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赤涧村付老景的传说

张建成

曲阳县灵山镇大赤涧村历史上实有两大奇情,至于现在,则一毁一存,所毁者是一座家庙,所存者是其村西道路西侧的一行老柏树。

曲阳县下河乡棋盘村故事(张建成大赤涧村付老景的传说)(1)

老柏树一共33棵,皆同时栽植,就其所处的显要位置和笔直的序列阵势,明眼人谁都能看出来,绝非单纯缘于植树的目的所致,一定有着深层的象征意义。

为弄清这个问题,我们进行了两次实地查访——

第一次占据的材料,一是先有的这行古柏,后有的大赤涧村;二是目前同为保定市政府编号挂牌的“古树名木”;三是树龄至少在400年以上。

关于树龄问题的根据是,20世纪40年代抗日战争时期,日伪军在当地修了许多炮楼,为方便他们交通汽车在村外修公路时,有的树枝碍了他们的事被砍了,留有基部枝茬。因为前几年市政府需要挂牌求证树龄,锯下来一段送到市里的专门机构,经年轮测定不下于400年。由此及其树干,势必长于树枝的年龄。

第二次占据的材料相对进深了许多,首先就该村整体的地理形势参以风水学观点而言,为“九龙护一马”的格局,只是缺少一个“马尾巴”,所以栽了一行古柏,用以弥补这一地貌缺陷。

其次,现村址西南方不远处有个地名叫“庄稼家儿”,是大赤涧村原来的村址,仅住董、付两户人家。一直以来,不管外界怎么兵荒马乱、改朝换代,从未妨碍他们世代和睦相处。只是许多年间两家还是两家,光景也了无起色,总之是人丁从不见兴旺,生活也只能紧巴紧儿地过,难得从容,是故就请了风水先生,依其指点迁到了现址。

曲阳县下河乡棋盘村故事(张建成大赤涧村付老景的传说)(2)

以上交代了古柏的事儿,接着再说他们家庙。只是这个事儿说来话长,须从源头说起——

源头在于搬村开始,付家选址在前街,董家选址在东岗上。果不其然,搬村以后两家的人丁逐渐地都兴旺起来,各自生了四个儿子,董家四个儿子的名字当中分别嵌入“弹、欢、做、乐”四个字,估计缘于祖祖辈辈都过苦日子的原因,所以,就有了“何不潇洒走一回”的意思;付老景四个儿子的名字分别所嵌“檩、厚、朝、尧”四字,相对而言显得庄重了许多。进而董家向西发展繁衍成后街;付家在前街分蘖展枝、连门串户,也成了俨然街道。

不过,前后街之间还剩一片空旷地带,却为后来的住户留下余地,以至多姓杂处发展成“当下街”,由此大赤涧村才连片接坊形成一个整体的村落。

所谓“当下街”也就是现在说的“中街”。因为曲阳土话把“中间、中央”都说成“当下”。其中“下”读轻声,以区别普通话语境“眼下、目前、现在”等同义词中“当下”的意义,其中的这个“下”才是读去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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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赤涧的家庙为董付两家所共有,名为“董付祠堂”,毁于上世纪的“文革”当中。大家都知道,家庙一般是同姓后代祭祀列祖列宗的场所,庄重而严肃,设想如果两姓后裔混在一起祭拜,会是个什么情况?

倒是这种两姓共用家庙的情况也并非孤例,如陈忠实《白鹿原》中的白、鹿两姓就共用一个祠堂。只是他们两姓却有着一个共同的祖先,尽管分流别派也麻麻糊糊说得过去,莫不该村的“董付祠堂”也与彼相类?这便牵扯出来付老景一段颇具传奇色彩的发家史。

关于付老景的发家史,以前在《小赤涧村的疮王爷》一篇故事里曾经捎带提及,说是基于他们村错迁了疮王庙的原因,害了自家,发了邻家,以至神鬼都为其所用,并且小偷儿们偷他多少回也无不枉费心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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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大赤涧村的传说,除了认可前述说法以外,另有一个扩展版本——

付老景一家从“庄稼家儿”搬过来以后,娶了董家的闺女为妻。妻子心灵手巧、勤快能干,尤其纺棉花织布是把好手,织出来的布多了,自己家里用不了,付老景就背上几块到附近村里转着去卖。

曲阳县下河乡棋盘村故事(张建成大赤涧村付老景的传说)(5)

