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邪不压正》的时候,身后坐了一个漂亮姑娘。这姑娘喜欢用一只脚踩前排椅子背,轻轻抖腿。电影一开始,彭于晏光着膀子一出来,这女孩马上爆发出了呵呵笑声。

大家都知道,看一部电影,人文环境有多重要。身后坐了这么一位女生,我的心情是崩溃的。我已经做好了全程实况语音弹幕的准备,幸好,这位姑娘没太多说话。不过,她除了抖腿,还有一个毛病,每当彭于晏出现,她就会一架胳膊,伏在我的椅子靠背上,凑近了凝视偶像。

因为《邪不压正》这电影不怎么样,所以我忍了。

真不怎么样,姜文不行了。这是一个很遗憾的感受。彭于晏在里面就是个卖肉的,许晴也是。周韵不一样,她代表精神世界,简直让人无法忍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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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于晏为什么要在屋顶上跳来跳去

从哪儿说起?先得说说“屋顶”这个东西。因为彭于晏总是在屋顶上跑来跑去,还骑自行车,一副很开心的样子,让人受不了。

“屋顶”在电影/文学的世界里,是一个很怪异的空间。《小兵张嘎》里要穿过屋顶,《阳光灿烂的日子》里马小军也要上屋顶,《十七岁的单车》也是。

不止如此,《屋顶上的小提琴手》里要站在顶上拉小提琴,《卧虎藏龙》里也要上房,在屋顶上飞。古龙的《陆小凤》里,月圆之夜,紫禁之巅,也是屋顶。

屋顶,不是一个人类居住的空间。能蹿上房的人,不是一般人。屋顶在半空中,离地面3、4米,脱离了日常行为的逻辑。因此,人物在屋顶上出现,往往意味着“自由”的状态。而这人,也往往带着超出日常行为准则、无视社会道德的倾向。

在这个结构里,房子=人造物=道德,人类在屋顶上,相当于凌驾于道德。当然,这么说有点极端,大概是这个意思。

比如《肖申克的救赎》里,囚犯在屋顶上喝酒,就代表着自由。此时,人们的头顶上是舒展的天空,而且他们离开了地面。

人类史诗级大烂片、让人怀疑人生的电影《房间》中,有很多戏是在天台上,其实也是这个逻辑。

另外,在屋顶上,也意味着危险,人随时会跌落。因此,在屋顶上的人往往身处危险之中。我的一个哥哥曾在农村大瓦房的屋顶上晒玉米,结果不小心摔断了腰,躺了几个月才好。

所以在电影里,“屋顶”是有用的。比如《鸟人》的那哥们儿就站在屋顶上,想跳楼自尽,结果呜呜起飞。

对屋顶最漂亮的用法,应该是在屋顶上做一些日常行为,比如吃饭,睡觉等等,形成反差。

那么,彭于晏为什么要在屋顶上窜来窜去?

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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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邪不压正》里,屋顶是彭于晏的主要交通工具,对他来说,屋顶比大街方便多了。跟踪仇人、约会、炸鸦片仓库,都要走屋顶。

为什么,方便吗?并不,看把彭于晏累的。是表现他武术厉害吗?也没有,他虽然肌肉发达,但弱的不行。为了显示他性格洒脱,不拘一格?也不是,他非常乖巧,非常注重社会准则。那是为什么呢。

相信导演姜文也不明白。他只是为了设计这么一个“侠”的形象。彭于晏演的主人公毫无侠气,怎么办,只好让他在屋顶跑酷了。

当然,还不仅如此。

彭于晏上了屋顶,摄像机的视角上移,对准了一片整齐干净的屋顶,也就避开了1937年的北京城市空间。杂乱的街道、衣衫褴褛的路人、胡同里的杂货小店、饭馆儿……所有的一切都避开了。省事儿,一了百了。

看了电影的人都知道,《邪不压正》里的北平,是一个虚假的布景,如同一个架空了的空间,政治经济生活都没有任何描写。要知道,内务部街、协和医院都是北京中心的中心,彭于晏骑自行车上班很近。那这个城市,为什么要那么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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虚假的城市空间

《蝙蝠侠黑暗骑士》的城市很虚,蒂姆·波顿老版的《蝙蝠侠》更是虚到贫血,但照样牛。《星际穿越》整个地球就是一个小村庄,也不要紧。李安的片正好相反,《喜宴》里的房间真实得让人做噩梦。

《邪不压正》又不一样,放眼望去,只有白雪皑皑的前门楼子,还有一堆反光的屋顶。可它又不完全虚,也有漫画式的肉铺,花里胡哨的裁缝店的后门,地狱般的六国饭店,零星的叫卖声。北平城外,日本鬼子的坦克也真到不行。

北平城没有一点烟火气。在影片里,北平脱离了所有政治的、文化的、考古的、心理的空间功能。更让人目瞪口呆的是,影片里没有一个正常人,没有一个哪怕“看着像人”的路人。

空空荡荡,镜头里的所有人影,都是安插好的,像排兵布阵的小人,一个个钉死在地图上。城市的空间后退成了虚影,成了刀光剑影的舞台,这本来没问题,但《邪不压正》的空间就是很别扭。

导演姜文的意图太明显:后现代,极简主义,漫画,光秃秃一片。他想把北平的时空设计得无法辨认。但是同时,他仍在用心强调北平的符号,结果很糟糕。北平变成了一个华丽的、头晕目眩的、传奇性的、灯光层叠的空壳,它被剥掉了整个经济生活,没有细节,亮出你的舌苔或空空荡荡。

从《让子弹飞》开始就这样了。李安的《色·戒》的上海特务基地什么样?《低俗小说》杂货店墙上一堆停了的钟表是干嘛的?

