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1年，电视剧《不要和陌生人说话》播出。
无论男女老少，都结结实实地恨上了剧中的“家暴男”，安嘉和。
扮演者冯远征也因此颇受牵连。
出去吃饭，有大妈上来就给他后脑勺两巴掌，一边打还一边教训：“以后不准再打老婆了。”
在酒店坐电梯，女孩看电梯里是他，吓得不敢进来。
就连停在文化局宿舍楼下的自行车，也三天两头被扎胎，同事还给他打电话：“这两天，你别让我见你，见你我就揍你！”
大家一致认为：现实里的冯远征，不可能不打老婆！
不打老婆，怎么能演得那么真？
同是演员的殷桃也看入戏了。那阵子，她和冯远征一起拍戏，到了亲密戏本该你侬我侬，可殷桃看冯远征冲过来，本能地往后退。
导演问：“怎么了？”
殷桃说：“我怕他打我！”
论演变态，国内外不乏好演员。
但演这种不杀人的心理变态，还能演这么好，冯远征算独一份。
以前有人评大陆影视界“演技六绝”：东邪陈道明，西毒王志文，南帝陈宝国，北丐张国立，再加上一个李雪健是中神通！
可要我说，冯远征也能和这五个人争一争。
他演的角色，成活率百分之百！绝不仅仅只有一个“安嘉和”……
01
冯远征从小在部队大院长大，算起来也属于京圈儿。
虽然小时候他没少跟着哥哥屁股后面打架，但跟王朔那帮人还不一样。
冯远征是好孩子，还是北京108中学鼎鼎大名的好孩子。
那时候，全国搞军事体育跳伞，长得又高又瘦的冯远征被教练一眼相中。
起初，他是一百八十个不愿意，可跳了一次，他就跳出了热血沸腾的感觉。
于是自1978年开始，16岁的冯远征，主业是跳伞，副业是学习。
而且自从训练跳伞，各种荣誉和奖项挂身，充分满足了一个毛头小子的虚荣心。
冯远征本以为自己这辈子吃定这碗饭了，得意的连高考都放弃了！
结果，等到1981年，终于熬到专业选拔，人家却说他太瘦，不符合要求。
一盆冷水狠狠浇下来，冯远征成了北京城里数不清的待业青年里的一员。
家里人给他找了个拉链厂上班，以防他无所事事，跑去跟社会上的人混。
如果冯远征出生在普通家庭，那他的一辈子也就这样了。偏偏，他有个能搞到人艺戏票的好爸爸。
那是中国第一部小剧场戏剧《绝对信号》，冯远征去看了，还看得泪流满面。
从剧院出来，冯远征就打起了算盘：“我这辈子考清华是不可能了，电影学院嘛，应该有机会试试。”
于是，他一边在拉链厂当工人，一边找老师学习表演。
但事实证明，冯远征又天真了。
很快，又会有一盆冷水直落落浇下来……
02
1984年，22岁的冯远征，昂首挺胸，阔步走进北京电影学院考试。
他信心满满。
毕竟，他已经跟着中戏老师钮心敏系统地学了一阵子表演。
轮到他复试时，还吸引了一位老师来“观战”。
这位老师不是别人，正是电影《青春祭》的导演张暖忻。
冯远征一走进来，她就相中了这个高高瘦瘦的小伙子，直接跟着他进了考场。
所以，电影学院还没来得及上，冯远征就被拉去拍电影了。
可一直到电影拍完，冯远征也没等来北京电影学院的通知书。
他跑去电影学院问老师，老师答复，没考上，因为丑，而且丑也丑的没特点，丑不过陈佩斯。
难以置信！
一个字，比一盆凉水浇下来还让他全身冰凉！
当时有人给冯远征出主意，让他学张艺谋去文化部告，肯定能告赢，说不准学校还会对他特别好。
冯远征不愿意，他头也不回地选了另一条路……
03
1985年，人艺演员培训班开班，冯远征一听到消息，就去了。
可是，跟他一起报名的也都是浓眉大眼的帅哥：吴刚、丁志诚、高冬平……
冯远征翻来覆去，走哪儿都丑！
不过这回，老师们并没有因为丑，拒绝他。
兜兜转转4年，冯远征终于有学上了！
但冯远征还是很失望，因为丑，同班女同学都不愿意跟他一起做小品。
他这张脸，感觉除了演坏人，就没有其他用武之地。
他在人艺演的第一个角色就是土匪，台词就一个字：“走！”
正面角色也有，不过是演阵亡士兵。
那是他第一次演正面角色，一溜烟跑到舞台最中央，躺得汗流浃背，一动不敢动。
结果，整场下来，根本没有露脸的机会。
实话说，单看脸，冯远征确实吃亏，因为他的脸实在太窄了，有“奸”相！
可要是比身体素质，演员里能赢他的不多。
1986年，人艺请来德国教授梅尔辛，将国外十分流行的格洛托夫斯基表演法引入。
这套方法对身体要求很高，上课特别累，只有冯远征上得起劲儿。
有一次上课，冯远征直接徒手爬到了8米高的房顶，没有人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