这里需要插几句话,因为从上世纪至今这100多年,社会变化太快,许多从前常识性的东西,现在都非常陌生了,所以,从前的一些概念,就得有所解释,否则,许多中青年人则当茫然懵懂。比如,当年付老景所卖的“布”,指的是用木制纺车把棉花纺成线子,然后再织成的土布,单位称“块”,长、宽都不太确定,一般当做商品出卖的“布”的“一块”,大致标准是宽一尺二寸稍多,长两丈四左右,或者短到两丈出头。

一天,付老景从家里出发串了槐树埝、东、西口南、辉岭等好几个村,走了大几十里的路,只卖出去了一块布,心里很不是滋味。又赶上往回走赶到了郭家庄村西的西岭上的时候,忽然感觉又累又饿,浑身上下软绵绵的没了一点力气,一阵子慌神儿摔了个大跟头,身上背着的布同时掉在地上,于是,就禁不住发开了无名火,索性把手里的钱袋子往身旁一摔,滚身爬起来蹲屁股就地一坐,抽出来腰里掖着的旱烟袋“巴咂、巴咂”地抽起烟来。

就他这股子无名火,一直从再往回又走了五六里地到了家还没下去。妻子问他话,撅着个嘴不搭不理;再让他吃饭,也无动于衷。但凡把布和钱袋子往睡觉的土炕一头一撇,只管头朝里在铺盖摞上一躺就囫囵个儿着睡着了。

赶他睡醒了以后,远听,窗外的鸡叫一声紧似一声;近看,屋里的妻子还没睡觉,仍然点着灯干吗呢?他打挺儿坐起来,原来她一直在点钱儿,当时还时兴外圆中间有个小方孔的铜制钱,就是从前玩戏话说的“孔方兄”。好家伙,铜制钱十个一摞、十个一摞,整整摆列了半条炕。再看钱袋子,里面的钱仍然还需继续点,从此付老景一下子就发达了。

付老景发达了以后,首先置房子买地自不消说,不多几年的光景十里八乡的地差不多就都归属在了他的名下。同时,为了答谢神仙们暗中相助的恩德,接连又盖起来好几座庙,据说村里原有的三官庙、老母庙、五道庙等都是他出钱盖的。

另外,还想再盖一座财神庙,在后街东头选好了地址,一并把庙堂也盖讫了,不料在画像的环节出来个难以绕过的坎,请了好几个画匠,不管怎么拿捏,画着画着,画像的面貌就跟他媳妇的面相一样了。

从前画神像有个不成文的禁忌,说是庙里所画的画像像了谁,谁就得去天上报到。说直白点,往好的方面解释,是上天受封当神仙;反过来说,可就是必然得死了!依着传统的民间意识,人死了有两条路可走,一条通向地狱,一条通往天堂。总之,去路虽两条,来路终一“死”!

付老景怎么舍得让媳妇过早地离他而去?联系到此前她点钱儿越点越多的事儿,心里必然会犯嘀咕,莫不自己的媳妇真的是财神奶奶转的世?想法固然挺好,只是不能轻易说出口,无论是谁,以防犯了大忌,后果不堪设想。于是,盖财神庙这事儿也就暂且搁置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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俗话说:皇上也有三门穷亲戚。付老景好过了,自然也要照顾各方面的人情关系。一旦有借贷的,尽量满足;穷亲戚前来投奔的,量力安排……

一天,村子里来了一家要饭吃的,男人光膀子挑着扁担,担着一副箩筐,前头箩筐里一个小男孩不满周岁,后头一个小女孩也才两岁不到,一旁跟着一个女人,右手拄着一根打狗棍,左胳膊肘部挽着一个脏兮兮的小布包,小胳膊蜷曲在胸前,手里拿着一个破碗。一家四口,无一例外地除了骨头就剩一张皮了。被付老景碰上了,一问是河南开封那边的,因黄河发大水逃难过来的,沿路乞讨,走走停停早一个多月了,于是,就收留了他一家,管吃管穿,还在当下街给了他们一块地方盖房让他们住下,并且给了他们半布袋谷子。依当地土话说“谷子”,从前就一个字“谷”。

原来这个男人很会做生意,他把谷子在石碾子上推成小米,仅留下少许够三两天吃的,其余的打听着附近灵山和党城都有集,就赶集去卖。卖出去后,再又拿着口袋去找付老景。付老景自然老大不高兴,心想,半布袋谷子推成米不可能三两天就吃完吧?像这么下去可不就成请了个“活爷”了?但是,处于面子他也不好直接拒绝,就又给他装了半布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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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了那人说,这回得上秤约约(音yāo,即称一下重量)。付老景有点莫名其妙,随口应付说:“约什么,先弄着吃去吧。”那人这便把赶集粜米的事儿说给付老景听,并说:“往后我就上你这买谷子,回去推成米,再赶集去粜。我有胳膊有腿,怎么能老是白吃你的?”

