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年12月20日,冯小刚执导的战争大片《集结号》上映,对当时的华语票房产生了极大的影响。
2008年的大陆票房冠军是《变形金刚》2.8亿,《集结号》以2.5亿成为票房亚军,仅仅差了3000万。
在此之前,中国电影市场以低成本喜剧为主,很少有这种大场面的高成本电影,《集结号》带来的冲击力是不言而喻的,在带来高票房的同时,斩获的大奖更是不计其数。
这部电影能够大获成功,除了场面壮观外,最主要的原因是讲了一个比较精彩的故事。
在影片中,张涵予饰演的谷子地的连队接到一项阻击任务,他与团长约定以集结号作为撤退的号令,如果集结号不吹响,全连就要一直战斗下去。
谷子地带着47名战士与敌人殊死厮杀,直到所有的战士都已经牺牲,谷子地也没有听到集结号的声音,他后来发现友邻部队全部撤退,只有他们在坚守,于是他认为是自己因为耳聋忽略了号声,害死了全部战士。
在内疚下,谷子地带着炸药包前往敌军战壕,试图与敌人同归于尽,却意外得以不死,然后后来却被解放军当作敌军士兵俘虏。
在后方医院里,谷子地得知自己部队的番号被取消,他的部下都被视为失踪,他也无法证明自己的身份,解放后,谷子地一直在寻找牺牲的战友,并为他们找回了战斗英雄的荣誉称号。
故事虽然有演绎的成分,却是有原型的,谷子地的原型是一名叫常孟兰的老兵,他的一生实际上比《集结号》里面的故事还要曲折。
解放战争期间,常孟兰到石家庄走亲戚,这个亲戚是国民党的军官,晚上的时候常孟兰就留宿在军营中。
谁知当天晚上解放军发动进攻,将留宿在国民党军营的常孟兰给俘虏了,查明情况后,才发现他不是国民党士兵,但还是问他,愿不愿意干“八路”?
常孟兰爽快地答应了下来,因此成为晋冀军区四纵10旅30团3营8连2排的一名战士。
常孟兰有点文化,在旧社会算是知识分子了,再加上作战勇敢,很快被提拔为机枪班班长,并在火线入党,成为一名共产党员,后来还当了排长。
1948年冬,正是解放战争的关键时期,常孟兰所在的部队连续急行军240里,疲惫不堪,却在行军途中与敌军主力相遇,在这样的情况下,营长考虑到有重要任务要去执行,必须趁着夜幕进行转移,负责殿后的艰巨任务就交给了8连。
连长何有海在勘察了地形后,立即开始布置了起来,他知道,阻击战最关键的就是前沿阵地,在思考了一会儿后,就把这个任务交给了他最信得过的常孟兰,要带带领5班的7名战士负责第一道防线。
常孟兰也感觉到任务艰巨,于是就问了一句:“顶不住了咋整?”
何有海说:“顶不住了也得顶,如果全班都牺牲了,我会带人顶上去。”
常孟兰又说:“那啥时候撤退呀!”
何有海说:“听到一声长号,你们就开始撤退。”
接到命令后,常孟兰立刻开始准备,在进入阵地后,他又挑选一个耳朵比较灵的小战士跑到阵地100米外的小山坡上,摘掉帽子隐蔽起来,专门负责听军号的声音。
为了能够坚持得更久,他给每个拿步枪的战士配30发子弹,每挺机关枪配300发子弹,并一再嘱咐他们,一定要省着点用,这样才能坚持到撤退。
战斗打响后,常孟兰和6名战士与敌人激战20多分钟,刚开始敌人摸不清虚实,但是有埋伏,未敢轻举妄动,天逐渐黑了,敌人的调来的坦克已经就位,准备用炮火覆盖他们的阵地。
那个负责听号声的小战士猫腰跑了过来,跟常孟兰说明了情况,再不撤退就没有机会。
战士们也认为以他们一个班的实力与敌人主力硬碰,没有胜算,也要求转移。
可是常孟兰知道,在战场上是要听命令的,没有命令就撤退,那不就成了逃兵吗?
常孟兰犹豫了一会儿,终究还是没有下达撤退命令,而是说道:“继续打!号声不响,我们就不能撤,违者就地执行纪律!”
当时副班长刘增福还有老婆孩子,也说要坚持下去,不听号声不撤退。
可是,在他们先后击退敌人多次进攻后,依然没有等到号声,在完全黑下来的时候,敌人再次发动了进攻,他们据守的阵地很快被炮火覆盖,在这样的情况下,常孟兰也打红了眼,端着机枪带着还活着的战士冲了出来,因为天很黑,打着打着就失散了,常孟兰一口气跑了几十里山路,终于摆脱了敌人的追击。
随着坦克的轰鸣声逐渐消失,常孟兰压低声音喊道:“集合啦!集合啦……”
以前,只要他一喊集合,队伍立刻收拢,现在却是,他喊了半天,也没有个回响,他知道,那些战友大概率是都牺牲了。
常孟兰只好一个人寻找部队,但是当时的情况很复杂,一方面是到处都是敌人的军队,一路上遇到的国军比共军还要多;
另一方面,也正是他所担忧的,作为排长,他深知,掉队之后想要归队是很困难的事情,尤其是能够证明他身份的东西,都已经丢失了。
最让他痛苦的是,那些跟他出生入死的兄弟全部牺牲了,只有自己一个人活着,这让他咋见自己的领导?
