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熙路熊猫地标背面，有一栋褐色建筑，立面从一楼到六楼被大幅广告占满，几乎看不到外墙，六楼至顶是近三十层密密麻麻的小格子窗，顶沿有一排和窗户同样大的白字，第一城 TOP CITY。
第一城含括一座商场与两栋写字楼，红星路正对IFS的入口电梯直通商场二楼，右手边是2012年底开业的麦当劳，左手边是火锅店、瑞幸咖啡。
平时，这里只有四五位外卖员与几位顾客徘徊，人不多，但却是整座商场最繁华的一处，五楼鬼屋和密室逃脱开得震天响的音乐整栋楼都能听到。
与萧条的商场相比，第一城的两栋写字楼则经常人满为患。B座一位保安说，人多的时候可以从门口弯几个弯，排到百米外的罗森。这时候，你会发现春熙路不仅是平面意义上的春熙路，还是竖直方向上的春熙路。
写字楼为一间一间距离很近的铺子，每间面积40平左右，租金3000元，也有人把几间铺子打通，组成80平，100平的大店面。
便宜的月租与较好的地段吸引了许多外地年轻人白手创业，他们凭借互联网，做丰富的年轻人生意，美容美甲、猫咖狗咖、密室、民宿、手工、文身、私人影院，银匠，桌游……
狭窄的通道里，各种业态琳琅搭配在一起，你可能听着闹鬼的音乐做美甲，也可能住的民宿旁边是猫咖。
我第一次踏入第一城，又魔幻又迷幻，从二十几层一点点逛到楼下，感觉这里面的玩法我用一辈子也体验不完。
店铺开得快，换得也快，一位在A座剪了四年头发的小伙伴@吃吃 ，记得出电梯的第一家店从花店变成理发店变成珠宝店，每次去都是新的，甲醛一直超标。
正在装修抑或是倒闭的剧本杀店
第一城开业时间在2007年，那时春熙路还没有IFS，第一城是春熙路最高的建筑。与当时的主打便宜的服装顶流泰华、新中兴相比，第一城是时尚圣地、潮流中心，入驻商户都是潮牌，卖的东西又贵又时髦，根本不是一个档次。
那时候，只有学校的风云人物才有资格去第一城买衣服，一般人去了只是逛，看到那些英文牌子有种走进杂志封面的感觉，就算不买，看一圈也会觉得自己超酷。
有些时髦的人会在旁边买一杯星巴克摆拍，那时候叫“李孝利风”。摄影博主@十年奶奶 每天都会背个相机包在第一城打望。
时隔多年，当时的潮男潮女们还能想起第一城的点点滴滴，还能从记忆里拼出那些时髦店铺的名字。
第一城的正门开在正科甲巷，进门是novo，面积很大，两层楼都有它的店面，甚至很多人一直以为第一城就是novo，novo就是第一城。
原来的novo入口，旁边是MISSSixty
novo里面有那个年代我们知道的所有香港潮牌，用现在的概念来说，是一间买手集合店。
MISSSixty、ENERGIE、CKJ、G-STAR、Levi's、阿迪、耐克、VANS、PONY，在杂志上才看得到的EVISU陈冠希同款牛仔裤，屁股上有一个巨大的白色M，novo里有成都唯一一家专柜，一条裤子卖五千。
i.t也是第一城热闹的牌子，有izzue、b ab以及很贵的5CM，除此之外，第一城还有速写、蒙奇奇，大嘴猴、ONLY、Jack & Jones、HELLO KITTY、Tough、Vero Moda、Y-3、Fornarina……
这里的大部分品牌甚至还是成都独家或者首家，可惜现在全都找不见了，离开之后再也没回来。
@泡泡 记得以前第一城楼下有家羊皮定制鞋店，她拿第一份工资给自己做了一双鞋，花了1000多块。她模仿飞天小女警在鞋上安了一对翅膀，还绣上了自己的英文名，被朋友笑话了很久。
与鞋子的合影
三楼有一家欧洲房子，是当时成都最好的西餐厅，四楼有一家蕉叶泰国餐厅，吃饭的时候有泰国人伴舞，直到现在，商场后面还能看到它绿底黄字的招牌。
六楼楼顶是一家开了很久的新民土咖啡，主打韩式田园风，有点钱的人才会去民土喝咖啡，比较正式的约会也在这里，有人说，民土咖啡是当年做得最好的韩食，石锅肥牛饭、部队锅……每一样都好吃。
民土咖啡旁边有一家平价的炫蜂西餐厅，他家的红豆奶茶，披萨是必点。2013年，炫蜂一夜之间突然倒闭，听说是因为老板欠款逃跑了。
原来的民土咖啡
楼下小科甲巷的门市也不得不提，在当年成都没有任何渠道可以找到代购，但科甲路就有一家“名熙”。老板在香港采购回来，把包装拆掉重新包装再卖。
小小的格子间，卖化妆品、香港牌子的洗头膏，三五平米大的店面，瓶瓶罐罐整整齐齐堆满玻璃货柜，每次去都挤满人，女孩子们背贴着背，无论你说要什么，老板只回一个字：“有。”
