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赵春燕
一九九六年农历十二月二十五日,陕南的一个小县城里,弱阳浅照,小风微吹,街上的行人不紧不慢地来来又往往。这样一个平凡而又不平凡的日子里,县城医院,一个白白净净的女婴伴随着二姐的彻骨疼痛而呱呱坠地。
那个女婴,就是佩奇(给她取名时,“佩奇”和“瑶瑶、楠楠”等一样普通,二姐和二姐夫从未想到二十多年后这个名字如此有名)。佩奇的孕育与诞生,让二姐细腻白嫩的脸庞变得粗糙并且长满了雀斑,也让二姐一尺八的腰肢变粗穿起了二尺六的裤子。我虽为二姐颜值的减退感到惋惜,却也为佩奇的到来而感到高兴。
第一次看见佩奇,我一挨她的小嫩脸,一股浓浓的奶香味,沁入鼻中,我心最柔软的部分轻颤了一下。我小心翼翼地抱起她,她冲我微微一笑,我的心柔软到无发安放。从此,小佩奇成为了我时时的牵挂,二姐单位也成了我假期期间必经的一个站点。
假期,我背着小包来到二姐单位。二姐是一名公务员,当时工作在基层。她单位所在地离县城十几里地,交通不是很发达,平时吃住在单位。二姐单位在一个小山坡上,要上到单位院里,需要爬上多级台阶。每次我穿着裙子,背着小包,上到院子里就气喘吁吁。二姐可是每天要抱着佩奇,在台阶上来来回回走无数次。佩奇其时已经半岁多了,白白胖胖的。小手指上一个一个的肉窝窝,小胖腿上的嫩肉一圈圈的,很像面包圈。我从学校回家时,在附近的摊上,给她买了一套绿底白花的小裙子。衣服穿在她身上,绿莹莹衬着白嫩嫩,煞是好看,喜欢得我不忍释手,不时用脸挨挨她的小肉肉。
二姐分到的房子在单位的后门处,紧挨着厕所。除过灌过堂风很冷、离旱厕近气味大之外,门外就是山坡还不安全。在这样的环境下,二姐带着佩奇一边工作一边生活。白天把佩奇送到附近村子里的一个保姆家,晚上接回去。没记得佩奇吃过多少奶粉,二姐经常一路小跑下台阶去给娃喂奶。佩奇养得白白胖胖的,二姐却累得黑瘦黑瘦的。每天晚上,二姐把佩奇接回房子里。房子不大,六七平米左右。屋里除过一张半新旧的木桌子,一张一米五的小床,一个简易柜子,就只剩四面墙壁了。
山村的夜晚来得格外早,也格外漫长。单位能回家的同事几乎都回了家,像二姐这样拖家带口,回不了家的没有几个。夜里,院里漆黑一片,寂静无比。阵风吹过时,树叶沙沙作响,虫鸣之声格外清晰。母女两个躺在小床上,二姐逗弄着佩奇,小佩奇咿咿呀呀地学着舌。二姐一天的生活,就这样悠悠过去。二姐照顾着佩奇,佩奇也陪伴着二姐,母女两个相依为命地生活着。
我假期去看她们时,和她们挤在一张床上。由于见面次数少,佩奇对我有些陌生,清晨我还在睡梦中,佩奇举着一张可爱的笑脸,趴在我身上,用手“啪啪”把我拍醒。我估计一是她觉得我占据了她们母女的地盘,二是想叫醒我。总之,我是在她的拍打下,被她萌醒的。
起床后,我看娃,二姐做饭。由于在山村,条件有限。二姐就拿着小盆,到村民家买了几个鸡蛋,在门口的小菜地里掐了一把野韭菜和几根葱。炒炒鸡蛋,切切韭菜,擀了点皮,捏了一些饺子。我和二姐的一顿饭,就大功告成了。二姐的厨艺一般,饺子包得很大,馅也有些咸。但于我而言,已是山珍海味,美味无比。我和二姐吃饭时,已闻得饭香的佩奇看着直流口水。现在想起二姐带着佩奇的那段基层生活,依然能想起那顿饺子来,也依然能感受到那艰辛却温暖的感觉来。
等佩奇两三岁时,每到假期我回家时,二姐就带着她来到父母家。那时佩奇已经满地跑,穿起小花裙子,扎起两个羊角辫。红红、厚厚的小嘴嘟嘟着,很可爱。家门前一块小菜地,佩奇和大姐家的两个小姑娘一起在地里疯跑,像三只小蝴蝶。她们在地里踩坏了菜苗,父母亲不仅没责怪,反说她们很聪明。三只蝴蝶就更肆无忌惮了,跑得更疯了。等到跑累了,满头汗,一身泥。母亲就用家里的大锅烧上满满一锅水,倒在家里的那个大木盆里,把三个小泥娃抱进去洗。
