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州面海而生,沿海居民在与海洋打交道过程中,从沿海地下蚝矿带挖出蚝壳,嵌在房屋的外墙上,建成蚝壳墙与蚝壳屋,既防风又防潮,还冬暖夏凉,十分适合岭南的湿热气候。

蚝壳墙、蚝壳屋最早可追溯到南北朝时期,明代清代,在广州沿海一带,蚝壳屋广泛分布,祠堂、民居都可见蚝壳,成为岭南水乡特色建筑风貌。不过,随着岁月冲刷、城市化迅猛发展,蚝壳屋一点点被毁掉,日渐式微。如今,在广州番禺大岭村、市桥、沙湾,海珠小洲村一带仍保存着少量蚝壳墙、蚝壳屋。

这些蚝壳屋保存现状如何?

所用蚝壳又从哪里来?

近日,记者实地走访,

并采访相关地质专家、岭南古建筑保护专家,

揭秘蚝壳屋中所蕴含的秘密。

蚝壳屋分布地图

旧时古海澎湃 今日番禺海珠多蚝屋

■“蚝壳为墙”已有千年历史

蚝的美味早已闻名于世,然而“蚝壳墙”却鲜为人知。在现代人眼中,蚝壳为墙十分稀奇。

但据考证,在岭南地区,蚝壳筑墙的做法最早可追溯到南北朝,唐代刘恂《岭表录异》记载:“卢亭者,卢循背据广州……余党,奔入海岛野居,惟食蚝蛎,垒壳为墙壁。”如此算来,岭南人以蚝为材的历史有上千年了。

到了明清时期,蚝壳墙更盛,被大量使用。明代安徽文人叶权在《游岭南记》中写道:

“广人以蚬壳砌墙,高者丈二三,目巧不用绳,其头外向,鳞鳞可爱,但不隔火。”清初,清屈大钧在《广东新语》中记载:“以其(蚝)壳累墙,高至五六丈不仆。壳中一片莹滑而圆。是曰蚝光,以砌照壁。望之若鱼鳞然,雨洗益白。……居人墙屋率以蚝壳为之,一望皓然。”

可见,至少在明代,珠江三角洲沿海地区已经大量使用蚝壳砌墙。

沙井千年蚝文化 化身为墙寻访岭南特色蚝壳屋(1)

■现存蚝壳屋 番禺海珠最多

如今,蚝壳屋哪里可以找?岭南古建筑保护专家汤国华表示,在广州,现存的蚝壳屋主要分布在番禺区、海珠区等地。

番禺枕海而生,保存的蚝壳屋相对集中。旧时,番禺自市桥以南,都是水网密集的水乡,户户以水为生,靠水食水,且历史上在沙湾和石楼附近都有生蚝养殖产业,利用原生材料,发展出蚝壳屋建筑形式是有其渊源的。

据了解,番禺区存留蚝壳屋主要分布在石楼大岭村、沙湾古镇、大学城岭南印象园、市桥先锋巷等地。“蛎江涌头,半月古村”,大岭村有800多年历史,是典型的岭南水乡,也是广州第一个国家级历史文化名村。说起蚝壳墙,不得不提大岭村两塘公祠蚝壳墙,此蚝壳墙已有600多年历史了,墙高9米,墙体厚约60厘米,每平方米至少需蚝壳1000个以上,有人估算这面墙要用蚝壳十多万个,堪称广州面积最大单体蚝壳墙。

海珠区内存留的蚝壳屋分别位于黄埔古村、小洲村,大多沿珠江分布,海珠区内的蚝壳屋,大多都是一些民居。

记者梳理发现,蚝壳建筑大体分为民居、祠堂与附属建筑三大类。其中,民居类型蚝壳屋以海珠区小洲村最为典型,大多属于私人的物业,原住户大多已经全部或部分迁移,蚝壳屋基本处于闲置或空置的状态,部分已成为了危房,损坏较为严重。祠堂类型蚝壳屋主要有番禺沙湾留耕堂、大岭村两塘公祠,古祠堂是宗族感情的承载者,一直保护修缮较为完备,故祠堂类蚝壳屋大多保存较好。

沙井千年蚝文化 化身为墙寻访岭南特色蚝壳屋(2)

■蚝壳矿见证广州地质变迁史

广州“蚝宅”,因何而来?著名地质学家刘金山教授告诉记者,蚝壳屋就像一面历史镜子,印证着广州沧海桑田的地质变迁。他告诉记者,1937年,专家在广州海珠区发现七星岗古海岸海蚀平台遗迹,此为世界上最深入陆地的古海岸之一。此外,在番禺区莲花山也发现了四次海退遗迹,这说明古时大海海岸位置就在这里。

有了海洋,就有蚝,随着海岸的后退,大海变桑田,就形成了三角洲。刘金山表示,珠江三角洲盆地形成沉积了海陆交互相的砂、砾、泥质夹腐殖层及蚝壳层,沿海地带分布着不少蚝矿带,蚝矿带也是古海岸线变迁遗迹的重要物证。

