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的3月,上海启动了“百万市民看上海”活动,通过各式多样的文旅项目让大家领略申城的时代风貌。然而,在半个多世纪前,就有一位特别的市民——奥地利人弗利德里希•希夫(Friedrich Schiff),通过他的生花妙笔描绘出了独一无二的上海百态、风土人情和镜花水月,为后世留下了他当年“看上海”的珍贵资料。

5月春风沉醉的傍晚,弗利德里希•希夫的“中国知音”——著名学者、作家、翻译家和计算机科学教授钱定平先生——就在当年画家所生活的区域,为大家分享了这位传奇画家的非凡人生,也为上海的文化生活、人文地理、城市历史研究等提供了新的启示和思考维度。

希夫自律(老上海冷静而眷注的观察者)(1)

钱定平教授在现场 姚兰兰 图

穿着米白色西装,打着天蓝色领结,精神矍铄的“老上海”钱定平教授就像介绍一位老朋友一样,谈起了希夫的生平。“他可说是中国人发现的外国天才,一个对中国人的命运有着深切同情的外国艺术家,他与上海更是抱有深厚而真切的感情”。1908年,希夫出生在维也纳的一个肖像画家庭,父亲是当时奥地利皇室御用画家,年轻时的希夫也立志要追寻自己的美术之梦。1930年维也纳造型美术学院毕业后,他从莫斯科一路波折,最终来到上海,拉开了他画家生涯的大幕。他亲笔写下这座城市给他的印象,“上海就要成为我新的故乡了。这个世界上最丰富多彩的国际都市里的生活,它的喧哗骚动,不停变迁和新鲜奇特的魅力令我神往”。

用钱定平教授的话,希夫是一个“冷静而眷注的观察者”,凭借一支忠实而高超的画笔,用”一种略带夸张的写实手法挥洒作画,神、情兼备,肉、骨俱佳”, 将上海的百态万象来了个“生擒活捉”。

希夫自律(老上海冷静而眷注的观察者)(2)

弗利德里希•希夫

“谁要把上海的面貌画下来,谁就得把两相抵触的色彩全都准备好;在画布上画上这一片色彩,马上就得补上那一片互补色。因为,这个城市,这个城市的生活,是用最尖锐的矛盾双方拼凑成的:一边是应用着所有现代技术成果的华丽公寓,带着中央空调、室内游泳池,全都只给主人和主人的客人们享用。就在近旁,茅屋棚舍里住的是苦力们;还有停靠在小河边的舢板船,人们生在那里,长在那里也就死那里,根本就不知道世上还有别的房屋可以为家。夏天夜里,马路边铺上席子睡满了人;因为窄屋浅房实在其热难当。就在不远处,却是外国俱乐部,在花园的遮阳棚下,打扮着低胸晚装的仕女们,穿着夜礼服的绅士们,在悠闲地喝着带冰块的威士忌酒”,钱教授一边念着希夫写下的这段话,一边为大家展示起了希夫笔下老上海的众生百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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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夫描绘的上海滩上形形色色的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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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边代人写信的摊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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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中等候客人的车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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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上海“拉皮条”情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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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夫笔下的 “贫富与尊卑”

在他的笔下,凝聚了他对上海、对中国人的真切感情。哪怕在战火硝烟弥漫、生灵涂炭的日本帝国主义占领时期,他仍继续用画笔记录着当时的真情实景。

日本侵略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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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难民营里的儿童补习学校

除了付诸笔尖的深深感情,他的画中也有精彩有趣的小小故事,折射出千姿百态的活生生的上海和上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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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趣的是希夫自己的搬家说明,从中可窥见当时法租界的道路格局,以及每条路上的生活特征、治安状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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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家保姆女儿的三重蜕变

上图中寥寥几笔,便从服装、发型、表情、动作上明显地看出这位乡下小姑娘,在短短几个月里昆虫似的蜕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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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爱中国人

“他的画,严肃中带着讽刺,透着诙谐,夹着冷嘲,但归根到底,他心底最深处是带着对中国人的纯真感情”,钱定平指着屏幕上那张经典的“我爱中国人”时说。

1954年,希夫回到了阔别多年的奥地利,举行了一系列中国艺术和文化的演讲,直到1968年他去世前不久,他还完成了一批关注中国的组画。希夫身后颇为萧条,幸有一位热爱中国的奥地利人,奥地利对华友好及文化关系促进协会主席卡明斯基博士(Dr. Gerd Kaminski),将希夫作品编辑整理,并以德语版《绘画里的中国——弗利德里希·希夫笔下的中国现代史》问世。钱定平教授在奥地利大学任教时,读到了这本书,不禁令他浮想联翩。于是,中国读者在1998年有缘得见经钱教授翻译的《海上画梦录》。同年,他更把希夫的120幅原作由维也纳运到上海,以一己之力举办了盛大的希夫画展。奥地利国家和政府十分重视,特派议会主席盖斯特尔先生(Alfred Gerstl)亲临盛会。之后,钱教授还把希夫作品带到沈阳和杭州展出,受到各地广大观众的热烈欢迎和赞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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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8年希夫上海展览会前,奥地利议会主席盖斯特尔与钱定平亲切交谈

