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荫梅谈艺录（之三）
回到上海后，母亲再为我想方设法，让我在“大世界" 书场里去听书，只要是我欢喜的大书、小书都听。在我十八岁那年，我母亲又和我的隔房师兄、润裕社的夏荷生先生打招呼(另送了一笔礼金)，讲妥了让我逐日去听书。(夏荷生的老师钱幼卿和我的老师唐芝云是师兄弟，论辈份，夏和我是平辈，但我一直尊敬他，叫叔叔的。)夏的艺术，确实不同凡响，说噱弹唱，门门俱佳，内外行一致称道。尤其是他的响弹响唱，真是望尘莫及。我的嗓音不是年纪大了如此，在年轻时就是这样沙哑的，加上体质弱、衷气不足，弹唱就差，只能从说、噱、演三个方面下工夫，过去唱弹词的老先生，是坐着唱的，即便起角色也难得立那么一会儿。夏老师除在弹唱时，因要弹三弦不得不坐着，起角色的时候大都立起来说和唱的，这是他的独创，也是一次艺术上的突破和革新。像《老地保踏勘》这回书，一个马寿，一个洪奎良全是站着说的。又如《俊巧调戏》中俊巧丫 头手托茶盘进梅花书院，他都有身段、步法,演得很自然，分寸掌握得好。男起女角，弄得不好，就要“意势”，这句苏州话是过分忸怩作态，有些令人恶心的意思。夏老师比我大七岁，当时二十五岁，身材高我半个头，在书台上不论起什么角色，都很美。我问他：“为什么有人演得好，有人演不好的道理何在?”他说:“要演好一个角色，平时要多看戏，向戏剧演员学习，看到美的身段、眼神、手势，记在心里，散戏后回家，对镜练习，等到自己看上去满意了，再适当地在书内试演，同时观察台下听众的反映，逐步加以改进。但是评弹的‘演’不同于戏剧的‘演’，演戏自始至终以演为主，而评弹只可在需要时一现，毕竟是以听为主。”后来我说 《啼笑姻缘》中的沈凤喜、何丽娜、关秀姑等女角色，就想到了夏老师的话，先向电影、话剧学习，使我得益匪浅，实践证明，这是极宝贵的经验。
《赛金花》 第二回 “鸿章离京，联军进犯”
【故事梗概】《赛金花》共有六回书，今天是第二回。百日维新之后，由于李鸿章开始错误地估计了慈禧的心思，支持光绪变法，现在慈禧非常恼火，决定贬李鸿章到南方出任两广总督，革去了“文华殿大学士”的头衔。李鸿章非常落魄，上任前特意去石头胡同看望赛金花，临别时又给了赛金花五百两银票，银子虽然不多，但却体现了李鸿章对她的一片心意，赛金花深受感动。这为后来八国联军占领北京，赛金花帮助李鸿章收拾残局做了伏笔。
【情节点评】本回书惠中秋老师故意讲了几件与李鸿章有关的事。其一，李鸿章出使俄国时，与沙俄签订了一个秘密条约，承认俄国拥有我东北境内铁路的全部修建权、兴安岭木材的采伐权，俄国以三百万金卢布为代价酬谢李鸿章。面对这样一个丧权辱国的条约，光绪皇帝自然不答应，不肯在条约上盖玉玺。事情弄僵，李鸿章听了幕僚的话，主动帮慈禧以皇太后的规格重修清东陵，一手操办化去了三千万两银子。最后慈禧出面干预，逼迫光绪才在条约上盖了玉玺。惠老师没有交待李鸿章受贿的结果如何，我想李鸿章死后留下四千万遗产，绝大部分属于非正当收入，这是毫无疑问的事。