汤国华表示,目前,学界对于珠江三角洲蚝壳屋所用蚝壳来源有两种说法:一种为珠江三角洲海洋自生或人工养殖,一种是海上丝绸之路贸易往来中,商船从东南亚等地以压舱形式带来了大量大体型蚝壳。

“我们知道珠江三角洲地区不少地方曾是海洋,后来沉积成为陆地,所以,在沿海地带就分布着很多蚝矿,储量丰富,人们挖出来后,小的碾碎做成蚝灰,作为建筑粘接材料;大的或建蚝壳墙,或磨成薄片做成蚝壳窗。”汤国华表示,珠江三角洲地区作为平原地区,找柴火不容易,作为主要建材的砖烧制就不够用,所以,人们就转向了以蚝筑墙。

至于蚝壳外来一说,汤国华解释称,大量商船载满丝绸、瓷器从广州等地沿海出发,到了东南亚,卸下货物,返航的时候,如果舱内不载货就会形成空船,重心不稳则不利于航行,于是船员们就将散落在海边的蚝壳装在船上压舱,载回来后就堆放码头。东南亚蚝壳体型比较大质量较重,适合压舱,也很适合建蚝壳墙。

寻访广州蚝壳屋

■沙湾

高墙老院 一面蚝壳墙

沙井千年蚝文化 化身为墙寻访岭南特色蚝壳屋(3)

沙湾古镇始建于宋代,地处珠江三角洲中部古海湾,河涌甚多,蚝壳沉积丰富,古人在缺乏建筑材料的情况下,就地取材,用粘土把蚝壳垒砌作为墙体。虽经数百年岁月冲刷,沙湾古镇至今仍有少量蚝壳建筑屹立不倒。

据了解,这些蚝壳墙、蚝壳屋主要分布在留耕堂、光裕堂、安宅里外墙,光裕路中段西侧的断墙,官巷里太和巷八号、忠心里鹤皋巷对面住宅后墙等十多处地方

近日,记者来到沙湾古镇安宁西街,在一处古清水井旁就发现一面蚝壳墙,足有数十平方米,远远望去,一片矮竹掩映下,层层叠叠的蚝壳整齐铺在墙面上,在阳光照耀下,白得发亮。工作人员介绍,这面蚝壳墙是新的,并非传统遗存,真正的老蚝壳墙深藏内街内巷里。

在村民指引下,记者来到位于安宅里6号的留春别院,一面古老蚝壳墙出现在眼前。高高院墙上,密密麻麻铺满整齐巨大蚝壳,由于时间久远,蚝壳有些发黑,部分蚝壳还出现脱落的痕迹。沙湾古镇工作人员告诉记者,这是古镇内最为经典的一处蚝壳建筑了,“这面蚝壳墙年龄有200多岁了!”记者注意到,这处老宅墙角处红砖裸露,底部黄沙墙面大片脱落,墙头和门檐上的野草已枯萎,墙上挂着“危险房屋 禁止靠近”的警示牌。

据了解,留春别院是一座半祠堂半花园式的建筑,也是一座充满荣光的老宅子,辛亥革命元老胡毅生(胡汉民之堂兄)曾在此作短暂居住。解放战争前夕,中共地下游击队(武工队)曾组织数十名进步青年在此院内学习革命思想。

该工作人员告诉记者,在沙湾,蚝壳墙从南宋期间开始大规模使用。据记载,旧时走在沙湾街头,随处可见整齐划一的蚝壳墙排列在街道两旁。清末民初至上世纪五六十年代,蚝壳墙或坍塌或拆除,被砖墙所替代,故此只遗留下了少数几面存在于小巷中。

■小洲村

清代蚝壳屋 水泥作补丁

沙井千年蚝文化 化身为墙寻访岭南特色蚝壳屋(4)

海珠区东南部的小洲村村内果树成片、河涌交错,是一条独具岭南水乡特色的村子,村内遗存的数间蚝壳屋更是一条风景线。

据了解,蚝壳屋在小洲村曾经多达百余间,但伴随着村里旅游开发和村民自建房的热潮,大部分蚝壳屋被拆掉了。如今,村里的蚝壳屋仅剩下三四间,位于西园三巷9号的蚝壳屋为保存最为完整的一栋。

沙井千年蚝文化 化身为墙寻访岭南特色蚝壳屋(5)

近日,记者兜兜转转找到了这间蚝壳屋。据现场资料显示,这间蚝壳屋建于清代,属岭南水乡特有的民居建筑,该民居三面都有蚝壳墙,其中,一面蚝壳墙与一栋民房建筑紧紧相邻。2012年,该建筑被认定为海珠区不可移动文物,但产权属于私人所有。

记者注意到,这座蚝壳屋大门紧锁,蚝壳墙部分蚝壳出现脱落迹象,在蚝壳墙底部,有人用水泥填充作了修补,水泥上还粘着爆竹红碎屑,远远望去,这面蚝壳墙好像被打上了一块块灰色补丁。

记者了解到,小洲村南洲大街12号也有一处蚝壳屋,在2015年,该蚝壳屋还引发一场邻里风波。房主简先生投诉,邻居挖地基建房,导致自家“蚝壳屋”飘出的瓦棱角和瓦檐部分被损坏。这处蚝壳屋同为海珠区不可移动文物。简先生表示,“如果不是挂牌保护,我大可以把它拆掉重建,用于出租。”

