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言:《红楼梦》一书是曹雪芹“字字看来皆是血,十年辛苦不寻常”的呕心沥血之作,薛宝钗作为《红楼梦》的女主角之一,曹雪芹对其寄予厚望,不仅让她与才女林黛玉并列金陵十二钗之首,还赋予她美丽端庄、温和敦厚的待人品质,同时为刻画人物的立体感,曹雪芹让薛宝钗出生在商人之家,她身上便不可避免地沾染了商人的功利与市侩,我们今天就来详细分析下曹公赋予薛宝钗“山中高士晶莹雪”人设背后的复杂人格。
八面玲珑的商家之女
薛宝钗出生在四大家族的薛家,家族是有名的皇商,固有“丰年好大雪,珍珠如土金如铁”的说法,并被列入“护官符”中,可见薛家的影响力之大。而薛宝钗出生在这样的家庭背景之下,身上便不可避免地沾染了商人的市侩、功利以及八面玲珑的为人处世之道,还让她拥有园中其他女孩们都未曾接触过的社会经验,这一点在《红楼梦》中俯拾皆是。
第三十二回,金钏儿为证清白跳井自杀,王夫人得知此事后惶惶不可终日,因为她是导致金钏儿自尽的直接原因,薛宝钗前来探望王夫人时,便劝慰王夫人,说金钏可能是失足掉下井的,如果她真的因为姨娘几句骂就跳井自杀,可见她也是个糊涂人,死了也不足为惜。寥寥几句话就将王夫人心头的雾霾吹开,但是言语间对金钏之死的冷漠态度也一览无遗。
薛宝钗是个极度理性的人,不仅在对金钏儿,在对哥哥的恩人柳湘莲的态度上也是如此。
第六十七回,柳湘莲因为误以为尤三姐在东府里生活,必定“不干净”,因此悔婚,导致尤三姐剑刎自尽,以表清白,柳湘莲方知自己酿成大错,挥剑剃去万千烦恼丝,跟随道士而去,薛蟠得知自己的恩人兼好兄弟柳湘莲当道士去了,伤心欲绝,眼泪直流,薛姨妈也在旁叹息。
唯独薛宝钗不以为然:“这是他们前生命定的,前儿妈妈为他救了哥哥,商量着替他料理,如今已经死的死了,走的走了,依我说,也只好由他去罢,妈妈也不必为他们伤感了。”
在对待这些外人的态度上,薛宝钗始终不以为意,这跟她出身商家,功利心和市侩心理作祟有着直接的关系;而在对待贾母、王夫人,她的态度则完全不同,表现出她八面玲珑的处世之道。
第二十二回,薛宝钗生日,贾母等人专门要为她庆祝生日,宝钗则刻意逢应贾母的喜好。
贾母因问:“宝钗爱听何戏?爱吃何物”等语。宝钗素知贾母年老人,喜热闹戏文,爱吃甜烂之食,便总依贾母往日素喜者说了出来。贾母更加欢悦。
宝钗的这些举动都带有很强的功利性,缺了为人的真性情,她的这些种种作为,就是为了获得贾府上层的肯定,这也符合她本质是“商家之女”的心理。
当然,薛宝钗的八面玲珑不仅体现在对贾府上层的逢迎,她对贾府下层人也是用各种手段进行笼络,做到滴水不露,这一点就连王熙凤怕也难以望其项背。
第六十七回,薛蟠从外做生意归来,带回几大箱的礼物,薛宝钗一一将礼物分好,给贾府中人送去,不仅给宝玉、黛玉这些贾府的“主人翁”送,她也没有漏掉一直被别人忽视的赵姨娘。
且说赵姨娘因见宝钗送了贾环些东西,心中甚是喜欢,想道:“怨不得别人都说那宝丫头好,会做人,很大方。如今看起来,果然不差。她哥哥能带了多少东西来,她挨门儿送,并不遗漏一处,也不漏出谁薄谁厚,连我们这样没时运的,也都想到了。”
从赵姨娘一个底层人物,便可管中窥豹,得知园中所有下人都喜欢宝钗的原因。宝钗的管理方式不同于王熙凤的雷厉风行,而是采取恩威并施的方式,主动放弃一些蝇头小利给下人,这样既能收获下面的人心,也能保证工作的高效完成,这一点在“敏探春兴利除宿弊,时宝钗小惠全大体”一回中体现得淋漓尽致。
在这一回中宝钗提出,让下人主动揽事,而所管场地的收益,便分发给揽事的人,这样下人就会高效完成管理大观园场地的责任,因为他们所管的稻地、竹笋、柳树等院内生计,都跟自己的收益直接挂钩。