第一城入口旁边还有一家“香港代购”，原来叫“彩丰行”，也是最早进来的商铺。彩丰行比专柜的内部价还便宜，老板和顾客关系默契，经常去的客人不用说老板都知道你要什么货。
这两家店默默无闻一直开到现在，以至于第一眼看起来很像是歪店，但它们是真的。
2011年，novo宣布搬离第一城，随之而来的是第一波大范围退租，那些耳熟能详的品牌几个月内全部消失，换成了不知名不潮的小店；再加上壹购、IFS、群光百货、银石广场、太古里相继开业，空落落的第一城，人气与往日大不相同。
2012年底，在原本二楼卖男装的位置开了麦当劳，一开就是整整十年。麦当劳最火的是靠窗位置，人多的时候根本抢不到。那时候对面IFS刚修好，坐在窗前看着灯光发呆，是很治愈的享受。
2015年，物业决定继续上涨房租，第一城半数以上商家选择离开，除了一楼临街的几家化妆品还有生意，整座商城沦为空城，电梯停运，每次上去，黑洞洞的，一层就只有一个人。
有财报专门分析，说第一城崩溃的原因是把产权分成了太多小份，导致业主过多，商场杂乱没有主题。说得对，但没有给出解决建议。
2015年6月，长藤鬼校接管第一城五楼，开了分店，此后，第一城陆续被鬼屋密室占领，随着商场大面积空置，坚持最久的几家餐饮店也步入尾声，第一城氛围变得晦暗，被人戏称为“鬼屋”。
第一城两栋写字楼的发展反倒风光，最早这里还没有开出这么多业态，以小公司工作室为主，时尚达人们最爱的《1626》开在楼上，成都版每期有20页街拍栏目，人们逛完第一城都要左右看看有没有杂志摄影师在蹲街拍。
写字楼里还有ETM活力时代，周震南、刘也、吕泽洲、奥斯卡、马伯骞在里面训练。有些消息灵通的追星女孩，每到偶像出现的时间，就提着单反挤到门口拍照。
原来的ETM
写字楼里最多还是婚庆服务：婚纱礼服、西服定制、婚纱摄影、钻戒，周边二级城市的女生结婚选婚纱无论是租还是买都要到第一城，2000-4000元可以选2-3套，很多款式还得提前预定，要不婚期撞了就穿不成。
那时候微信还不流行，大家都是挨家挨户收集一打名片，回去再慢慢对比。直到现在，在春熙路还能发现许多婚纱摄影店的影子。
随着商场落幕和互联网兴起，第一城写字楼开始租给第二代商户，凯宾酒店入驻，一些美发美甲也开了起来。对于很多女生来说，第一次做指甲、第一次打耳洞、第一次种睫毛，都是在这里。
@伊听 第一次来第一城剪发找了好久的A座入口，“我甚至怀疑第一城里怎么有理发店，结果后来才知道第一城还有写字楼可以上。”
店里是普普通通的设计，不是街边时尚理发店，但环境还好，“我上次换了一家时尚理发店，很不习惯，不能接受理发像走秀舞台一样浮夸。”
来第一城做生意的老板首先看中的是地段，自红星路扩建之后，原本第一城的正门便成了后门，第一城的B座成了临街最近的写字楼。
当时B座的租金是第一城最高的，同面积A座租3000块，B座可以租到3500，租房还要交转租费，一间房从一万到三万不等。
一直到2017年，B座和A座的房价关系才发生转变。各大团购兴起，美团、糯米、窝窝团……凭借团购，密室逃脱占据了大部分B座房间。
第一城消费群体逐渐定位于高中生以下，@大泉 每次去第一城，都是扑面而来的青春气息，“女孩子们叽叽喳喳挤进电梯，嘴里全是各种同学的名字。“
第一城B座的业态也变得非常复杂，网上什么火，隔不到一周，第一城就冒出四五家，层楼的画风相差很大。@门牙 去第一城B座楼上学跳舞，每一次开门，电梯里都会有人问：“这儿是干啥子的哦？”
同一时间，商场四楼被一家名叫宅天下的装修公司包下，宅天下把入口也设置在了B座。
B座一共有32层，一层有26间，平日里，大约有1000人同时在楼里上下，周末数量翻倍上涨，而承载巨额流量的只有三台电梯和一部货梯。
电梯迅速老化失修，成为B座最大的阻碍，最严重的时候，一周故障一次，三台故障两台。@吴一丁 有次去一家按摩店，刚进电梯就报超载，等了六轮，上去发现按摩店也满了，下来又等了六轮。
亲自下楼接顾客也成为B座做生意的配套服务，老板陪顾客等电梯，要开玩笑安抚顾客情绪，也顺便介绍自己店的其他业务，也有其他店老板搭讪，把别人的顾客引导到自己家的店里消费。
走上电梯，常见情况是满载和故障，电梯一直滴滴滴地响，关上门之后，电梯猛地向下坠十公分，再哐啷哐啷往上升。
