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橘子（山东）
“壮壮，快吃啊，趁热吃！”“爷爷怎么不吃？”“爷爷不饿，壮壮 先吃，我大孙子吃剩下了爷爷再吃”。
街东头一家麻辣烫店里靠窗户的祖孙俩一问一答。桌上只有一碗麻辣烫，在叫壮壮的男孩儿面前。“好吃不？”爷爷问，“好吃好吃”壮壮鼓着腮帮子，小嘴巴紧拢着，生怕漏出什么来。他像想到了什么，夹起碗里的一块鸡脯肉举着说:“爷爷吃”，“哎呀！大孙子真懂事儿，知道疼爷爷了”，说着，对面的爷爷欠起屁股，伸长脖子和嘴，餐桌过于宽阔，以至于他脖子上鸡嗉子般松松垮垮的肉皮完全垂在了餐桌上空，嘴离着那块肉还有两三扎远。那模样像一只快不中用的老狗。壮壮很配合地又把肩膀抬抬，屁股却粘在凳子上纹丝不动，肉朝爷爷嘴的方向又靠了靠。“啊唔”响亮的一声，壮壮先是一怔，眼赶忙看筷子尖，肉还在呢！壮壮的肩膀很放心地耷拉下来，“爷爷骗人！”“呵呵呵，爷爷不爱吃肉，壮壮吃吧”。
壮壮果然听话，把碗里唯一的一块，也是经历了一番狼崽子护食和人崽子尊老爱幼双重人格争斗后极力守住的鸡脯肉填进嘴里美美地嚼着。这不能怪他。你能指望一个六岁的人类幼崽在面对他六年的人生中第一次像样的大餐，淡定得如同在家就着咸菜丝喝棒子面糊糊吗？
对面的爷爷一脸满足地看着壮壮吃得满嘴是油。他是有理由满足的。自从三年前儿子儿媳妇外出打工双双遇难，把个穿开裆裤，流鼻涕虫的大孙子撇给他。凭着他那个简易的修鞋摊，他愣是把孙子养得榜榜实实，“壮壮”这名儿是他取的，他盼着大孙子像小牛犊子一样壮。这不，九月份壮壮上了幼儿园。有天放学回家小家伙神秘兮兮地搁书包里掏出来一张画给爷爷看。画的是一个老头儿坐着小凳低头忙活着什么，旁边有个牌子，歪歪扭扭写着三个字:修鞋摊，“摊”写成了三点水旁的“滩”。这画的名字叫《我的爷爷》，就标在画纸右下角，落款是:壮壮画。爷爷乐得把大孙子搂怀里，胡子茬扎得壮壮直往他怀里拱。
今天是壮壮六岁生日，接他放学，爷爷说:“走，咱去吃大餐”。饭馆一家家问下来，爷爷脸上的笑浅了。他低头看看壮壮可怜巴巴的小眼神儿，又攒攒笑说:“这些馆子都不好吃，走，爷爷领你去家好吃的馆子”。最后祖孙俩要了碗麻辣烫。他没胆儿肥到给自己也要一碗，他觉得大孙子吃了，就等于他吃了。
吃了一多半，馋也解了，肚儿里也有了食。壮壮放慢了吃速。他悠达着腿，朝窗外看去。贴在离他一米多远的窗户玻璃上的一个小男孩儿吓了他一跳。小男孩儿没被惊到。事实上那男孩儿的眼死死盯着桌上的那半碗麻辣烫。盯得真牢靠，估计拿铁镐也够呛撬开，两条浓稠肥硕的鼻涕虫老实地趴在鼻孔下方。不光盯着碗看，小男孩儿还把右手的手指头挨个啃了个遍，可惜隔着玻璃壮壮听不见那种熟悉的啃手指头的呲溜声。
“壮壮快吃啊，凉了不好吃了”，爷爷催他。壮壮夹了块鱼豆腐，鱼豆腐停在下嘴唇没往舌头上送，因为他看见窗外的小男孩儿嘴角的哈喇子在往下流，他还看见小男孩儿一对不大的眼睛里射出来的狼崽子一样贪婪而凶狠的目光。壮壮回过头下意识地拿手护住跟前的碗，很认真地吃完那块鱼豆腐。等他再看向窗外，小男孩儿头扭向身后，顺着他的目光，壮壮看见了街对过垃圾箱旁边有个老头儿在摆手，唤小男孩儿，应该是男孩儿的爷爷。也可能是姥爷，不过是姥爷的概率相对要小一些。
老头儿手里有个小耙，他刚刚开完一片矿，淘到的零零碎碎的破烂就堆在他脚前。小男孩儿的头扭向拾垃圾的老头儿，脚却没动。老头儿往这边走，脚底下的破烂绊了他个大趔趄。老头儿满脸堆笑，像是得了什么宝贝似的。来到小男孩儿跟前，老头儿把手里拎的塑料袋冲他晃一晃，男孩还是没动。很显然他没看清塑料袋装的东西和一窗之隔的那碗麻辣烫相比，值不值得他走过去。老头儿把小耙夹胳肢窝，腾出手从塑料袋子里拿出一个袋装饼干。壮壮认得那是一种曲奇饼干。作业本得小红花那回爷爷奖励他，给他买过吃。老头儿手里的曲奇饼干大概来自于某个挑食任性的熊孩子，一耍脾气把一袋零食扔进了垃圾袋，他粗心的妈妈顺手拎出门，丢进了垃圾箱。但这并不妨碍曲奇饼干巨大的诱惑力，小男孩儿脚动了，朝老头儿走过去。老头儿撕开饼干袋，男孩儿的手早已伸过来了。饼干放到男孩儿手里，老头儿把饼干袋冲着嘴巴抖了抖，许是抖进去了点儿渣，老头儿腮帮子很大幅度地蠕动着。
一碗麻辣烫终于吃完了，爷爷帮忙吃完了最后的三分之一。壮壮还没有走的意思，看看窗外的小男孩儿，又看看吃空了的碗，很复杂的一种神情。爷爷明白大孙子心里想的什么。事实上窗里窗外两个孩子无声的眼神交流他都是懂得的。爷爷起身拉着壮壮的手走到前台结了账，他和老板说再要一份，打包带走。
出了店门，打好包的那份麻辣烫拎在壮壮手里。壮壮顿时紧张起来，他抬头求助地看看爷爷。爷爷冲他点点头，这个点头给了壮壮莫大的鼓励。他挺挺小胸脯儿，径直走到站在麻辣烫店窗户底下的祖孙俩跟前。一只小手递过去，另一只小手接住了。画面是无声的。随后壮壮撒腿就跑回了爷爷身边，小胸脯一起一伏，抿着嘴，表情庄重，仿佛刚刚完成了一项神圣的交接仪式。
作者简介：鞠迎春，笔名橘子，山东省散文学会会员，德州市作协会员，作品常见于各大报刊，有作品获山东省职工原创文学大赛二等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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