说白了,作为商家之女的薛宝钗,很清楚金钱、利益在笼络人心方面的作用,她在大观园中实行了最早的“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一方面是为了改善大观园的财政现状,另一方面也是为了巩固自己在府中“乐善好施”的人设形象。
而同为管理者,薛宝钗表现出跟王熙凤完全不同的处事风格,凤姐儿是想尽法子出风头,下人犯了事儿上来就是个耳光,这种权威固然让下面人不敢在工作方面偷懒,但下人对她也积怨已久,背地里骂王熙凤的人不是少数;而薛宝钗则是“事不关己不张口,一问摇头三不知”,她用大智若愚的形式,不显山不露水地对贾府的工作进行实际的干预,而且面面俱到,滴水不露。
更为重要的一点就是,薛宝钗拥有大观园中其他女子所不具备的社会经验,这让她林黛玉、探春等人在性格和处事上更加成熟,书中有两处例子可以佐证这一点。
第五十七回中,邢岫烟因为家境贫寒,在贾府中寄居,可是每月的分例被邢夫人扣走一半,另一半还不够打赏婆子们的,于是不得已,她只能将自己的棉袄拿去典当。后当票辗转到史湘云手中,众人传看,林黛玉、史湘云等人都不知道这是什么,唯独薛宝钗一眼望过去便知是当票,可见她并非普通闺阁少女,对社会也有相当的了解。
还有第七十七回,王夫人急需人参,便让周瑞家的去外面换二两人参来,薛宝钗却能一语中的地指出目前市面上人参的问题,帮助王夫人解决燃眉之急。
周瑞家的方才要去时,宝钗因在坐,乃笑道:“姨娘且住。如今外头卖的人参。都没有好的。虽有一枝全的,他们也必截做两三段,厢嵌上芦泡须枝,掺匀了好卖,看不得粗细。”
随后宝钗便通过薛家商铺的关系,替王夫人寻到了一枝好参,可见宝钗出身商家虽然让她拥有强烈的功利心理和市侩般的潜意识,但是更多的却是对实际生活产生帮助的经验技能,须得一分为二来看,不可混为一谈,非黑即白的看法是万万行不通的。
聪慧博学的山中高士
宝钗不仅仅是一个商家之女,更是一个学识渊博的才女,这跟从小父亲对她的教育有直接关系,书中记载:
还有一女比薛蟠小两岁,乳名宝钗,生得肌骨莹润,举止娴雅。当日她父亲在日,酷爱此女,令其读书识字,较之乃兄,竟高过十倍。
我们可以进行一个对比,王熙凤也是一个女强人,但她却几乎没有接受过文化教育,因此她的治家风格是“威”大过“德”,而宝钗则具备了凤姐儿的优点,却又弥补了凤姐儿“雷霆治家”的缺点,这都跟薛宝钗本身的文化底蕴有着很大的关系。
宝钗的知识可以说是全方面的,这一点整个大观园中估计没有人能胜得过她,即便是才华横溢的林黛玉也只能抱拳称佩服。在刘姥姥进大观园一回中,林黛玉无意中说出了“良辰美景奈何天”一句,薛宝钗便精准地捕捉到林黛玉在乱看《西厢记》这类杂书的信号,这才有了第四十二回“蘅芜君兰言解疑癖”中薛宝钗对林黛玉的劝慰,让她莫看杂书,以免乱了性情!
一向傲娇自负的林黛玉听完薛宝钗的教诲,也只能垂头吃茶,心中暗伏,只有答应“是”的一字。
除了博览群书,薛宝钗对诗句辞藻也都有自己独到的见解,在第二十二回“听曲文宝玉悟禅机”中,宝钗专门给宝玉讲述《寄生草》极妙的辞藻,还信手拈来“漫揾英雄泪,相离处士家”一段,听得宝玉拍手叫绝,连连称赞薛宝钗真是无书不知。
除了这些书本上的知识,宝钗作画也有研究,仍是第四十二回,惜春应贾母的要求为大观园作画,众人都只会开一些关于作画的玩笑,唯独薛宝钗一人为惜春指出了作画过程中需要注意的各个问题:
宝钗道:“藕丫头虽会画,不过是几笔写意。如今画这园子,非离了肚子里头有几副丘壑的才能成画......山石树木,楼阁房屋,远近疏密,也不多,也不少......还要看纸的地步、远近、该多、该少,分主、分宾,该添的要添,该减的要减......”
