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主帅斩将,虽不多,却也不少。诸葛亮之斩马谡,所以名气,皆拜三国演义所赐。罗贯中在他的文字里,将这一段极致描绘。诸葛亮之不忍,马谡之悔恨,三军之震怖,都出来了。马谡走前,最后那一回头,诸葛亮鼓足勇气,抬头看的一眼:他老脸满噙的泪水和纵横的皱纹,音容犹在。马谡死时,年不到四十,的确可惜。
如前所述,拜演义所赐,人们一直认为,诸葛亮之所以杀马谡,是因为马谡在守街亭前,立下了军令状。军中无戏言,一旦军令状立下,不成功,便成仁。
但正史对这事,写得极其简略,简略到无以复加,连个“卒”字都没有。
马谡下狱物故,诸葛亮为之流涕。
马谡下狱,死在狱中,诸葛亮为之哭泣。了了数字,记载完毕。唯一重塑认知的,是马谡死在狱中,并非如我们认为的,被斩首。以及,军令状的事儿,是没有的。
然而,三国后千年,新疆出土的一本东晋古书,暗示马谡之死可能另有隐情,同时,可能会改变人们对此事的认知。二十世纪初叶,考古工作者在新疆发现了一批残卷,这批残卷中,有这样一段记载。
马谡临终与诸葛亮书曰:“明公视马谡犹子,马谡视明公犹父,原深惟殛鲧兴禹之义,使平生之交不亏於此,马谡虽死无恨於黄壤也。”于时十万之众为之垂涕。诸葛亮自临祭,待其遗孤若平生。蒋琬后诣汉中,谓诸葛亮曰:“昔楚杀得臣,然后文公喜可知也。天下未定而戮智计之士,岂不惜乎!”诸葛亮流涕曰:“孙武所以能制胜於天下者,用法明也。是以杨干乱法,魏绛戮其仆。四海分裂,兵交方始,若复废法,何用讨贼邪!”
根据这段记载,我们可以得知,诸葛亮之所以杀马谡,其考量绝非仅在马谡失守街亭这件事上,他其实有更大的考虑。
诸葛亮说:“孙武能制衡天下,因其用法明也。”注意,诸葛亮没有将孙武之胜,归因于孙武用兵如神,而是归因于孙武治军有方。诸葛亮的侧重点,不在解决好外部矛盾(对外战争),而在解决好内部矛盾(内部治理),他把内部矛盾放在了第一位。
马谡失街亭,固然有大过,但街亭之败,乃兵家常事。若论败绩,则马谡败绩之责,绝非必须要死。远的不说,诸葛亮出祁山令赵云据曹真一战,赵云也是败绩,虽然“兵弱敌强”,但败军就是败军,何谈原因。赵云失利于箕谷,但也只是被贬为“镇军将军”。
我认为,诸葛亮杀马谡,主要有两个原因。第一,马谡“违背诸葛亮节度”杀之可立威;第二,马谡之死,事关蜀汉第一次北伐的士气问题。
杀之立威我以为,如果马谡严格执行了诸葛亮的节度,依然大败,诸葛亮绝对不会杀他。《诸葛亮传》有这样一句记载:
诸葛亮使马谡督诸军在前,与张郃战于街亭。马谡违诸葛亮节度,举动失宜,大为张郃所破。
马谡在进军街亭前,诸葛亮一定是叮咛嘱咐了马谡如何行事的。这意思明白:马参军,你第一次独当一面,经验不够,还要历练,故而先听我的安排,按我说的做,等你经验丰富了,再独自筹划不迟。
马谡不但没有按照诸葛亮的嘱咐做,甚至“举动失宜”。这意思也很明白:我马谡就是要凭自己的判断打这一仗。
这下问题的性质就变了。
与我们通常认为的不同,刘备死时,诸葛亮在蜀中威严,并不如我们以为的那么高。诸葛亮在蜀中的威严,是在刘备死后数年,他外修与东吴之关系,内修政里,南抚夷越,逐渐建立起来的。旁的不说,诸葛亮第一次北伐时,不服他的大有人在,比如李严,比如廖立,比如刘琰,以及,后来的魏延。
马谡之所以敢违背诸葛亮节度,一方面是刘备口中的“马谡言过其实”,另一方面,恐怕与诸葛亮当时的威严尚且没有充分建立有关。诸葛亮死前那些年,其威严在蜀汉内外臻于极盛,可还有人敢“违其节度”?马谡违诸葛亮节度,就是对诸葛亮在蜀中威严的极大削弱。如不杀之,诸葛亮何以镇住其他将领。
前面提到的魏延,就是一例。魏延和诸葛亮之间的关系,其实很微妙。魏延很有能力,同时也很自负。他和诸葛亮之间,始终处于一种博弈姿态——尽管诸葛亮一直都能压住魏延,也不代表魏延心服于诸葛亮。诸葛亮死后,魏延立即就反,就是铁证。如果魏延对诸葛亮心服——像姜维那样——他怎么可能如此不敬诸葛亮,在诸葛亮死后,立即造反?
北伐士气这个原因相比前者,就次要些。诸葛亮前后北伐数次,几乎都是无功而返。这我们今天看来,恐怕会认为他早已做好了多次北伐的打算。其实如果站在当年诸葛亮的立场看,他绝不可能这样想。对他来说,如果一次能成功,就是最好的,他怎么可能在北伐时想着:不打紧,即便这次不行,还有下次。
因而,诸葛亮为第一次北伐,做了许多年铺垫。将外交、后方,全部料理好,才雄赳赳开赴北方。一鼓作气,往往能收获最大的胜利。从诸葛亮之后历年用兵看,他第一次的成果,也是最好的。
但这么好的局面,偏偏被马谡断送了。马谡失街亭后,诸葛亮“进无所据”,也就是再前进就没有合适的据点了,所以不得不“退守汉中”。
这意思,等于是说,马谡因着自己的桀骜,断送了“蜀汉第一次北伐大业”,断送了诸葛亮数年的经营,以及蜀汉这么多年、这么多人的努力。
从这个角度看,如果诸葛亮不杀马谡,如何对得起这么多肝脑涂地,励精图治的蜀中人和战士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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