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全国一片飘红,高温酷暑难耐。
Sir恨不得24小时窝在空调屋。
可总有一群“奇怪”的人,想方设法往外跑。
某奶奶。
顶着酷暑离家出走30小时,被找到后还笑得像个小姑娘;
某大爷。
心血来潮想回“老家”,被劝回来后又偷偷溜走,一来二去和民警混成熟脸。
还有今天Sir要讲的这位。
不是她想出去,而是觉得自己家里不安全。
这不。
老阿姨抓住好不容易回家一趟的儿子。
悄悄在耳边“报案”:家里来了个老男人,老是跟踪我,你快把他赶走!
儿子听完火了。
哪个不要脸的小白脸想骗我妈钱?!
转头一看,原地呆住:
妈,这不咱爸吗!
注意。
以上不是什么无厘头喜剧。
而是Sir本年度看过最丧,也最细思极恐的剧情之一。
01
这本是一段羡艳旁人的晚年夫妻。
丈夫路易,电影学者;妻子艾拉,神经学专家。
标准高收入阶级。
生活优渥,住着大房子,家里堆满各种书,还有一个露天小阳台,摆满两人种的花花草草。
日常嘛。
或许就是如今许多年轻人最羡慕的模式:“高逼格躺平”。
早晨推开窗,迎接新鲜空气,互问早安。
来到小花园里,在玫瑰滴露的清晨,小酌一杯,开启新的一天。
这种神仙日子已经过了几十年。
直到某天清晨。
如果说成年人的崩溃在一瞬间。
那么,老年人的崩溃,或许连那一“瞬间”都找不到。
留意此时的镜头:
“它”,就像一滴悄悄渗漏的墨汁。
不知不觉隔开了安稳幸福的前半生。
从此世界一分为二:
左屏的路易还在沉睡,他呼吸沉重,嗓子里咯痰咳嗽。
右屏的艾拉衣着优雅,在厨房煮咖啡,在便笺上写下要去药店买的药。
好像跟以前没啥不同?
对,“好像”。
接下来请仔细看。
崩塌的第一步,是肉体衰老。
比如动作迟滞。
他打字很慢,指头在按键上一下下戳,如同第一次使用打字机。
她步伐很慢,眼睛瞪得溜圆,四处张望,如同刚来到这个城市。
他一颗颗解开扣子,脱衣服,进入浴缸,用细细的水流拂过身体。
她被杂货店展柜的玩具吸引,进店徘徊,无所事事,对他打来的电话置若罔闻。
路易叹一口气,换衣服,出门寻妻,穿梭过药店、书店,最后在杂货店的货架深处找到了两手空空的妻子。
面对他的询问,她一脸木讷。
崩塌的第二步,是意识的抽离。
首先,恐惧挥之不去。
像孩子到陌生环境里会哭闹,艾拉恐惧地打量着她理应再熟悉不过的客厅。
艾拉情绪敏感,小孙子把玩具车往桌子上疯狂地砸,她皱眉,掩面哭泣不止。
其次,是对于最亲人的陌生化。
艾拉突然认不出路易,把他当成跟踪的陌生男人。
认不出儿子,反复询问你是谁。
甚至想要去亲吻他。
让他慌张又无奈,只能躲开,像劝小孩一样:你不能亲我的嘴。
这种崩塌最后压垮生活的,是无意识地闯祸。
且一次次不自知。
艾拉无缘无故打开了煤气,让心脏不好的路易差点中毒昏厥。
艾拉还想着给丈夫“开药”。
儿子提醒路易要小心母亲给他的药,“她还以为自己是个有能力开处方的医生呢”。
而右屏,艾拉还在从冰箱里拿药,默默将药片捣成齑粉,研磨,试图证明自己的能力。
再比如,艾拉将路易好不容易写好的手稿,当成垃圾一样,一篇篇撕碎后,冲进马桶。
终于让路易崩溃。
你毁了这一切
我的书稿 我的书
我不该说你是疯了
你是坏得透顶
当令人羡艳的生活,终于变成了无法忍受与一地鸡毛。
作为当事人,作为亲人,除了痛苦。
还能怎么办?
02
是时候介绍这部电影的背景。
《旋涡》,可能是今年目前口碑最高的恐怖片。
豆瓣8.0,烂番茄新鲜度92%,去年在戛纳首映以来一片好评。
导演加斯帕·诺,恐怖片影迷心中一朵神级“奇葩”。
以“禁片”闻名:
那个给莫妮卡·贝鲁奇安排了9分钟长镜头强暴戏,让200多名观众中途离场,20名观众晕倒的禁片榜单常客《不可撤销》,就是他的作品。
更别说这回的男主,可是达里奥·阿基多。
意大利铅黄电影时代的大导演,早在半个世纪前就以恐怖、暴力、色情、邪典的风格闻名。
77年的《阴风阵阵》就足以在影史留名,乃至四十年后美国人翻拍完电影,还要改拍成剧。
△ 上77年版,下18年版,后者sir写过
注意到海报上手写的字体没?
歪歪扭扭,似乎依然透着硬核邪典色彩。
就当Sir做足了心理准备迎接大尺度的影像冲击时。
还是被老辣的导演摆了一道。
表面上,它不再癫狂,不再生猛,不再语不惊人死不休。
实际上呢?
借用豆瓣用户@dorayaki 的形容,很贴切:
让你看得无比难受,却依然被牢牢地按在座椅上
Sir说得再具体些:
一般的“大尺度”恐怖片,是用感官挑逗你。
而它,则试图用真实的痛苦,压垮你。
怎么呈现真实的痛苦?
