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故事,还要从光绪二十六年,也就是公元1900年的敦煌说起。
有一个叫做“王圆箓[lù]”的湖北道士,此时距离他从湖北麻城辗转来到敦煌已经三年时间了。
王圆箓
这三年当中,他在敦煌莫高窟的窟南区北段,清理沙石,四处布道募化。他省吃俭用,用募化所得在莫高窟第16窟东侧建起了一座道观-太清宫道观。不仅如此,这期间他还立下了一个宏愿:系统性地整理修缮莫高洞窟。
莫高窟
1900年的五月二十五日夜,当他与贫士杨某在清理敦煌莫高窟时,偶然发现洞窟的墙壁后面可能藏有密室!他们破壁而入,果然发现了一间复室,里面积满了写卷、印本、画幡、铜佛等等,数不胜数。
莫高窟藏经洞
这二人哪里知道,他们所发现的这间复室,就是后来名震中外至今争议不断的莫高窟藏经洞。而洞里储存的这些卷帙浩繁的经书卷轴,就是后来闻名遐迩的“敦煌遗书”。
“敦煌遗书”大部分为佛教的经卷,外加一些道家藏书和画卷,总数量达到五万多卷。为了实现自己的宏愿,王圆箓多方寻访当时甘肃的清政府官员,汇报“敦煌遗书”的发现,其中包括敦煌县令严泽、敦煌知县汪宗翰、安肃兵备道台廷栋,寻访未果后他甚至还写了一封秘报信给当时所谓的“老佛爷”慈禧太后。
慈禧
只可惜当时的大清王朝正在风雨飘摇之际,王圆箓的密信如同石沉大海、杳无音信。
时间来到了1907年3月12日,英国籍犹太人斯坦因一行到达敦煌县城。
斯坦因
斯坦因,曾经分别于1900年、1906年、1913年和1930年进行了四次著名的中亚考察,是英国与印度所藏敦煌与中亚文物的主要搜集者,也是最早的研究者与公布者之一。这一年,是他第一次来到敦煌。
斯坦因来到敦煌不久后,很快就从商人萨希伯克那里打听到了敦煌遗书的消息。在找到王圆箓之后,用斯坦因自己的话说,他通过编造故事博得了王圆箓的同情,继而使用欺骗的手段用40两马蹄银买下了一部分“敦煌遗书”,并辗转悉数运回英国,后收藏在英国国家图书馆。
斯坦因拍摄的敦煌遗书照片
1908年,著名的法国汉学家伯希和来到莫高窟,他在藏经洞里待了整整3周,“不单接触了每一份文稿,而且还翻阅了每一张纸片”,最后带走了6000余件写本和200多件古代佛画与丝织品。这部分“敦煌遗书”一直被认为是遗书中最有价值的精品,后来也被运回法国,收藏在法国国家图书馆。
伯希和
不管是斯坦因也好,还是伯希和也罢,他们各自带回国去的敦煌遗书中,都包含有我们今天要掰扯的主角《白泽精怪图》中的一部分。
白泽精怪图
目前已知敦煌藏经洞中所出的文献《白泽精怪图》,是由英国国家图书馆藏S.6261和法国国家图书馆藏P.2682两件组成,图画以彩绘为主,配以书法工整的文字解释,是唐代的写本。
英国国家图书馆藏S.6261
法国国家图书馆藏P.2682
它的主要内容是记录古代的人们遇到的怪异现象和所谓“精怪”的前兆,以及精怪会造成的灾难的描写,并且会介绍回避这些灾祸的方法,更为难得的是图中大量地描绘了所提到的“精怪”的图画。
在现存的残卷中描绘的“精怪”图画仅仅只有26种,不过根据对残卷的研究后推测,41纸本的《白泽精怪图》中记载精怪的总数是265种,其中有图画的199种,无图画的66种。内容涵盖了:家中之怪、山川林泽之怪、十二祇物怪、六畜鸟兽鼠虫怪等诸多精怪及其辟除的方法。
比方说图中有一则文字配画说到:
夜行見火光,下有數十小兒,頭戴火車,此一物兩名,上為逰[yóu]光,下為野童,見是者天下多疫死,兄弟八人。
又有:
有五彩鳥,人面祓fu(被)髪fa,名似,其鳥所集,人多疾病。
《白泽精怪图》也告诉了人们辟除灾异的方法,其实也很简单,看到的人只需要大声喊出精怪的名字,就可以驱赶它们并免除灾祸。
那么问题就来了,这本《白泽精怪图》是什么人编撰zhuan的,又有着怎样的故事来历呢?这还要从它名字中的“白泽”两个字说起。
《渊鉴类函》引用古本的《山海经》中说:
“东望山有兽,名曰白泽,能言语,王者有德,明照幽远则至。”
白泽是一种上古的瑞兽,它不仅预示人间的统治者圣明,而且还能够说人类的语言。如果仅仅如此的话,它似乎和《白泽精怪图》也扯不上什么关系。然而神奇的是,白泽是一只通晓天下所有精怪的名字、形貌和驱除方法的神兽,堪称是精怪的克星。
我们古代神话中有诸多大家熟知的神兽,比如象征吉祥和谐的凤凰、昭示清明盛世的麒麟、代表地位王权的神龙等等。但是如果让我选出最具威慑力的那个古代神话中的神兽的话,我会毫不犹豫地选择白泽。白泽所拥有的“晓古今,通万物之情”的超强能力,不仅能消灭甚至挟xie制天下所有的“精怪”,帮助别人实现一统神话宇宙的梦想,同样也是一件具有无穷威慑力、足以维持神话世界秩序的超级“战略武器”。
