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一个很长的梦(居然是一个梦)(1)

1

大萍盯着刘惠,目光像两把锥子直戳人心,她又问了一遍,“你把不把他弄回去?”

刘惠耷拉着脑袋不说话,头发遮了半边脸,像午夜凶铃里的女鬼。过好半天她才抬起头说了一句:“他都那样子了,还让我弄回去干什么!”

李胜利啊李胜利,这就是让你鬼迷心窍的女人,这就是让你抛家弃子,想要共度余生的贱货。

大萍在心里冷笑,妈的,你人快挂了,她想把你扔出家门了,你值吗?

大萍站起身,没有再看刘惠,转身出了咖啡厅。

外面大太阳晃得人眼疼,她的眼风甩到哪里,哪里却都在结冰。

大萍是百万千万个不情愿,来找刘惠这个贱人。如果不是李胜利快死了,还要弄回到她家,她才不会来。

大萍想不明白,她这个曾经的正室都能折下身段,拉下脸面,对小三低声下气,刘惠还有什么资格端着?她是不是已经忘了,她才是那个毁人不倦的扫把星。

李胜利遇到刘惠之前,年年体检都很健康。这和刘惠才认识一年,肝坏了,还坏得很彻底。

大萍刚得到这个消息时,她心里那个解气。李胜利真是自作自受,那个女人怎么折腾的你,让你把肝都劳累死了。

2

大萍第一次见到刘惠,是一年前的夏天。儿子刚放暑假,想给他找个英语辅导老师。有人向她推荐了刘惠。

刘惠来那天,穿着白色的连衣裙,一头清汤挂面的披肩长发,怎么看都不像做小三的材料。可偏偏就是这朵圣洁的白莲花,把李胜利成功勾搭走了。

大萍嫁给李胜利时,他还只是个下井工人,每天钻在乌漆嘛黑的煤窑里讨生活。分分钟钟都危险,简直是拿命换钱。有次煤窑塌方,死了三个工友,李胜利不干了,打死也不在这里待。