有趣的是,这一盛事以后,奥地利政府才知道自己本国有位艺术家在国外是如此声名卓越、建树辉煌。于是,在维也纳为希夫建立的永久性的博物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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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夫原作 朱喆 翻拍

钱教授此次带来了珍藏的希夫作品,展现画家的艺术造诣,他指着左图中左侧的肖像,“这位平头老百姓,衣襟敞开,头戴草帽,而那有力的嘴唇表现出了默默忍受但坚韧不屈的神情,希夫用浓重墨笔勾勒了当时中国人的‘神’”。钱教授也曾邀请多名大学美术教授评判,专家们一致确认,单单以这幅肖像画,就可知希夫是一位当之无愧的艺术大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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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教授和现场观众热情互动 BREAD etc 图

希夫或许不曾想到,当年他所生活工作的地方,旧时的“法租界”三个字,如今则是游客“打卡”胜地。为什么这片带着半殖民时代历史烙印的街区,能有如此长久的魅力呢?通英、德、法、日、俄等多种语言而博览群书的钱教授,此次也给现场的年轻一代上海人、新上海人、外国游客们分析了他多年来对此问题的思考。

在阅读了大量海外学者的研究资料后,钱定平认为“这块地区的兴盛因为有着丰富的文化内涵,凝聚了社会各个行业的精英”。他同时指出,“法国人对‘法租界’的贡献或许并不是人们印象中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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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时的“法租界”地理位置

除了列举周恩来、孙中山、蔡元培、梅兰芳、丰子恺和巴金等曾在法租界生活的多位中国名人,以及他们所带来的文化上和各方面的影响,钱教授也扼要梳理了当时生活在法租界的外国居民。其中,有不少英美商人,尽管他们在公共租界营生,但纷纷在法租界建造住宅,更多的则是白俄。1917年十月革命后,有7000名俄国难民蜂拥抵沪,其中有大批文化程度很高的贵族。1931年日本占领东北后,又有大批俄侨从哈尔滨移居到了上海。30年代上海俄侨总数达到了1.5万到2万人。到了1934年,单法租界就有俄侨8260人了。钱教授详细解释道,“他们修建了圣母大堂和尼古拉斯堂及墓地,在霞飞路(今淮海中路)中段开设服装店、面包房、咖啡馆等,使得霞飞路成为上海最浪漫的一条商业街。白俄虽是没落的贵族,失去了他们的政权,却没有丢掉文化,他们中有不少音乐家、舞蹈家和画家。在他们的带动下,歌剧、芭蕾舞、音乐会在上海盛极一时。公共租界和法租界的政府乐队成员大部分是俄国人。他们还培养了包括傅聪在内的一批出色的中国音乐家”。

当然还有为数不多的法国人,他们设立了巡捕房、监狱和法院,在徐家汇建立了天主教法国耶稣会在华活动中心,以及修道院、天文台、印刷所、藏书楼、电车公司和电力公司、男女中学等等,形成了规模庞大的教会区。法国人还建立了震旦大学和广慈医院,均位于法租界的中心地带。但相比之下,法国对华贸易不够兴盛,法租界内只有寥寥可数的几家法国商行。当然,法国人把租界区里的马路都标上了法语名,烙下了自己的印记。

“一些法国学者也坦白承认法国人对法租界贡献有限,但他们对上海仍然非常眷恋怀旧”,钱教授向大家推荐了CH.B.-Maybon 和 Jean Fredet 合著的《上海法租界史》一书,其中有大量法国领事馆、外交部、古董局的往来文书、信件和档案资料,详实地叙述了法租界的历史和发展。该书也有中译本,可以拿来一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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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B.-Maybon和 Jean Fredet合著的《上海法租界史》法语原版,1929年

对于台下不少来沪游玩的旅客和老外,钱先生也给出了不少观光贴士。除了如今扬名天下的武康路,淮海中路和茂名路锦江饭店是上旧海法租界的中心。淮海中路和衡山路两条大街当初模仿着巴黎的香榭丽舍大街,而淮海中路似乎更加明亮。至于锦江饭店则是这一时期最美丽的住宅之一。一路上还有国泰电影院、兰心大剧院和法国总会(现花园饭店)等经典地标,值得驻足欣赏。

“一定程度上,法租界实现了世界文化融合的作用,各国文化精英分子在此地生活,凝聚了蓬勃生机,从而让以弗利德里希•希夫为代表的艺术家们充足的创作灵感,给予了他们施展才华的平台。同样的,这些名家也为这片城区留下了精彩的记忆”,钱教授补充说,“弗利德里希•希夫的绘画、邬达克的建筑,所有这些文化遗存就是被保留下来的上海活历史,都是我们了解上海、走近上海‘‘引路’”。

当天活动举办地BREAD etc 座无虚席,台下观众热烈的掌声表达出对于钱教授的感激,也表现出各自收获满满的喜悦。在澎湃新闻随机的采访中,来自上海、浙江的多名观众都表示,在钱教授幽默、生动的讲解下,在画家希夫所生活过的区域,看到精彩绝伦的作品,吃着法国面包,这番听老上海讲上海,实在是难忘的美妙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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