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庆是个山城,入冬以后浓雾很浓,午夜起雾到翌日中午才慢慢散雾放晴。在浓雾中伸手不见五指,各渡口船只封渡停航。街道上汽车人力车也停止行驶。但那些小摊小贩为了谋生,在大雾中点起灯亮勉强营业,灯光摇曳,人影绰绰,市面显得十分凄清。

民国十八年冬月的十四日这天雾极浓,但时近年关,又是比期前一日(旧时银钱帮以每月十五、三十日为与同业结算日,称比期)各家银行钱庄工作十分紧张忙碌。

地处龙王庙和棉花街之间有一条巷子叫金银巷,是条百公尺长的宽展大巷。右边一排仅有章华戏园的两个太平门,别无铺房,左边巷口有一家三楼底的叫蓉村的成都饭馆,中间有一个大独院是三进大院落,开设永茂钱庄,下巷口接棉花街口是一家叫天泰的当铺。整个金银巷就这几家号口,据传,永茂钱庄院内坝子有两株金银花树,遂以物定街名叫它做“金银巷。

这天,永茂钱庄一上班便开起电灯营业,只听见拨算盘珠和敲银元的叮当声交响着。

大门口司阍老王坐在条凳上叭叶子烟,膝间夹个篾烘笼取暖,像往日样十分安祥。叭完叶子烟,喝一口老荫茶,不禁细声哼唱起《情探》中的唱词来:“无风门自开,今朝都到眼前来……”忽然瞥见拥来一簇人,走在前面的是个魁伟大汉,头戴博士帽,身穿呢大衣,脚着响皮鞋,很是气派。后面跟着一哨人,手里提着大皮包,大摇大摆地一直走过天井上正厅,老王以为他们是来存款或提款的,可是回头一看大门口灯光下左右两边还各站着个人,不免也有些紧张起来,不住四下张望。

这时,又有人进来,却被站在门口的两个人摸出手枪一比说:“小心点,给老子往里头走,不准出声。”王老头这才晓得拐火了!

黄金劫案的故事(永茂钱庄劫案始末)(1)

先进正厅去的那一哨人,在那个大汉指挥下迅速扑进营业室,亮出手枪来大声说:“大家放明白点,要命的在椅子上坐起,双手放在桌面上不许动!谁不听就莫怪手下无情!来人中有一个迅速跑到电话前,摸出钳子,剪断线路。室内外除抢钱元、钞票的人外,各有二人提着手枪鼓起眼睛露出凶光盯视着众人,谁也不敢出一口粗气来。

黄金劫案的故事(永茂钱庄劫案始末)(2)

一叠叠钞票、一封封银元很快地装入皮包和木箱里,由几个执绳杠的人抬起就走。

到永茂存款的人全被赶到天井里站好,他们身上的银元、钞票全被理抹干净。

且说永茂钱庄紧隔壁的蓉村饭馆掌灶师傅其时正到保管室去拿猪油和腌肉,听到隔壁脚步杂沓声,又听到轻喝:“给老子站拢点,要犟,赏你龟几一炮!心知有异,便放下油和肉从牛肋巴窗缝里偷瞧。虽是雾中,但在明晃晃的灯光下,又是暗处看明处,看得也还清楚,便悄悄告诉了掌柜。掌柜一想,隔邻隔壁,自己还在他家存款,他们又常来馆子吃饭喝酒,应该关照才是。便叫店里人不要声张,亲自跑到龙王庙第三警察署报案警察署得报,忙派一巡官和警长集合署内警察,持枪跑步前往。当冲到金银巷口子上,安在那里瞭哨的三个匪徒知道“走水了”,马上开枪迎击警匪展开恶战,警察全是步枪,怎敌得过匪徒手枪连发火力,当时就把带队的警长死,接着又伤了几个。里面听得外面接仗开火,钱已抢走无须恋战,便从里头打出来,一声唿哨,从棉花街打起走了。等到城防部队赶来,匪徒早已逃走,现场只留下一具尸体和数名受伤者,街面上散落着许多弹壳和银元票子。城防部排长和巡官分别派兵警守现场,断绝交通,命永茂钱庄经理去警备司令部报案。

黄金劫案的故事(永茂钱庄劫案始末)(3)

这时浓雾已散,前来两头巷口看热闹的人围得水泄不通。全城茶楼酒店、街头巷尾、家家户户都在谈论这个抢案,有的说得活灵活现,说是从山上大寨下来的江洋大盗,个个能打双枪,能飞檐走壁。还有人说:匪是下江来的广货,打死警长后都是纵跳上章华戏园屋顶几纵几跳就走了。几丈高的房子,背上的银元钞票那样重,可见本事了得。”越传越神。