他运气好,和人合伙开煤场,居然发达了。买了别墅,名车,还把老婆孩子变成了高档小区的居民。

李胜利,一个靠挖煤发家致富的土老板,遇到刘惠这等才貌俱佳的女子,连眼球都转不动了。

大把大把的钞票,把刘惠砸倒在他的怀里,又滚到了床上。

大萍知道刘惠和李胜利关系非比寻常时,两个人已经如胶似漆,难舍难分。她觉得自己太蠢钝,居然没察觉出这对狗男女的奸情。

李胜利很快和刘惠在外面共筑爱巢,再也没有回来过。

大萍哭过闹过,打到他们的新家,就差在那里寻死觅活了。可屁用没有,李胜利铁了心要和小三百年好合。只给大萍寄来一纸离婚协议。

别墅和车,外加一百万的存款给了大萍和孩子。大萍知道李胜利的经济实力,这点钱算个毛线啊,简直是九牛一毛。但她闹腾的累了,只想过清净日子。他们很快办妥了离婚手续。

既然井水不犯河水,你就在外面好好和贱人玩吧,千万别再惦记着家里的旧人。

谁知道老天有眼,一个不小心,让李胜利把肝给玩儿坏了。

3

李胜利还是回来了,在病的下不了床时,像条狗一样爬回了老巢,爬回大萍的身边。

李胜利是被人抬回来的。

大萍抱着肩膀站在客厅里,看着担架上的男人,原来一米八几的大块头,缩成一小团,干尸一样。

毕竟一个被窝里睡了十几年,同情心还是有的。大萍曾经冻成冰疙瘩的心,有丁点儿的松动。

“怎么,你动弹不了,她就不要你了?都离婚了,你还跑回来找我干嘛!”大萍多想仰天大笑呀,你李胜利罪有应得。

任大萍怎么挖苦讽刺,李胜利都不说话,眼睛望着窗外,给她一个冷冷的后脑勺。

大萍恨死了,她这一年怎么熬过来的,还没缓过神,这个负心汉又以这副半死不活的德行蹦哒回来了。

她想象过无数次,连做梦都想,找把刀把他和那朵白莲花劈死。现在人摆在面前,毫无缚鸡之力,她却不想动手了。

太没劲,和一个病入膏肓的人较劲,很没意思。连折磨他的兴趣,大萍都失去了。

有时候,人搞不懂自己在想什么。

但大萍不想和李胜利说话,她觉得,讲话是和解的开端。她不打算原谅他。

李胜利还是很识相的,身体状况好的时候,他就很安静地待着,看着大萍忙前忙后干家务,或者求大萍把他推到窗口看看风景。

正是初夏时节,景色美的诱人。

李胜利说,“还记得咱们刚认识时,也是这个季节。”大萍心动了一下,亏他还记得。

那时大萍也是水灵灵的一枝花,追求她的人多了去了。可她看上了老实本分的李胜利,哪成想有一天,靠谱的男人也会变心。

“对了,你还记得咱俩第一次看的电影是什么吗?”李胜利又问。

大萍不接他的话茬,她哪里还有闲情逸致和一个背叛者回忆往事,她觉得李胜利根本不配。

“是李安导演的《断背山》,我当时还奇怪,这姑娘取向有问题,怎么挑了这么部电影。”李胜利自问自答。

大萍心说,谁取向有问题,你才取向有问题!不对,他不仅没问题,还旺盛到在外面找了小三。

一想到这个,大萍的气又往胸腔挤。

每次心里的冰融化一滴,她就快速地用水泥砖石加固封存。她不断地提醒自己,好对李胜利的怨怼更牢稳一些。

4

六岁的儿子放学回来,会跑去和李胜利聊聊天,这是这个家里,唯一有点生机的时刻。白天的大萍雕塑般冰冷没有表情。这时候的她,扑克牌脸上才会露出笑容。

李胜利不知道和孩子说了什么,儿子跑来和大萍说,“妈妈,我们给爸爸洗洗澡吧。爸爸身上都有味儿了。”

大萍说,“明天妈妈请护工来给爸爸洗澡。”

