战”,史湘云笑着说:“这个简便爽利,合了我的脾气。”她喝醉了酒,一个人图凉快悄悄睡在山石僻处一个石凳子上,业经香梦沉酣,四面芍药花飞了一身,满头脸衣襟上皆是红香散乱,手中的扇子在地下,也半被落花埋了,一群蜂蝶闹穰穰的围着她……(第62回)这憨态,这豪气,女性中几曾见识?可惜,史湘云的身世堪称凄苦,她虽是贾母史太君内侄孙女,从小父母双亡,倚着婶娘度日。此时的史家,门度衰落,已不是“阿房宫,三百里,住不下金陵一个史”的气象了。史湘云居然要自己做一些针线活,可见其家庭困境之一斑。她唯一的希望,是贾母能派人把她接进贾府来玩,以此感受到家庭亲情的温暖。所以,每一次来贾府,她就暂时回避了史家带给她的阴影,恢复性格中真实的一面,孤苦伶仃一致如此。她的诗中,常表现自己的这种情愫:“玉烛滴干风里泪,晶帘隔破月中痕”,“寒芬留照魂难驻,霜印传神梦也空”。

史湘云这一切,都引起了贾宝玉的极端同情和关注,甚至产生某种程度的爱恋。

我们将史湘云与薛宝钗、林黛玉作一对比,就可以看出她的异常之处来。薛宝钗端庄娴淑,善解人意,宽容大度,不越礼法一步,善于笼络人心,小殷勤中有大虚伪,又多受儒学影响,满脑子地希望男人不要“柔情私意”,一心攻读圣贤之书,以取得功名利禄,光宗耀祖。林黛玉当然从不说这些混帐话,从无这些世俗想法,但过于多愁善感,喜欢使小性子,受不得半点委屈,说话尖刻,令人无地自容。史湘云恰与二者相异,自成一番面目,她胸无城府,天真纯朴,能伸能屈有大丈夫风范;她襟怀坦白,快人快语,不拘小节,但又易受蒙蔽,思想和情感的层次,毕竟浅些。所以,贾宝玉对她是同情、欣赏的成分,多于爱恋的成分。但即使如此,她也被不自觉地卷入一场爱情的争夺战中,使她腹背受敌。她的写“柳絮”的小令《如梦令》,道尽此中情状:“岂是绣绒残吐,卷起半帘香雾,纤手自拈来,空使鹃啼燕妒。且住,且住,莫使春光别去。”(第70回)

贾宝玉对史湘云的关心和爱护,以及爱恋,在《红楼梦》书中多处见到:

那史湘云却一把青丝拖于枕畔,被只齐胸,一弯雪白的膀子撂于被外,又带着两个金镯子。贾宝玉见了,叹道:“睡觉还是不老实,回来风吹了,又嚷肩窝疼了。”一面说,一面轻轻地替她盖上。(第21回)

史湘云洗了面,翠缕便拿残水要拨,贾宝玉道:“站着,我趁势洗了就完了,省得又过去费事。”(第21回)

因贾宝玉这些表现,加上史湘云的丫环拾得一只金麒麟(这金麒麟是贾宝玉的,预备留给史湘云),也就触起史湘云的幻想,勾起她对贾宝玉的许多憧憬。对于贾宝玉的种种要求,她总是满口应允,以示答谢。当贾宝玉请她梳头时,史湘云只得扶过他的头来,一一梳篦。在家不戴冠,并不总角,只将四围短发编成小辫,往顶心发上归了总,编一根大辫,红绦结住。自发顶至辫梢,一路四颗珍珠,下面有金坠脚。(第21回)

当袭人求史湘云做一双鞋,史湘云一听,就明白这鞋是给贾宝玉做的,虽调侃一番:“我成了你们的奴才了。”最终还是答应下来。(第32回)

在最初的情感纷争中,史湘云不自觉地被裹挟进去,与薛宝钗、林黛玉成了所谓“三足鼎立”之势。但老练的薛宝钗对史湘云是有清醒认识的,她懂得史湘云并不可能成为她的对手,史湘云的家势远不能与她相比,史湘云的过于不拘礼法,定与贾府择媳标准不符,因此她对史湘云采取的是“怀柔”政策,用关心体贴来赢得史湘云的好感,消除她的敌对情绪,并让史湘云来和林黛玉交锋,自己笼起手作璧上观。

史湘云手头窘迫,为了回报姐妹们的情意,定要请一次客,薛宝钗便设身处地替史湘云筹划:“虽然是个顽意儿,也要瞻前顾后,又要自己便宜,不得罪人。”她从家里去要了几篓现成的螃蟹和几坛子酒来,把个宴会办得体体面面,令史湘云佩服、感激。史湘云送了个戒指给薛宝钗,薛宝钗又以史湘云的名义转赠袭人,史湘云惊叹:“我只当是林姐姐给你的,原来是宝姐姐给了你。我天天在家里想着,这些姐姐们再没一个比宝姐姐好。”(第32回)

当林黛玉和史湘云在情感上发生冲突时,薛宝钗往往装憨作傻,不置可否。贾宝玉笑道:“(史湘云)还是这么会说话,不让人。”林黛玉听了,冷笑道:“她不会说话,她的金麒麟会说话。”一面说着,便起身走了。幸而诸人都不曾听见,只有薛宝钗抿嘴一笑。(第31回)