永茂钱庄经理对受伤警察每人送去50元医药费,殉职警长的家属送去300元,又送了200元治丧费,出力警员每人10元外搭一条哈德门烟,城防部的官兵也同样奖励。此举不过是考虑到有利今后的保护和加紧破案追赃。

黄金劫案的故事(永茂钱庄劫案始末)(4)

李司令官一看永茂失单:银元1.万元,钞票4万元;来永茂存款碰上凑数的有20余人,共抢去1.07万元,不禁眉头一皱,命副官马上把谍查长阮成志、唐祯祥、荣友三叫来,拍桌大骂一顿,限3天破案,逾限军法从事。

阮成志等3人对这件大案不敢掉以轻心,立即召集手下的正牌谍查跑二排、三排、四排的副手百多人来研究破案方案。议来议去,议决了三个办法:

1.由唐祯祥亲自到渝南北三岸仁义礼智各堂袍哥公口查越边、过道拿上复投到等情况可能作案的,龙背上哥弟伙,是何路?何寨?何人为首?并派出12个正牌谍查分12路去合川、岳池、武胜、壁山、永川、江津、綦江、南川、彭水、涪陵、长寿、邻水等县有拖棚子的地方明查暗访。

2.荣友三派出若干正副牌分道渝南北三岸大、中、小旅馆客栈的住宿舍平日与“二股账”(土匪)有勾结的人家调查;并在城乡交通要道和僻静处安钉子设卡子盘查。

3.阮成志亲自察勘现场和详询永茂钱庄被抢经过、警署与匪徒交战接火情况。

会议结束后,各自分道进行。

阮成志到永茂钱庄和蓉村饭店了解情况,仔细察勘现场。除两边墙壁有很多弹痕外,满地遗下许多弹壳,有步枪的,也有手枪的手枪弹壳是匪徒遗下的,似可作一些线索。阮成志心里正在琢磨,忽然看见对面章华戏园太平门外门斗角角有一铁片,好象是手枪弹夹底板,赶忙捡起一看,果然不错,而且还是比利时造的。阮成志脸上顿时露出笑容,马上命令几个得力正牌谍査带起助手去桂香阁、五福宫修械厂等候;又派人去小梁子鼎新机器厂找老板熊春膏;南岸六合厂、江北弋阳欢的修理厂都派了人去,他自己带上七八个谍查去东水门禹王官大修厂,找到领工一问把他欢喜得几乎跳起来。领工与他是熟识的,常为谍查们打整武器。听阮成志说出来意后,满脸笑容把嘴一歪走向自己领工房里,从抽屉里拿出一支比造手枪递给阮成志说:“谍查长,今天一点钟左右来了一个人,是外路口音,直接找到我,要我帮忙配弹夹底板,愿出15块大洋,约定4点钟来取。

黄金劫案的故事(永茂钱庄劫案始末)(5)

阮成志掏出捡到的底板一扣,正是原装。一看表3点10分了,一面对领工说:“你哥子等候领赏就是了。”立即将带来的人埋伏在禹王官内外守候,又派一个飞跑至东水门城楼上,叫守城排长派兵在平街子口子上、顺城街月台坝棚户区隐藏,把各通道都暗暗堵死,并约好听到枪响便扑出来守住卡子。布置停当后,叫一得力组长满手弄上油渍穿着工作围腰打扮成枪工,把土匪那支手枪装上子弹推上膛,聚精会神地准备金钩钓大鱼阮成志去禹王菩萨神台上神帐里隐起,好把内外情况看清楚其他工段车间的人根本不知道这些情况,照常工作。

4点钟一到,委托修枪的大汉果然来了,找到领工一路进到工房。工房里只有一个工人在工作。领工请那大汉坐下之后,递上一支香烟,一面探身向窗外喊×师傅把修的东西送来。随着一声“来了”,X师傅手里拿着那支枪进来,靠近桌子正把枪递过去时,猛一抡手,乌黑的枪口却抵到那人胸口,随着高喊一声:“不许动!”那个捡零件的工人应声扑上前,抖出根油渍丝绳套罩头一套,手一紧,把那人拦腰连臂套个结结实实。领工把头伸出窗外高喊:“得手了1”阮成志一个箭步上前,朝天放了一枪,枪声划破长空,守候在各处的一齐抄围上来。那大汉二目圆睁,向着领工恨恨地说:“老子在鬼门关等你杂种!”