午后的阳光,温煦和暖。大姐二姐和母亲,都坐在木盆旁边给孩子们洗澡。三小只很活泼、很好动,在盆里乱扑腾,水溢得到处都是。三大人很耐心、很温柔,不断安抚,不停搓洗。等到三个小“佩奇”被包在浴巾里放在床上时,三个大人已经是浑身湿透,满脸疲惫。
佩奇上学后,一切顺顺利利。随着时日的流逝,她由懵懂孩童时期经历豆蔻年华时日,最终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大姑娘。看着如花似玉的女儿每天下班后在身边晃,二姐及家人,既高兴又开始为她的婚事操心了。
有苗不愁长,有女不愁嫁,佩奇很快遇到了心仪的小伙子。他们两个郎才女貌,一见钟情,情投意合,很快进入谈婚论嫁的阶段。于是乎,佩奇的婚礼提上了日程,并进入了实施阶段。
虽说如今随着时代的发展,现代化的婚礼仪式变得简单起来,但在我们老家如果条件许可,无论是儿子娶媳妇还是女儿出嫁,大人们还是喜欢热闹,愿意给孩子办得喜庆一些。二姐家住在城乡结合部,家里有楼及一个小院,可以搭喜棚、拉彩花。院外有大的巷道,可以盘大锅、支喜桌。
在佩奇婚礼的前一个月,她就和二姐、二姐夫以及大哥、二哥、大姐等商量采买事宜。大到家电,小到发卡,都在考虑之列。一个月的时间,全家总动员,都进入“战备”状态中。等到采买俱全时,凡所应有,无所不有。于是乎,婚礼仪式就真正拉开了序幕。
婚礼前三天的下午,二姐和二姐夫就吆喝着亲朋好友和邻居在巷道里开始支锅。三口大锅一字排开,被泥巴糊在了箍成拱形的砖上。泥巴未干,柴火已点着。锅底冒起的大火焰,让锅台上冒起阵阵白烟。锅台边一帮大姐大妈们,衣着干净、时尚,腰系围裙,边聊边择菜。她们干活利索,舍得出力。不多时,成袋的菜已被择净洗好,分门别类晾在大盆子里。随着锅里的开水慢慢冒起白色的水泡,泥巴的颜色也逐渐由深变浅。等到水花泛起时,泥巴已干透,饭菜该下锅了。
半天功夫,邻居们已支起一个个帐篷,并陆陆续续用车拉来桌椅板凳。桌椅板凳是租赁公司专门用来出租的,桌子是可以折叠的木面铁腿的大圆桌,凳子是圆形的铁质高圆凳。由于客人们未到,桌椅都叠放在一边。大铁锅边一位壮硕的中年男子腰系大围裙,肩搭大毛巾,手持大铁铲,在锅里翻着晚上要吃的大烩菜。油炸豆腐、土豆片、萝卜丝、蘑菇、木耳、肉丸、肉片、粉条、青菜,各种菜品融洽地挤在锅中,它们唱出欢快的“咕嘟咕嘟”歌。在大厨的精心调制下,烩菜发出阵阵香味。勾起了来来往往忙碌着的亲朋好友的馋虫,只觉肚子“咕噜咕噜”叫起来。
天麻麻黑时,佩奇的爷爷奶奶们、姑姑姑父们、叔叔婶子们,舅舅舅妈们、姨妈姨夫们及忙碌了半天的朋友邻居们,各自找板凳,坐在桌边、锅旁。来的都是自己人,不用过多讲究与拘礼,大家左手一碗大烩菜,右手一个大馒头。烩菜的香,使得馒头也格外甜。平日忙于工作,很难相见,此时由于佩奇的婚礼,大家相聚一起,边吃边聊,彼此感觉特别亲切。围锅而食大锅菜,让大家也仿佛回到了旧时,一种亲切感顿生。久居城市,邻里关系陌生,很久不食晚餐的我,也禁受不住饭菜的香味,不由盛了半碗菜吃起来。
饭后,天已晚,天空飘起了雨丝,凉意袭来。厨师及厨娘们在巷子里忙着收拾锅台及明日做饭所需之物,大姐夫二姐夫领着一帮男亲戚在院里搭建帐篷扯拉花,我和大姐二姐及一帮女亲戚忙着装明日席间要用的烟酒瓜果糖茶和一次性碗筷,佩奇与一帮小姐妹在楼上贴喜字布置房间。院里院外,楼上楼下,大家各自忙碌,平日里备受宠爱的小外甥受到了冷落,一人在屋脚玩耍。