但这只是开始，冯远征的表演就是从这套格洛托夫斯基表演法入魔的。
04
他一直把这套表演方法奉为圭臬。
从1989年，去德国进修这一套表演方法开始，一直到现在。
冯远征，一直觉得自己在德国的三年，淘到了“表演圣经”！
回国时，冯远征已经29岁了。
他的同班同学，最不爱上这套表演方法课的人，早就成了人艺主演，而他只能跑龙套。
但就算跑龙套，他也演得入魔！
话剧《好人润五》，他演了3个龙套，上台下台，换装卸妆，不亦乐乎。
还接到了一个电影本子，开始了他演“变态”的开端。
这部电影叫《豺狼入室》，头发还浓密的冯远征，已经有坏人样儿！
后来，他又和徐帆主演了一部冯小刚的电视剧，拍出来就废了，没能播。
冯远征又演了一个坏人。
看过的人就知道，在这部剧里，冯远征就开始打女人了。
但真正被冯远征演对了的是话剧《茶馆》。
1999年，冯远征37岁。
人艺重排《茶馆》，给了他一个重要角色，松二爷。
老版《茶馆》里的松二爷是黄宗洛老师演的，简直演活了。
冯远征想要模仿也模仿不来，两人个头身形都不一样，只能自己摸索着演。
除了看书、看录像，冯远征每天下班一回家，就换上长袍马褂，腰带上还系着零碎，指甲也蓄起来了。
一有时间，要么手提鸟笼，要么拿笔临摹，满大街晃悠，找满族遗老的感觉。
排练时，他那个掀帘冒头的亮相，能排一上午。
这个角色，让冯远征得到了人艺领导的认可，也顺势让不少演员看中了他。
李保田自拍自导电视剧《烟壶》就带上了他，冯远征也不负众望，把“徐狗子”演绝了。
但真正让冯远征走进观众心里的，还是电视剧《不要和陌生人说话》的安嘉和，和电影《天下无贼》《非诚勿扰》里的娘娘腔。
05
《不要和陌生人说话》本来找了好几个男演员，人家一看剧本都摆摆手，拒演。
当时，正当红的容嬷嬷就是前车之鉴，多好的老演员，却被人记了一辈子心狠歹毒的模样。
安嘉和也是，让人恨得牙痒痒。
那些已经出了名的男演员，都不敢轻易接，生怕坏了自己的好名声。
导演没办法，找到冯远征。
冯远征看了本子特别兴奋，这是中国影视剧里从来没有过的人物。
甚至对于当时的大多数人来说，家暴是什么，家暴违不违法都不知道。
唯一的问题就是，现实生活里没有原型，他不知道该怎么观察，怎么演。
因为安嘉和跟那些普通暴力男人还不一样。
在外他是好男人，只有面对妻子，他才是心理变态。
这种家庭暴力，可不是挥一挥手臂，狰狞面目掐住女演员脖子就能演好。
冯远征没办法，只能抽空就给妇女热线打电话。
接电话的大姐以为他真的有困扰，不仅给他举例子，还跟他科普数据，每次都让他听得毛骨悚然。
有一场戏是安嘉在单位联系不上梅湘南，便自己臆想出梅湘南出轨的情境。
他匆匆赶回家，门打开那一瞬，一张变态又阴暗的脸，出现在屏幕上。
那是梅湘南被打得最狠的一次，整个头砸碎在玻璃上。
这场戏，冯远征设计了很久。
起手打之前怎么铺垫？打完以后怎么解决？
连梅婷都说，“冯老师没有真打我，但我依然能感到那股力量，那种力量不是他使不使劲，而是一个女人被踩在脚下要烂在泥里的那种感受。”
和冯远征给妇女热线打电话，听到那些例子的感受一样。
他竟然真的演出来了。
20年过去了，安嘉和无人超越。
就连心理变态，中国影史上也找不出几个，能演得过冯远征的。
但冯远征却说：“很多人认为那是我最好的表演，但我知道它不是。”
06
这可不是凡尔赛。
因为冯远征的入魔，跟体验派不一样，他是技术流入魔。
2004年，冯小刚把他和范伟叫来客串《天下无贼》。
这是一场本来已经删掉的戏，谁也不知道该怎么拍。
范伟一上来就轻车熟路，范德彪上身，磕磕巴巴说台词，把群演逗得不行。
冯远征见状，只能临时起意，往大了使劲儿——捏细了嗓子，亮出兰花指，一指头戳范伟头上，才没被抢了风头。
后来，冯小刚拍《非诚勿扰》，又需要一个类似的角色。试了好几个男演员，但味儿怎么都不对。
没办法，冯小刚只能安排：“把远征叫来吧！”
这一次，范伟不在，冯远征不想要夸张的演法。
不用娘娘腔，也不用兰花指。
他就设计了一个钻石耳钉，只涂了小拇指甲，指双眼皮的时候露出来。
还有就是，拉葛优手的时候，千万不能一碰着就松手，他得多拉一会儿。
两个角色，拢共出现5分多钟，给观众留下的印象，要多深刻有多深刻！
但除了这三个角色，还有另两部作品他也演得特别好，应该留名影史。
一部是电影《建党伟业》里的陈独秀。