汤国华告诉记者,“这次风波反映了蚝壳屋保护困境。文物建筑应该划定保护红线,周边建筑应退让3-5米。但是这一点在城中村很难做到,南洲大街12号蚝壳屋距离邻居新建房屋只有0.7米,这面蚝壳墙紧贴新建民房,既不通风,也见不到阳光,保护起来会更加困难了。”

蚝壳墙的建筑科学

■向下45度 凹凸来遮阳

坊间说“千年砖、万年蚝”,也就是说,砖可以经历千年的风雨才风化,而蚝壳,却需万年。可见蚝壳十分耐用,人们把它作砌墙用材是不无道理的。

岭南古建筑保护专家汤国华告诉记者,由于建筑材料的限制,古人当时只能用简易的材料,将蚝壳加黄泥浆粘合砌筑,就有了蚝壳墙、蚝壳屋,“不要小看蚝壳屋,它们既适应岭南气候,还蕴含了建筑学的科学道理。”

汤国华说,一般一间蚝壳屋由三面完整的蚝壳墙和一面普通的砖墙组成。从建筑工艺上看,蚝壳墙除墙脚离地50厘米一段因防水浸而不用蚝壳外,整个墙体几乎都是以蚝壳为主的。在建造房屋时,蚝壳墙外表面不施抹灰,蚝壳裸露而突出,内墙用蚝泥、黄泥浆加固和粘合,风干后坚固不倒、遇水不溶。

汤国华认为,蚝壳呈鳞状以向下45度的方式整齐垒砌,壳尾向外,这样就方便雨水下泄,避免雨水浸入内墙,保持室内干爽。此外,蚝壳表面凹凸不平,在日照下可以形成大片的蚝壳阴影,从而起到隔热效果,因此蚝壳墙又被称为“凸砖遮阳墙”,有冬暖夏凉的效果,十分适合岭南的湿热气候。“蚝壳是碱性的,可以起到防虫的效果,所以,蚝壳屋是不怕白蚁的。”

一座小镇的蚝壳往事

■由蚝壳引发的一桩案件

沙湾,这座曾经的海湾小镇,与蚝壳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南宋前,沙湾仅是一湾背靠青萝嶂、面临浩瀚大海的小乡村,而地处西江出海口,生长着许多适应咸淡水浅滩的海生物。大量野生的蚝就是其中之一。由于人迹稀少,万年不受干扰,这些蚝一般生长期达二、三十年,甚至四、五十年,自然死亡后,留下硕大的蚝壳沉积在浅滩中。进入南宋,何、王、黎、李、赵五大姓氏为主的人们陆续定居沙湾,至明初,人数超千人。由于人口的增加,勤劳的先人在耕作中不断向“鱼游鹤立”的海滩围垦造田。由此浅滩逐渐消失,野生的蚝也逐渐绝迹。

人们在围垦时遇到的是大量的蚝壳。初时只是把它拣出,一堆一堆地堆放在田头坝上。后来发现在浅滩中把这些蚝壳垒成排,经过一、二年的涨退潮,海水带来的淤泥、沙粒积聚在蚝壳间,就可以形成一道道坚实的堤坝基础。再往上垒高,就围成了新的滩田。由此推彼,先人们想到既然蚝壳不易损坏,用泥沙可以筑成坚实的堤基,何不用此方法,以蚝壳砌墙建屋呢?于是人们把蚝壳拉回村,像在海滩一样,在水中加上盐、和上泥沙,在适当的高度横压杉条,把蚝壳一排排、一层层地垒高,成为新的用材墙体。这些比原来是以泥浆等压实成墙的方法,已是一大进步了。

蚝壳墙的使用,成为沙湾建屋的潮流。但很快就出现了不可收拾的局面。

初时,只是使用新围垦中所收集的蚝壳,但远远不够使用。于是,人们就打起了久埋堤下蚝壳的主意来。开始时小量地偷挖,后来干脆结伙组织几只大船,整段堤整段堤地挖。堤被挖了,接着田被毁了,造成民怨载道,引起了官衙的重视。

清嘉庆年间,番禺县正堂在甘岗、大鹏、乌沙、白水潭一带出示“永禁挖蚝壳”通告,表示县衙严禁挖蚝壳的决心,此风稍微收敛。但至同治年间,此风又兴,甚至出现百多艘船一起出动偷挖蚝壳的事件。情急之下,沙湾仁让公局(乡公所)请求县正堂衙营出动,加派维护治安的官府巡逻艇,一经发现偷挖,马上缉捕,并多处树起石刻“禁挖蚝壳告示碑”(其中一块,现仍存放在沙湾仁让公局旧址前院内),禁挖蚝壳。但是,表面上偷挖被禁止了,但蚝壳最后还是被干净地偷挖掉了。

文:广州参考·广州日报记者 肖桂来

图:广州参考·广州日报记者 邱伟荣

广州参考·广州日报编辑 程依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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