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8月14日,一位穿着邋遢的男子游离在河南省驻马店火车站外,他时而向街边路人乞讨,时而捡起地上的烟头抽,又或是两眼发愣,神情恍惚地瘫坐在地上。
如若不是后续的新闻报道,大多数人都以为他不过是一名落魄的智障乞丐罢了。
然而,事实并非如此,这位看似邋遢的男子,并非乞丐也非智障,而是一位解救30余名奴工,并且当选2011年“中国正义人物”的平民英雄—崔松旺。
他的事迹在当年广为流传,其化身智障乞丐潜入黑窑的经历堪比电影情节,而他所做的这一切也对得起自己的那份职业。
初衷
2007年,大学刚刚毕业的崔松旺考入了河南电视台都市频道。在此之前,有关黑窑厂的不法活动在全国已有过报道,譬如当年令山西省高官公开做检讨道歉的“黑砖窑风暴”。
这场风暴将黑砖窑非法产业链公之于众,无数奴工在砖窑所遭受的迫害也陆续大白于天下。
毫无疑问,对于专研法学和新闻学的崔松旺来说,黑砖窑迫害奴工的行径深深地刺痛着他的内心,而真正让他下定决心潜入黑砖窑收集证据的则是他在河南都市频道的所见所闻。
2011年7月,根据河南省当地媒体报道,两位伤痕累累的未成年奴工成功从黑窑厂逃出,而类似的报道几乎从未间断,大概每个月都有两个左右。同时,从那些受害者口述中得知,河南省黑窑厂非法使用奴工的历史已有十余年。
当地的黑窑厂老板往往会安排比较机灵的手下前往车站、街道或者餐馆诱骗智障人士。而
这些黑老板之所以将智障人士作为目标人群,主要有两个原因。
首先,,智障人士比较好控制管理,他们基本与亲人断开了联系,一旦进了黑窑厂,人身自由权将完全被限制,工作和休息时间也完全由这些黑老板说了算。这些智障人士被强迫干活,食不果腹,如果偷懒或者逃跑,换来的便是一顿毒打。
再者,与普通工人相比,黑老板几乎不会给这些奴工薪资报酬,而一位奴工每个月可以帮他赚1500元,20个便是3万月,一年下来便足足赚了36万。
可想而知,凭借着如此的高利润,这些黑老板俨然形成了一条产业链。
也正是如此,他们的组织性和警惕性以及对信息的把握程度都比较高,政府在组织打击时,这些黑老板往往能够提前将奴工转移至一个隐蔽的地方,而收集证据则更是难上加难。
一面是无数奴工在黑窑厂遭受毒打迫害,过着暗无天日的悲惨生活。另一面是黑窑厂老板惨无人道的剥削奴工,却逍遥法外,过着灯红酒绿的生活。
如此巨大的反差,深深刺痛着崔松旺的内心,每当想起未成年奴工身上的伤疤,他便更加坚定要打掉黑窑厂的想法。而要解决这些盘根在当地数十年之久的地头蛇谈何容易?摆在他们面前最大的问题便是证据不足。
正是如此,崔松旺决定对症下药,最具权威性的证据必然是在黑窑厂,只要潜入黑窑厂,将工头们诱骗、迫害、摧残奴工的事实拍摄下来,一切问题便迎刃而解了。于是乎,一场堪比卧底电影的惊险情节拉开帷幕。
行动
通过之前媒体的报道以及热线电话的举报等信息,崔松旺大致摸清了当地窑厂的地址和数量,经过几天的观察,他发现仅驻马店和新乡等地,至少存在7家存在问题的窑厂,这些窑厂在下班时间,并没有工人出入,厂外往往有几位四处环顾的站岗人。
基于这些信息,崔松旺先是假扮自己是被饿了好几天的在逃犯罪分子,希望窑厂老板能够赏口饭吃,给个安身之所。然而这些地头蛇绝非善类,他们警惕性非常高,在权衡一番之后,给崔松旺端上了一碗发臭的面条。
望着这碗令人作呕的面条,崔松旺未作些许思考便狼吞虎咽般地吃了下去,并且一口气吃了两碗以证明自己的身份。然后可惜的是在短短的几秒对视中,窑厂老板还是看穿了他的伪装,并将他赶出了窑厂,基于安全考虑,窑厂老板甚至还派人跟踪了崔松旺一段距离。
类似的乔装,崔松旺分别在几个黑窑厂都扮演过,无论是刑满释放人员亦或是卖菜商贩和买砖客户,他的精湛表演都难以逃脱黑窑厂老板的“火眼金睛”。
短短半个月内,崔松旺重复着乔装与被驱赶的过程,虽然艰辛,但好在也有所收获,他们发现并拍摄到了奴工们的干活过程和环境,譬如在一间不到5平方米的小房间里,塞满了6个奴工,这些奴工神情恍惚,基本是一些被控制住的智障人士。
对于一名新闻工作者来讲,这些拍摄其实已经算得上是不错的成果了,回去稍作处理,这必然又是一条可以引起大众关注的新闻,让社会各界重视黑窑厂这条非法产业链。
然而,仅仅这些成果并不是崔松旺想要的,他需要的不仅仅是博取社会各界的关注,而是拍摄到黑窑厂诱骗、残害奴工们的全过程,将这些收集成确凿的证据从而解救那些深处水深火热之中的奴工们。
基于此,崔松旺决定提升演技,挑战一个新的角色:扮演智障。因为只有成功扮演智障,窑工才会放下戒备将他带入黑窑厂,而一旦进入黑窑厂,崔松旺便有机会收集到他想要的证据。
