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放区的天
（散文）
刘现云
小时候，我脑子里的问号特别多，比如：为什么月亮总跟着我走？树要是不摇，还会不会刮风？歌里唱道：“解放区的天是明朗的天”，是不是只有解放区才有太阳？
我为我天天能看到太阳而高兴，我也为敌占区的人们总过黑夜而深深惋惜，我想，那里一定有很多狼，很多虎。
爸爸回来了。这回没带队伍，只带了警卫员周叔叔。周叔叔一见我就把我举过头顶，他高兴地告诉我：“明天咱们就进城去！”
“进城？城是什么？”我问。
“嗬，城里可好了，有洋楼、电灯、汽车……”
“对了，城里有蒋介石，城里没有太阳，城里没有共产党。我不去！我不去！”我撒腿就跑。我记得，有阵子跟爸爸在后方机关，敌人的飞机经常来轰炸，机关时常转移。转移时，我总是被捆在马背上。有一次过一座山，那山高得快顶住天了。我怕，直嚷着要下来。周叔叔吓唬我：“别哭，城里蒋介石的队伍听见了追来咋办？”
想到这，我一气跑到小河边。崖头的二娃、沟底的三妮又在河边玩泥巴。
二娃、三妮听说爸爸要接我走，他俩急得直转磨磨，好像我马上就要大难临头了。
“我说，咱们藏到个谁也找不着得地方，等明天你爸爸走了再出来好吗？”二娃还真有办法。
小河上游的山坡上有个土窑洞，既朝阳，又隐蔽。我们三人并排坐在窑洞里松软的土地上，看着蓝天上，白云飘来飘去，小鸟从头顶“叽叽”飞过；看着绿草地上，各色花儿笑盈盈地向我们点头。春天温暖的阳光照耀着我们，浑身暖洋洋的。不知什么时候三人都睡着了。梦里，太阳变得比磨盘还大，把全世界都照得红彤彤的。到处都是明朗的天，到处都有欢乐的歌声。
我高兴地一伸胳膊，睁开了眼睛。我怎么在家里的炕上？
油灯下，妈妈在整理东西。爸爸说：“城里什么都有，家里的东西都给乡亲们留下吧！”
妈妈说：“除了胜利果实，家里有啥呢？”
胜利果实是什么？是树上的果子？不是。妈妈常说，家里那盏紫铜灯盏，炕上那床洋布被面，院里那棵大榆树，都是胜利果实。这些都是共产党给的。还经常对我说：“没有党，哪有你？”这么说，我也是胜利果实了。
爸爸又说：“这些年，我在前方打敌人，脑袋别在裤带上。咱家能有今天，全靠党和民主政府还有乡亲们的帮助啊！”
“可不么！”妈妈说，“日本鬼子临投降那年，又对咱解放区狠狠扫荡了一遍。村长，就是二娃他爹，撇下生病的老婆不管，掩护我们娘几个逃到山里。他说：‘你们是公家的人，救你们要紧！’他老婆没跑出来，叫鬼子给糟踏啦！……”妈妈抹了把眼泪，又说：“三天后，回到村里，咱家房子被烧了，乡亲们这家给吃的，那家给烧的。我一下子没了奶水，三妮她妈硬是掐断了自家孩子的奶，给咱刚满月的云儿吃。至今我看见三妮瘦的那个干巴样，心里就难过。”
妈妈接着说：“抗战胜利后，我到区上搞土改，十天半月不回家，孩子是吃着百家饭、穿着百家衣长大的呀！想到这，我真不想进城，我苦也要和乡亲们苦到一起啊！”
爸爸说：“是啊，忘了爹娘，也忘不了乡亲们哪！我们都是共产党员，进城不是为了享福，还要建设新中国。”
国画《解放区的天》 刘文西
歌里唱道，“共产党像太阳，照到哪里哪里亮！”啊，妈妈也是共产党员了，怪不得今晚屋里格外亮呢！
“城里有共产党吗？城里有太阳吗？有明朗的天吗？”我听着他俩讲话，心里也憋不住了，一骨碌爬起来。
爸爸说：“现在全国解放了，是共产党领导的天下了，到处都有明朗的天。等你到了城里，上小学，再上中学、大学。”我问：“那得认多少字啊？”
爸爸说：“等你有了文化，回家好好为人民服务。”
第二天，天还没大亮，我们就起身了。我穿了身小灰制服，戴了顶八角帽，早早就被捆在马背上。全村的人都来送行，爸爸妈妈忙着和人们打招呼。姑姑、姨姨、婶子、大娘们，这个给我装枣，那个给我装鸡蛋，直叮咛我：“闺女，到城里住不惯还回俺家来啊！”我嘴上不说，心里想：等我认好多好多字以后，还要回来为人民服务呢！
太阳出来了，我们出发了。那天的太阳又红又大，把整个村庄照得亮堂堂的。我不住地回头看太阳，那太阳也好像舍不得我似的，也跟着我走。它要跟我们一起进城才好呢！
我们走出村，忽然从小河边传来一阵歌声：
解放区的天是明朗的天，
解放区的人民好喜欢，
解放区的太阳永远不会落，
解放区的歌声永远唱不完。
噢，原来是二娃和三妮正在阳光下一边向我挥着小手，一边高声地歌唱；那歌声一直伴随着我们走向前方……
刘现云
【作者简介】刘现云，1968年大学毕业，先后在唐山劳动日报社、今晚报社和香港大公报社等媒体从事新闻工作，高级记者，退休前系香港《大公报》驻天津记者站站长。
瞭望中国新媒体刊头题字 马誉炜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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