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存壮
87岁的葛存壮走了。
一生扮演配角的他,在银幕上“死”过的次数不少。从《小兵张嘎》中被八路乱枪打穿的龟田少佐,到《神秘的大佛》里被女侠一招解决的恶霸沙驼爷。大部分时间,角色结局越惨,观众掌声就越热烈。
鲜有人知道,为了演一个反派角色,葛存壮曾下到乡村,眼巴巴地盯了村里的地主好几天。回到剧组,再读几遍原著。末了,他把原文剪下来,贴到剧本旁。
在朋友杨静眼中,老伙计天生“爱演”。“还打着仗呢,他蓄着长胡长发,戴着小帽,缠着围巾,十足艺术青年的作派。”身边人都觉得“怪”,还给他起了个“老嘎”的绰号。
老嘎也确实不同。
那时拍电影也算革命,工资都一样,组织分配角色。其他人巴不得闲着,只有葛存壮每天早出晚归。听说大导演凌子风的组里缺个日本鬼子,他赶紧主动请缨。
有人心疼葛存壮“身形瘦,颧骨高”,注定演不了主角。可他自己开心得很,“再不济,也比年轻时候强”。1949年,20岁的葛存壮正式开始当演员,老友吴素琴还记得,没干这行前,老嘎在地方乐团拉小提琴,“拉高兴了就站起来跳,能把其他人吓得不轻”。
凌子风喜欢上了这个认真的年轻人,让他演大反派。结果,老嘎扮的坏人还真和其他人不一样。
“他的坏得过且过,是个手一戳就破,火一点就着的纸老虎,像一个颇有自知之明的跳梁小丑。”有影评人这样写道,“跟样板戏中的那些脸谱比起来,他的表演有人味儿。”
晚年的葛存壮觉得,这和自己从小观察“坏人”分不开。童年被扫荡部队捉到村前空地训话,好奇的他不害怕,反而主动端详鬼子;长大后被送去私人医院当学徒,又见识了各式的日本人。从粗暴到文雅,老嘎脑子里存了好多形象,表演时候都能⒚上。
至于其他,就全靠演技。《平原游击队》里,汉奸杨守业要抓男主角,原本只有一个动作。到了老嘎这,点上烟卷,扇扇蒲扇,猛然一回头,两眼一瞪:“咦?李向阳!快来人!抓住他!李向阳!”
最后连家人都被“蒙”住了。老伴儿施文心看见他扮演了《小二黑结婚》里面的流氓金旺,忍不住和丈夫抱怨,“演这么像?太恶心了,以后别演这些了。”
老嘎一听就乐了。正面人物演不了,而且角儿也没个性,反倒是反面人物没顾忌,能放开手脚折腾。“文革”时期,导演想把他一个“伟光正”的角色换成被嘲讽的,还不好意思跟葛存壮开口。没成想这人比谁都积极,理由也让人错愕——
“这角色比之前的更出戏啊。”
“是个角色就要演好。跑龙套出身的,挑啥啊。”老爷子曾说。
到了晚年,老爷子开始告诫后生们好好演戏。他很认真地和记者说,演员拍戏必须深入生活。没有几个月的真实体验,形象气质根本出不来。
“只有小角色,没有小演员。”演员张山在年轻时就被老嘎提醒过。
当年拍《小花》的时候,刘晓庆、唐国强都还是小演员,葛存壮成了最大的“腕儿”。恰好他没有明星架子,天天买当地的好酒,主动召集年轻演员到亭子里说戏,把自己当半个导演。到拍摄结束,一群人都把他当作偶像。
可在朋友们眼里,他只是个天生“浑身是戏”的活宝:和同事谢芳比赛钓鱼,输了的老嘎一板一眼指着人家说:“你是个美女,钓鱼还化妆,上钩的全是公鱼!”邻居黄健中的儿子出生了,这人跑到楼道里大喊“老黄当爸爸喽”,搞得全院轰动。
“他拍戏,还带着酒,人家场务借口水喝,当时就愣了。”和葛存壮搭过十几部戏的于洋感叹,这人拍戏是真享受,“到了晚上他喝多了,就开始给剧组表演唱歌,还总唱什么《天涯歌女》。”
即使到了晚年,老嘎依然如此。于洋回忆,一有人想看《小兵张嘎》里的龟田,腰都直不起来的他从来是立马就扮;和老同事一起上电视,这人还变出把玩具枪递给主持人,说要给观众表演“太君被捕”。
惟一一次遭罪,恐怕是晚年扮演闻一多。那时的老爷子满嘴还剩三颗牙。可就是这三颗牙,耽误了定妆,而且牙齿还比剧中人物的长出一小截。怎么拾掇都不像,一狠心,他把三颗牙都给拔了。
熟悉葛存壮的人都知道,老爷子一生,几乎只有两次是主动请戏。
第一次是演齐白石。导演宋崇记得,葛老主动请缨,说自己为这个角色准备了10年。事实上,因为想演齐白石,他学了好多年毛笔字和国画,还收藏了一副齐白石的眼镜。快开拍了,他又跑去纪录片厂,把白石老人的纪录片录了回来,翻来覆去地看。最后,果然拿了个金鸡奖。
第二次,是想和儿子葛优搭戏。那时的葛优在《编辑部的故事》里演主角,恰好有个角色适合,老爷子就特高兴。结果,儿子听说要和爸爸同台,怵了,最后也就不了了之。
最后这几年,老嘎总说不遗憾,但私下里和亲朋在一起,他又会唠叨:“要是能和儿子飙场戏,那该多痛快啊。”
晚年被人尊称为“著名表演艺术家”的葛存壮,在今年3月4日因脑梗引发心脏衰竭逝世,享年87岁。有媒体总结,他是个“演了一辈子反派的大好人”。
“戏无大小。”老爷子最后一次上大银幕,是《建国大业》里一个没名字的代表,有人替他惋惜,他只回了这么一句。
(本文选自《北方人》2016年第11期,作者程盟超。图片来源于网络,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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