扮演崔松旺是新闻学出身,并非专业演员,扮演智障当卧底的角色显然是一项很艰辛的人物,因为与电影不同,他接下来所做的一切并没有剧本设定,一切均是未知,甚至会面临生命危险。
因此,崔松旺不敢马虎,他先是在角色上下了一番功夫,譬如摘下了500多度的近视眼镜,在炎热的夏天坚持半个月不洗澡不刷牙,又或是在布满灰尘的地上怕滚,以及吃着变质了的事物。他所做的这一切准备工作,只是为了能够顺利通过窑工的检查,混入黑窑厂内部。
时间回到2011年8月14日,经过半个月的准备,崔松旺与三位同事来到了驻马店火车站外。他穿着邋遢,时而抽着地上捡来的烟头,时而捡地上的脏东西吃,他这样做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让周边的黑工头放松警惕将他带入窑厂内部。
果然,在第二天看到了一个理想的机会。
8.15日上午,一位身着灰白色衣服的中年男子朝他走来,男子环顾自周之后慢慢地向崔松旺靠近,上下打量一番后,这名中年男子问道:“干不干活呀?”。
崔松旺并没有立即回答男子的问题,因为他清楚对方所招的是智障人士,如果自己此时立刻回答了男子的问题,毫无疑问会引起男子怀疑自己的身份。
于是乎,在之后面对男子所提出的一系列的问题时,崔松旺要么不做声,要么答非所问,只是当问到自己的年龄和地址时,他才支支吾吾的告诉了对方。
一番交谈之后,男子并没有说要把他带走,也没有直接离开这个地方,而是站在旁边静静观察着崔松旺的神情举止。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了,男子最终还是走了,而崔松旺并没有如愿以偿地进入窑厂,在此期间虽然也有过人和他接触,但基本是一些给予他实物的好心人,而这从侧面上也反应出了他的“演技”已经炉火纯青了,智障人的角色俨然被他拿捏到位。
基于此,崔松旺没有气馁而是更加相信“猎物”会上钩,只不过是时间问题罢了。而他同样没有空闲下来,他联想到半个月前他所亲眼目睹的奴工,无论是神情还是外表都与现在的自己还有一定的差别。于是,他决定改进目前的装扮,将头发弄得更加蓬松,往指甲缝里塞泥土,把手指磨成茧。
而崔松旺的这些准备并没有白费。在他来到火车站之后的第三天,又有一位神情古怪的男子朝他走来,与崔松旺做了短暂交谈之后,这名男子跑去附近与另外一位穿着灰白色衣服的男子会和,而这名身着灰白色衣服的男子便是头一天与崔松旺交谈的人。
崔松旺用余光瞟了两人一眼之后便意识到,这两位男子极有可能是合伙人,且均是黑窑厂的职业招募人。
此时的崔松旺内心十分激动,因为这是距离他离潜入黑窑厂内部最近的一次机会,如若能够进去,那么任务基本成功一半了。
同样,崔松旺此时也十分紧张,他担心因为自己的表现导致出现昨天那种情况,进而又丧失了一次机会。回想起昨天的表现以及准备,崔松旺意识到,唯有极力证明自己是“智障人士”的身份,才能赢得远处两位男子的信任,显然,两位男子也是在远处考察他。
在经历一番思想斗争后,崔松旺灵机一闪,跑向旁边的一家餐馆,然后毫不犹豫地端起一碗客人吃剩下的凉皮,而接下来的举措令其终身难忘,他端着这碗凉皮狼吞虎咽般地吃了下去,吃完凉皮后又将汤也喝完了,甚至粘在碗上的葱花也被他一片一片地夹入口中。
经过这一番折腾,崔松旺坚信能够赢取远处那两位男子的信任。然而,令他的意外的是,这两位男子在目睹他的这一系列操作之后便离开了。
据崔松旺后来回忆,在吃完凉皮之后,他的眼泪便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因为他觉得这是屈辱,为了拍这些东西值吗?不管如何难受,崔松旺还是坚持下来了,他相信自己的这段表演没有破绽,总有一天,那两位男子会再来找他。
而这一天的确来了,并且来的很快。
惊魂三小时
8月17号15点左右,一辆出租车向驻马店火车站旁开来,此时的崔松旺正躺在不远处的草坪上休息。未过多久,车上两名男子走到了崔松旺身边,并将他踢醒。
被弄醒的崔松旺惊慌失措,他抬头一看发现这两名男子正是前两天在观察自己的职业招募人。
经过一番短暂交谈之后,崔松旺跟着两名男子上了出租车。在车上,男子先是掏出500块给崔松旺,并且叮嘱他进了窑厂要好好干。
看着这500块钱,崔松旺心里五味杂陈,这一刻来的太不容易,他的努力没有白费,因为他收集到了黑窑厂诱骗奴工的第一条证据。
将钱放入口袋之后,崔松旺没有忘记自己此时的身份,面对男子的叮嘱,他带着憨厚的笑容问到:“有馍没有?”
