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扬樊锦诗一生坚守大漠敦煌精神的原创大型沪剧《敦煌女儿》,打磨了八年。
磨,就是不断找出其不足,加以修改;磨,就是精雕细刻,精益求精。《敦煌女儿》创作了八年,磨了八年,我至少看了六场《敦煌女儿》,见证了它一步步的成长和提高。
这种锲而不舍的精神,是难能可贵的。
早在2011年,上海沪剧院就开始酝酿创作《敦煌女儿》。初创之时,有人对它并不看好,认为它离开了“小儿、小女、小情调”的沪剧传统特色,排演描写科学家“大事业、大志向、大情怀”的戏,是一件“吃力不讨好”的工作。但是沪剧院坚持下来了,咬定青山不放松,用八年的努力,成就了一台高扬“明德铸魂”旗帜,思想性、艺术性、观赏性俱佳的沪剧好戏。
《敦煌女儿》上演后,对它的修改、打磨一直没有停止过。几度公演都不是小修小补,而是动大手术。例如2018年的版本中,张曼君导演把原来按照时间线性展开的叙事,变为如今的倒叙、插叙形式,故事和场景在过去与当下间不停闪回,以突出戏剧性和人物的心理情感。这样的修改和演出取得了不同凡响的成功。
沪剧最大的优势是及时反映现实生活。它的灵动性是善于迅速描写和反映百姓喜闻乐见的人与事,不受固定程式的束缚。历史和现实生活中的典型人物是多种多样的,有小飞娥这样的农村妇女,有阿庆嫂这样的地下工作者,有邓世昌这样的清代名将,也有樊锦诗这样埋头坚守的大知识分子。他们都可以堂堂皇皇地登上沪剧的舞台。
《敦煌女儿》本是上海女儿,樊锦诗的事迹深深打动了茅善玉。樊锦诗长在上海,学在北大,半个多世纪的事业人生却在大漠敦煌。她为守护、研究莫高窟,一头青丝化为白发,从一个小姑娘变成了老太太。《敦煌女儿》谱写了这位文物考古工作者的平凡与伟大,她在敦煌文化遗产的保护、研究和管理等领域的成就获得了世界同行赞誉,结束了“敦煌在中国,研究在国外”的时代。呼应时代,观照现实,这正是沪剧这一上海名片的最大优势,也是其特色之所在。
上海沪剧院创演作品呈现这位上海女儿,是讲好“上海故事”的一个典范,是及时反映现实生活的又一有识之举。上海沪剧院院长茅善玉用樊锦诗精神演好了《敦煌女儿》。作为樊锦诗的饰演者,茅善玉曾带领剧组六次深入敦煌,接受大漠沙尘的洗礼,体悟一代又一代敦煌人的精神力量。正是岁月的磨砺以及西北广袤天地的锻炼,才塑造了樊锦诗坚韧而执着的性格。多年的交往,让茅善玉和樊锦诗成了感情深厚、无话不谈的忘年交,她俩心相通、性相近、意相投、情相惜。樊锦诗走进了茅善玉的心中,茅善玉在演出中,则努力把自己化身为樊锦诗,与后者合而为一。从25岁的北大毕业生演到80岁的老院长,从内到外,从声音到形体,惟妙惟肖,神形俱足,无怪乎樊锦诗的孙子上台要喊茅善玉“奶奶”。
沪剧是上海戏剧百花园中的“市花”,原来栽种在田头市井、黄浦江畔,擅长表现“小儿、小女、小情调”;但是上海又临大海,沪剧也应当可以表现“大海、大漠、大事件”,也可以上演《邓世昌》《敦煌女儿》《一号机密》。沪剧作品有河鲜,也有海鲜。所以,表现“大海、大漠、大事件”的作品,也应当鼓励。河鲜和海鲜的并存,正是有容乃大的表现。这也是上海沪剧院走向成熟格局的表现。
现代戏创作的一大通病,就是狗熊掰棒子,掰一个,丢一个。好不容易抓出一个戏,上演了几场,就束之高阁。或者拿了一个什么奖,除了保留几张说明书,就不再想到它。沪剧《敦煌女儿》则不然。茅善玉对好题材抓住不放,力排各种非议,一稿一稿抓到底,光本子就伤筋动骨大改三四稿、小改无数,着重于挖掘人物内心的闪光处。她虚心地听取专家的意见,开过五六次座谈会,也曾到上海戏剧学院听我谈对本子的意见,长谈两小时,择其善者而从之。在表演上,导演也是强化各种表演手段,简化舞台装置,使演出更加诗化、时空更加自由。多媒体展现了敦煌洞窟中的精华,如第259号洞窟“禅定佛陀——东方蒙娜丽莎”以及卧佛、飞天……增添了人们对于这座文化宝库艺术魅力的感性认识,也进一步认同以樊锦诗为首的敦煌守护者们以数字化技术永久保存敦煌文物的举措。
