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小时候特别爱哭,以至于全村上的人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我是一个爱哭的小孩.父母也不止一次无奈的问我,你到底为啥哭啊孩子?其实我也不知道我当时为啥哭,就是想哭而已.这个问题一直到几十年后的今天,我才最终揭开了谜底,真正的找到了不容置疑的答案.
今年一场突如其来的新冠肺炎疫情挡住了我们上班的脚步,没有上班。但是我还要电话处理一些工作上的杂事。中午时分,我又在电话处理客房文员问我的工作上的问题,婆婆看我没有时间做饭,便主动地自己去做午饭了。等我处理完事情,放下电话,走向厨房的时候,婆婆已将她做好的午饭端了出来。我一看,只是热了一下我前一天包好的包子,碗里是清汤上面漂着几片自己手擀的面片。看上去就像池塘里刚下过雨的水面上漂浮着的几片落叶,白白的,这个不碰那一个,在端着的碗里晃来荡去,清澈见底。顿时我一下子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有种委屈想哭的感觉。于是我默默地把碗里漂浮着的面片,重新倒进锅里,打开火,加些菜叶和葱花,又放些香醋和酱油,最后又淋上少许香油,才再一次端上桌,总算有滋有味地吃下了这餐饭。突然间,父母在我小时候每次哭时问我的那个问题,像太阳冲出了迷雾似的有了答案,不由得感慨道:原来是这样啊!过去的一些记忆不禁涌上心头。
我出生在一个地地道道的普通的农村家庭,从记事开始,我几乎没有一天不哭。那简直是天天哭,餐餐哭,到吃饭时就哭。不管是早餐还是晚饭时,一餐不隔,一天不落。也不管大人有多累,更不管大人为了养家有多苦,我尽管一天三餐哭,并且就像天塌下来一样的揭底斯里的嚎哭,每当这时,大人们真是又心疼又好气。对于父母亲是痛失爱子三年以后才有我这一女孩,那真是不舍得骂一句,更不舍得打一下。就像人家所说,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常常弄得他们不知所措,束手无策。最后,爹只好抱起我说:”再哭就把你扔到井里去”。我们村有三口供全村人吃水的敞口井。(至今我都不明白水井为什么都是敞开着的,不管是刮风树叶落到井里,还是老鼠仓皇而逃时坠入井里,再或者是曾有人落井事件发生。不知是当时的安全意识和卫生意识不够,还是别的什么原因,总之一直都没有改变敞口这一现状。)为了能让全村人方便担到水吃,这三口水井分别分布在村北,村东和村西三面。这无形之中也给我老爹创造出一个能让我止哭的魔法。我只要一哭,爹就会抱起我向有井的方向走去,我吓得就乖乖的哭着求饶:“爹我不哭了,爹,我不哭了。”爹就把我抱回家里去,可刚放下来我又哭。爹又将我抱起往外走,我又求饶。当时的我也是害怕,哪里知道这是大人对我使出的杀手锏啊。就这样反反复复几次抱来领去,直到我哭累了,才得以安静,大人也赶紧拖着吃得半饥不饱而又疲惫的身躯去休息,因为妈妈曾经说过,睡着了就不知道饿了。第二天还要早起下地劳动挣工分呢,到庄稼收成时才能分到一家人一年吃的口粮呀!
最先是去离我家最近的村北那口井。时间一长,这个方法不再管用,我也不再害怕。知道是在吓唬我,于是,爹为了解决我哭,只好又另选其他的有井的方向。于是乎,因为我每天都哭,爹每天都抱着我要往井里扔,就这样几年下来,三口井都让爹跑遍了,最后连一次也没有真正的走近过井边。当时的农村没有电灯,不像现在有一些娱乐活动.我这一哭,差不多惊动大半个黑黑的、空旷而又寂静的村庄,这就是为何整个村上的人都知道我们家有一个我这样爱哭的孩子的原因。
就这样到了1977年的冬天,我稍稍大了一些了。我清楚的记得那天很冷,爹草草地扒了几口饭,就和怀里还抱着我小弟弟的娘说了几句话,给我换了一身平时不舍得穿,只有走亲戚是才穿的新棉裤棉袄。说让我跟爹去他的外婆家(就是我的姥姥娘)住几天,当时以为走亲戚可以吃点好的,我欣然同意了。于是爹把我放在一个从邻居家借来的独木轮子的木板车上,傍边放了一些我和爹的简单的几件衣物。就推着我离开了家,大步流星的向姥姥娘家的方向走去,看着爹很着急的样子。我和爹不时地的说着话,他也是有一句没一句地回答着我。我姥姥娘家离我们家有点远,冬天的白天是很短的,等我们走到姥姥娘家的时候天都已经经很黑了,面对面只能看到一个黑影。爹把车子停在姥姥娘家的门口,把我从车子上抱下来,用钥匙打开门。我俩摸索着把车子上的东西抱到门口的小床上,我站在门口不敢动,爹就去里面摸到火柴,把炕前的煤油灯点亮。我这时才透过昏暗的灯光,看到姥姥娘已经从炕头{因为疾病疼痛的折磨而挣扎}掉到了炕尾去了,(姥姥娘患乳腺癌已有多日)爹用力的把她往上拖了拖,让老人稍微睡的舒服些,此时我看到姥姥娘的被褥上有大片的血迹,可没有听到姥姥娘有一点声响,也许爹这时已经觉察到了什么,没有停一下,还没有顾上喘口气,就急忙拉起我的小手往外走。掩了下门,走到一个小卖部的人家那里,匆匆买了两盒大刀牌香烟,就又领着我返回到姥姥娘家东边的那家,也许他是村干部吧,爹和那个人耳语了一下,就把我放在他们家,让他家的小姐姐看着我,两个人就走出去了。当时小小的我从爹的神情也已经感觉到了什么。