只有屋顶。屋顶上的彭于晏,还在上蹿下跳,光着屁股。这好像是影片的一个元叙事:电影的故事也是这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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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开心的复仇者

电影一直在放,坐在我身后的姑娘变得很安静。到了彭于晏和廖凡打的时候,她忽然和同伴说话了:“要是我,就直接杀了。”

对啊。

你不是来复仇的吗?杀啊!

复仇的电影通常都很好看。因为在故事的一开始,观众就知道主人公要干什么,他有一个无法反驳的动机,疯了也要报仇,让人期待。

复仇的故事比较容易讲。敌人越坏,主角越惨,复仇的快感就越强烈。只要铺垫好了,就很过瘾。复仇是要付出代价的,故事的核心,就是这个“代价”。对,复仇的故事结构就这么简单。

《邪不压正》的主人公叫李天然,他的师父师母、未婚妻师姐,一家被杀。身负血海深仇的他被一个洋人救了,他在美国卧薪尝胆15年,一朝回国,要复仇。

到目前为止,故事还很标准,虽然很平庸,但是没什么问题。可是,等到李天然回到北平,找到了洋人干爹,接着就完蛋了。

最大的问题是,李天然,你怎么那么高兴?

彭于晏演的李天然,开朗乐观,身体强壮,胸肌、腹肌都很发达。他不像是一个复仇者,反倒像《让子弹飞》里的六爷,对一切事物感到好奇,如同天真无邪的小姑娘,innocent。他不像个要报仇的人。

看看《蝙蝠侠·侠影之谜》,贝尔是怎么演的。

在大多数时候,李天然都高兴地过分,说着流利的英文(这种腔调的英文让人恶心),穿着西装或大褂。他的这种精神状态,就算放在《爱乐之城》里面都过分乐观了。

按理说,李天然不应该愤怒吗,不应该复仇之火在地狱里燃烧吗?他应该被仇恨腐蚀,人格变得扭曲才对啊。李天然为什么觉得一切充满希望呢?

看看《大地惊雷》,人家小姑娘的设计多好,谁都惹不起她。

李天然在美国生活了很多年,可一回到中国,马上打回原形。他不是李小龙,他从内到外都是中国的,没有一点美国人的思维,连决斗打架都用的同门招数。

不只是主角,《邪不压正》的一个个人物都不太正常。导演希望后现代、反讽,刻意与类型作品拉开距离,然后就是这个结果,人物成了道具,不是真人。

每个角色都煞有介事,轻浮,觉得自己还挺不错的。许晴演的那个人,口口声声说自己是剑桥毕业,导演就那么看不起剑桥?

日本演员泽田谦也在《鬼子来了》里的表现很惊艳,到了《邪不压正》就成了僵硬的木偶,只有拿刀砍人还可以。

至于李天然的复仇,更是儿戏。复仇当然要有障碍,但李天然的障碍是什么鬼。他可以一刀劈了仇人,可他偏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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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式玩耍的情节

说实话,相比18年前的《鬼子来了》,《邪不压正》的剧本都不好意思叫剧本。

影片开始时,彭于晏光着膀子嘴角微翘,在丛林里乱射。一个个廖凡的画像被打中,轻轻松松。

李天然的复仇没有代价。他的敌人是他自己。他有一个充满了仪式感的、不切实际的预演场景,中国人、日本人两大仇人要聚在一起,被他处决。

不止如此,李天然还是个犹豫、怯懦的人。所以,虽然他对报仇的意义毫不怀疑,却迟迟不肯行动。而且,在这个过程中,他很开心,没有痛苦。

没了。就这样。整个电影的核心冲突就是这个。姜文先是强行预设了一个难以成立的前提,然后强行制造次要矛盾,把故事的推向全面崩溃。

李天然武功盖世,一个人就是一支军队。他能用一颗小小的冰渣弄伤仇人朱潜龙的眼睛,却不弄死他。相反,他偷了日本仇人的印章,盖章,结果害死了自己的洋人爹。他是个loser。

姜文演的老蓝是辛亥元老,按说地位比要救的“张将军”高多了,可他除了和人力车夫聊天,没什么用处。这个老蓝也是天真无邪,号称下了一盘20年的大棋,却相信日本鬼子会给他汉奸名单,也是醉了。

洋人干爹亨得勒为什么要在郊外阻拦日本军队的坦克?他疯了吗?他不应该低调一点吗?老蓝为什么要杀亨得勒?他相信汉奸的话?

