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虎形跽坐人像,玉器,商末周初,高5厘米,宽2.5厘米,厚2.8厘米。1997年出土于鹿邑太清宫长子口墓。
玉虎形跽坐人像
现藏于河南博物院的玉虎形跽坐人像,1997年出土于鹿邑太清宫长子口墓(该墓出土铜礼器多带铭文“长子口”,应是墓主人名字,故称长子口墓),此墓时代大致属西周初年,墓中不少器物表现出了商末周初的特征,对研究殷周之际的历史具有重要意义。墓中出土各类器物近2000件,其中不乏文物精品,玉虎形跽坐人像就是其中颇具代表性的一件。
玉虎形跽坐人像背面
玉虎形跽坐人像(编号M1:367)发现于长子口墓北椁室铜圆斝内,绿黄色,顶部有褐斑,顶端微沁,微透明。整个玉人用圆雕手法雕刻。造型独特,从正反两面看呈现不同的内容:
该器从正面看为一“虎首人身”形象,人物造型呈跽坐状,虎首高昂,大口暴张,牙齿清晰,上下各七齿,上边齿呈倒钩状,小鼻,双鼻孔,长圆形双目,虎视眈眈,半圆形双耳。虎头以下为人身形状,体向前倾,跽坐,双手扶膝,五指向下,未露足趾似着鞋,身着衣。
从反面看,整个背面(人物的背部)呈鸱鸮形,鸮呈蹲立状,虎之双耳为鸮耳,耳后倾,大勾鼻,圆目突睛,喙下一圆孔。人背作鸮身,人之胳膊作双翼,人之双足作鸮足,昂首挺胸,怒视前方。
玉虎形跽坐人像(线图)
玉虎形跽坐人像体型很小,能在其上惟妙惟肖地表现出虎首、人身、立鸮三种形象本已难得,加之三种形象完美地结合在一起,使整体造型流畅协调,丝毫没有突兀感就更属罕见。可以说在造型、雕工、创意等方面,此器均属商周圆雕玉人中的杰作。
玉虎形跽坐人像拓片
比较研究玉虎形跽坐人像的最重要特点在于它是人、虎、鸮三者的合体形象,目前已发现不少商代人兽合体的造型,如虎首人身、鸟首人身、人首蛇身,同时也有兽兽合体的情况,如虎首鸟身等。人兽合体造型虽多,但人和两种兽形结合的形象却非常少见,因此,玉虎形跽坐人像具有重要的研究价值。由于目前尚未见到和玉虎形跽坐人像造型一致的器物,故在进行比较研究时,我们可见将其分解认识为:人虎合体、人鸮合体、虎鸮合体三个方面,并分别进行对比研究。
1.人虎合体像
人虎合体的模式主要表现为“虎首人身”的造型,1935年发掘的安阳侯家庄西北冈M1001和M1550墓中各出土了一件虎首人身的大理石雕像。M1001中的石像:“虎首人身,作跪姿,双手撑于双膝上。背后有竖凹槽由上至下贯穿背部,虎的胯下亦有一与竖槽垂直的小凹槽,可以将本石雕嵌入木结构中。虎头略仰,张口露出锯形齿与犬齿,两耳竖起。以强有力的凹线纹刻出眼、鼻以及虎身各部纹饰。”M1550中的虎首人身石像保存不如前者完好,但两者形象大体相近,其背部凹槽应可嵌入木柱。除了背部,这两件虎首人身石雕和玉虎形跽坐人像的造型基本一样,可推测跽坐的虎首人身像在商代有着某种固定的含义,可能与宗教信仰有关。
安阳侯家庄出土“虎首人身”像
这两件虎首人身石像的表面都布满了各种纹饰,根据研究者的统计,M1001的石像上:臂上有2条夔纹,额心有菱格纹,五爪间和口角后有鳞纹,腰侧面有2条蛇纹。《山海经·大荒北经》中记载:“有神衔蛇、操蛇,其状虎首人身,四蹄长肘,名曰彊良。”彊良虎首人身的形象与石像一致,而且“操蛇”的特征,也和石像臂上的夔纹和腰间的蛇纹相符,故有学者认为商代出现的虎首人身形象就是《山海经》中的彊良。
2.人鸟合体
玉虎形跽坐人像的背后整体被塑造为鸱鸮形象,这样的人鸟合体形式较为少见,通常的情况是将鸟的一部分和人的一部分组合在一起,形成“鸟首人身”或“鸟身人足”。比较有代表性的器物有如下几件:新干商墓中出土的“鸟首人身”佩饰,该器整体呈蹲踞状的人形,头似人头但有鸟喙,上方有镂空雕出的玉链,表现出极高的艺术水准。妇好墓出土的“鸟身人足”圆雕石怪鸟(M5:1119),整体似呈鸱鸮状,但两腿为人足。“鸟身人足”的形象在青铜器上也有出现,如弗利尔美术馆所藏的一件商代鸟兽纹觥,其鋬部整体为一只站立的鸱鸮形鸟,其足部为人足,并有蛇纹盘于其上,形成类似“践蛇”的“鸟身人足”像。上述几例“人鸟合体”的例子中,皆为鸟和人的部分器官相结合,主要表现为上身(头部)为鸟形,下肢为人足。这些造型可能是重现商代巫师戴鸟头面具进行作法的姿态。文献中也有商代巫师“操鸟”施法的线索,《山海经·大荒东经》记载:“有人曰王亥,两手操鸟,方食其头”。王亥是上甲微的父亲,在卜辞中称高祖并享受最隆重的祀典。亥字在不同时期的卜辞中略有差异,但字上方均为鸟形,于廪辛时期写作 ,与“两手操鸟”相对应。先商时期,商族的巫很可能是由氏族首领兼任,王为群巫之长,因此,王亥“操鸟”便可以视为巫师执鸟施法,其“食其头”的特征可能与“鸟首人身”形象间存在着关联,可推测“鸟首人身”形象象征巫觋佩戴鸟头面具施法是有较大可能性的。