可能是姥姥娘不行了,爹要料理姥姥娘的后事,不能照顾我才把我搁在他们家的。果不其然,不大一会儿,就听见隔壁爹的哭声,随着爹的哭声,我的眼泪也大颗大颗的顺着脸颊流下来。这时我挣脱了看我的小姐姐的手,向着爹的哭声跑去,只见姥姥娘已从原来的炕上,放到了正当门的灵床上,整个躯体都用白纸遮盖上了。我一下子扑倒在爹的怀里,边哭还边用小手去擦爹脸上的泪水。爹停下了哭声,把我抱起,示意邻居的小姐姐,把我带回去。爹能不哭吗,从小他就没有了妈妈,他的爸爸(也就是我爷爷)又参军去了很远的地方,他的姥爷业早年不知去向,而是这个姥姥把他从小养大成人,现在这个牵风筝线的人也不在了,爹好像一下子没了依靠,失去了方向一样。
第二天早上,爹早早把我从这家又送到另外一家。这家是一对很老的老人,爹把我简单的给这对老人交代了一下,就匆匆忙忙的走开了。这时候我才环顾一下四周,给我的印象只能是用一个黑字来讲。一间被常年烟熏火燎的四壁像是被墨水粉刷一样,一个小黑锅被镶嵌在乌起码黑的灶台上。锅上头是黑黑的红薯干面的窝窝头,锅里是同样黑黑的红薯干面的粥,两个老人身上也都是穿着黑色的棉裤棉袄,头上的头巾也是乌乌的看不出真正的颜色,就连地上的小板凳也是乌黑发亮。我身上穿着妈妈给我做的红花绿叶的新棉裤棉袄,脖子上还围着一条带着小鸟图案色泽鲜艳的围巾,坐在这个被黑色渲染的屋子里面,显得是那样的耀眼。再看看锅里碗里那些黑呼呼的东西,眼泪就扑簌扑簌的往下掉。两个老人很是和蔼的对我说,“闺女,快吃吧,天冷,吃了就会暖和些,我们这里没有什么好招待你的,只能是这样了孩子。”他们二老越说,我越是泪流不止,坐在那里没有动。
这时候,爹又回来了,拉着我的手和那两个老人道谢以后,又把我领到昨天去过的东边邻居家。这家和那家的生活有明显的不同,桌子上有厚厚的一摞白面烙饼,洁净的碗里是黄色的玉米粥,小蝶里还有一些咸菜,屋里收拾的井井有条,很是干净。看到这些,我便不再哭了,也顿时忘了失去姥姥娘的悲痛,才感觉肚子饿了,于是赶紧端起了碗,跟着爹同他们一家一起吃了起来。
就是现在我参加工作这么多年了,在单位上,有哪一天在食堂吃饭时,如果当天的饭食不适合自己的胃口,会不自觉地皱起眉头,会有一天的不愉快。如果有一天饭食特别好,我又会莫名其妙的开心。记得前几年在外地工作的爷爷还写信问我爹,咱家小英英现在还哭吗?搞得爹娘啼笑皆非,回信说:“她都多大了还哭”。其实大人根本不知道,他的孩子无论多大都还是会哭。只不过小时候的哭是无所顾忌,越是有人在的时候,哭的声音越大,越是泪流满面。而现在的哭是不外露,没有人的时候才哭,是泪流心底。
当时我好想打电话把我这一大发现告知爹娘,也许他们还不知道这些呢?可在拿起电话的同时,我却猛然间想到:知孩子莫过父母啊!有哪个父母不知道自己孩子是什么样子,不了解自己的孩子的呀。难道他们真的不知道自己的孩子那么多年,每到吃饭的时候就哭的原因吗?不!只是没有说破而已,因为说了也没用。“一句你到底为啥苦呀孩子?”只是掩饰他们当时的无能为力和无奈,可怜天下父母心。当年的我哪里知道,你就是再哭,也哭不出大人为你做一餐让你高兴的饭食啊,因为当时他们没有这个能力,能维持勉强不饿就已经很不容易了。为什么直到今天我才找到了他们早已知道的这个答案。那是因为现在的我已走过他们的岁月,到了他们当时的那个年龄,能亲身体会到他们所能体会的一切。
所以,现在我要努力拼搏,好好赚钱。让老人能晚年幸福,让孩子能过上稍微优越一点的生活。不能让我的那种生活,痛苦经历,无法抑制的情绪传给下一代。不再让我这种不良情绪,从小带到大,再跟我到中年、老年、甚至一辈子。让他们有一个健康美好的环境,回忆起来,都是满满的自豪和幸福,而不是像我这种稍不如意就想哭的记忆。
大人们不说,我以为他们不知道,这也许是另一种善意的谎言吧,那就让它永远善意下去。过去的就让它永远过去吧,免得旧事重提,引起伤感。刚好今天是清明节,我拨通了家里的电话,爹和娘刚刚吃完早饭。他们告诉我说:“村上的广播上一直在讲,为了安全起见,不让上坟烧纸钱,只是给你爷爷奶奶坟上添了点新土。”我跟娘说:“是的,我们要响应国家号召,遵守国家制度。据统计,从建国以来有636名消防战士和87名森林消防战士因为火灾牺牲,其实生者平安是对逝者最好的告慰。每年清明节,为逝去的爷爷奶奶的坟上添上把新土,让老人家知道,我们没有忘记他们,他们也没有离开,只是换了个地方将我们守护着,他们永远活在我们心中。我挂了娘的电话,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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