等到大半夜时,二姐院外的巷道里两列红色的帐篷排列整齐。帐篷下铺着红色桌布的圆桌配着圆凳,铁白的凳子在大红桌布的映衬下泛着红光。从三楼垂下的道道红色拉花,上面挂着很多“囍”字。拉花垂在墙上,挂在树梢上。淡黄色的墙面,大红的“囍”字,深绿的树叶,使得二姐的院子喜气洋洋,生机勃勃。屋内,茶几旁堆放着用红色袋子装着的瓜果糖茶,楼梯扶手上缠满了彩带和气球。
佩奇房间墙上挂了好多她和准新郎的照片,也贴上了“囍”字和一些既喜庆又卡通的祝福语。床上铺着大红的床单,印着百子图。床上叠放着红红绿绿的,缎子面的棉花缝制的被子。被子上放了几个装在大袋子里的蚕丝被、羽绒被。床旁桌子上的袋子里装着白色婚纱、红色的礼服及几双红色高跟鞋。佩奇那张肉嘟嘟的脸洋溢着笑意,显得整个房间红火、喜庆,温馨又粉嫩。我虽很累,但很想亲这个萌妹子一口。想了想,怕二姐和二姐夫吃醋还是忍住了。
帮忙的亲戚们陆续回家休息了,院里只剩下我与大姐及二姐和二姐夫。二姐一脸疲惫,但看见院里院外一片火红,高兴地笑了。二姐夫不知是忙晕了还是不小心,腿摔了一下。他坐在院里脸色蜡黄,看着满院火红的拉花,埋怨着嫌太花哨,说只有娶媳妇才弄这些东西。我本想说他几句,突然想起人都说嫁女儿时,父亲心里是不舍的。就故意问他是不是不舍佩奇出嫁。二姐夫哂笑了一下,说:“我养了二十多年啊!”此时刚好佩奇从屋里出来,看见她脸上的笑意,二姐夫咧嘴笑了,说:“仔细一看,拉花确实漂亮,只要我女儿高兴就好”。他说着,又起身收拾东西去了。
第二天,即佩奇婚礼的前一天,也是娘家正式招待客人的时候。天空飘着雨丝,一大早,巷道里的锅就烧起来了,远方的亲戚也陆续赶到。二姐这边的七大姑,二姐夫那边的八大姨,有步履瞒珊的耄耋老者,有咿呀学语的懵懂小娃,有远路开车的,有山道骑摩托的,也有很近步行的,大家陆续赶到。早餐是胡辣汤就馒头,来得早的吃热饭,晚点的喝温汤,晚到的吃剩饭。午餐是重点,早餐没有太多讲究,大家都很理解过事的不易,也没有过多怨言。
九点左右,二姐家的院里院外、屋内屋外已满是人了。人太多,招待不过来,水来不及倒、水果来不及摆,大家自己找位置坐、找话聊。此时,巷道里的锅台边已是忙碌异常了。帮忙洗菜的厨娘们,已把各种菜准备好放在大筐里。帮厨的男子也把凉菜备好,各种卤制的肉已切好摆在盘子里,凉拌的素菜也已调好放在大盆里。主厨穿着短袖,系着围裙,在一众帮厨的帮助下,正在煎炸烹。煎排骨、炸虾仁,烹鸡鱼。锅下的火呼呼噜噜的冒,锅里的油滋滋啦啦的响,烹好的肉呼呼啦啦的盛。飘着雨丝,凉意刺骨,主厨光着膀子,还直流汗。他煎炸烹的间隙,去另一个锅里看看米饭和蒸碗子与粉蒸肉、八宝饭等。
如此这般忙碌,等到十点半左右时,担任总管的大姐夫让往喜桌子上拿东西,喜宴即将开始。一听喜宴即将开始,拿东西的拿东西、吆喝人的吆喝人、端凉菜的端凉菜。随礼贺喜的亲朋好友们,眼看喜宴将开,都前往桌前入座。此刻,巷道里喜篷旁、邻居院里、二姐家里,“哗啦”一下涌出许多人来。大家扶老携幼,喜气洋洋地早到席桌前。
很快,二十桌就坐满了。原定一桌十人,已添了不少板凳(好在是自己做饭,菜多饭足,添几个人无关紧要),但依然还有不少人每座可坐。好在是流水席,总管告诉大家,准备做坐二批。于是,没入座的客人又都撤回原先呆的地方。此时,雨势渐大,雨丝打湿了衣衫,但大家依然谈笑风生。二姐和二姐夫面含歉疚,张罗大家就近坐下。客人们都表示让他们不要太客气,有百客无百主,让他们忙去就好。
