锣鼓声起,一曲《四郎探母》开场了。

只见舞台上,杨四郎身姿高挑,头戴黑素罗帽,身着青玄箭衣,腰间配挂墨绿宝剑,绦子大带,足蹬薄底快靴。眉目间透着秀丽,骨子里透着傲梅风韵,一个亮相便惊了台下的看客。

孟小冬多大去世的 孟小冬逝世45周年(1)

孟小冬

台上的杨四郎英姿飒爽,让台下看客看得如痴如醉,谁知却是那位二九年华,后被人称为“冬皇”的姑娘孟小冬。

如今冬皇已逝45年,但她的艺术人生却如“昨夜星辰昨夜风”,仿佛依然在“西皮”“二黄”之中余音绕梁,经久不衰。

绣幕芙蓉一笑开

1908 年初,在上海滩一个靠近法租界的民国路一条弄堂中的普通楼房里,一个小女孩呱呱坠地,父母为其取名孟小冬。

小冬的家,可谓是唱戏的世家,逢年过节家中聊得最多的,就是小冬的祖父孟七了。

孟七,可以算是整个梨园界的老前辈了,老徽班出身,擅长武净兼武生,是清光绪、同治年间的红净名角儿。说起孟七倒也是有些故事。清朝末期,太平天国起事,激起了当时20多岁的山东热血青年孟七的热情。武班出身的孟七加入到太平天国,不过他的职责不是扛着刀枪干革命,而是在当时的“同春班”当了教师。

太平天国内乱迭起,终以惨败告别了历史舞台。孟七的革命梦到此结束,从此藏起了往日的激情,带着瘪瘪的包袱牵着自己的妻儿一路北上,在北京城里搭班演戏。

或许孟七天生就是吃定了红净这口饭,进北京城没多久便进了有名的“久合班”,在名角儿如云的北京算是站稳了脚跟。不过,北京在内忧外患的侵扰之下,已经逝去了昔日的繁华。微风起,当年从南方背着包袱出来,孟七此时又携家带口再次南下上海。

孟七有七个儿子,其中五个秉承了衣钵,成为上海滩小有名声的“孟家班”。

孟家鼎鼎有名的小女子,就出生在这别有一番韵味的孟家大院里。当小冬还在襁褓里,耳边响起的便是抑扬顿挫的京腔儿,眼前晃动的则是叔伯们习武的身影。时间如飞梭,渐渐长大的孟小冬在牙牙学语的时候,就跟着叔伯们一起随着胡琴吊嗓子,“咿咿呀呀”虽然稚嫩,但也一样顿挫有致。

9岁之时,小冬迈出孟家大院,跟着舅父(一说姑父)仇月祥和谭鑫培的琴师孙佐臣学习须生。小冬自小对京剧曲艺耳濡目染,这是她得天独厚的优势,但学京剧的本无天才一说,靠的是天资聪颖、勤奋好学。京剧本就是“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的苦差事,学戏又怎是吊两句嗓子、抻抻腰板的容易事儿?每一个动作,每一句词调,都有着严格的规矩。同龄的孩子玩耍嬉戏之时,小冬则是扎着马步汗流浃背,巷子里小女孩儿们凑成手帕交说着悄悄话儿时,小冬却捧着发了黄的戏本朗声背诵……

孟小冬多大去世的 孟小冬逝世45周年(2)

年轻时的孟小冬

很快,刚刚跨过14岁年龄的小冬,终于像一只挣破茧缚的翩翩蝴蝶,褪去稚嫩与无知,在阳光下颤抖着轻盈的翅膀,充溢着满是色彩的美丽。

她登上了上海乾坤大剧场,一身老生打扮显出几分男儿的沉稳英姿,一句老生唱词儿虽带着些童音却醇厚适中。婀娜多姿,虽然略显稚嫩,但却已然有了傲然挺立的风姿,颀长的碧叶难掩阵阵沁香。

1925年,孟小冬17岁。她越发落落大方,俏丽如若三春之桃,清素如若九秋之菊,有着螓首蛾眉之容,楚腰蛴领之姿。这一年,她义无反顾地登上了北上的列车,从温润的上海去往干燥的北京。

