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刚刚结束的中国电视金鹰奖评选中,电视剧《人世间》7项提名、4项获奖,成为本届金鹰奖获得提名及奖项最多的作品:不仅摘得“优秀电视剧”大奖,导演李路、演员殷桃、雷佳音还凭借该剧分别荣获“最佳电视剧导演”“最佳女主角”“最佳男主角”奖项。
电视剧的成功离不开原著,原著《人世间》是著名作家梁晓声出版于2017年的长篇小说,小说获得了第十届茅盾文学奖。
近日,著名文学评论家、曾任茅盾文学奖等重要文学奖项评委的王春林教授,出版了文学评论集《长篇小说的高度:茅盾文学奖获奖作品精读》。书中收录了王春林对18部茅盾文学奖获奖作品的细读与评析。
以下内容选摘自该书“《人世间》:民间伦理法则与史诗性书写”章节,王春林为读者解读了周秉昆、周秉义、周蓉等鲜活角色为何能打动人。
作为一部具有明显“史诗性”特质的长篇小说,梁晓声的《人世间》中一共出现了多达四五十位的人物。
众所周知,人物形象的塑造是小说创作必不可少的一个艺术要素。尤其是对一部长篇小说来说,能否相对成功地刻画塑造若干有人性深度的人物形象,乃是衡量其思想艺术成功与否的一个重要标准。
关于人物形象在小说创作中的重要性,著名作家白先勇曾经发表过格外精辟的看法:“写小说,人物当然占最重要的部分,拿传统小说三国、水浒、西游、金瓶梅来说,这些小说都是大本大本的,很复杂。三国里面打来打去,这一仗那一仗的我们都搞混了,可是我们都记得曹操横槊赋诗的气派,都记得诸葛孔明羽扇纶巾的风度。故事不一定记得了,人物却鲜明地留在脑子里,那个小说就成功了,变成一种典型。曹操是一种典型,诸葛亮是一种典型,关云长是一种典型,所以小说的成败,要看你能不能塑造出让人家永远不会忘记的人物。外国小说如此,中国小说像三国、水浒更是如此。”
倘若我们用这样一个标准来衡量梁晓声的《人世间》,那么,所得到的答案就一定是肯定的。四五十位出场人物中,有很多都给读者留下了相对深刻的难忘印象。其中尤其值得注意的,分别是周秉昆、周秉义、郝冬梅、周蓉、“水英妈”( 即曲秀贞)、冯化成、郑娟、唐向阳、关铃、春燕、吕川、蔡晓光等。更进一步说,周秉昆、周秉义与周蓉他们三兄妹的存在,对于这部《人世间》有着更为重要的结构性意义。
雷佳音饰周秉昆
作为具有突出结构性价值的三位人物形象,三兄妹可以说构成了小说文本中三条贯彻始终的结构性线索。这一方面,周秉义面对弟弟所讲述的一段话可以说有着不容忽视的重要意义和价值:“社会上复杂的事很多,有些事注定会反映在家庭里。社会各阶层之间的矛盾,今后一个时期肯定会加大。咱们周家的三个儿女之间,既是手足,也有不同阶层之间的关系特征。我和你嫂子是调和主义者,周蓉有自由知识分子倾向,希望你那种草根阶层的脾气收敛收敛,不要把阶级斗争那一套言行带进亲人关系中。”
辛柏青饰周秉义
在这里,借助于周秉义的一番话语,梁晓声有意无意道破的,其实正是《人世间》艺术结构上的一大奥秘。具体来说,就是出生于同一个工人家庭的周家三兄妹分别代表着一个社会阶层。如果说曾经一度官至副市长的周秉义更多地与庙堂、官场或者说社会上层联系在一起,曾经一度担任过大学副教授的周蓉则属于带有一定自由色彩的知识分子,那么,不仅曾经一度在工厂工作,而且一直挣扎生活在社会底层的周秉昆,就毫无疑问隶属于“民间”。三个不同的社会阶层交叉并置在一起,自然也就使得这部《人世间》构成了一部多角度、多层面,全面呈现近半个世纪以来中国社会总体发展状况的优秀长篇小说。如果用一种更具准确性的话语来表达,那么,整部《人世间》所拥有的,实际上也就是以周秉昆、周秉义与周蓉他们三兄妹为中心的一种伞状艺术结构。