其二，上回书说过，慈禧太后与李鸿章关系暧昧，这回书中慈禧却扳起面孔将李鸿章逐出北京，贬到广东去了，这又是怎么会事呢。事情皆因光绪皇帝的维新变法而起，西方列强与日本始终是光绪变法的支持者，日本前总理大臣伊藤博文还亲自劝说李鸿章要支持变法，虽然慈禧一开始也表示了支持的态度，但这不是她真实意图，一旦变法侵犯到她自身利益时，她就变卦了。结果光绪被囚禁，差点被废黜。慈禧太后为了个人的私利，断送了中国维新改革的历史机遇，她是近代中国最大的罪人。慈禧心狠手辣，凡支持变法的大臣一律受到排除打击，李鸿章因与慈禧关系特殊，所以才受到最轻的降职处罚。政治斗争是复杂的，尤其在晚清，帝党与后党的矛盾日益激化，李鸿章这样一个老谋深算的人也一时糊涂站错了队。接替“文华殿大学士”的不是别人，就是镇压谭嗣同的大功臣荣禄，此人拍马溜须功夫一等，但外交能力远远不及李鸿章，所以没有几天，他的这顶贵冠还是要还给李鸿章的。
其三，对于这次降职，李鸿章心里十分不快，想想自己帮慈禧办事几十年，慈禧却这样翻脸无情。当年同治驾崩，为了继续让自己当太后，慈禧有意立外甥光绪为帝，但却遭到所有王公大臣反对，他们要把同治的一个侄子立为庶子，让他接位，这样慈禧就变成太皇太后，不能再控制皇权，慈禧岂肯答应。幸亏当年任直隶总督的李鸿章，派军队包围了各个王府，逼迫王叔、王伯们答应让光绪接位。因此慈禧才赏李鸿章这个“文华殿大学士”的头衔。除了入关时的范文承外，两百年来只有李鸿章一人，以汉人的身份享有这样极品的荣誉。李鸿章怨气郁结，更是因为同僚们的势利。想起自己当年出使俄国时，门庭若市，奉承拍马的官员去了一批又来一批。如今自己失势，中堂府前变得门可罗雀，连一个前来安慰、相送的朋友也没有。他的心腹见状，就劝他到石头胡同赛金花那里去散散心。见了赛金花，李鸿章的心情自然好了许多，饮茶之后，还吃了两个酥饼。临走时给了赛金花五百两一张银票，还对她说，我俩今后恐怕只有在梦中才能相见。赛金花这时才体会到李鸿章对自己不是一般的逢场作戏，而是把她视作自己的红颜知己，赛金花真的动了感情，眼泪直流。于是才有后面帮助李鸿章收拾残局的举动。
其四，赛金花与李鸿章交谈时，问他这次南下是否打算顺路到上海去弯一弯，并问起李大人在上海是否有一房姨太太。李鸿章笑着回答，这位莫丁香太太，谈不上倾国倾城，但也可算眉清目秀。自己长期在京城为官，将莫丁香冷落在上海，耽误了她半世的人生，所以心中十分过意不去，觉得没有脸面去见她。上海人都知道华山路上的丁香花园，是由美国设计师设计的一座非常豪华的欧式花园别墅，现在已开放供游客参观。李鸿章死后，这里还有别处几幢洋房都留给了李鸿章的小儿子继承。
惠中秋说书，就是善于将一些支离破碎的史实有机地穿插到书中的情节中去，让听客听了觉得既合理，又有兴趣，这就是他成功的诀窍。他编书的原则是“七分事实加三分艺术”，这是寓教于乐的一种宣传方式，值得每个评弹作品编写者学习。近期轰动书台的杨子江、李刚走的都是这一路子。
【方言解读】其一“拼性笃命”，“笃”在苏州话里是“扔掉”的意思，所以“拼性笃命”表示扔掉性命也在所不辞的意思；其二“铲饭茹（音士）”，“饭茹”就是锅巴，“铲饭茹”形容“彻底”、“倾其所有”的意思；其三“买眼药，走进了石灰行”，这句苏州谚语，表示“走错了门路”。苏州话还有“冬瓜缠勒茄（音gha）门浪”、“七里缠到八里，鞋子穿勒袜里”等，也是类似的意思。
【唱篇听写】
李鸿章：“李某今日来辞行，我老身前去挂帚尘。为只为那维新变法生枝节，那太后娘娘怒恶生。我为朝廷费尽力，四十余年把命拼，只落得我古稀之年向岭南行。我而今前往岭南去，想此身难以回京城，只能语言往来问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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