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不知道从哪天起,镇上的汽配厂突然火了起来,外地来洽谈业务的人络绎不绝。镇上不止人越来越多,车也越来越多。俗话说,做买卖最重要的就是人气,人气旺了就不愁挣不到钱。厂子效益好,镇上的人们也跟着沾了光,不大的小镇一夜之间冒出十几家汽配五金店,开满了整整一条街,后来那条街干脆改名叫汽配大街。
照理说,守着一家汽配厂,再开汽配店应该没什么油水可捞,可这厂子的厂长不知从哪里学来了一套饥饿营销的理论,买货的越多,他放出的存货反倒越少,存下的成品倒也不是不卖,全部高价卖给了周边的小汽配店。
明着是诚信经营、绝不涨价,暗地里挣得盆满钵满。周围的小商户们也毫无怨言,这客户在厂子里买不到需要的配件就免不了到汽配大街走上几趟,多花些钱是免不了的,可也比无货可买强。
老蔫儿眼见这骑自行车的人越来越少,修车的收入也一天比一天少,干脆学着人家,租了个临街的小房子,也开起了汽配店。可这小店刚开起来没多久,就出了一件大事儿,彻底改变了汽配厂、徐老蔫儿甚至小镇的命运。
在与小镇相隔千里之外的一条公路上,发生了一起严重的车祸。出事的是一辆大巴车。一个盘山路的拐弯处,车冲出了公路,翻进了一百多米深的山沟中。车上拉的是出外郊游的中学生,连学生带老师二十来人,全死了。
由于事故的性质实在恶劣,惊动了上层,下了死命令,要彻查事故原因。追查下来,竟是因为车上一个关键部位的小零件出了质量问题,这零件就出自汽配大街。
消息就像一股黑色的烟雾,迅速在小镇弥散开来。是什么零件?这零件又是从哪儿买的?众说纷纭。有人说零件是其他小作坊产的假冒伪劣产品,有商户为了多挣钱,以次充好,与汽配厂的零件一起销售。也有人说,就是厂子的产品出了问题,厂长每天只想着多挣钱,不光暗地涨价,很多零件都存在偷工减料的问题,出事儿是迟早的。一时间整个小镇都跟着汽配厂陷入了莫名的紧张之中。
事故发生后的第四天夜里,徐牧和父亲刚躺下不久,听到了一阵敲门声,来的是当初下岗时与老蔫儿谈话的人事科刘主任。老蔫儿看到刘德旺颇有些意外,下岗之后两人几乎没有打过什么交道,有时在镇上也会偶遇,起初老蔫儿还主动打招呼,可刘德旺却像压根儿不认识老蔫儿一样,连头都懒得点一下。这家伙倒是混的顺风顺水,现在已然当上了厂里的副厂长。
“老蔫儿.......哦,不,徐大哥”,看着一脸疑惑的徐老蔫儿,刘德旺晃着那颗肉脑袋,堆出一个假的不能再假的笑。比起前几年,刘德旺胖了不知有多少,那颗硕大的肚子,活像个即将临产的孕妇,这倒使他的脑袋显得没有那么不协调了。
“这么晚了,你有事儿?”
“徐大哥,咱进屋说,我有件非常重要的事儿想跟您说。”不等老蔫儿招呼,刘德旺自顾自的进了屋。
“大哥,这是给您买的一些水果,自打您离开厂子以后我一直也没来看看大哥,是我不对。”刘德旺满脸的抱歉,把两大袋水果放在了桌上。
“什么事儿,直说吧。”老蔫儿知道,如果不是有什么事儿要求到自己,这刘德旺是绝不会亲自登门的,更别提是在这深更半夜。
“我就喜欢大哥这爽快劲儿!嗯.......前几天出了个交通事故,死了很多娃娃,这事儿大哥听说了吧?”刘德旺故意压低了声音。
“嗯,听说是厂子里卖的零件出了问题。”
“对,也不全对。零件确实是厂子里生产的,可卖不是从厂子里卖的,是从你的铺子里卖的。我们想办法托关系打听到了出问题的配件编号,查出是你上个月从厂子里买走的”
老蔫儿听到这里愣怔了一下。
“你们确定?”