电梯里，有外地来住民宿提着行李箱的小情侣，有叽叽喳喳的初中生，有穿金戴银准备去拍照的汉服女孩，每次单独坐电梯都会尴尬，因为自己是一个人别人是一群。
自2019年开始，受疫情影响，B座生意越来越不好做了，有稳定客源的老店都转移去了当时大部分空置的A座，一些新店普遍撑半年左右就会不声不响地消失。
2020年，B座取消转租费，租金下调，这并没有让B座变得容易出租，反而使得与A座之间的差距越来越大。
第一城A座
相比于B座的复杂，A座干净、安静，1到6层是半空着的商场，写字楼只有7到14层，每层16户，楼道也要宽出一半。
A座的业态不及B座的一半丰富，美容美发、猫咖狗咖占九成以上，没有流量店，也没有太多新店，一年以上的老店居多，更夸张的是A座空房率为零。
在A座做了三年的理发师@钱龙 说：“B座给不了客人安静舒服的体验感，总有一种逛市场的氛围。A座要有品质一些，在这里，你只需要把你想要表达的东西和客人想要的东西表达好。”
他不在网络平台宣传，只做回头客生意，很多在A座开店的生意都是这样，A座老板注重公共环境，地上有烟头会捡，楼道里也会自觉拿盒子接烟灰。
A座望向伊藤
@钱龙 说，每天在A座上班都有一种回家的感觉，左邻右舍像是家人。“工作室更像我自己的一个空间，既能赚钱又能得到休息。”
在A座开店历史比较久的还有一家开了8年的理发店VON，2014年4月，老板@黄浩 把首店开在B座，生意很好，像打怪升级一样疯狂拓展店面。
“那时候我们理发店是楼上生意最好的，好到什么程度呢？两三个发型能干三四十万业绩，接电话接到崩溃。”
直到宅天下和密室的人气挤满电梯，也挤走了人气，无奈之下，@黄浩 决定离开B座，辗转开到A座，租了五年合同。
A座一间电玩店
第一城的房东全部属于私人业主，基本出租合同都要签在一年以上，生意做不下去了可以转租，转租费要与房东分成，像是约定俗成。
对这些开店的老板来说，租房不是最苦恼的，因为哪里到都一样，最不能忍受的，是第一城的物业。
第一城物业换了三批了，最开始是国嘉，2015年换成蓝光，2021年又换成碧桂园，每家物业来之前都野心勃勃，但来了之后结果是一家不如一家。
退租的狗咖
电梯不修，楼道灯坏了不管。“请他们拆几颗钉在墙上的螺丝，花了五十元。”在第一城开毛线DIY店的女孩儿@亚亚 说，“每次要交钱的时候他们就出现了。”
第一城物业费是一平米4.14元，除此之外还要交一个“物业运营费”，一平米0.46元，一间90平的店面加上30平公摊，每个月物业费高达552块钱。
“公共设施不维护，物业费相当于白交，相比于旁边的百盛，第一城还没有中央空调。”
@亚亚 的店开在第一城B座，当时她和朋友在第一城上上下下爬了一周的楼，觉得A座太隐蔽，B座人流量更多，租金便宜，所以选择把网红毛线店开在B座，选了有两面窗户的房间。
听左邻右舍说，她上一家是文身店，再上一家是蛋糕店；隔壁是19岁江苏女孩儿开的美甲店，隔壁上一家是中古店。总而言之，翻新频率非常高。
这是她第一次开店，隔壁的女孩儿教她做宣传的方法，印传单在楼下发，在美团开“推广通”，她充值了8000块，有一个人点开页面就消耗1块钱。
@亚亚 还在抖音开了蓝V号，最后都不见成效。“毛线DIY在网上不火了，网红店也随着不火了。”
B座另外一家退租的蛋糕店
2022年5月，在B座开了半年多之后，@亚亚 决定退租，最后那天下午，她打开美团找到附近的同行，卖出房间中剩下的货物。
也有新店正在装修
春熙路的商场普遍早上十点开门，但第一城醒过来要更久，因为是做年轻人生意，只有下午和晚上才看得到人。
第一城的商家普遍待得时间也比较久，比较晚，生意不忙的时候，相互串门成了商家习惯，频率维持在一天到一周一次不等。
A座一间会起名的陶艺店
有的是左邻右舍之间串，有的是同一栋楼的同行之间串，第一城虽然品类重合较多，但并不内卷，更多的是一种同命相连的感觉，“他做得好你可以学，他做不好你可以给他建议。”
串门可以聊工作，聊生活……聊完之后，剩下那些难以言说的苦楚，就只有一个人坐在台阶上，留在黑黑的楼道里。
楼道墙壁成了人们的树洞。不知道谁从哪里拿来了笔，写下了各种各样的对话，有人在表白，有人在打广告，有人在爬楼留念，有人在感叹生活好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