之前《一步之遥》的惨败,姜文可能认为是影评人的责任,于是找来影评人史航,狠狠羞辱,然后杀掉。而实际上,《一步之遥》是因为姜文的搔首弄姿而惨败的。

影片开篇正常,从北平的戏开始,一下就崩了,到周韵、彭于晏在钟楼里戏耍时,已经受不了了。另外,周韵角色的原型是施剑翘,一个多么牛叉的人,结果被改成了一个孩子。

种种情节让人懒得吐槽。导演姜文最初的想法一定很复杂,复仇是个壳,里面藏了一个复杂的秘密。可是,最后弄出了这么个玩意儿,表面的故事都讲的稀烂,还好意思提什么别的?

根源是什么?为什么世界会是这样的?姜文怎么就不行了。当然有客观环境的约束,但姜文自己恐怕才是主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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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恋与自我补偿

《阳光灿烂的日子》上映前,让·路易给姜文写了一封著名的信,夸赞他是费里尼,还给电影提了很多意见。其中,比较重要的一条是:把马小军等人成年后的戏份完全剪掉,影片在马小军躺在游泳池的场景结束。

王朔的原著小说《动物凶猛》的结尾,就是游泳池。其实,《动物凶猛》这个小说被低估了一些,小说比电影要好。在这封信中,让·路易也委婉地批评了姜文、斯琴高娃的演技。

结果,姜文没有遵从这个建议,《阳光灿烂的日子》的结尾,仍然保留了一小段马小军等人成年的、黑白部分。他为什么要保留呢?为啥不删了?

或许,《邪不压正》本质上也继承了这种美学倾向,简单说是“自恋”。而这种自恋的表达却是一种孩子气的、天真的方式:强调自己的性别特征。

男人。

姜文创造了很多雄性荷尔蒙爆炸的形象:他留着胡子,身材挺拔,说话粗声粗气,说事干脆利落。同时,姜文的角色还要文武通吃,往往还戴着眼镜。

这种文武自恋在《让子弹飞》里表现到了极致:他是土匪张麻子,雄性到不行,之前却当过军阀的高级侍从,出身高贵,还有个文质彬彬的名字:牧之。

牧之啊牧之。

心理投射。

在《鬼子来了》里,一介老实巴交的农民马大三,面对凶悍的日本鬼子队长,杀人狂魔的时候,挺胸抬头,谈笑风生。不觉得假吗?

在导演姜文的逻辑里,自恋、自我形象的塑造,往往比拍电影重要。这是很让人遗憾的,导演五十多岁仍然一以贯之,沉溺于这种虚假的形象不能自拔,也很让人困惑。至于吗?霸气侧漏,那么“男人”有什么意义?

硬。

其实《邪不压正》软的不行,想硬,硬不起来。

还有一个不能问的问题:这种理想化的、动物性与人文气息并重的雄性形象,与真实的姜文,距离有多远、差别有多大?这是否是一种自卑的自我补偿?

或者问:电影这种介质,是否只是姜文自恋、摩擦自己的一种工具?

《邪不压正》仍然保持了姜文的视听风格,咚咚咚磕头,喀嚓喀嚓弄枪,夕阳下在屋顶奔跑,还有周韵。不过故事那么糟糕,这种风格也没多大价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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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提什么隐喻,没意义

隐喻,从《太阳照常升起》开始说,到《让子弹飞》达到一个高峰。那时候,全民无奖竞猜,各种身份、影射什么的都来了。后来《一步之遥》实在糟糕,考据派也就不大起劲,到了《邪不压正》,一批吹捧的文章又出来了,关键词还是隐喻。

其实挺没劲的。

隐喻,或者说象征性,从来不是艺术品的主体。比如《笑傲江湖》的东方不败,人家首先要练成绝世武功,一根绣花针杀得令狐冲、任我行、向问天三大高手伤痕累累,一团红云滚来滚去,然后才能隐喻。东方不败这个角色不成功,隐喻也就无从谈起。

更何况,你拍一个商业片,就要先讲好故事。否则,隐喻是廉价的,无意义的。之前《罗曼蒂克消亡史》拍成了慢动作MV,导演还沾沾自喜说这是艺术片。开玩笑,见过艺术片吗?商业片,就得先老老实实的讲故事。

反过来说,通常一个故事讲好了,自然就有象征性,能代表很多东西。

《邪不压正》就别提隐喻了。里面的人,中国人美国人日本人,都像在说相声。在我看的这回,电影院里除了开场有点儿笑声,剩下的只有尴尬的沉默。影片出字幕,大家一个个低着头往外走,不吭声。

别提了。别隐喻了,歇了吧。

看《邪不压正》的时候,看到后来,我恍惚觉得姜文导演和凯歌导演是亲兄弟。他们犯的错误、tickle的心态、内心的纠结都如出一辙,不分轩轾。我很希望这是我个人的一个错觉,但可惜,《邪不压正》太薄了,让人一眼看穿。

总结一下,《邪不压正》这部电影恐怕只是姜文今后很多烂片中的一部。从现在几部电影看,姜文已经失去了创作的状态,失去了基本的耐心,他变得轻浮、急躁和麻木。而且,他的创作观念也出了严重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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