付老景感觉这个人有良心,也有韬略,后来就请他当了他的管家。人们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这个管家新上任只烧了两把就把付老景的光景明显烧得越旺了。

第一把火是,替付老景挡枪,把他不方便说出来的事儿说了出来:凡是投奔过来的人,不管至亲好友,借贷只限一次,如果还不上,以后免开尊口;同时,把自己买谷粜米的经过讲给大家,以引导他们去做生意养活自己。要说好多事都是逼出来的,因此,大赤涧村就有了许多贩粜米的买卖人,也传开了“贩粜米”的名声,被编入“说曲阳,道曲阳,曲阳以北好地方”的民谣中,具体即“大赤涧哩贩粜米,小赤涧哩贩粜糠。”从而推测,所谓“小赤涧哩贩粜糠”也出于这层关系,因为米多了,自然糠也就多了。

其中“糠”分“细糠”和“萌糠(粗糠)”两种,细糠是米的外壳,从前基本通过“推碾子”与米粒脱开;萌糠是谷子的包皮,通过碾场与谷粒分离,是从前土法烧酒的必需品,且用量很大。“碾场”即用大牲畜拉动带木框的石碌碡碾压谷穗,使其与谷粒分离。

第二把火是,他在老家那边原本有房子有地,洪灾过后政府即开始回招外逃流民,发放钱粮进行安置。管家听说后回去申报并领取了原有的土地,转而将其署在了付老景的名下。再者,由于前期一次的洪灾特别大,减员严重,一时回流的人不多,所以地多便不值钱,经他的手,于官方又买了一些地,加在一起就都成了付老景的了。至于他的落脚地,老家那边黄河时常泛灾,这边付老景待他很好,两相权衡也就干脆断了回头路。鉴于这个由头,或者有人就编排出来前头《小赤涧村的疮王爷》故事里说的那一套——替付老景从河南往回倒腾粮食时,累死了许多小鬼儿的传说。

曲阳县下河乡棋盘村故事(张建成大赤涧村付老景的传说)(8)

从前,曲阳地面的地里都以种谷子为主,不怎么种小麦和玉米。付老景地多,当然谷子也多,有一年秋天打场时又出了一件奇事儿:一般套着牲畜拉着碌碡碾场时都在晚上,场上铺的谷穗奓膨着也不过一尺来厚,大致个把钟头就会碾讫一场。结果,一天夜晚,预计超过了好长时间也不见碾场的卸了牲口下工,付老景过去看情况。却见场上铺着的谷穗都有齐腰厚了,只好接着再碾,一直碾到后半夜鸡叫了以后,谷穗到了齐胸高的时候才告一段落。

碾场的牵着牲口走了,由于秋天场面应用紧张,急着碾下一场,所以,同时两个跟班翻场的还不能下班,得继续收拾场面。首先用木杈挑出谷穰,然后把剩余裹着谷粒的混杂物堆积成一堆。“翻场”是在碾场过程中,为使谷穗碾压均匀,同时不断翻动谷穗的过程。

二人见再无旁人,便商量着说:“付老景这么多谷子,偷着装他两布袋也不显。”于是,就先装了一布袋,打算藏在一旁的厕所里,反正大晚上场上的厕所也没人用,等下工以后趁清早儿再弄回家去。

曲阳县下河乡棋盘村故事(张建成大赤涧村付老景的传说)(9)

结果,二人抬着一布袋谷子,到了跟前,但听厕所里付老景一声咳嗽,吓得二人抬着谷子赶紧掉头,朝一个小胡同跑去,不料又与付老景打了照面,说:“你俩别躲、别藏了,赶下工的时候一人装一布袋背回去吧。”

二人走后,管家趁到跟前说:“东家,怎么能这么惯着他们,咱又不是不给他工钱?”

