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有媒体就希望工程“大眼睛”女孩苏明娟的近况做了一篇报道,提及苏明娟的孩子正在上学,她偶尔才会用自己吃过的苦教育孩子,“完全是两个时代的人,说多了,她们没办法想象。”这句话让我顿悟。

我曾陷于一种困惑,每每想和上中学时的孩子说说自己当年吃过的苦,很少得到积极回应,有时更是被故意打岔“略过”。想说的话晾在空中,挺失落的。

这些苦,在当年的岁月里是鲜活的,在今天也刻骨铭心。譬如1980年代,我上初中时,爱上文学,但苦于家贫缺钱买读物看。酷暑天,我赤脚下田野里打草药,到街上的国营收购站卖得钱后,连一根五分钱的冰棒也舍不得吃,马上去邮局买文学杂志,然后回到家如饥如渴地读起来。

有一年夏天,因在淤泥中踩久了,我的小腿肚子上烂了个大洞,连路都走不成了,只能卧病在床。我一度担心腿会废掉,像我二爷那样一辈子都躲不开“烂脚”的阴影。后来,我的中药师父亲寻来西瓜叶捣烂成泥,和上西药粉,敷上伤口,才治好了我的病。

我说这类往事,无非想表明这些道理:年轻时得吃苦、节约;读书很重要也很养人;无论处于何种境地都要不失勇气……和我一样,很多“家庭教育家”热衷于此。但我们的讲述,往往换来一句“我都懂,你都说了很多遍了”。

很多为人父母者,很少能站在孩子的角度考虑问题。为了不让孩子“重蹈覆辙”,为了让孩子明白菜根谭的真谛,他们总是恨不能把自己当年吃过的苦,在孩子面前事无巨细地“放映”一遍。但由于生存情境的极大差异——特别是,互联网前时代和互联网时代的对比——这种“祥林嫂”式的话语,多数成了一种废话。

我的父辈们也很容易犯同样的毛病:对于“父辈和孩子是两个时代的人”这一点,有意无意地忽视了,因此沟通很难无缝对接,反而加深了隔阂。

拥有挫折经历的一代人,希望通过自己的如实讲述,让下一代避开险滩,走上安全路径,心情很好理解,但一个“没办法想象”的故事,是很难转化为一份人生营养,帮助到下一代成长的。况且,一代人有一代人的境遇和想法,一代人有一代人的甘苦自知,多说无益。

我爷爷和二爷自小在苏州和上海闯荡,从学徒做起,拼出一方天地。爷爷发奋求知,终成中药师、多家药店的总会计。二爷才十三四岁年纪,就整日给老板挑铜材担子,苦不堪言,但他坚持了下来,后“单飞”成小有名气的生意人。

他们退休返乡后,从未和我说起“爷爷我当年……”,但我凭借细节观察和亲人的转述,反而深受启示、受益匪浅。当年,内向的爷爷和我几无交流,因为我成天把他气得满村追打我而不得。

但他曾托我向一位村里老人追讨久借不还的线装本《三国演义》,书到手后,他先是大喜,继而大怒,甚至立言绝交,因为那位借书者不仅缺乏信用,且把其中的几本弄得脏兮兮、皱巴巴。这大概是爷孙之间唯一一次“文化交集”,爷爷爱书如命的样子给我留下深刻印象。

外向的二爷,则偶尔向我讲过知谦逊、善读书的只言片语。他和一些名教授颇有交情,令我十分艳羡。

我能成为一个码字为生的人,两位爷爷功不可没。虽然这种隔代之间的教育方式具有偶然性、随意性,因而不成体系,但要言不烦、言传身教、点到即止,挺管用的。

若是延伸而论,不迷信自己的经验,不以“我是为你好”的借口,把自己的“吃苦记”强加在晚辈身上,相信和尊重他们的探索体验,真的是一种可以推广的品质。

晨读需要休息吗(不要频繁向孩子讲述吃过的苦)(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