第一批喜宴正式开始,瓜子糖茶装在袋子里,猴王烟与西凤酒放在桌上。十个凉菜(木耳拌洋葱、豆芽拌青菜、炸豆腐拌白菜、油菜拌黄豆、拌藕片、花生米、火腿肠、牙签肉、卤牛肉、炸带鱼)整齐摆放着,十个热菜(八宝饭、蒸碗子、粉蒸肉、清炖鸡、羊肉萝卜、排骨炖羊肉、虾仁炒芹菜、蒜薹炒肉、青椒炒肉、蘑菇炒青菜)也陆续上齐。菜品很丰富,客人们边吃边聊,很尽兴。二姐和二姐夫带着佩奇及准新郎,在各个席间敬酒。祝福与感激之情在宾主之间洋溢。
四十分钟左右之后,第一批客人陆续离席,帮忙的至亲急速收拾桌面残羹冷炙。与此同时,第二批客人即将上桌。哎呀,我的天,又一帮人“哗啦”一下涌出来。二姐与二姐夫人缘着实不错啊!桌凳旁很快又围满了人。但还有一些人站着,他们再次被请回家里等着第三批。尽管客人们一再表示理解,二姐与二姐夫脸上的歉意更明显了。
第二批客人开席后,大姐夫急忙召唤帮忙的堂弟出去补充了很多东西。随着第二批客人冒雨离席,第三批客人终于被安顿到了桌旁。第三桌客人的菜品和之前有些不一样,换了一些菜品,但一点也没影响口味与色泽。最后入座的客人们已很饿了,大家似乎已没了劲谈话。二姐和二姐夫过来一个劲的表示歉意,不停劝客人们多吃多喝。此时帮忙的至亲们也都找到座位,挤在桌上吃起饭来。饿时饭菜香,累时桌椅亲。
铁打的主人,流水的客。客人们渐渐都离去,厨师和厨娘们已打扫完“战场”。帐篷拆下,桌椅归还。巷道里,重回安静。二姐院里黄的墙面,红的拉花,绿的树叶,在雨里静默着。忙了好几天的我们,坐下来歇歇脚。慢下来的二姐累得有些恍惚了,二姐夫也说不出来话了。但想到想到明日正式婚礼上的那些仪式,我们又起身忙碌起来。陪嫁物品的整理,一些习俗的流程,一一落实到位,我们方才睡下。养女不易,嫁女也不易啊!
佩奇的婚礼,终于来了。那天,她一早起来就开始盘发、化妆,换衣服。接着是二姐化妆、盘发。等到一切准备妥当,已是新郎快进门的时候了。新郎方欲进门、喜娘方欲堵门,门内顶门,门外撞门。于是一场对抗赛就此展开。门内要红包,门外撒红包,门开新郎入。如此这般,三道门,三场“战争”。终于“战争”结束,交战双方互相拥抱,新娘在伴娘的陪伴下,由弟弟背出了家门。旁边是由伴郎簇拥的新郎。
婚车启动,一路直奔酒店。十一点三十八分,酒店大堂舞台的灯光璀璨,音乐响起。二姐发髻高挽,红红的旗袍着身。二姐夫西装革履,领带紧束。他们容光焕发地和亲家在台上就坐。司仪那激情饱满的声音响起,婚礼热闹的气氛立马呈现出来。当英俊潇洒的新郎,挽着一袭白纱,漂亮端庄的佩奇走向父母躬身行礼时,我的眼一热。父母之恩大于天,当终身孝敬他们啊!
目送佩奇和新郎携手前行,我的泪终于没有忍住。佩奇大了,她要开启新的征程,迎来全新的生活了。祝福佩奇和她的新郎,希望他们携手一生,幸福永久!
作者简介:赵春燕,陕西丹凤人,现工作于山东济南教育系统。中国散文学会会员,中国当代检察文学研究会会员,山东省散文学会会员,山东省青年作家协会会员,济南市作家协会会员。有多篇文章发表于《解放军报》《山东青年》《当代散文》《芙蓉江》《检察文学》《齐鲁文学》《华文月刊》《世界日报》《劳动者报》《中国应急管理报》《中国电视报》《济南时报》《春城晚报》等几十家报刊杂志。多篇文章发表于“中国作家在线”“陕西文谭”“力读”“俊韬在线”“首都文学”“文学与艺术”“曲水亭街”等各大公众号,并被“中国作家在线”“大文坊”“ 文学与艺术”聘为在线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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