商代的“人鸟合体”形象
在殷墟妇好墓曾出土一件孔雀石圆雕人像(M5:377),可能正是佩戴鸟首面具的写照。发掘报告称:“(人像)脑后有下垂的发髻……发髻之上雕有半圆形‘发饰’。”由于此人像头部磨损较严重,其脑后形象残损,造成了研究者认为脑后表现的是发髻,但半圆形的“发饰”连撰写者也要打引号,表示不确定。我们通过与玉虎形跽坐人像的对比,可以发现两者之间存在着较大的共通之处,“下垂的发髻”其实是鸱鸮的喙部,“半圆形的发饰”则应是鸱鸮的耳部,那么此像可视为跽坐的人物脑后佩戴鸮首面具的形象。
3.虎鸮合体
玉虎形跽坐人像中除“人”这一元素外,还有虎和鸮,考察商代艺术,能够发现虎和鸮是经常成对出现的一个固定组合,因此,更证明玉虎形跽坐人像的设计是有特定的意义的,并且这一意义在商代信仰中具有共识性的理解,具有代表性的“虎鸮组合”有如下几件:在殷墟妇好墓中曾出土一件虎首鸟身玉雕(M5:990),形制独特,是虎首鸮身形象的代表作。另外,妇好墓出土的圈足觥上(M5:802)也有虎鸮合体的形象,觥的前端为虎形,后端为一鸮形,觥盖的前端为虎头尾端为鸮首。与此器盖相仿的还有弗利尔美术馆藏的觥。
商代的“虎鸮合体”形象
4.对人、虎、鸮合体造型的理解
究竟应该如何理解玉虎形跽坐人像中人、虎、鸮三者的关系呢?笔者认为,虎和鸮都是商代巫师作法时所佩戴面具的象征,而面具的原型来自巫觋作法时的动物助手。有两件西周时期的雕塑可辅证这一观点:现藏于大英博物馆的西周杆头饰,其上人物身披虎皮,双手“操鸟”;现藏于美国明尼阿波里斯美术馆的骨雕,其上人物身披虎皮,双手“操蛇”。两件器物中人物相似的造型说明其身份是相同的,结合人类学对萨满巫师的研究可以确认,它们表现的是巫觋作法的姿态,身披虎皮正是其作法时的主要特征,鸟和蛇是通神的工具和助手,“操蛇”、“操鸟”可能被应用于不同目的的巫仪之中。
通过上图中西周时期的杆头饰和骨雕我们可以推测:虎首人身形象的原型就是巫觋身披虎皮作法时的姿态。但是为什么“虎首人身”的玉石像中仅见虎头而不见虎皮呢?笔者认为这是由于巫觋作法时常用佩戴虎首面具来象征身披虎皮,正如伦敦苏富比行所藏“人戴兽首面具軏饰”(原书称为“龙食人首軏饰”),表现的正是人戴虎首面具的形象,象征巫觋身披虎皮作法的特征,这一情况在我国少数民族地区的傩仪中仍有遗存。解决了玉虎形跽坐人像中“虎首人身”的问题,那么如何理解虎首后的鸱鸮形象呢?我们仍能从这件軏饰上发现某些线索:从侧面看,軏饰上端虎首的后面还有两种兽类面纹,上下排列,上面的兽面难以确定表现的是什么动物,下面是带有象鼻的兽面。这就说明,在商周的艺术创造中,对巫觋常佩戴的几种面具有结合在一起表现的尝试。将玉虎形跽坐人像和人戴兽首面具軏饰相对比,可以发现这一观点也能对虎形跽坐人像的特殊造型进行诠释:玉虎形跽坐人像表现的是巫觋作法时头戴虎首面具的形态(以象征巫觋身披虎皮作法),同时,由于巫觋作法时也常佩戴鸮首面具(上文已分析巫觋戴鸮首面具的可能性),故将两者结合起来进行艺术的象征表现,就形成了玉虎形跽坐人像中人、虎、鸮三种元素并存的形态。另一种可能是:鸱鸮是巫觋作法的助手,正如大英博物馆所藏杆头饰上人物手中捧的鸟,在玉虎形跽坐人像中用鸱鸮表现巫觋作法通神。当然,这些观点都是基于目前材料的推测,若要证实还要依靠日后考古提供更有力的证据。
总之,玉虎形跽坐人像对研究殷人的坐姿模式、鸱鸮信仰、人兽合体含义等方面均有重要意义,它的特殊形象可以将一系列出土的零散材料串联起来,具有极高的历史价值、艺术价值和研究价值,尤其对商代信仰、仪式方面的研究,有着极为重要的价值。
作者简介韩鼎,男,南京大学历史系博士,现为河南大学历史文化学院副教授,从事美术考古方向的科研与教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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