只是,孟小冬没有想到,在北京城里不仅有她想要学到的高深技艺,更有一段让她刻骨铭心的爱情正在等候着她的到来。

像一朵花,爱情突兀开了

不同于上海的绵绵细雨,六月的北京城是明媚的,满巷的槐花香刚刚散去,四合院里,香椿芽又清香涌动。

刚刚来到北京的孟小冬,就迎来了一场在北京第一舞台盛大的义务戏演出。大轴是梅兰芳、杨小楼的《霸王别姬》,倒二是余叔岩、尚小云的《打渔杀家》,倒三就是孟小冬和裘桂仙的《上天台》,连马连良、荀慧生等名角的戏都排在前面,可以说这场演出对孟小冬来说意义重大。

正值芳龄的孟小冬,翠黛云鬟,行走于梨园舞台上,扮的不是青衣花旦,却是那黑须老生。这样的她在温婉柔美上,更添了一份英气刚强。许多文人、记者为她倾倒,赞捧她为老生行的“皇帝”,称之为“冬皇”。孟小冬刚到北京城,就已经在京剧源地儿占了一席之地,营业戏卖座几乎与梅兰芳、杨小楼、余叔岩相持平。

声名鹊起的孟小冬,并未卑微地屈服在名誉之下,在演戏之余把所有的时间都用在看戏上。旁人看戏是看个热闹,她看戏却是看个门道,为了能够学习到余派老生,只要是余叔岩的戏,她场场必到,从不缺席。

然而,在余叔岩的戏中,总是能看到梅兰芳的身影。此时的他,已是红透大江南北的名角,而她,尽管在京沪唱响了名头,但与他相比,还是有着不小的差距。不过,在他面前,她从没感觉到局促不安。他令人如沐春风的笑脸与平易近人的言谈,总会给她一种清爽的感觉。

一天,政要王克敏的半百生日,大唱堂会戏。在酒席筵前,座中忽有人提议:让梅、孟合演一出《游龙戏凤》。《游龙戏凤》是一出生旦对儿戏,唱做并重。梅常演此戏,多次与余叔岩合作演于堂会;而孟小冬在此前从未演过,但她真的是“艺高人胆大”,居然敢和梅大师“台上见”。

果然,这天,小冬演得中规中矩、滴水不漏,没有被梅大师掩去了光芒,反而在举止间无不透着飒爽英姿,这种魅力不带任何压迫。“王”“皇”同场,赢得了满堂彩。台下简直是开了锅,人人起哄,不断地拍手,不停地叫好。

孟小冬多大去世的 孟小冬逝世45周年(3)

梅兰芳与孟小冬合影(1928年)

孟小冬的美不是一般女子的美,她的美是一种带有男性味道的美,阴柔、隐忍中又夹杂着豪爽之气。她是外在鲜亮、骄傲,内心柔软、坚忍的优质女子,爱上当时最春风得意的梅兰芳是理所当然的事。想当时,梅兰芳有着男人的青春气傲,亦值得更好的女人相配。

花期如旧,骄阳如初,孟小冬在北京城收获了她的爱情。突袭的爱情,如夜空的繁星,璀璨夺目;如大海般汹涌,起伏澎湃,洋溢着热烈的激情;如撩人夏日里盛开的花,鲜艳妖娆,散发着芬芳。

但是后来,这段感情却终究消逝在了漫漫时光中,正如孟小冬在回忆中提到的那样:当初的兴之所至,只是一种不太成熟的思想冲动而已。

余派老生,又遇良人

所幸,戏剧,才是孟小冬唯一可以寄托的目标。所幸,前方还有余叔岩在等待接引她。

余叔岩是民国初年京剧界惊才绝艳的人物。孟小冬心中也一直期望有日可以身列余家弟子门墙。若可,这一生,也便了无遗憾。

几经周折,孟小冬终于夙愿得偿。1938年10月21日,她正式拜余叔岩为师,成为大师的关门弟子。

由于多年的生活习惯,余叔岩往往到了晚上才开始给孟小冬说戏。北方冬日凛冽的冬夜,寒意逼人,呵气成霜,窗中的剪影,一个眉眼,一个手势,为务求完美总要从根底研究,终将字、腔、音三者熨帖融合,臻于化境。对于孟小冬这天生为戏而生的女子,余叔岩可谓爱护有加。已经是造诣极高的孟小冬,在余叔岩的评价中不过是“唱功可到七分,做工最多五分”。