宋佳饰周蓉
尽管说周秉昆、周秉义与周蓉分别贯穿着不同的线索,但相比较来说,三条线索中更具重要性的,其实是那位在日常生活中看起来并不起眼的周秉昆。
我们之所以要打破年龄顺序来谈论他们兄妹三人,正是为了强有力的借此凸显出他们在小说中所处位置的重要程度不同。虽然说三兄妹都属于贯彻始终的主要人物,但严格说来,梁晓声却没有平均使用力量。相对而言,作家着墨更多、占有更大篇幅的,无疑是周秉昆这一条结构线索。更进一步说,与周秉昆这一人物形象紧密联系在一起的,还有一种我们姑且可以称之为民间本位的伦理价值立场。
倘若我们承认当下时代的文学创作可以被区分为精英写作与平民写作这两种不同的类型,那么,梁晓声毫无疑问属于平民写作的阵营。一方面,我们必须强调,精英写作与平民写作二者之间,并不存在孰优孰劣的问题,但在另一方面,我们恐怕也应该认识到,从基本的创作态势来判断,当下时代占上风的,仍是那些持有精英文化价值立场的文学创作。正因为这是一个精英写作大行其道的时代,所以如同梁晓声所持有的这样一种从一开始就有所坚持的平民写作立场,就更是显得有点难能可贵了。
在《人世间》中,我们时不时就会读到这样一些带有议论性色彩的叙事话语。比如,关于人情关系有这样一种表达:“人情关系乃人类社会通则,正如马克思所言:‘人是社会关系的总和。’此种通则,古今中外,概莫能外。有些人靠此通则玩转官场、商场,平步青云,飞黄腾达,老百姓却是要靠人情保障生存权利。这看起来很俗,却也就是俗而已。在有限的范围内,生不出多大的丑恶。”如此一种议论,其立足点很显然是民间立场。
与此同时,我们也还注意到周秉义曾经对周秉昆有过这样一种指责:“你别总说你那套民间的是非标准,否则你一辈子也难成熟!实话告诉你,当初把他派到你们杂志社,就是去纠偏的!这一点他做到了!”
虽然只是简短的三言两语,但置身庙堂的周秉义与身处民间的周秉昆之间的差异却已经凸显无遗了。事实上,通过周秉义的指责而得到充分证实的,反倒是周秉昆这一人物身上有一种无可否认的民间色彩。究其根本,也只有在这个层面上,我们才能够理解《人世间》最终落脚到周秉昆的那种结尾方式:“他不由得回忆起了自己的一生,一个小老百姓的一生。他不是哥哥周秉义,做不成他为老百姓所做的那些大事情。他也不是姐姐周蓉,能在六十岁以后还寻找到了另一种人生的意义。他从来都只不过是一个小老百姓,从小到大对自己的要求也不过是应该做一个好人。尽量那么做了,却并没有做得多么好。”
从最早的木材加工厂工人,到后来的酱油厂工人,再到后来误打误撞地进入一家杂志社工作,一直到最后合伙开办一家酒楼,身为小老百姓的周秉昆,一直摸爬滚打在社会底层。梁晓声不仅借助周秉昆的视角打量、观察现实生活,更是强有力的凸显出了民间的思想价值立场,所以我们无论如何都不能忽视周秉昆这一人物形象在《人世间》中举足轻重的作用。
(节选自王春林《长篇小说的高度:茅盾文学奖获奖作品精读》,浙江文艺出版社)
红星新闻记者 段雪莹 实习记者 毛渝川 实习编辑 毛渝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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