常孟兰
因为战场距离他的家乡很近,他就想先回到家乡躲避一下,然后再打探部队的下落。
回到家乡后,常孟兰十分失落,本来应该被当作英雄,却被很多人当作了逃兵,认为他抛下了部队,自己跑了回来,家里也被划成了富农。
在最窘迫的时候,他的大儿子常贵文甚至领着弟弟出去讨饭,但是常孟兰不能倒下,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那些牺牲的战友大多是常孟兰的老乡,是跟着他出去的,他必须得给人家一个交待,7名战友的家属,他都找到了,并告诉了他们亲人牺牲的噩耗。
可是当家属问道:“你说牺牲了,可是咋连个革命军人的证明都没有嘞?”
那一刻,常孟兰感觉自己对不起牺牲的战友,他时常回忆,军号好像响了,只不过自己专心打仗没有听到,是自己害死了战友。
为了给牺牲的战友一个交待,他去了石家庄荣军管理局,对方让他去华北军区找找看,他到了华北军区司令部,要求归队,传达室的人看常孟兰饥肠辘辘的样子,就给他端来一小盆大米饭,跟他说:“走了不少路吧!先吃饱肚子再说!”
过了一会,这位同志又递来20块钱很一张证明,上面写着:“原部队已出国作战,没有收容单位,请回家待命。”
就这样,常孟兰只好回了家,然而却迟迟没有消息,没有办法,他只好等,这一等又是好多年。
1981年,八一电影制片厂拍摄的《解放石家庄》的电影上映,这部片子讲述了人民解放军解放石家庄的故事,常孟兰看着电影哭了,一边哭一边说:“这场仗,我参加过!”
在片尾的字幕上写着,济南军区协助拍摄的字样,常孟兰想着,他的部队可能后来划归到济南军区了,因此立刻前往济南,经过多方查找,依然没有任何消息。
常孟兰有一个侄子在保定工作,帮他查到,在华北军区烈士陵园里有他的老团长宋选才的墓碑,得知老团长牺牲的消息,常孟兰十分伤感。
1995年,常孟兰从政协《文史资料》里得知一名叫王海延的同志曾经担任过30团的团政委,此时赋闲在大连,几经周转,常孟兰在大连见到了汪海延,希望他能够帮自己出具证明。
按理来说,团级干部与排级干部只差三级,而且王海延作为部队政委,应该是了解部队的干部的,但是问题出在,王海延只在该团担任过两个月的政委,而他担任政委的时候,常孟兰并不在部队,本着实事求是的态度,他不能出示证明。
常孟兰在给王海延敬了一个军礼后,便离开了大连,他能理解王海延的难处。
回到家乡后不久,村子的外面的平地上建起了几栋瓦房,原来是石家庄陆军学院靶场营房,看着熟悉的队列,熟悉的号声,他仿佛又回到了那个炮火连天的岁月。
他不喜欢打仗,但是他想念那些牺牲的战友,想念他战斗过的部队,为此,他主动前去靶场帮忙搞建设,搞卫生,却被人拒绝了,大家都以为他有什么目的。
常孟兰急了眼说,自己以前也是一个兵,打过很多仗,只不过无法证明了,但是部队的那些事,他是懂得的,在给学院的领导讲述了自己的事迹后,部队只好让他随意出入靶场。
石家庄陆军学院的副院长王定庆在视察靶场的时候,得知了这件事,前去常孟兰的家里拜访,悉心地听他讲完了自己脱队的经历,主动提出要帮他寻找部队的事情。
经过王副院长的多方打听,终于在1996年底与沈阳军区第六十四集团军取得了联系,常孟兰当年所在的四纵30团,就是六十四集团军现在的炮兵团,原来曾经的晋察冀军区的四纵几经整编,后在抗美援朝结束后,就驻防在辽宁本溪。
得知老部队的消息,常孟兰欣喜若狂,但是从河北到辽宁挺远的,常孟兰当即去跟人借钱,说要去寻找老部队,大家都认为这老爷子一天到晚就知道撒谎,明明当了逃兵,却一直不承认。
当时已经临近春节,本家大家的建议是等到过了年再去,可是常孟兰哪里还能等得起,他能等起,可是那些牺牲战友的亲属还能等得起吗?