孟小冬多大去世的 孟小冬逝世45周年(4)

孟小冬在《捉放曹》中饰陈宫

五年里,孟小冬不论严冬酷暑,都如期而至地到余府学艺。这样刚烈的女子,忘却了“冬皇”的虚名,忘却了曾经的前尘往事,只认认真真地做一个真正的余派弟子。《一捧雪》一剧,单单是字音,孟小冬就整整学了三月有余。

余叔岩病势日深,孟小冬以弟子之礼,侍奉汤药一月有余。身为师长的他感其敬师之诚,把自己演《武家坡》中薛平贵的行头赠给她继承使用,以为纪念。

弹指挥间,曲艺尘散。余叔岩去世,恩师已不再。孟小冬在挽联中写道:“清方承世业,上苑知名,自从艺术寝衰,耳食孰能传曲韵;弱质感飘零,程门执辔,独惜薪传未了,心丧无以报恩师。”寥寥几字,却足已言表她心中的哀痛。

自恩师过世之后,孟小冬常常北平上海两头跑。在她拜师余叔岩的时候,就听从师训,不能登台演出。当时友人也曾担心过她的生计,孟小冬却笑说,有贵人相助。那贵人,正是一直爱慕孟小冬的杜月笙。

他是她一生的知己,20年,他始终润物无声地爱慕着她,怜惜她的甘苦,让多年漂泊江湖的孟小冬感念于心。

面对杜月笙的浓浓爱意,孟小冬不会不知,只是,早些年被情爱伤透了心,又怎么会轻易将自己托付出去。回忆曾经的岁月,滑落的是伤情的眼泪,飘落的是相思的忧伤,往事虽如烟,却绕在心尖,久久不能散去。

虽然得不到孟小冬的任何回应,但是杜月笙并没有退却脚步,时时关注着孟小冬。1946年,杜月笙回到上海后,遣人给孟小冬发了信,让她来上海。此时,孟小冬爽快应邀去了上海。到了杜公馆的孟小冬,感受到已经远离自己数年的温暖,她孤苦无依的心灵又有了依托。

1947年9月,杜月笙六十大寿,遍邀国内有名的京剧唱将,在上海中国大戏院举行“南北名伶义演”。久未登台的她,特意排练《搜孤救孤》半年之久。

台上的人,句句珠玉,阳春白雪,将感情挥洒;台下看客,陶醉入迷,如痴如狂,被精湛折服。

只可惜,最精彩的亮相,不过只是烟花刹那一瞬间,只是乱世中的又一场广陵绝响。

孟小冬多大去世的 孟小冬逝世45周年(5)

中年时的孟小冬

往后,在杜家的客厅里,常常传出她与戏界旧友的咿咿呀呀,她最后的柔情在这里倾泻散尽。

祝寿义演一别,孟小冬起身回了北平。杜月笙更是万分难舍,萦念伊人,正巧赶上平津战役爆发,北平俨然成了战争中心。担心孟小冬的安危,杜月笙特派专机将孟小冬接到上海。

后面的日子,她对一切都淡而化之,只静静地对着那个懂她、慕她的新良人。就这样在对着、看着、慕着的时光里,真正地忘情于彼此。她辉煌的生命,趋于平和,走向暗淡。

当暮年的孟小冬一个人独守着那份寂静,她早已不是当初那个从上海走出去的名伶,只若繁花落尽,空余纤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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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书稿是关于一代红伶孟小冬和梅兰芳的故事。有人说,梅兰芳开启了孟小冬的悲剧人生;也有人说,孟小冬使梅兰芳的清白人生留下了一块阴影。这些说法都带有强烈的主观意识,不免失之偏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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