此外,宝钗又对作画需要的纸张、笔墨、器具等等一一列出,大大小小四五十件,此番思虑,实在非常人所能及也,可见宝钗博学程度之广!
也正因宝钗学识渊博,她在大观园中经常扮演着“老师”的角色,她对林黛玉、贾宝玉、史湘云,甚至是香菱都时常进行教诲,希望他们能立足实业,不要将太多的时间耗费在诗词歌赋上。
对宝玉,宝钗劝他要立足于孔孟之间,委身于经济之道;对黛玉,宝钗劝她要女子无才便是德,即便要看书,也挑正经书来看,切莫看杂书;对史湘云和香菱,宝钗更是说两个女子整天疯疯癫癫地研究诗词,哪里还像个女儿家......
站在现实主义的角度来看,宝钗无疑是正确的,人生在世,当行实事,她对园中每个人规劝都是发自内心的,不只是在《红楼梦》中,即便是在今天,宝钗的思想仍然具有重要的借鉴意义!
善良敦厚的群芳之冠
善良是薛宝钗人性中的闪光点,也是曹公对她寄予厚望的原因所在。
尽管出身在商人之家,做事有功利心,甚至偶尔会明哲保身(杨妃扑蝴一回中用林黛玉替自己开脱),但是这并不影响她人性中的善良。对于身边的朋友,她皆用尽全力帮衬,并想办法替他们掩盖尴尬。
邢岫烟因为贫穷,只能将冬天的棉衣当掉过活,薛宝钗知道后,悄悄问邢岫烟将当票拿过来,自己掏钱替她将棉衣赎回,为了顾及邢岫烟的尊严,她一直偷偷做这件事,即便后来被史湘云发现,她也是“忙将当票藏起”,如果说之前的一切薛宝钗是做给别人看,那么对邢岫烟这件事上,她无疑是“做好事不留名”!
宝钗的善良不是浮于表面,众女子中她经历的世事最多,因此对别人的痛苦她有切身体会,这份成熟让她对林黛玉的刻薄一直予以宽容,第四十五回薛宝钗来潇湘馆中看望林黛玉,见她病势加重,便给她出谋划策,劝黛玉熬点燕窝粥吃,对她的病有好处。
宝钗道:“依我说,每日早起,那上等燕窝一两,冰糖五钱,用银铫子熬出粥来,若吃惯了,比药还强,最是滋阴补气的。”
为此,薛宝钗每日让下人给林黛玉送来二两燕窝,帮助黛玉调节身体,林黛玉也在这一回中,被薛宝钗感化,主动向宝钗道歉,两人彻底冰释前嫌。
书中,薛宝钗做的此类善事不胜枚举,对想要请客却囊中羞涩的史湘云施以援手,从自家拿来两篓又肥又大的螃蟹,帮助她解决燃眉之急;连丫鬟们都不放在眼里的贾环,宝钗却能宽仁相待,用一句“爷们还能赖你的钱”替贾环分辩。
宝钗的这些种种作为,皆是人性至善的真情流露,并无半点伪饰,她的豁达坦荡也帮助她在贾府获得了全方位的人缘,这也是为何相比之下,下人们更喜欢薛宝钗,而非林黛玉的原因所在。
结语:薛宝钗作为《红楼梦》中人格最复杂的人物之一,她的功利、市侩与她的出生背景有很大的关系,而她的善良却是生而为人的本性,加上博学多才的成长经历,最终造就了复杂人格的薛宝钗,对这一点要分开看待,切莫管中窥豹,误以为以小见大,这样只会贻笑大方。
参考资料:
曹雪芹:《红楼梦》脂砚斋批评本80回本
赵冬梅、王雪艳:《红楼梦》中的管理学
毛珊:论《红楼梦》中的女性人物形象——以薛宝钗和贾元春为例
章敬峰:薛宝钗形象比较研究论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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