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虽然晚了一大步，号也不多，但你知道一天能入账好多不？至少一千！”王文有些得意。去年11月，王文组建了他现在的四人团队，开始在各个平台注册自己的自媒体账号，靠发送文章、视频，来获得平台补助和高额流量带来的广告分成，“一天保底一千，有时候接近两千，一月起码也有3万多进账。”
王文会习惯性的向朋友介绍自己身份和职业：“新媒体工作者”、“自媒体人”。“现在是新媒体时代，做事赚钱都要有新媒体思维。”说话间，28岁的王文显得甚是“老道”。不过，外人并不知道，他的身份其实用三个字即可说明——做号者。
“做号”是指通过运营者前期注册大量的自媒体账号，然后通过抄袭、洗稿、伪原创等各种低成本生产内容的方式，再通过各大平台分发出去，获得大量流量，从而赚取广告分成。做号党们并不关心选题、策划、写作以及行文的逻辑，他们只关心流量，以及流量背后的收益。
近日，成都商报记者走近这个游离于读者、平台边缘的隐秘群体，探秘做号江湖，以及他们的生财之道。
“创作”软件
做号
一人申请10个号 自称“新媒体工作者”
去年11月，28岁的王文正式进入这个行业，并组建了一个4人团队。在这之前他曾干过多个职业，“策划、活动执行、婚庆、卖房子等等，但都赚不到什么钱。”其他三人中有刚毕业的大学生也有与他一样刚刚转行的同龄人。在一次聚餐的饭桌上，朋友随口的一句“现在有很多人弄自媒体账号都能赚到钱”让王文决定放手一试。
当时，百度百家号正式上线不久，大量的用户不断进驻，注册账号。百家号也成了王文最先注册的平台，随后他又在网易、今日头条、搜狐等平台注册了自媒体账号，一共10个账号。从此王文的身份也发生了“变化”，在向他人介绍自己时也会习惯性的表述为“自媒体人”、“新媒体工作者”。
几天前，在成都南门的一家咖啡厅，记者见到了王文。“我也算是一个做媒体的哦，自媒体。”王文笑着开场。在他的手机里，存着数十个各种“自媒体”微信交流群，不时会有消息震动，“自从干了这个，每天都有各种消息，一会不看就有几百上千条消息。”
不过，在这位“自媒体人”眼里，却并不关心发文的质量。“只要有文章每天发，啥内容不重要。”王文说，“重要的是能变现，有钱进账，这个圈子里都是这样的，很多人都赚发了，可惜我们懂的太晚。”
相比于之前所从事的工作，王文更喜欢目前的状态，“要轻松容易得多，但最近也烦，好几个号都被封了，只有再想想办法重新弄或者去买一些号，但又要重新培养。”
交流群中出售账号
大学生兼职赚钱 加入做号行列
小八是一个在读大学生，今年初开始加入到做号行列。“我是自己在网上了解到的这种自媒体运营形式，现在注册了百家号、UC账号，头条号也马上会下来，做的时间还不算长，3个号，就兼职赚点生活补贴嘛。”为了做号，小八还加入了多个“自媒体交流群”，取经学习。在成都，这样的群就多达数个。
记者以“自媒体运营交流”为关键词查找发现，成都范围内此类QQ群达27个，其中人数达到500以上的高级群就有6个，可见成都自媒体运营群体数量的庞大，而这些群中，“卖号”、“刷流量”等词成了最常见的主题词。记者随后加入了其中一个大型交流群，交流发现，群里不少人员为全职运营的个人或工作室，更有很大部分像小八一样的在校大学生。
群内另一位“资深自媒体人”在得知记者也想做号时，开始讲述起了他的做号经验。“现在伪原创的做法已经不适合新手了，这几个大的平台推荐算法都更新了很多，伪原创也不好得到高推荐，很看运气。”他告诉记者，如果想要多赚点，作为一个新手可以采取“走量”的方式，“走量就是指批量‘做号’，一个人同时做100个号的内容，如果注册不了那么多号就到网上去买，但现在头条（今日头条）几乎是没法走量的，内容查的很严格。目前百家很适合走量。”
王文（化名）团队的微信群
写稿
网上搜索文章 修改首尾中间换说法
自媒体号的运营，一个重要的环节在于内容的创作，优质原创内容可能得到平台的推荐，获得高的关注度。不过，这却并不是王文最在意的，在内容创作上，选题、策划、写作以及行文的逻辑也统统都不关心，他有着自己的一套办法。
“很简单，想要发什么内容就在网上搜索一遍，找几篇文章，前后改一下，中间换一下表述方式，再取个劲爆的标题，搞定。”王文对自己的写稿方式表现的很得意，“现在谁去原创啊，原创一篇起码要几小时，还搞的不像样，我们又不是啥大咖，这样多方便，最多半小时，几个人分分工，几下就搞定。”
相比王文，小八的“创作”则更为简单，“都是从别的地方搬过来的，复制粘贴就可以了，选择内容时会从其他平台选择一些阅读数量较高的文章，这样流量会大一些。”
