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读南宋陆游的《临安春雨初霁》:“世味年来薄似纱,谁令骑马客京华。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矮纸斜行闲作草,晴窗细乳戏分茶。素衣莫起风尘叹,犹及清明可到家。”我特别喜欢这首诗的况味,吟了一遍又一遍。尤其是“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太美了,画面感特强,富有生活的情趣,而它又有着深深的内涵,它牵动了我缕缕情丝。
全诗的意思是说,如今的世世道道人情淡淡的像一层薄纱,谁又让我乘马来到京都作客沾染繁华?住在小楼听尽了一夜的春雨淅沥滴答,明日一早,深幽的小巷便有人叫卖杏花。铺开小纸从容地斜写着草书,在小雨初晴的窗边细细地煮水、沏茶、撇沫,试品名茶。不要叹息那京都的尘土会弄脏洁白的衣衫,清明时节还来得及回到镜湖边的山阴故家。
我细细品味,我发现诗人有一种感伤与无聊情绪在蔓延着、渲泄着:“世味薄似纱”“闲作草”“戏分茶”。这完全与他的其他诗“尚思为国戍轮台”“一身报国”“骑马杀胡虏”不一样,完全不一样。
多年在家,今被起用,来到京城,按说,对于一个一心把恢复中原作为实现雄心壮志的陆游,应该是欣慰的,毕竟被起用,毕竟可以有所作为了。然而,想到这几十年的实际情况,情不自禁地感叹这世态人情薄得就像半透明的纱一样。不禁忧从中来,请问“谁令骑马客京华”?年已六十二岁,奉诏入京,被任命为严州知州,这一官职,恰恰是远离前线边关的地方。
住在小楼上,回味这些年来的琐琐碎碎的人事纠葛沉浮变幻,思想着朝廷目前的境况,等待召见,那召见时又是什么情景?在召见之前有没有突然的人事变故?辗转反侧,彻夜难眠,听着春雨淅淅沥沥的声音。“小楼一夜听春雨”,这绵绵的春雨如愁人的思绪啊,“点点滴滴到天明,怎一个愁字了得?”这一夜难眠,一夜忧愁,国事家愁,伴着这雨声添加在眉间心头,缠绕不断,欲说还休。清晨,深幽的小巷中传来了叫卖杏花的人声。天亮了,起床,召见的消息还是没有来,又不能外出游玩与访友,只能等待。无聊至极,能做的是“矮纸斜行闲作草”,以此来打发时间,聊以自慰!
狂书一阵,郁积的愁绪泄去,小雨初霁,窗外放晴,赶紧放下笔,泡杯茶,品茶,玩玩茶艺:“细乳戏分茶”。喝着喝着,心里又一阵发酸难过起来,此时的自己,没有白居易当年的好心情,人家那时是唐朝的中期,白居易有那小情调:“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那是悠闲惬意地邀请刘十九。而我陆此时惬意吗?我邀请谁?我陆游不由得想起了唐代诗人杨炯的:“宁为百夫长,胜作一书生。”自己去任职严州知州,不还是一个“书生”吗(文官)?哪里有手握兵权的机会?何况觐见一次皇帝,不知要在客舍中等待多久?国家正是多事之秋,而我却在这儿,在这儿无聊、无聊,以作书品茶消磨时光,真是无聊透顶而可悲至极!难道我陆游真的没有实现“中原北望气如山”的机会了吗?难道最后真的会“心在关山,身老严州”吗?
放下茶杯,走到窗前,面对街巷,面向故乡,脱口而出:“素衣莫起风尘叹,犹及清明可到家。”唉⋯⋯
读这首《临安春雨初霁》,没有豪迈之吟唱,也没有悲悯哽咽之心音,没有愤愤之词字,也没有盈盈之酸泪,有的只是结肠难解的郁闷和淡淡然的一声轻叹:“别是一番滋味在心头”“面窗摇情满深巷”“恢复中原渺茫天”“人比黄花瘦”。但,我们看到的是“一片冰心在玉壶”的陆游,是他改变不了的心语!
合上书,我又吟了起来:“世味年来薄似纱,谁令骑马客京华。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矮纸斜行闲作草,晴窗细乳戏分茶。素衣莫起风尘叹,犹及清明可到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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