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丽娥笔下的猫。
苏华作品《夏风》。
林蓝作品《梅坚如铁·武汉·2020》。
一家三代女画家。
广东画院院长林蓝
在广东画坛,有一个美术大家庭,三代人里出了9位风格各异的女画家。其中,第一代的母亲吴丽娥,75岁提笔作画,自传体小说在海外出版;第二代长女苏华是岭南画派名家,精通水墨花鸟,亦擅长书法,是“五羊邨”雕塑上的题字者;苏华之女林蓝,成为继黄新波、关山月等名家之后的广东画院第7任院长,2022年获得“全国中青年德艺双馨文艺工作者”称号。而现在,林蓝的独生女儿也进入了广州美院附中,开始探索自己的艺术面貌。
日前,南都、N视频记者到访林蓝位于白云山南麓广东画院新址的工作室,听她谈起家学渊源对自身的化育。而对于下一代的教育,林蓝谦称她做得“太简练”,没有具体分明的引导。但就像当年的外婆和父母一样,她希望不给后辈“框框”,而是给予“土壤”。
耳濡目染
我天天在注意你们,看你们怎么画呢……
在林蓝自幼成长的大家庭中,母亲苏华是第一位拿起画笔的人。谈及这个重要的开端,林蓝也很感慨“巧合”的美丽。
林蓝的外公是广州一名普通的邮电职员,外婆吴丽娥辛劳持家,生养了四女一男。1958年,原设在武汉的中南美术专科学校迁至广州昌岗,更名广州美术学院,新校址恰好位于晓港新村的邮电宿舍附近,与岭南画派先贤居廉、居巢的设帐授徒之所“十香园”也仅有一条马路之隔。
吴丽娥只受过两年教育,却寄望她的子女多读书,“特别是女孩子,要有一技之长,有工作能力。”当年,读美院附中不用交学费,五姐弟中的长姐苏华喜欢绘画,一举就考上了。进校之后,她又把自己的课堂习作带回家里,给弟弟妹妹传看,领他们到田间、菜市场里写生。四个弟妹家芬、家杰、家芳、小华长大之后,也都在上世纪六十至八十年代陆续考进了广州美院。有时林蓝会想,如果这所“开在家门口的院校”不是广美,而是别的学校,也许他们会集体走上另一道人生轨迹。
由于林蓝的父母、三位姨妈和一位舅舅,都投身于美术工作,小时候,她常与二姨的女儿韦潞、舅舅的女儿苏芸,一起生活在外婆家。三姊妹中,韦潞的“画魂”最早觉醒,两岁就开始用纸笔作画,家里木板床的上下两面,都被她用粉笔画满了图形。
“韦潞是‘生而知之’,我算是‘学而知之’。”林蓝对南都记者笑道。比起绘画,她最早于钟情阅读写作,想成为一名作家,而朴实的外婆因为常年哮喘,曾经引导她学医——“她说,医生是最好的职业,我们这些小辈里,一定得有个人做医生。”家中没人把林蓝当小孩,于是她很早就开始给自己做打算。到了她14岁、上初二时,人生似乎又多了一种可能性——广州美院附中恢复招生。“当时也是在想,我又不喜欢数学,也学不了医,那下一步考什么学呢?最后还是想要抓到最让自己安心、踏实的那根稻草。那就画。”这样,初中一毕业,林蓝也成了母亲、舅舅、姨妈们的校友了。
许多年后,苏华在散文《手足情深》中,对女儿的这次转变有过生动的记述。
“有一天,她突然跟我说:‘妈妈,我要画画。’‘哎,你这孩子,妈妈正等你这句话呢。’我马上架起画板,钉了画纸,摆了一摊静物,林蓝马上画起来。她要画水彩画。画完一幅,又画一幅,再画一幅。一连画了好多幅。画得真好!有色彩、有造型。调子、高光、明暗交界线,都画得有板有眼,艺术感觉十分好!林蓝,平常怎么没见你画过?你真是一步登天哪!林蓝说,不,妈妈,你天天沉迷在你的画中,你不注意我,我倒天天在注意你们,看你们怎么画呢……”