《旋涡》的剧情很简单,阿尔茨海默症一步步摧毁老年人生活的故事。
而它呈现的方式,堪称事无巨细。
一线之隔。
隔开的不只是两个人,更是两种完全割裂的人物状态。
看他们的微表情和小动作:
同一时间,无所事事的艾拉进入梦乡,路易还在伏案写作。
同一空间,路易吸入了泄漏煤气心脏骤疼,艾拉在凳子上安然算钱。
在狭小走廊擦肩而过时,两人甚至不会多看彼此一眼,说一句话。
可怜吗?
可怜,但怪谁呢。
电影通过情感和情绪的屏蔽,让观众真切感受到:
这是一个谁也没错的故事。
毕竟因为阿尔茨海默症,让艾拉身体里同时住着不同阶段的自己,“她们”也被相互隔开。
时而,她是个不懂事的小女孩。
丈夫像老父亲般教育着妻子:世界很危险,到处都有疯子。
她偏不听:人们都很善良,就你这糟老头子坏得很。
时而是浪漫的怀春少女。
杂货店里,她手指轻抚过鲜嫩的玫瑰,路易瞬间懂了。
妻子浪漫的性子并没有变。
只是,她忘记了玫瑰要修剪后插在瓶子,就这么把花粗暴地插在窗外的土盆。
为什么插在那?
因为他喜欢在窗边工作,抬头就能看见。
甚至还有难得清醒的时候。
她会努力地为自己开处方药,虽然得不到药剂师的许可。
幸运的是,家人一直在她身后鼓励、帮助她。
恐怖的是。
这种爱与支持,最终却成为绑架生活,让一切崩塌的助推剂。
艾拉清醒时,听到儿子想要把她和路易送到高级养老院来调理。
她先是沉默,之后开始自责。
是不是 我
我死了会好一点儿
家人赶紧安慰。
无独有偶。
当路易面对一地鸡毛的生活时,却因为对妻子的不舍,也拒绝了儿子的提议。
因为不舍,因为爱,这家人只能静待毁灭的到来。
等待的一分一秒都是煎熬。
即使最后的“解脱”:
丈夫因心脏病痛苦离世,妻子在旁边像看陌生人一般无动于衷,丈夫会不会难过?
妻子决定自杀,打开煤气罐蒙上被子,念着圣经时,心里又是否有对丈夫的自责?
我们不得而知。
电影只是将人物的状态临摹、放大,让观众重复咀嚼。
直到你代入他和她的绝望。
进入循环叠加的“痛苦旋涡”。
03
2021年的戛纳电影节首映的当天。
导演还玩了个花活:
在当天的社交平台上,贴出了自己的“近照”:脑出血第十一天,生活变好了一些。
没错,在电影拍摄的2020年,他因为一次近乎致命的突发脑溢血,被送进医院抢救。
靠吗啡住了一个月,清醒时被告知可能在几天内就会死。
而就在这张照片发布的当天,在影迷都在为他祈祷的时候,他全须全尾地出现在了首映现场。
给人惊喜之余,也透露出了他拍摄《旋涡》的初衷:
切身的生命体验。
我已经拍过令人发噱、惊愕或挑逗的电影。这次,我想让观众跟我一起尽情流泪,体验生命即是电影。
除了他自己在鬼门关走一圈之外,他的母亲和外婆都是阿尔茨海默症患者。
所以导演开头就点出《旋涡》的主旨:
献给所有大脑将先于心脏衰亡的人。
很多人可能会拿《旋涡》和Sir之前推荐过的《困在时间里的父亲》作对比,这似乎是一个“困在时间里的妻子/母亲”。
在渲染一种衰老的恐惧,跟很多同类型的电影一样:
失去健康的身体,失去俊美的容颜,失去做人的体面:
最后导向一个个悲惨的结局。
但Sir想说的是。
作为一个一贯拍情色、暴力、大尺度作品出身的导演,他在《旋涡》的惨剧里,依然埋下了一条属于他的作者表达。
片中那个看起来爱护母亲尊重父亲,从小生活优渥的儿子史蒂夫。
说过这样一句话。
没错,他曾是这个家庭的“失败作品”。
电影里用一些片段展现了他混迹于各种毒品交易的场所,虽然早已幡然醒悟,但长期戒毒的他,因为父母生活的崩溃,重新走上了复吸的道路。
也是导演对于“性和瘾”这一恒久母题的投射。
不只是“毒瘾”。
还有“爱之瘾”:
对家人的爱,对伴侣的爱,此时似乎是能战胜病魔,坚定信念的唯一解药。
问题是。
如果这种“爱”根本无法解决问题,甚至最终导向更沉重的离别和悲伤时。
本质上,它会不会也是一种让人沉迷的“瘾”?
这才是《旋涡》背后真正令人毛骨悚然的地方。
也是观众不愿离席的原因。
这是一个盘旋在所有情感动物头上的“旋涡”。
Sir必须着重夸奖这一幕。
电影全程都在极力渲染着家庭的美好,爱情的坚韧。
唯独结尾露出它狡黠的獠牙:
路易心脏病发作过世,他从屏幕的左侧消失。
然而艾拉的世界却并未“合二为一”。
她的心永远空了一半。
她或许会忘掉自己儿子的名字,丈夫的面容,却永远无法放下心中那份掏空自己半辈子的“爱”。
这,是幸运还是不幸?
如果你也被这个问题难住了。
恭喜。
你早就被卷进了导演,哦不,是生活设计好的“旋涡”里。
这,又是幸运还是不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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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助理:西贝偏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