59元购买“爆文”软件 5分钟做出一篇稿子
按照王文的说法，记者从网络上搜索出了他正在使用的这款“创作”软件，售价仅为59元。据店铺老板介绍，软件能够自动收集相关平台已经发布出来的各个类别的文章，并且可以根据阅读量进行排列，在选定相应文章后，可以自动进行编辑，生成一篇内容相当的“爆文”。
通过对比，记者发现，所谓的“伪原创”就是在原文的基础上，将文中相关词汇修改为对应的同义词，例如将“男人”修改为“男子”、“近日”修改为“前日”……据商家介绍，通过这款软件生成的“伪原创”文章能顺利通过平台对抄袭的检测。
利益
专业公司“刷”流量 月入三万
近年来，头条号、网易号、企鹅号、一点资讯、UC号、百家号等自媒体平台陆续上线，为原创内容生产者提供平台，吸引优质内容。平台方也相继推出各自的收益变现方式。优质原创内容将可能得到平台推荐获得更多曝光，在获得高额的阅读流量后赚得补助和流量分成，相应的自媒体账号也可借助平台广告或自营广告得到更多的变现。
一开始，王文获得流量的方式是截取已经取得不俗阅读量的“爆文”，经过修改，改头换面再进行发布。“这样有一定的阅读基础，内容也很容易再次带来流量，不过各个平台在检测抄袭和内容审核上逐渐变得严格，操作起来也不太方便。”王文说。
随后，王文找到了一家互联网公司，帮助自己解决流量问题，圈内称为“刷子”（刷流量）。“为啥内容不重要，有没有人看也无所谓，因为不管发啥文章流量都不用再担心了，特别是百家号，只要下方的广告内容不断被点击，就能带来广告收益分成。”
记者联系上了这家公司的一位工作人员小宇，小宇介绍，公司的主要业务并不在于刷流量，去年以来不断有人找上门希望能够合作，才开始作为一项业务来做。“对方内容发了后，再把链接给我们，其他的就不用管了，需要阅读量的就做阅读量，要点广告条的就点广告条，我们有自己的方式。”目前在成都的合作伙伴有近20个，账号过百。“不过，现在平台都查的比较严，必须要有节奏，慢慢的进行，不然平台会对一些异常账号封停的。”
除了小宇这一类专门的公司化操作外，网络上也有不少散户提供着“刷流量”的业务。在另一个自媒体高级交流群，除了少部分的交流经验之外，更多的是提供账号买卖和刷流量的广告信息。
记者联系了一个广告发布者，他告诉记者，他们是一个工作室，团队里几个人一起在做这个业务，“今日头条、一点资讯、搜狐、微博各种视频都刷，还有百家和企鹅号，主要就是刷数据，刷你的阅读量。”而靠这项业务，每天都有几百元入账。
相对于之前干的工作，现在的王文觉得轻松得多。一天中，他的上班时间从午后才开始，下午6点准点下班回家。为了应对大量的推文工作，两个月前，王文还招收了4个大学实习生，并建立了一个8人工作群。王文是群主，每天会跟进当天账号的动态，文章的“创作”情况，以及收益情况。
抛开最初一段时间的账号“实习期”，后期的账号都能为他带来一定的收入，“一天加起来有1000多，好的时候可能会更多一些，总之保底的话一月三万多吧。”王文称，在每天下午将文章发布到各个账号平台后，再将发文链接转交给流量公司刷量就可以结束工作，“睡一觉，第二天基本上就能保证一个较高的流量了，收益也就产生了。”
不过，收益也并不是总能稳定地维持一个相当长的时间。最近，王文的几个号就因为流量异常以及内容问题遭到了平台的查处。“百家号被封了3个，其它几个平台的号现在本来变现控制的就很严，这几天都在处理这个事情，要么换个新身份重新注册，要么直接买几个号，自己注册的话又要培养很长一段时间才能过新手期。”
仿冒账号
搅局
原创者自曝仿冒号达数十个
“抄袭盗窃者甚至收益比我还要高”
自媒体人李洪伙从2015年开始陆续在各个平台开设自己的自媒体账号，主要发布娱乐类文章，其原创内容在各个平台都获得了不俗的阅读成绩。最初在进入百度百家号时，其推出的文章曾在2个月内获得千万级的阅读量。可谓是各平台的优质原创者。
不过某天，他突然发现在多个平台都出现了与自己账号名字近似的自媒体号，就连账号文字介绍也完全一致，数量达数十个。“这种情况的出现就是我们在A平台做大后，就会有人仿造我们的账号在B平台注册，涉及的抄袭文章篇目也非常之多。”李洪伙介绍，最尴尬的是，由于一些文章会在各个平台推送，当在几个主要平台发出后，再在另外的平台进行发布时常常会被平台系统告知“之前已有用户发布相似内容”，进而无法通过审核。
而其导致的直接损失就是收益的受损，“抄袭盗窃者甚至收益比我还要高，直接打击了我们的创作热情，有底线的人会坚持创作，没有底线的也就随大流，都去抄袭算了。”
