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坡村的故事第五十五集(牛兰芝抬头看娘)(1)

□逄春阶

第五章 歧路弯弯

她踩着挂满了雪的杏树枝子

一个跟头翻过墙头

枪声从后窗那儿挤进来,窗户纸震得“呼哒”“呼哒”响,又是“轰”的一声,从前面的窗棂子里钻过来。牛兰芝正在做梦呢,她梦到了曹永涛,曹永涛的兔唇不见了,又白又胖,腮都挓挲起来,手里拿一根顶花带刺的黄瓜,她说:“这大冬天的,哪来的黄瓜啊。”曹永涛说:“快跑!快跑!”就听到了枪声。一骨碌从炕上爬起,天井外面有了几个娘们粗粗细细地在哭,还有踢踏踢踏的脚步,满村里的狗也在“汪汪汪”地使上劲儿叫唤。前窗中间镶了巴掌大一块镜瓦(方言:玻璃片),她用袄袖子擦去上面的哈气,往外一瞅,天雾蒙蒙,雪花纷扬,屋里还黑着。

牛兰芝摸黑穿衣裳,刚要下炕,娘扭着小脚,手里抓着一把锅底灰,推开了门,急促地说:“闺女,快抬头。”牛兰芝抬头看娘,锅底灰就抹了满脸。牛兰芝喊:“娘您这是咋,眯着眼了。”娘说:“小点声,鬼子汉奸来了。”屋后有人喊:“快点,快点。”

枪声砰砰啪啪炒豆子一样的响,喊声、哭声、狗咬声被盖过了。

当娘的低头见牛兰芝穿着那件黑色的棉旗袍,戴着自己织的紫色绒线帽子,抢上一步,一把把她的帽子扯下,给包了一块黑头布,又从炕上摸了她自己的一件对襟棉袄递给闺女:“快,换上这件。”牛兰芝刚把旗袍脱下来,忽然想到口袋里装着的那本油印的小册子。谁想当娘的眼疾手快,将旗袍拿出去扔到猪食槽里,还用一根拌猪食的棍子搅拌了搅拌。

“鬼子到庄东头了,你弟弟扛着枪,拉着他那一伙,到庄西苇湾崖上看动静,叫你出去碰头。”当娘的说。

有人敲门,“笃笃笃”,声音很轻,牛兰芝往外跑,娘一把拉住她,自己出去。牛兰芝从镜瓦上看到娘踩下的脚印,那雪花落在娘的脊背上。娘佝偻着去开门,竟然是爹。娘捣了爹一拳:“我当是鬼子呢。”赶紧把门关了。

爹是从场院里回来的。他拨拉着头上的雪,快步进屋,手里提着一个鼓鼓的红包袱,包袱上还有一块泥巴。爹对牛兰芝说:“路上滑,摔了一跤,这是你穿的衣裳,夏天冬天的都有,你看看,还有哪些急着穿,都挑出来,鬼子汉奸爱财啊,我先将这些衣裳撒大门口,他们抢衣裳,你趁着乱哄哄的,从后墙跳出去。”

牛兰芝打开包袱,看着哪件也觉得都要穿,哪件也舍不得,拿不定主意。我大姑小樽就使劲给她往包袱里塞。

“牛二秀才,开门,开门。”门外人扯着破锣嗓子喊了,门被砸得“哐哐”响。

我大姑小樽又抽出一根红色围巾。当爹的赶紧抱着包袱夹着酒葫芦往大门那里跑,门一打开,就挨了一枪托子。那堆人呼啦呼啦就围了上来,包袱散开,衣裳撒了一地。他喊着:“这是俺闺女的,她叫俺收拾着呢。别抢,别抢。”

拿枪的,不拿枪的,顾不得往里走,眼都直了,低头抢夺,花花绿绿的衣裳都是牛兰芝在省城上学时买的。那样式,那颜色,当兵的,见都没见过,瞧了个新鲜。独有那领头的,抢走了酒葫芦。

当娘的仰头在下面翘着小脚嘱咐的啥,牛兰芝一句也听不见了,忽听得我大姑小樽喊:“姐姐,姐姐。”递上那条红色长毛围巾,那是牛兰芝在省乡师时围的,我大姑小樽给她将头围得紧紧的,说:“姐姐,您好上着(方言:好好)吃饭啊!”系完,抹起了眼泪。

牛兰芝说:“别哭,没事的。”又到猪食槽里摸索,把湿漉漉的油印小册子捞上来,虽然它已成了一团泥团,但还是舍不得丢,那是曹永涛留给她的。

“姐姐,要不是……我真想跟你们走。”我大姑小樽瞅瞅自己的鼓起来的肚子,跟牛兰芝说。

两只野鹊蹬着石榴枝子,飞过了墙头。当娘的又把锅灰抹在了我大姑小樽脸上。

“等着俺们!”牛兰芝说完,在腰里别上那颗游击队发给的手榴弹,敞开后门,踩着一棵挂满了雪的杏树枝子,一个跟头翻过墙头,猛地往下一跳,刚巧落到被雪埋了半截的一堆柴火垛上。定了定神,向周围环视一下,只见风卷着树上的积雪纷纷扬扬地往下落,没有看到一个人影,便撒腿往苇塘那边窜。雪在冰上,打滑,她跌了俩跟头,一起跑到了苇湾崖,苇湾崖里的苇子还都站着没收割,苇湾里结了冰。

弟弟牛兰竹蹲在大麦秸垛跟上,举着匣子枪,枪上的红绸子在风里飘。牛兰芝看到游击队员有的扛着联庄会买的汉阳造,有的背着“本地打”,有的扛着鸟枪,好几个人身上还背着小酒葫芦。

见姐姐来了,牛兰竹瞪了她一眼:“你这个妇女队长怎么当的?队员们都到哪里去了?”

“那些坏畜类到咱家里了。”

姑娘们忽地从苇塘边露出头来,向牛兰芝招手。刘欢把牛兰芝拉到近前说:“俺们也是刚到这里。听说敌人是从村子的东北角进庄的,拉走了好几个大姑娘,还牵走一些牛、骡子和小毛驴,可就是没听说到咱们庄西头来。你听到什么消息了?”

这时牛兰芝听到了一阵“咯咯咯”的笑,在这紧张的氛围里,那笑声很塞耳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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