快50岁的冯远征演技已经十分纯熟，每场戏他都给导演几个方案以供选择。
在北大演讲那场戏，他一共准备了6种方案。
刚拍完第一种嘶吼型，导演就很满意，从众多群演中钻过来，跟他说：“好好好，再来一遍。”
“就演了这一种，其他几种都没有试。”
但这场嘶吼演讲，冯远征一共演了三四遍，因为除了拍主演，还要拍群演，拍环境……
最后一遍，他的肺都要吼出来了。
还有一场戏是跟李大钊对谈革命。
台词写得特别文绉绉，冯远征怕又演成了只会喊口号的人物，就把剧本里的校园散步改成了吃涮羊肉。
于是，在热腾腾的，冒着烟儿的饭桌上，一场革命应运而生。
他自始至终，没看过镜头一眼。
眼里除了涮羊肉，就是李大钊。
只是，电影上映后群星璀璨，冯远征的演技被算在理所应当的好里面。
后来有人评，《建党伟业》是让人看了不做作的献礼片。
这个评价，有冯远征的功劳。
07
再说另两部剧《钢铁年代》《老农民》。
也是十多年前的剧了，但让人记忆犹新，一个豆瓣评分8.3，一个豆瓣评分8.7。
拍《钢铁年代》，冯远征和陈宝国就演了个过瘾，经常是导演不喊停，两人就一直演，自己编台词，最后真还剪到片子里了。
有一场戏是过年，两人喝酒，没有下酒菜，只有一个存了很久的咸鸭蛋。
冯远征想了个办法，拆了两根儿炕帚，蘸着吃。
两个人就这样，挑一点儿，喝一口。
满脑子想的都是 ：“什么时候能吃到黄呀？”
一场戏，就这样演下来了。
还有一场挨打的戏。
两人本来对好了，但陈宝国突然情绪爆发，一巴掌真抽在冯远征脸上。
由于劲儿太大，直接把他从床上打翻在地。
导演和周围的人都傻了，陈宝国也是一低头才发现冯远征在地上，因为耳鸣直晃脑袋。
但导演没叫停，冯远征就趁着这股子晕劲儿，赶紧爬起来接着对戏。
那副真情实意，让人不得不相信这段特殊年代的三角恋！
看冯远征演戏，你永远不会出戏。
再跟陈宝国合作《老农民》，观众评价：“冯远征比起陈宝国，更像是农民。”
你真的很难想象，一个演艾茉莉演到极致的人，怎么能把农民也演得这么好？
而且同样的角色，他总能变着花样给你演。
作为一个技术流演技派，冯远征每年都会梳理上一年的表演。
盘点一下哪些演得好，为什么好，然一打包，不要了。
“因为好的东西一旦被人认可就过时了。”
所以，对比大陆影视界的“演技六绝”，你会恍惚感觉冯远征没演几个经典角色，除了安嘉和这个变态。
但事实上，工人、农民、阴柔男、太监、领袖、贵族、诗人……他都演得很好，几乎没有他演不了的人物！
只可惜，冯远征成名太晚，中年男人的形象限制了他的戏路。
毕竟，他年轻那会儿的影视圈，男演员还是很卷的。
比如，众所周知的，那个会跳霹雳舞的男演员，也是有了靠山以后才有戏拍。
但很多人不知道，冯远征也会跳霹雳舞。
以及，他在影视圈的路子，也是靠他的妻子慢慢帮他打开的。
08
冯远征的妻子叫梁丹妮，比冯远征大8岁，也是国家一级演员，还是80年代的当红小花。
1991年，冯远征从德国回来时，梁丹妮已经红了10年了。
两人在电视剧《豺狼入室》中认识，但当时梁丹妮已经结婚了。
她很欣赏他，于是开始推荐冯远征去参演自己的戏。
后来，两人又合作了几部剧，等到戏拍完，梁丹妮也离婚了。
得知梁丹妮离婚，冯远征竟十分欢喜，毫不犹豫地表达了爱意。
但这样的感情，很不被看好，梁丹妮的家人一百个不同意：
“冯远征比你小这么多岁，你还结过婚，他只是这会没名气，没钱，所以才追求你，你们不会长久的。”
当然，很多爱情故事逃不过这样的结局。
还好，同样也跳霹雳舞的冯远征很专一，两人结婚30年，一直甜蜜如初。
这大概要感谢人艺。
冯远征虽然是影视剧演员，但自打德国回来，他就没有离开人艺。
而在人艺，所有演员受到的教育都是：“清清白白做人，认认真真演戏。”
今年，人艺第四任院长任鸣因病去世，冯远征临时受命担任第五任院长。
有人质疑他够不够格。
还有人扒出了他过往“开黄腔”的微博。
但这个从小看着就像不折不扣的坏人的人，这辈子真没干过什么坏事儿。
也没有留下那种，自己看了都盘算千万别播的东西。
今年，冯远征已经60岁。
现在，他大概还有一件事要做——把他从德国淘到的“表演圣经”传给年轻演员。
毕竟，作为技术流，冯远征一直都像年轻时一样相信，他这辈子学到的是真宝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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