“不,我要给爸爸洗,妈妈你帮我。”儿子固执地坚持着,还跑去把浴盆放满水,又把李胜利推过去。

大萍没办法了。她不愿面对这具已经不再属于她的身体,虽然十几年来,他们曾经亲密无间。

李胜利的衣服被脱下来的瞬间,大萍愣住了。

这是一具陌生的身体,以前健硕的肌肉没有了,只有一堆干皮皱皱巴巴地贴在骨头上,那些骨头像一柄柄有棱有角的刀竖立着。

一股酸涩横冲直撞地涌入大萍的鼻腔。

“是不是很丑?让你看笑话了。”李胜利本想调侃一句。

那股子酸涩毫无防备地从大萍的眼睛里哗啦啦淌出来。

“混蛋!”李胜利回来一周以来,除了第一天不留情面的讥讽,这是大萍和他讲的第一句话。

真是混蛋,你怎么能把自己糟践成这样!大萍不停地给李胜利擦身子,来掩饰怎么也流不完的眼泪。

洗个澡已经让李胜利疲惫不堪,他很快睡着了。大萍坐在床头,像观察一件老古董,认认真真地看着这个男人。

脸色蜡黄,曾经英俊的眉宇之间紧锁,嘴唇又紫又白。

大萍看着看着,惶惶然。活见鬼,心还抽抽着疼了。

冰山在融化,有水流潺潺而过。

5

大萍对李胜利的态度,比之前好一些。至少他和她讲话时,她会简单地回应一声。偶尔,李胜利回忆往事,她也会认真纠正他记错的地方。

有时候李胜利故意把正确的说错,等着大萍来改正。然后他再和她抬杠,两人你一句我一句,仿佛恢复到刚谈恋爱的时候。

大萍意识到这点,但她没有捅破李胜利的小诡计,而是配合他把戏继续演下去。

这不仅是她对他的同情,总还有些别的情分在里头。

这种看似平静美好的时光却越来越少,李胜利疼的时候越来越多。

刚开始,大萍找社区诊所的护士给他打止疼针,有时半夜疼起来,根本来不及找人。她学会了自己给他打。直到存放废针管的纸盒堆的像座小山。

七月到来时,李胜利的身体已经很虚弱了。大萍说要不去医院吧。李胜利不肯,坚持在家,他说去了也是白花钱。

有天,李胜利的精神特别好,他让大萍给他洗了澡,剪了指甲,还换上了干净的衣服。然后拉着大萍讲了好多话,正说着说着,他突然对大萍说,“我觉得自己快不行了。”

大萍打了个寒战,“怎么可能呢,我看着今天你的精神好多了。”

李胜利苦笑了一下。有种现象叫回光返照,大萍懂的。

当晚,李胜利就住进了ICU,并且再也没有出来。

临死之前,李胜利用低到听不清楚的声音对大萍说,“对不起,我欠你的,下辈子再好好还……”

大萍嚎啕大哭,像是要把对李胜利所有的恨,所有的怨,都哭光了。

6

大萍是哭醒的。金丝绒枕套上被眼泪和鼻涕弄脏了一片。旁边的位置空空如也,没有李胜利。

她艰难地从床上爬起来,头晕眼花。好不容易挨到餐厅,餐桌上的饭菜散发着香气,顿时让她活了过来。

她的男人李胜利好端端地坐在那里,看晨报的股市新闻。

大萍狠掐了自己一把,疼!她这才确信,李胜利的出轨,李胜利的病,李胜利的死……不过都是她在做梦。

一场冗长又离谱,却似乎又很真实的梦。

她恍惚记起来,昨晚睡前,李胜利和她说,他的合伙人得了肝病,人还没怎么着,小三就上门和正室撕逼了。

应该是那个话触发了她内心的某种情绪,所以她才做了那个梦。

李胜利看大萍脸色不太好,问她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大萍笑笑说,没有不舒服,就是做了个梦。李胜利问她什么梦,她走上前对着李胜利的脑壳敲了一下,报复了他在梦里对她的背叛。

李胜利被敲的一头雾水。大萍哈哈笑起来,得,梦醒了,吃饭!

前几天她还在抱怨,李胜利越来越忙,顾不上家,更别提对她和孩子的关心。今早他就抽空给她做了早餐。

李胜利出门前,在大萍脸上亲了一下,“晚上我们约个会。”

大萍听懂了潜台词,羞涩地红了脸,心头涌上一股暖流。

下午刘惠来给儿子补习英语,临走时,大萍对她说,“明天开始你就不用过来了,我把儿子送到你家里去补习吧。”

刘惠一愣,之前她就提过,让大萍把儿子送去她家最好,这样她可以在收费上便宜点,她本人也有更多时间兼顾考研。但当时大萍拒绝了,说懒得每天跑来跑去的太累。

看刘惠似乎没反应过来,大萍把话又重复了一遍。

刘惠很开心地走了,不过直到走时都没闹明白原委。

大萍抬头看看天,瓦蓝瓦蓝的,她深吸一口气。

这些年,李胜利为了这个家拼命赚钱,大萍过惯了安逸的日子,却失去了生存的能力,连自我也丢了。在这个处处充满诱惑和奸情的世界,这样做简直就是光天化日下没有任何提防地揣着钞票在大街上走,太危险了。

谁敢保证,今天还和你耳鬓厮磨的男人,明天就不会成为别人的新郎。

大萍不想再过于依赖男人了,她准备明天把儿子送到刘惠那儿后,就去报个培训班。她以前就会缝纫,她琢磨着可以把这个技术加强一下,将来开个裁缝店什么的。哪怕一个月挣个三五千呢,也有自己的一方天地。

活出自我,才能守住这一点点的小幸福。哪怕将来那个男人真的不在身边,她还有活下去的资本。

你一点儿都不想靠男人时,才会有靠得住的男人。大萍突然想起书上看到过的一句话,当时怎么也看不懂,但这一刻,她突然就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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