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乡想娘（远去的光棍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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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乡想娘

文/王祖文

家乡子洲县山丘纵横林立，曾经全县3325座馒头般的山峦光秃秃地摆在1222个自然村里，我们就在其中离县城15里的高家沟村里。现在，一座座光头山丘一天天秀美起来，披上了绿茸茸的衣裳；一个个自然村里封山禁牧，牛羊的铜铃铛常常在圈棚里摇出醉人的甜韵，一声声地落在毛眼眼村姑们黑幽幽的长发辫上，那韵脚就落在了她们纳鞋垫时走针穿线的声音里。

故乡就像相思线一样牵着我，陕北近年改革开放的力度很大，也吸引着我一次次不断地往陕北跑。30年前，我们子洲没有高速路，没有火车，包括我们村里的路连走驴拉车都困难。30年后，连我们村里的乡路都水泥硬化了，村里人没有出一分钱。把我激动地将这些变化写成文章发表在《陕西日报》上。

时光向后倒转三十年、四十年，这3325座山峦造就了1222个自然村的贫困，穷得只剩下两样地方特产：用泪水摇成的信天游，用树杆削成的讨吃棍。我们村不大，但困难年月光棍汉不少。那时侯，谁家的后生能娶个漂亮能干的媳妇，比自己亲手从土地里刨出一块金砖都牛气，连说话的声音都充满了吸引人心的力量。满村人看他们的眼光都增加了明晃晃的亮度：头仰望着他们，眼睛瓷瓷地看着他们，比看县长都专注，尤其那些光棍汉的父母们，恨不得用眼睛吻吻这新媳妇的眼睛。

人穷了，出怪；地贫了，出野菜；山多了，出光棍汉；光棍汉多了，出曲子。他们娶不下媳妇，得不到爱情，就要唱，就要寄情于歌、托志于歌、诉愿于歌，于是就唱出了凄婉、哀伤、土气、酸涩的《光棍歌》：

高高的山上有一个光光村，

光光村里的年轻人一个也没有结婚。

城里来了一位女先生，

光光村里的年轻人刮成了一股风。

叫一声小郎哥哥你不要热爱我，

没有罗马表决不跟你配夫人，

没有缝纫机咱二人咋穿衣？

没有收音机咱二人咋听歌？

没有自行车咱二人咋出门？

没有电视机咱二人咋看戏？

一蹬二转三听四看，

五块的票子俺要呀要斤半。

如果你有这些咱二人能成亲，

如果没有这你趁早往一边盛。

我们村里唱得最好的是光荣爷与张冬师傅。他们没有文化，这首歌是两人用尖镢一镢一镢掏炭时掏出来的。两人家境非常不好，歌中唱到的物件他们一件也没有。他们比别的光棍汉更难娶下媳妇，所以他们愁肠。在深沟里唱，从山洼里吼，有时唱到了兴头上，一边摆着头，一边晃着手，一边溢着泪。村上的四大爷便嘶声：“不要唱了，好好学个手艺，手艺学下了就有人给你们介绍媳妇。”他们就又唱道：“谁家的花眼眼到我家，少活二十年没什么！”

生产责任制实行后，全县3325座光秃秃的山丘突然间像商量好似的齐刷刷地说变就变了，变得像秃子会长头发了似的。光荣爷与张冬师傅的个人生活也出现了浓浓的绿意。他们在相亲时各自出现的趣事就像绿绿的藤蔓一天天地向四面八方扩展、向人心的深处扩展、向岁月的未来扩展。光荣爷相亲时，给女人说的甜言蜜语把那女人的魂勾住了：“你怎么就这么好，给你当牛做马都幸运，爱你爱的人撑不定！”光荣爷妖天怪地地说。女人的情感被点燃了，烈焰在喷射、在升腾、在烧灼。啪啪、啪啪、咝咝、咝咝，空气都仿佛燃烧起来了。就这样：成了成了真成了，二人好成亲人了。

张冬师傅人老实，不会像光荣爷那么妖那么怪，所以相亲也非常传统。媒人领着女人上了他家炕，忙得他娘炒瓜子、热米酒、调凉菜，忙得头昏眼花。张冬师傅脸上的汗珠子像蒸气一样往出冒，他一紧张就急了，一声声地喊：“和——上、和——上！”他娘听不懂，不知此时说“和尚、和尚”是什么意思。他娘急了，张冬师傅才说：“妈，把面和上，把面和上！”这事儿被看热闹的婆姨女子们知道了。后来和张冬师傅开玩笑时就不叫他名字，直接叫“和尚”了。张冬师傅当时一声赶不上一声的“和——上”没有白喊白叫，从那时开始，他就真的一天天和自己的女人“和”好“上”了，和好成了恩爱夫妻。

鲜桃剥皮甜水水，各自好成一对对。我们那原来的光棍村到今天完全不再是旧模样：瓜果飘香树摆浪，山山沟沟绿海洋。一晃三十多年过去了，光荣爷和张冬师傅那带着哭腔的《光棍歌》，村里人也很少听到过。前些年我见了光荣爷，望着一座座绿油油的溢出庄户人醉歌的山丘，听着乡路上一辆辆摩托车筛下来的对对恋人格蛋蛋的笑声，不知怎么，我忽然从快活的现在回想到了光秃秃的过去，回想到了《光棍歌》，便央求他再给我唱一唱那粗俗的沉重的但真实的山野之歌，可出乎预料的是他的儿孙说什么也不让自己的老人唱了。光荣爷也不想再唱了，他说那歌儿太苦太土，那年月太苦太土。现在生活好了，该唱个甜甜的歌、俏俏的歌。我刚刚竖起了自己的耳朵，他就高喉咙大嗓子唱开了我从来没有听过的著名电影导演张子良作词的《有个哥哥说话话》：

大理河水不大大，

有个哥哥说话话。

一说妹妹的辫辫长，

能把哥哥的心儿绕三匝。

二说妹妹的脸脸俊，

能把哥哥的麻子擦。

三说妹妹的嘴嘴俏，

能把哥哥的胡子刮。

四说妹妹的腰腰细，

刚好够哥哥一臂挂。

五说妹妹的衫衫花，

能把哥哥的眼耀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