“总有一批人会盯着你的，阅读量大，就会被人抄袭，一些账号一看就是搬运抄袭。”李洪伙认为，之所以出现此类的抄袭、搬运劣像，其主要原因还是在于利益驱动。加上自媒体平台管理不利，以及对抄袭者的容忍，对于抄袭搬运的惩罚也非常低。“有的人手中持有一大批号，随便怎么封都没关系，而对于创作者来讲维权成本也远远大于抄袭的成本。”
侵权容易维权困难
低质内容泛滥 读者是最终受害者
从事自媒体写作两年来，李洪伙最直观的感受在于尽管越来越多的人进驻到平台，自媒体账号也越来越多，理论上提供的内容就应该越来越丰富，品质也应该有提升才对，但现实并非如此。“网友对信息和资讯的需求进一步增大，但是优质内容并没有增多，反而是同质化的产品在服务。创作者的深度和专业性有待考究，更多的是非专业人士在做看似专业的事情。”
“当你打开那些与自己近似内容的账号时，才发现内容正是自己在其他平台发布的原创内容，仅仅是做了一定的修改而已，说白了就是一种搬运和抄袭，但很多时候除了气愤却显得有些无力。”李洪伙说，遇到这种状况，只能试着跟平台沟通，举报或者撤掉文章，但效果并不佳，“平台不处理或者不封号，我们也没有办法，即便处理了，没多久你又会发现一些新账号冒出来了，而低质内容的泛滥，读者将是最终受害者。”
“这些人根本没有版权意识。”李洪伙只能生生闷气。而另一面，做号者王文对于版权则几乎没有产生过任何担心，“中国这么大，各个平台的账号那么多，内容有差不多的也正常啊，即便有部分抄袭了，一篇文章而已，一般人是不会来起诉的，当然要起诉我也不存在，正好可以宣传我们账号，说明这个账号关注度高啊。”
成都泰和泰律师事务所长期从事知识产权案件办理的曾祥坤律师认为，互联网时代，网络抄袭侵权案件在近年来越发的呈现着上升趋势，但是在认定和查处上却又面临着很多困难。“其一，被侵权者维权意识不高，不愿意花费时间和精力去追究；其二，侵权的发生往往不是一对一，而很可能是一个群体的数量；其三，在取证认定上也比较麻烦，所谓的抄袭者也不再是简单的直接搬运，或者说在来源的说明上非常模糊。”
“原创作者应该强化版权意识，网络平台也应该建立投诉渠道，加大处理和曝光的力度，另外不断完善平台的机制，加强对内容的审查，也可以发动公众力量，建立一定的有奖举报机制。”曾祥坤介绍。
反击
多平台出台严管政策 保护原创作者权益
实际上，针对做号者，目前各大平台已陆续出台相应的政策和办法。以百家号为例，根据媒体报道，上线之初就曾向作者发布公告，严惩各类抄袭行为，违反一次禁言一周，两次禁言两周，三次就将永久封号。
头条号方面，也针对内容发布出台了运营规范。据头条号一负责人介绍，对所有发布的文章将经过机器与审核编辑的双重审核，审核编辑会对文章进行初审和复审，如果内容被判定为包括但不限于标题党、低俗、广告、优质等不合规范的问题时，平台将对违规内容进行展示量的干预，退回修改、退回不收录，如果内容严重违规，则会对账号进行扣分或者封号处理。对于题文不符、标题夸张、色情低俗等违规行为进行严查。
今年3月，UC总经理陈超也公开表示，对于“震惊”为代表的标题现象，将不会成为主流，“这是一个猫捉老鼠的游戏。”在具体治理方面，将围绕内容生产侧展开，通过信用分值的方式，去教育创作者，杜绝类似文章。
四川省新闻出版广电局版权处的副处长王志坚表示：“在自媒体势头火热的今天，对于网络作品的保护主要依靠于《信息网络传播权保护条例》。对网络作品的使用应该按照先授权后使用的行为准则来进行。但是由于互联网具有匿名性的特点，对这类侵害版权行为的取证造成了一定的困难。
针对自媒体‘伪原创’是否属于侵权这一问题来说，需要根据不同作品的不同情况进行判定，复制内容比例的不同就可能会产生不同的判定结果。但是目前我国正在积极的改善互联网作品的版权保护环境，例如专为打击网络侵权盗版行为而开展的‘剑网行动’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同时，也希望发现自己作品被侵权的权利人能够积极举报这类情况，不要认为对方只是复制了一篇文章而已，实际上，权利人的权益很可能已经遭受了侵害。”
（应本人要求，文中王文、小八、小宇系化名）
成都商报客户端记者|杜玉全
实习生|岳依桐
编辑|余孟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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