《三才图会》白泽
明朝的《三才图说》对白泽的外貌有过描述,说这个神兽是麒麟的身子,头上生有两角,长着山羊一样的胡子。
收藏于日本的佚存书《天地瑞祥志》,预计是唐朝成书的,其中描绘的白泽形貌,和三才图说基本上是相类似的,
《天地瑞祥志》白泽
而这张图画也是目前已知的最早的神兽白泽的形象。
《云笈七签·轩辕本纪》中说,
“(黄)帝巡狩,东至海,登桓huan山,于海滨得白泽神兽。能言,达于万物之情。因问天下鬼神之事,自古精气为物、游魂为变者凡万一千五百二十种。白泽言之,帝令以图写之,以示天下。”
说是上古时期的黄帝在巡狩时,在东海的海滨遇到白泽神兽,于是向它请教天下的鬼神之事。神兽告诉了黄帝,从古以来精气和游魂所化的鬼神有一万一千五百二十种,并详细地向黄帝做了介绍。黄帝喜出望外,于是赶紧让人将白泽所描述的内容一一记录下来,据说这就是流传后世的古本《白泽图》的最早来历。
得到了这本精怪名谱之后,黄帝在西泰山检阅天下所有的鬼神,他坐着高大的象车,驱驰着六条蛟龙,毕方鸟国和蚩尤族的民众前呼后拥侍奉左右,风伯和雨师一边舞蹈,一边施法开路。虎狼在前,鬼神在后。
虽然传说古本的《白泽图》中记录了一万多种的精怪,然而制服这些精怪的方式,却是相当的简单粗暴,那就是大声说出怪物的名字。白泽虽然来自于上古神话,但它真正的盛行是在秦汉魏晋时期,到东晋初期,《白泽图》已经成为社会上最主流的专门记录神怪和驱除方法的书籍了。最鼎盛的时候,家家户户都有《白泽图》,几乎到了人手一本的程度。
古本的白泽图主要以有形、有生命的实体精怪为主要记录的对象,继承了先秦《日书》的传统,知道精怪的名字是驱逐它们的最主要的方法。虽然古本白泽图已经佚失,我们无从了解它的全貌,但是在不少古籍中都对其中的内容有过引用,可以让我们对这本神异的古籍了解一二。
晋代道家经典《抱朴子·登陟》中曾引用白泽图原文说:
山中有大树,有能语者,非树能语也,其精名曰云阳,呼之则吉。
如果人们听到山中的大树在说话,其实并不是树发出的声音,而是一种名为云阳的树精。如果人们知晓并且喊出它的名字,就会带来吉祥的事情。白泽图中所说的树精云阳,与托尔金在《魔戒》中描述的那个叫做树须的“恩特”几乎是毫无二致的。
当霍比特人梅里询问树须的真实姓名时,树须拒绝了梅里并回答他说:“呼!那可会泄露天机的!”
所以某种意义上说起来,我们白泽图里的树精云阳,称得上是魔戒里的树人在世界范围内,最早的神话原型了。
《御览》中也曾引用白泽图说:
水之精名罔象,其狀如小儿,赤目、黑色、大耳、長爪,以索缚之则可得。烹之吉。
这个叫做罔象的水之精灵,在我们现在的神话中已经不多见,但是邻国riben神话中的水怪河童,最早的神话原型据说就是来源于它。
说到了这里就产生了一个疑问,视频开头提到的“敦煌遗书”中的《白泽精怪图》是不是就是已经佚失的《白泽图》呢?
答案是否定的。这本被称为《白泽精怪图》的残卷,应该是隋唐民间百姓用来驱邪避祸的一部日用手册,后来被敦煌寺院所得到。
寺院的道昕[xīn]等僧人把断裂的两部分粘合后,在残卷上题字标注,并且根据残卷中多处出现的“精”、“怪”,结合当时社会上流传最广的《白泽图》,将这份写卷命名为《白泽精怪图》。它的内容取材范围很广,包括《白泽图》、《夏鼎志》、《抱朴子》、《地镜》、《天镜》等等,也就是说古本的白泽图仅仅是它内容来源的一个部分。
从已知残卷里的内容来看,《白泽精怪图》记叙的内容是以老百姓生活的场景为中心,与人们日常生活息息相关的精怪居多,而且记载的对象已经不仅仅只是实体的精怪,像釜鸣、血污、光怪之类无生命的怪异现象也被记录其中。
残卷的汇编痕迹很明显,前后也有不少自相矛盾的地方,很显然不是经过仔细分析和研究后的产物,它仅仅体现了民间百姓生活的实用性,是限于当时时代背景下人们对科学认知的匮乏以及笃信鬼神精怪的产物。
虽然带有浓厚中古时期百姓生活色彩的《白泽精怪图》残卷已流失海外,但不幸中的万幸是,我们今天依旧有机会得以看到它的原貌。如果有机会能够一窥更具有上古神话色彩的古本白泽图芳容的话,真的是我们华夏神话的一件幸事,希望这一天能够早日到来。最后,颇具争议的那个道士王圆箓的千秋功过,也只能留待后人去评说了,对于他您有什么自己的看法请在视频下方评论留言告诉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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