《敦煌女儿》剧组想了各种办法、运用了各种艺术手段,来表现这位改革开放40年重点表彰的一百位代表人物之一。如今,摆在我们面前的《敦煌女儿》里,茅善玉不负众望,以动人的表演、全新的唱腔,以对樊锦诗不同年龄段的神形兼备的倾心塑造,让人惊叹地攀登上了她艺术生涯的又一个高峰。修改版的《敦煌女儿》开场表演不俗。茅善玉饰演的年届八旬的敦煌研究院荣誉院长樊锦诗静静地坐在椅子上回忆过去,侧身对着观众,慢慢起身,那造型,那神态,举手投足,简直可以乱真。紧接着,浓墨重彩的“三击掌”是倒叙,随着记忆中的常书鸿、段文杰等人的上场,老太太“变身”25岁的大学毕业生来报到了。她英姿勃发,风风火火,一头钻进了千佛洞。常所长开始并没有收下樊锦诗的报到证,理由是还想“看一看”。樊锦诗提出,要和常所长以“三击掌”打赌。茅善玉演得活色生风,那种天真活泼、热情好胜、勇敢坚毅,还带有几分倔强,在“三击掌”里表演得极其充分,可爱又可信。当晚,小石屋外飞沙走石,因为误把驴眼当狼眼,樊锦诗吓坏了,但是她没走,一声“睏觉”,一直睡到大天亮。她赢了,常书鸿和敦煌人笑了,观众也笑了。
观众看茅善玉的戏,自然想听茅善玉的唱。昔日“金丝鸟”,今朝樊锦诗。在这出戏里,茅善玉从序幕唱到尾声,每场要满弓满调地驾驭数十段宣叙、咏叹,最长的唱段竟达20分钟,软糯有味、委婉回转、慷慨激越,而且,表现青年、中年、老年三个年龄段,她的嗓音唱腔变换多样,让茅迷们大呼过瘾。樊锦诗的主要唱段都是茅善玉自己设计的,这又是受到丁是娥老师生前为她树立的榜样的启示。特别是丈夫背着孩子离开敦煌的那段重头唱段,茅善玉是一边设计唱腔,一边流泪吟唱,既要唱出夫妻间珍贵的情愫,又要表达出知识分子含蓄的爱。因此,她在沪剧基本调的基础上,增加了许多起起伏伏的旋律,像水磨调一样细腻婉转,像紫竹调那样起伏有致。通过这种特定的运腔,她把樊锦诗对丈夫满腔的感谢、歉疚之情慢慢地诠释出来。茅善玉还融入了京剧的声腔,让整体演唱特别有张力。有些念白也处理得慷慨激昂,情绪十分饱满。暮年的樊锦诗会不时出现在戏中,在舞台上“跳进跳出”,“旁观”年轻时的自己,甚至做到一秒钟“变身”,这也是沪剧表演的一大变革。
新版《敦煌女儿》在保留沪剧剧种原有的艺术特性的基础上,尝试使用时空穿梭的现代戏剧表现形式,营造实中有虚、虚中有实的艺术效果。张曼君导演这部作品,在保留沪剧传统唱腔的基础上,采用重唱、合唱、独唱、引唱、轮唱的形式,为沪剧注入了音乐剧的元素。无论是表现手段还是舞美造型,该剧都呈现出有别于一般地方戏曲的气息,是对地方戏走向更大格局的思考和践行。
该剧不仅把沪剧的味道做浓,让美妙动听的茅派唱腔旋律更丰富、更感人,还让舞美设计更有现代气息。极简主义是当今舞美设计的一种艺术新潮。《敦煌女儿》舞台布景的极简主义处理,和戏曲艺术的写意化、虚拟化是相通的,有异曲同工之妙。剧中两个移动的门框和一把椅子,则是当代沪剧的“一桌二椅”,展示了现代舞台设计的符号性、象征性和多义性。这在沪剧舞台上也是独特的。
《敦煌女儿》的音乐有了新的突破。整部戏中音乐的分量比以往一般沪剧大戏要重得多。它改变了原来沪剧比较单纯的伴奏,除有贯穿全剧的主题曲外,演唱不再是单纯的独唱、对唱、帮腔,还用了重唱、轮唱等多种演唱形式。沪剧中融入了不少歌剧元素,还运用40多人中西结合的大乐队及合唱队,使得用音乐烘托或营造气氛的作用大大加强。从演出效果来看,观众是接受并喜爱这种歌剧式的音乐烘托的。
文化文艺工作者要走进实践深处,观照人民生活,表达人民心声,用心用情用功抒写人民、描绘人民、歌唱人民。坚持以精品奉献人民,用明德引领风尚。这是在今年“两会”期间对文艺界委员们的嘱托。沪剧《敦煌女儿》对上海沪剧院艺术实践的拓展,积累了成功的经验。我相信通过总结和研讨,会使这出戏成为沪剧的一个新的保留剧目,也会成为上海沪剧院的一部看家戏。樊锦诗在沪剧的艺术长廊中,定能留下独具光彩的一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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