言传身教
父母一年365天,吃完饭就去画画,到今依然这样勤奋
从改革开放年代的广美附中出发,林蓝4年后就保送到了“隔壁楼”的广州美院,和大多数家族成员一样主攻国画。本科毕业后,又到中央工艺美术学院读装饰绘画硕士,继而在清华大学美术学院攻博,成了新中国美术实践类的首位女博士。
在她打基础的阶段,林蓝的父亲——著名画家、中国美协原副主席林墉,并没有让独生女儿临摹自己,而是先后给她推荐了王肇民和潘天寿的画册,分享自己所敬仰、追慕的艺术家。而用林蓝的话说,母亲苏华给她的影响也是“不强加”的。但母女之间,自有隐秘的连结与传承。
“母亲的性格有细腻、温柔的一面,但她在艺术上追求的是一种震撼的美。”林蓝说。她记得,在她小时候,父母第一次办联展,在广州文化公园,展厅内有一面五六米高、十几米宽的墙,母亲只挂了一幅字——巨幅书法《满江红》,而丝毫不让人觉得空旷。“她喜欢毛主席的字,喜欢怀素的字,都是那种强悍的狂草。而且她有画家的理念,很重视(书体)造型上充满力量的咬合,我觉得可以称为‘雄强之美’,迥异于大多数女性画家、书法家所追求的‘优美’,或者说‘感人的美’。可能这一点也会影响到我们。”
后来,林蓝也创作了不少大开大合、挥洒自如的国画,包括“艺术战疫”主题的《梅坚如铁·武汉·2020》。梅花是武汉市花和湖北省花,铮铮铁骨,出枝如刀似剑。这种红梅意象或许师法了岭南画派巨擘关山月,但也让林蓝渐渐悟到,自己更偏爱壮丽、盛大的美。
“如果要说父母对我最大的影响,那应该是在精神层面,对艺术这个专业真正的敬畏。他们告诉我既然选择了就要努力,不因一点小成而极乐。他们予我的,更多的不是言传,而是身教。”林蓝说,在她小时候,父母就是一年365天、吃完饭就去画画,直到今天,依旧这样勤奋,“前几天老人家还跟我们说,很多想画的还没有画出来,还觉得自己有很多东西需要去追求,我觉得这也是一个很好的状态。他们找到了自己最热爱的东西,然后一辈子用更远方、更高处去激励自己,何尝不是滋养身心?”
找到自己
看画是读懂自己的过程,也能让你读懂别人
林蓝在母校广州美术学院任教、担任领导职务多年。2019年12月,成为继黄新波、关山月、王玉珏、刘斯奋、许钦松、李劲堃之后的第7任广东画院院长。2022年3月,被中宣部、人力资源和社会保障部、中国文联共同授予“全国中青年德艺双馨文艺工作者”称号。
尽管日常事务纷繁,林蓝依旧会把大块时间留给艺术创作,那是属于她的“心流”时刻。
“有句话叫‘画如其人’,真是这样。一个人的感觉会被各种因素所遮蔽、所掩盖,只有在全心投入的时候,你才能看到自己最真实的状态。而绘画这种创作形式,又是比较直观和完整的。”林蓝告诉南都记者,“有时候我觉得,一张张作品就像日记、年记一样,呈现着不断变化的自己,所以看画是读懂自己的过程,也能让你读懂别人。”
艺术创作的格调和审美,与艺术家个人的生命历程有关。就像米开朗基罗最著名的雕塑中,年轻时,林蓝最喜欢《大卫》,“连鬓角的头发、手指尖都漂亮”;中年欣赏《摩西》,不再是纤毫毕现、锋芒毕露的完美,而是很完整的圆融;而今,更推崇他生命最后阶段未完成的《奴隶》。“艺术家在雕这个作品的时候,经常是做了以后又敲掉,他感受到自己不断增长的眼界跟下降的体力之间的差距,而且明知道自己不可能完成了,但还是在竭力追求。最终这未完成品所蕴含的那一股强烈的力量,最让我感动!”