芦雪亭赏雪吟诗,“脂粉香娃割腥啖膻”,史湘云回击了林黛玉的嘲讽,薛宝钗不过笑着打了一个圆场:“你回来若作的(诗)不好了,把那肉掏了出来,就把这雪压的芦苇子摁上些,以完此劫。”(第49回)

二人正说着,只见史湘云走来,笑道:“二哥哥,林姐,你们天天一处顽,我好容易来了,也不理我一理儿。”林黛玉笑道:“偏是咬舌子爱说话,连个二哥哥也说不出来,只是爱哥哥爱哥哥的。回来赶围棋儿,又该你闹幺爱三四五了……”史湘云道:“你敢挑宝姐姐的短处,就算你是好的。我不如你,她怎么不及你呢。”林黛玉听了,冷笑道:“我当是谁,原来是她!我那里敢挑她呢。”(第20回)

原来林黛玉知道史湘云在这里,贾宝玉又赶来,一定说麒麟的缘故。因此心下忖度着,近日贾宝玉弄来的外传野史,多半才子佳人都因小巧玩物上撮合……今忽见贾宝玉亦有麒麟,便恐借此生隙,同史湘云也做出那些风流佳事来。因而悄悄走来,见机行事,以察二人之意。(第32回)

史湘云在林黛玉、薛宝钗一明一暗、一硬一软的夹击中,她采取的方法(不是有意识运用技巧)多从直感经验出发,对薛宝钗钦服、赞赏,对木黛林玉则是“以眼还眼,以牙还牙”,同时对贾宝玉则是嗔怒交加,不遗余力。

当史湘云极力夸赞薛宝钗的为人,贾宝玉道:“罢,罢,罢!不用提这个话。”史湘云道:“提这个便怎么?我知道你的心病,恐怕你的林妹妹听见,又怪嗔我赞了宝姐姐。可是为这个不是?”(第32回)

看戏时,有一个演小旦的极似林黛玉,薛宝钗心里也知道,便只一笑不肯说,心直口快的史湘云却一语道破天机,贾宝玉听了,忙把史湘云瞅了一眼,使个眼色。这当然引起史湘云的老大不快,贾宝玉温然暖语地解释,史湘云摔手道:“你那花言巧语别哄我。我也原不如你林妹妹,别人说她,拿她取笑都使得,只我说了就有不是。我原不配说她。她是小姐主子,我是奴才丫头,得罪了她,使不得!”(第22回)

我们不禁为史湘云叹息,她的处境实在是太难了。

这种局面的改变,是史湘云家突然把她许配给了卫若兰,袭人一声庆贺“姑娘大喜呀”,便知史湘云已有婚约了,有个归宿了。从此,史湘云不由自主地退出了这个情感的战场。

当史湘云作为贾宝玉、薛宝钗、林黛玉三者之外的旁观者时,她蓦地明白了许多情理。她开始认识薛宝钗的世故和自私;认识林黛玉和她同等的身世之叹,都是父母双亡,孤苦无依,渴望友谊和爱情,因此两人尽消往日的敌对情绪,彼此产生一种深切的同情。林黛玉的与史湘云亲近,基于史湘云将作人妇,不再成为她的竞争对手。而薛宝钗则开始有意识地疏远史湘云及姐妹们,以造成自己的“闺阁”形像,赢得贾府长辈们的好感,这当然使史湘云很伤心。

所以只剩了史湘云一人宽慰林黛玉,因说:“你是个明白人,何必作此形象自苦。我也和你一样,我就不似你这样心窄。何况你又多病,还不自己保养。可恨宝姐姐,姐妹天天说亲道热,早已说今年中秋要大家一处赏月,必要起社,大家联句,到今日便弃了咱们,自己赏月去了。社也散了,诗也不作了……她们不作,咱们两个竟联起句来,明日羞她们一羞。”林黛玉见她这般劝慰,不肯负她的豪兴,因笑道:“你看这里这等人声嘈杂,有何诗兴。”(第76回)此时,曲终人散,顾影自怜,使史湘云和林黛玉一下子互为理解互为痛惜了。

于万籁无声的深夜,她们来到凹晶馆。只见天上一轮皓月,池中一轮水月,上下争辉,如置身于晶宫鲛室之内。(第76回)她们开始了联句,从“三五中秋夕”到“更残乐已谖”,皆写人间过中秋的欢乐景象,家家团聚,而她们无“家”可归,触景生情,顿生悲音:“渐闻声正寂,空剩雪霜痕……壶漏声将涸,窗灯焰已昏。”一派苦寒之色,使人不敢卒读。

接着,因见孤鹤飞起,史湘云的一句:“寒塘渡鹤影”,凄凉至极。林黛玉再来一句:“冷月葬花魂”,更是悲苦。故史湘云说:“诗固新奇,只是太颓丧了些。你现病着,不该作此过于清奇诡谲之语。”道尽心中对林黛玉的关切之情。

这两句诗,分明成了一种预兆,林黛玉终因对爱情的绝望,单薄多病的身子无法承受这巨大的打击,果真是“冷月葬花魂”了。史湘云的处境亦苦,且说史湘云因她女婿病着,贾母死后只来过一次,屈指算是后日送殡,不能不去。又见她女婿的病已成痨症,暂且不妨,只得坐夜前一日过来。想起贾母素日疼她,又想到自己命苦,刚配了一个才貌双全的男人,性情又好,偏偏的得了冤孽症候,不过捱日子罢了。于是更加悲痛,直哭了半夜。(第110回)

这段话,堪可作史湘云暗恋贾宝玉“寒塘渡鹤影”的一个注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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