付老景说:“话儿是那么说,你看这大秋八月的,要不是家里缺吃少穿的,谁会连明隔夜地卖命给咱干活儿?看宽点儿吧,总比当面让他们出丑,脸上挂不住寻了短见要强。”

一年正月里,趁着场光地净心里闲,付老景就跟管家私下里聊起来从前盖财神庙的事。管家说,既然家里有财神,就不用再盖财神庙了。一般大户人家都有祭拜祖宗的家庙,要不就此把它改成家庙吧。

付老景感觉他说的在理,可那座庙占的却是董家的地方,现改做他们一姓私用,尽管关系再怎么好,总得跟人家说一声也才妥当。其实也就是走走形式的意思,话一出口势必就成。只是在没有说出口的那天夜里,付老景做了一个梦,梦见家庙已经修缮停当,正面并排坐着他的父亲和岳父,他上前先给父亲磕头,却被拦住,硬生生把他拽起来曳到岳父的前面先磕了头,然后,他父亲才允许回过来给他磕头。

付老景感觉好生奇怪,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就把梦境跟管家说了,管家给他出主意说不妨找个明公人(阴阳先生的别称)解解梦里的意思。结果是过世的老哥俩不想分开,活着是好友,死了也要相互照应。最后告诉他,要想建家庙还是合着最好,不应该谬了先人的意志。

如此这般,付老景把情况知会了董家人,实际也就是他的大舅哥,自然也就把原来想说的话头改变成了:因为两家世代修好,都是亲戚关系,财神庙不方便画像,不妨就势利用它当做咱两姓的家庙吧。他大舅哥也是个开和人,说:“咱们又不是外人,你看着办去吧,怎么办怎么好,需要出钱咱两家平摊。”

付老景说:“大哥,你这话就见外了,也不怕你嗔着,眼下我过得较宽松点儿,花这点小钱儿兄弟我就全包了。”大舅哥紧说着不行慢说着不行,付老景转身早走远了。估计付老景当时也打着巧心眼儿,反正我不让你出钱,在写家庙的庙名时,你也就不好争竞前后了。

家庙内部架构基本打置讫了,就差找人题写庙名了,因为付老景家境殷实,就想找个有名堂的人,字写得好歹是小事,总是感觉脸上光彩。于是,干脆就亲自去了县衙找县太爷给写。县太爷也不是素人,见有这等赚外块的勾当也自乐于为之,当场铺开一纸徽宣提笔蘸墨,按照他的意思写了“付董祠堂”四个大字。

鉴于这种内容的字不便拿回活人住的宅院,就直接打开庙门把它放在了庙堂当中的供台上。

当天夜里,他父亲又出现在了梦里,说:“这么写不行,显得咱们不仁不义,我已经暗地里把咱们两家的姓氏倒了个个儿。再说,现在咱们这个家也就因为你媳妇发起来的,这么着也算给了你媳妇一点回报。”

第二天再到庙里去看,果然那幅字早变成“董付祠堂”了。

付老景正兴旺的时候,连坊串户四座大院,生活设施一应俱全,另外,家里还办着私塾,顾着教书先生,不光男孩子可以念书识字,女孩子们想念书识字的也可以跟着初级扫盲。当然家教也严,女孩子们只能在几个大院里串门走动,决不允许随便跆街串门。

就这种情况,要说他家当时没出过功名人吧,却在清朝末年来过一个外地姓付的人,因为考上了举人,自称是来大赤涧村认祖归宗的。但是,到了祠堂门前一看,大门上的匾额写的是“董付祠堂”,因“董”姓在前,不服“付”姓屈居其后,所以转身而去。

最后再捎带一点后事,灵山一带村民颇具尚武精神,许多村子在正月里农闲的时候,都举办各种各样的花会自娱自乐,活跃文化生活,大致项目有:擎阁、大幡、拉鼓车、跑旱船、二鬼扳跤、威风锣鼓、西乐会等等。

在这一点上大赤涧村突出的则是董家“弹、欢、做、乐”的家风,除了例行每年正月里的花会都由他们牵头跟付家联办外,尤其从前广泛流传的《曲阳以北好地方》这段顺口溜也是由他们董家人编排出来的。这段顺口溜汇总了曲阳县城以北所有100多个村庄的典型特征,有特长的说特长,没特长的说地理位置和地理环境,富有深厚的文化底蕴。

另外,在建国初期,董家的董万生曾经代表曲阳县参加过当时保定地区的文艺汇演,以现说现编说快板的形式拿了大奖,同时刊登在了《保定日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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