“确定。厂里对销售的零件批号和购货方都有登记。”
老蔫儿低下头稍稍皱了一下眉。
“那我明天就去公安局,把事儿说清楚。”
老蔫儿一如当年同意下岗时一样爽快,可对刘德旺来说却不再是喜出望外。
“老哥,你说什么呢,这是要坐牢的,可千万不能去啊!就是去也不能实话实说!”
刘德旺急得一把抓住了老蔫儿的胳膊,老蔫儿被吓了一跳。
“你什么意思?”老蔫儿听出刘德旺话里有话。
“大哥,你也看到了,咱厂子为镇上做了不少贡献,不说别的,大家都跟着挣了不少钱,还有好多人就在咱厂子里上班,这要是查出零件是咱厂子生产的,那可就全完了,厂子肯定是办不下去了!”
刘德旺看着低头不语的老蔫儿,不禁心想,看来这事儿有门儿。
“徐大哥,您也是咱厂子里出来的,总不会忍心看着厂子就这么倒了吧?”
“你说咋办。”老蔫儿皱着眉,斜眼瞅着刘德旺。他倒要看看刘德旺这口缸里到底装的是什么屎。
“大哥,您可以说您这个零件是从别的什么这个厂子买的或者那个厂子买的,但就是不能说在咱厂子买的,我们回去把生产和销售记录都改掉,这样就肯定查不到厂子头上来。”
徐老蔫儿低着头没说话,刘德旺好像是得到了莫大的鼓励,使劲儿往前凑了凑身子。
“当然了,您说这话肯定不白说。只要您按照我说的做,厂里愿意给您十万的补偿款,我今天就带来了五万,只要您点点头,这钱就是您的了,后续事儿了了之后再给您五万。大哥,这个不是小数目了!”
刘德旺说着话,从怀里掏出一个厚厚的牛皮纸袋放在了面前的茶几上,向老蔫儿面前推了推,满脸期待地望着老蔫儿。他甚至都准备好了如何回应老蔫儿对自己的感恩戴德。
徐老蔫儿稍稍抬起眼皮,瞅了一眼茶几上的信封,再次低下头。
“这十万买我蹲几年大牢?”
短暂的沉默后,老蔫儿猛地问出这么一句,让刘德旺有些措手不及。还没等他想好该如何回答,老蔫儿又问出了第二句:
“你们还打算为了钱害死多少人?”
“大哥,话不能这么说........”
“说个屁,你他妈的给我滚”
这一句把刘德旺说懵了,可他反应了过来。把脑袋一扑棱,猛地一下站了起来。
“徐老蔫儿!你他娘的别不识抬举,撕破脸对谁都没好处!找你商量是瞧得起你,你以为自己是个他妈什么东西!”
刘德旺确实被徐老蔫儿突如其来的爆发吓了一跳,他很快意识到,这个半天一句话不说的老蔫儿并不蔫儿。其实来之前他也想到徐老蔫儿可能会不同意,但没想到他的反应会如此激烈。既然友好协商已无可能,刘德旺也不再掩饰。一脸的肥肉瞬间变成了横肉。
“你可想好了,这个厂子..........”
不等刘德旺把话说完,拳头已经结结实实砸在他的脸上。这是老蔫儿的第二次动手打人。
刘德旺向后趔趄了几步,硕大的肚子快速地起伏着,脸上的肉跟着身体微微颤抖,两只小眼睛充满了怀疑、憎恶、不屑。活像头被激怒了的野猪。
老蔫儿拿起茶几上的信封袋狠狠地摔在地上。
“你他妈的,算个什么东西!敢打我,我看你他妈是活到头了,你可别后悔!”刘德旺吃力地弯腰捡起信封。
老蔫儿把手指向门外,他甚至连个“滚”字都不想再多说,他觉得与面前这个垃圾再说一个字都是对自己的莫大侮辱。
直到刘德旺离开很久之后,徐牧仍不敢相信自己隔着门缝看到的一切。那个勇猛挥拳的男人就是自己的父亲,一个整天被人用老蔫儿称呼的男人。虽然自己并不明白父亲与那个人之间谈论的事情,但他知道,从今之后,父亲在自己心中绝不再是老蔫儿,他叫徐晓峰,是自己的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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