阮成志不愧是缉捕老手,知道来者不善,善者不来,走到钳工台上,抄起一把大锤,高高举起,扑到匪徒面前高喝一声:“对不起!“手到锤下,只听得咔的一声,击中右肩胛,竟把他右臂下了。那匪徒也算“行市的”咬牙不哼一声,只见额头上冒出豆大汗珠来。

阮成志亲自提起枪押解大汉,其他的人前后左右围得严严实实街上驻足而观的人,越来越多。

黄金劫案的故事(永茂钱庄劫案始末)(6)

这时警备司令部已下了班,阮成志在电话上报告了警备司令李根固得了嘉奖。李根固命军法处长文相衡连夜亲审,限二日结案。

那文相衡是个老法曹,干了几十年的红笔师爷,不知杀了多少人才戴上处长这顶帽子。眼见这个大案又是名利双收的机会,他马上升堂审问。

匪徒被带上堂来,文相衡和颜悦色地说:

“你并未拒捕就受了伤,他们办案也太乱来了。”说完便命他坐在地上,又命差头给他止痛药服,还给他两包哈德门香烟、一盒火柴,让他吸烟听问。那匪徒也不客气,左手拿起烟盒,用嘴撕开抖出→支向站堂差役说:请差哥抬贵手擦根火柴。”待他抽完一支烟后,文相衡才说:“看你样子,不是啸集山林的土棒客,很像部队下来的嘛。”

黄金劫案的故事(永茂钱庄劫案始末)(7)

那匪徒略把头一点,算是承认了身份。

“好汉作事好汉当听说你伤膀子时候,很豪气,哼都没有哼一声,是吗?

匪徒昂首微笑,面呈傲气。

“你能不能喝酒?

匪徒点了一下头。

文相衡命差头给他一大杯跌打损伤药酒。

“江湖豪杰讲:人过留名,雁过留声。我看你很慷慨,是架好汉,不妨把作案经过说出来。明白点说,能从轻本处长就从轻,不能从轻也会给你个好收场。本处长对犯人向来是言出法随,说话算话。”

匪徒接口说:“我没看见过你这样‘落教’的军法官。好!我成全你禄位高升,你慢慢的记口供就是。”说完,他痛痛快快地招了供。

“我叫廖守义,贵州赤水人,在云南边境拖过滩,被打垮了,才到川黔边境来收容散伙的兄弟伙,想重整旗鼓。侯之担要招安我当团长,我想搞点钱去川北运动队伍,拖人枪出来当旅长,才约集手下连长尹剑秋和一些兄弟来重庆抢银行,另派我兄弟廖守礼去顺庆运动李家钰的一个营拖出来。事前已经联系好了,只等送1.5万元去发饷,队伍便拖出来。到了重庆一调查,重庆银行、川盐银行、川康银行、聚兴诚银行都在大街上,不易下手。只有金银巷永茂钱庄座落在一条独巷子头,巷子里其他人家也不多,永茂又是个口袋院子,只要把巷子两头一堵死、钱庄大门一卡,有人来准进不准出,是个好下手的场合…”他接着把那天作案的经过作了一番交待,又补充了一下警方未知的情节说,“在此之前,我已雇好一只木船,停在东水门河边象鼻嘴,抢来的东西运到船上,准备开到赤水去,再带银子到顺庆接队伍得手以后,我便指挥大家到东水门上了船。在还击中,我的手枪出了故障,上船以后才发现是弹夹底板震掉了。干这行,武器就是本钱,我立马到禹王宫修械厂去花15的大价钱请人修理,被你们逮住了。军法官说我是好汉,对,20年后又是一条好汉!我捡案就是。人枪和银钱都在船上,你们逮人去,只求你们给我留个全尸,我坐在红毡上挨炮就是,希望军法处长说话算话。”

黄金劫案的故事(永茂钱庄劫案始末)(8)

李根固和文相衡万未想到这件大案竟被阮成志轻而易举的破获了,大家都喜不自胜。

当夜警备部悄悄出动,20余名匪徒无一漏网,银钱全部清回。

如何处决匪徒,李根固力主大劈,文相衡则主张枪毙。李固根坚持认为,对如此凶恶的匪徒理应从严惩治,才能以儆效尤,但念在廖守义一堂捡案,特许施给他一床红毡裹尸。文相衡不好再说,因想到自己对廖有所许诺,便私下招来刽子手冯占标,要他行刑时给廖守义颈子“带把儿”(即不砍断、不落地)。冯占标领命而去。

一场震惊山城的大案的龙门阵至此本已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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