男子听后哭笑不得,回答到:“有的有的,还有肉吃呢。做的好可以帮你娶个媳妇哟”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到了下午17点40分左右,崔松旺所乘坐的出租车停靠在驻马店吕店镇宋庄的一座窑厂内。而这也是此前崔松旺观察的几个窑厂之一。
带着几分惶恐和不安,崔松旺缓缓下车,而迎面走来的一位监工令他吓出了一身冷汗。
这名监工盯着崔松旺,上下打量了一番,而当他的目光停留在崔松旺那双鞋子上时,犹豫了一会后便喊到:“这家伙的鞋子很漂亮,给我要过来。”
听到这话后,崔松旺胆战心惊,这并不是因为自己的鞋子有多么珍贵,而是他的偷拍设备和录音器均藏在这里面。倘若真的把鞋子脱了给监工,他所做的一切将化为乌有,甚至面临着生命威胁。
好在此时正好有一位女子将他叫走,说是带他去熟悉下工作流程。跟随着女子的脚步,崔松旺四处环顾,而眼前所看到的一切,令他毕生难忘。
每走几步,崔松旺就能听到监工用鞭子抽打奴工以及扇耳光的声音,又或是目睹监工用脚踹,用湿了的砖坯子砸奴工。这样的场面基本没有停止过,因为有些奴工偶尔动作稍微慢点,耽误了工作进程,监工们便采用最为直接和暴力的方式来鞭策他们。
同样的遭遇也发生在崔松旺身上,因为刚来不久便上手,很多工作流程还不熟练,以及工作速度较慢等原因,他在短短半小时内就挨了监工几个耳光和鞭子。
好在这顿打并没有白挨,在这3个小时里,崔松旺将黑窑厂的种种罪行一一录制了下来,而他接下来需要做的便是逃离此地,将收集的证据公之于众。
然而,想要逃离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来的时候有多困难,走的时候亦是如此。
晚上9点钟左右,窑厂内的监工像以往一样坐在房间里休息。趁着这个机会,崔松旺咬紧牙关冲出了大门,此时的天空没有月亮,四周一片漆黑,他一边奔跑一边拿出电话联系自己的同事。
在此过程中,由于光线原因,他先后3次掉进了附近用来烧砖取土的大坑里,这些坑深3米左右,导致他的脚被摔伤了。
从坑里爬出后不久,新的困难又摆在了崔松旺面前:一条布满淤泥的河,横亘在他的眼前。由于时间紧迫,催旺不顾脚伤跳入了河中,一手抓着蒿草,一手举着录像设备踉踉跄跄地摸过了河。
然而刚上岸不久,远处就传来了狗叫声和摩托声。伴随着嘈杂的声音,一束束灯光也离他越来越近。崔松旺深知,这必定是黑窑厂那边派过来找他的人。
此时的他,脚伤越来越严重,只能跪爬着向前行进,同时出于安全起见,他又给同事打了个电话,并说道:“不行了,我快坚持不住了,我准备报警,片子可以不要了。
显然,此时的崔松旺已经陷入了绝望,在冷静思考之后,他为了不打草惊蛇,还是选择了不报警,屏住呼吸一步一步往前蠕动。
到了第二天0:15分左右,经历3小时逃亡之路的崔松旺终于与同事们会面了,激动之余,几人跑作一团痛哭。宣泄完情绪之后,崔松旺朝着黑窑厂方位望去,并感慨到:“像我这种智力正常的人从黑窑厂跑出来都如此困难,那些智障工人该如何逃出来呢?”
好在崔松旺不辱使命,带着收集的证据从黑窑厂中逃脱出来。根据这些材料,他们制作出了《智障奴工》系列报道。而警方在9月初通过报道提供的线索以及崔松旺所收集的证据,顺利将黑窑厂的8名老板和招募人缉拿归案,同时也解救出了在窑厂饱受折磨的30多位智障奴工。
值得一提的是,崔松旺回来不久后,他的妻子不幸流产了。而他也对此也十分内疚。回归正常生活的他,依然坚持做做着暗访工作。许多人也曾问他,暗访工作能做到多少岁,他却正常地回答到:“我也不说做一辈子,想做到40来岁之后走进高校教新闻。”
正如鲁迅先生所说:“我们自古以来,就有埋头苦干的人,有拼命硬干的人,有为民请命的人,有舍身求法的人,这就是中国的脊梁。”
诚然,如今的我们之所以能够享受到和平年代的安宁,是因为有一批又一批正在默默付出,埋头苦干的英雄在守护着我们,他们,便是我们的民族脊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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