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白之谜(159)|| 李白“别东鲁诸公”时作《梦游天姥吟留别》有何深意?
先看这首诗的创作背景。天宝三载(744年),李白为“翰林待诏”,因权宦“群谤”而被“赐金放还”。次年,李白由住地东鲁南陵下江南,南游吴越。临行之际,李白借这首“梦游天姥”之诗“留别”东鲁的朋友,所以诗题也作《别东鲁诸公》。
我们知道,李白应诏后即刻启程,是一路高歌“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入京的。而入京的目的,正是为了实现他多年艰苦奋斗的政治目标:“奋其智能,愿为辅弼,是寰区大定,海县清一。”由于他家无“谱牒”,身份特殊,不能参加科举考试,就只能选择由高层权贵援引举荐之路——没有非凡的才能,即此路不通;没有权贵举荐,一样寸步难行;没有皇帝欣赏,更是死路一条。为此,他进行了多方面的尝试,特别是“终南捷径”,李白尤为钟情。所谓“终南捷径”,就是通过隐居、修道而制造声名——唐朝奉道教为国教,全国刮起了一股从道修仙之风——很多人也因此受到了皇帝的征召,并获得了重用。李白由此看到了希望,受到了鼓励,他“十五游神仙,仙游未曾歇”(《感兴》),一直行走在“终南捷径”这条艰难的仕进之路上。
因此,他长期漫游各地名胜,结交各界名流,或隐或出,不断提振声名,大造声誉。为此,他不惜散金三十万,接济落魄公子;守尸剔骨,义葬好友;行侠仗义,拯危济弱;投诗献赋,干谒权贵;入赘相门,多方借力……直至天宝元年(742年),李白四十二岁,经道友元丹丘的引荐和玉真公主的推荐,唐玄宗才召他入京。他的才华赢得了玄宗的欣赏,但他树敌太多,招来众多权宦的“群谤”。加之,李白恃才傲物,狂放不羁,言无遮拦,玄宗担心他在“醉态”的情况下“言温室树”,泄露宫廷丑事。玄宗由此疏远他,众权臣则不断排挤他。李白深感陷入绝境,由此“请还”,玄宗顺水推舟,“赐金放还”。李白苦苦追求的“辅弼梦”由此破灭。
政治上的大失败对李白来讲,是致命的,使其身心俱损,有由天堂坠入深渊之感。离京后,他与杜甫、高适结伴游梁、宋、齐、鲁,后来就在东鲁瑕丘南陵村居家养病。但是,“翰林待诏”的梦魇挥之不去,长安之恋、明君之思根深蒂固,他的灵魂一刻也难安宁,他的生命属于山野江湖,他的远方就在路上。于是,他又一次踏上了漫游之路。
《梦游天姥吟留别》既是对东鲁诸公的惜别,又是对“翰林”噩梦的告别,更是对皇权奸佞的弃舍。
京华一梦终是破碎,而“留别”看起来很决绝,其实只是暂别。
此次出行,他打破了以往春日启程的惯例,于天寒地冻、冰天雪地之时踏上了漫漫征程。他想尽快脱离“梦游”的困扰,他想立刻斩断凡俗的围猎。
但是,他的一切努力都是徒劳。
行至宋州(睢阳郡,今河南商丘睢阳区),作《对雪献从兄虞城宰》:“昨夜梁园里,弟寒兄不知。庭前看玉树,肠断忆连枝。”李白孤身一人,倍感凄零。
在睢阳,遇故交岑勋,也就是《将进酒》里的“岑夫子”,李白作《鸣皋歌送岑征君》,极言冰封雪飘,山高水深,路险难行。宋本此诗题下有注:“时梁园三尺雪,在清泠池作。”借岑勋归隐,言自家块垒,见李白处境之艰危。
到扬州,李白作《淮海对雪赠傅霭》:“朔雪落吴天,从风渡溟渤。梅树成阳春,江沙浩明月。兴从剡溪起,思绕梁园发。寄君郢中歌,曲罢心断绝。”身在吴天冰雪了艰难跋涉,心仍在梁园翻飞徘徊。
在金陵,李白虽多次漫游,但他仍然诗思纵横,作《劳劳亭》《金陵三首》《金陵歌送别范宣》《月夜金陵怀古》,写苍凉之景,寄流离之怀。更有《登金陵凤凰台》:
凤凰台上凤凰游,凤去台空江自流。吴宫花草埋幽径,晋代衣冠成古丘。
三山半落青天外,二水中分白鹭洲。总为浮云能蔽日,长安不见使人愁。
登高怀古,借古讽今,借景抒怀。而流离、愁苦的根源正在于“总为浮云能蔽日,长安不见使人愁”。“浮云”浓重,“日”光遮被,而“长安不见”,未知尽时。
可见,“长安之恋”“明君之思”并未随他的远行而远离。相反,行得愈远,思之愈浓;愈是想了断忘却,就愈是挥之不去。
这是一个高远志士的千古之愁。
在金陵,李白与故友崔成甫再遇。这一次与东鲁相遇已成天壤。在东鲁,崔成甫是以监察御史的身份去看望刚刚“放还”的李白。这一次,崔成甫已成“逐臣”,贬迁洞庭湖畔的湘阴县,来金陵“出差”。崔成甫作《赠李十二白》:“我是潇湘放逐臣,君辞明主汉江滨。天外常求太白老,金陵捉得酒仙人。”李白作《酬崔侍御》:“严陵不从万乘游,归卧空山钓碧流。自是客星辞帝座,元非太白醉扬州。”想说的话似乎太多,却又无从说起。诗写得看似轻松洒脱,却隐藏着巨大的变故,其中苦涩,他俩最知。在相似的遭遇、困顿的处境里,他们于嬉笑佯狂中完成了一次短暂的相遇,当是李白此次南游疗伤的最大幸事。
天宝七载(748年),李白由越中返金陵,听闻另一位好友王昌龄已于去秋由江宁丞被贬龙标尉。王昌龄当时已在贬途,无奈,李白作《闻王昌龄左迁龙标遥有此寄》:
杨花落尽子规啼,闻道龙标过五溪。我寄愁心与明月,随风直到夜郎西。
龙标此去已远,远在走过五溪(雄溪、满溪、潕溪、酉溪、辰溪)之外的蛮荒之地。既如此,就遣明月为使,寄去自己千里之外的一声安慰。
李白行走于江湖,而朝中恶波横生,奸臣滥施淫威,忠臣被贬被戮。李适之罢相被逼自杀,李邕、裴敦复被朝廷鹰爪杀害。李白心系时运,却愁苦无方,或沉湎于酒色,或求乞于佛教。李白作《答湖州迦叶司马问白是何人》:“青莲居士谪仙人,酒肆藏名三十春。湖州司马何须问,金粟如来是后身。”在这里,李白第一次称自己是“青莲居士”,与“谪仙人”并举,亦佛亦道。这一次无需“藏名”,他打算把整个身体都深藏于佛道之事。
这一次是不是真的想自绝于红尘俗世呢?
(待续;讲李白我是认真的;版权所有)
文/赵 斌 图/谭昌永、蒋戈
李白故里,四川江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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