在这个美术大家庭里,林蓝这一辈同样是五女一男。他们都毕业于广美附中,而后经过诚实的自省,走出了迥异的艺术道路。大表姐林蓝在传统水墨画中融入新材料、新技法,笔下的花鸟“堂皇丰盛”、文气十足;二表妹韦潞的漆画和剪纸均有鲜明特色,作品充满流动性和现代感;三表妹苏芸倾心艺术设计,任教于中山大学传播与设计学院;四表弟乔乐是《乘风破浪》《唐人街探案2》等电影的视效总监,被中国电影美术学会授予“最佳视觉效果”奖;最年轻的五表妹李山珊是90后,硕士毕业于法国巴黎第一大学,日前也加入了广东省女画家协会。
“其实人一生下来,已有属于自己的‘唯一’。我们要遵循自己内心的声音,同时还要不断地去努力。”林蓝说,这个观点是她从英国侦探小说女王阿加莎·克里斯蒂的自传里读到的,似乎也早已是全家人的共识。
寻找最爱
孩子因为喜欢动漫,转而摸索起了绘画
林蓝的独生女儿今年17岁。谈及对女儿的教育,她说道:“可能家里一代代的,对女孩的要求就是要有健康的身心,经济独立,精神独立,勤奋、认真的同时还要灵活变通。这都是我外婆教的,(对后代)个个都是这样要求。”
和当年的父母一样,林蓝也没有特意引导自己的女儿接触美术,“我们还是希望她能找到自己的最爱。”女儿小时候,语文和体育成绩都很好,小学六年级拿过全市女子100米、200米和4×100米接力跑的冠军,一度让林蓝震惊,“体育,我是从来就不擅长的,我母亲倒很有运动天赋,学生时代拿过全市游泳冠军,在美院附中是篮球队员。我就说,这怎么还是‘隔代遗传’?”林蓝就默默观察女儿,确实是在用心训练,便也觉得选体育很好。结果后来,初二初三时,孩子因为喜欢动漫,转而摸索起了绘画,如今也就读于广州美院附中。
“才17岁的小孩子,其实还在打基础的阶段。我跟她说,你要是不喜欢了,还可以换。但是现在,我看她是真的喜欢,整个人‘钻’到了里面。”林蓝很欣慰。当女儿进入了自己的专业领域,一开始,她总是按捺不住地想给女儿改画,后来将心比心,彻底说服了自己,“你给她改画,就是在说她的不行、你的才行,这是给她上了一道‘框框’;而如果你给的不是‘框框’,是‘土壤’,那么孩子只需要长成属于她自己的‘唯一’——她为什么不能是自己的样子?为什么不可以追求自身定义的‘圆满’?”
在与南都记者的交流当中,无论说艺术还是谈教育,林蓝都自谦,“没有太多的心得感悟”。对于母亲这个身份,她也觉得自己做得“太简练”。不过,谁说“留白”不是一种心学呢?
据林蓝说,她的父母林墉、苏华的家里,几十年来没有挂过任何人的画。而她自己在广东画院新址的画室,四壁皆白,最近才贴了小幅的“二居”作品。她说,留白是为了不干扰,“下一幅,才是更新的自己。”
谈艺术
有句话叫“画如其人”,真是这样。一个人的感觉会被各种因素所遮蔽、所掩盖,只有在全心投入的时候,你才能看到自己最真实的状态。而绘画这种创作形式,又是比较直观和完整的。
有时候我觉得,一张张作品就像日记、年记一样,呈现着不断变化的自己,所以看画是读懂自己的过程,也能让你读懂别人。
谈教育
你给她改画,就是在说她的不行、你的才行,这是给她上了一道“框框”;而如果你给的不是“框框”,是“土壤”,那么孩子只需要长成属于她自己的“唯一”——她为什么不能是自己的样子?为什么不可以追求自身定义的“圆满”?
出品:南都即时 采写:南都记者 侯婧婧 受访者供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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