等到常孟兰赶到本溪的时候,却没有找到自己的部队,原来部队换防到附近的一个小镇,他只好再乘车前往那个小镇。
当时因为下着雪,路上的小客车比较少,常孟兰好不容易搭上一趟车到了镇里,天已经黑了,而营区还在小镇外面,他只好步行前往。
雪夜的路不好走,可是常孟兰却向看到了希望一样前行,在看到营房的时候,因为体力不支,倒在了路边。
在东北夜晚的室外晕倒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更别提年事已高的常孟兰了,说来也算他命大,在他晕倒后不久,一辆来给部队送给养的车在路上发现了他,把他带到了营地。
过了好一会儿,常孟兰才清醒过来,值班的王团长过来找他谈话,看着常孟兰的脸庞,他却感觉有点熟悉。
常孟兰于是讲了自己当年是如何离队的,这些年又是如何寻找部队的,他是30团的一名战士,今天找到了老部队很高兴。
王团长耐心地听常孟兰讲述着自己的经历,讲述着30团的过往,突然王团长说,该团荣誉室里有一张照片里,有一个人长得跟你很像。
这张照片是当时《晋察冀日报》记者杨朔在石家庄战役的庆功大会上拍的一张合影照片,当时常孟兰所在部队就是奉命扫清外围据点,攻占石家庄东北面的制高点云盘山。
根据四纵司令曾思玉回忆:“云盘山是解放石家庄战役的突破口,国民党部队在山上布下了严密的工事,地雷、电网、铁丝网、壕沟……1947年11月7日黄昏,何有海所在的晋察冀军区四纵十旅30团3营开始第一次强攻……八连的突击队率先登上云盘山。”
虽然在这段资料里面没有提及常孟兰的名字,但是突击排排长就是常孟兰,因此,在庆功大会上,他佩戴大红花站在前排。
在确认了身份,一切都对上后,常孟兰整理了服装,以极标准的姿势给王团长敬礼,然后几乎是哭着说道:“团长同志,原晋察冀军区四纵十旅三十团三营八连二排排长常孟兰,奉命于1948年11月19日带领五班七名战士,在延庆县桑园镇执行阻击任务掩护全团撤退,按照上级命令,坚持到最后,在战斗中我与部队失散,两名战士牺牲,其余人员下落不明……请首长指示!”
团长含着泪对常孟兰说:“常孟兰同志,你的任务完成了,我代表全团感谢你,感谢你的战友。”
尽管早就已经过了归队的期限,王团长依然准备安排常孟兰到荣军院养老,但是常孟兰却坚决地谢绝了,他说:“我找部队是来交差的,不是来要待遇的。”
王团长还是给他开了证明,当地政府也给他发“优抚金”,对没有收入来源的常孟兰来说,可以维持生活了。
常孟兰又询问当初负责接应他的连长何有海的消息,他想当面问问,当年他究竟有没有吹号?这是他多年的疑问。
然而王团长却告诉他,何有海连长可能在抗美援朝战场牺牲了,这让常孟兰十分痛心。
从本溪回来后,常孟兰再次来到了华北军区烈士陵园,去见自己的老团长,在老团长的墓碑前说:“团长,我们的任务完成了,打的很艰苦,子弹没了……”
在完成了“使命”后,常孟兰心中的大石头也都放下了,自己的部队也找到了,在了无牵挂的情况下,常孟兰于2005年因病逝世,享年80岁。
然而在常孟兰去世前也没有搞清楚,当年到底有没有吹号这个谜团,一直到《集结号》上映,引发社会对此事的极大关注。
2008年年初,《东方时空》播出了9年前拍摄《为了那声军号》的节目,里面有常孟兰接受媒体时说,自己的连长姓何,叫何有海,唐海县人,特征是一脸疤。
这期节目被鞍山的一名观众看到,他想到自己的老邻居“和有海”就是一脸的疤,后来记者联系到和有海老人,才知道,他并没有牺牲,只不过名字被人写错了,自己的真实名字应该是“和有海”。
当记者问他知道常孟兰时,和有海老人说:“咋能不认识啊,那是我的兵,我也一直在找他。”
和有海老人讲述了那场战役:“那时敌人是我们的几倍,子弹快打光了,我们连剩下的人也不多了,但敌人不知道我们有多少人,部队决定转移,命令八连负责掩护。”
他把任务交给了最勇敢、最值得信任的二排排长常孟兰,在大部队撤离后,和有海也惦记着常孟兰等人,但是情况复杂,不能吹号,因为号声一响,大部队就暴露了,常孟兰他们做出的努力就都白费了。
得知常孟兰生前一直在求证集合号到底吹没吹,掩护任务到底完没完成,和有海很难过,他说:“我的眼睛看不清了,但我听过《集结号》那部电影,我能想到当时有多惨……常孟兰是个好兵,勇敢……虽然当时没吹号,但他们掩护大部队撤退的任务完成了。”
常孟兰去世后,埋在村北缓坡上,中间有枣树,还有庄稼,他的儿子常贵文说,自己父亲去世后,一直想给父亲立一块碑,上面写上“战斗英雄常孟兰”这样几个字。
但是因为家太穷了,女儿是智障病人,还需要他养,这个想法一直没付诸实践。
当记者告诉他,老连长找到了,常贵文特意买了点烧纸去父亲的坟头说:“连长找到了,您的任务完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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