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境下的制造业如何破局:一边是订单一边是限电(1)

困境下的制造业如何破局:一边是订单一边是限电(2)

9月23日一大早,浙江绍兴的178路公交车,出现了罕见的拥挤。

这班从绍兴客运中心出发、开往当地印染产业集聚区——滨海工业区的巴士,途径将近40个站点,超五分之一以“XX纺织厂”“XX印染厂”命名。通常在工作日,工人们就在厂区附近活动,很少会在这个时间段乘坐公共车。

不过这一天不同。车厢被塞得满满当当,没座位的乘客肩挨着肩挤在过道上,一些人背着行李准备赶往高铁站,继而回老家,一些人扯着嗓子打电话,询问“去哪里观钱江潮合适”。每人有着各自的打算,但“放假”的原因却是一致的:企业停产了,他们突然有了空闲。停工的原因不是经营不佳,而是工厂被限电了。

这波限电停产不仅仅发生在浙江绍兴,广东、江苏,云南、广西等地都推出了一系列限制高耗能企业用电总量、限制用电时段的举措。已过用电高峰的9月下旬,“限电停产”显得特别不同,电真的不够了?

“煤超疯”再现

说到限电,很多人首先想到的原因或许就是“缺电”。而电“缺”或“不缺”,和煤炭的供应量有很大关系。

“大家对水力、风力、太阳能等可再生能源发电并不陌生,但事实上,这类能源只能说是‘锦上添花’,暂时起不到整体调节作用。”就职于国家电网江西省电力有限公司的工作人员王磊告诉银柿财经记者,目前我国总发电量的70%仍来自火力发电厂,而煤炭毋庸置疑是火力发电中的最重要原料。这也就意味着,煤炭尤其是动力煤(指专门用于火力发电的煤)的供应如果无法满足火电厂的需求,就会对我国的电力供应产生影响。

市场上,价格的变化更多的发生在需求关系的变化。原本经历了一轮保供稳价政策与措施,煤炭产量由降转升,价格上涨趋势逐渐稳定下来,而这个平衡在8月份被打破,煤炭价格再次抬头,这波上涨也持续到了9月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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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逢冬季,电煤消费量都会攀升。也正是从去年11月份开始,动力煤的价格出现上涨。”煤炭领域资深分析师张鑫向银柿财经记者表示。

基本面供需偏紧,是本轮煤价上涨的重要原因。2021年1月份至8月份,全国火力绝对发电量同比增长率为12.6%,而原煤的产量增速仅有4.4%,这就产生一个较大的增速缺口。根据中国煤炭市场网数据,截至9月13日,全国生产动力煤库存为1396.6万吨,较上月降幅0.65%,较去年同期降幅5.29%。动力煤库存降低意味着下游产业需求跟进及时,价格“水涨船高”。

在张鑫看来,煤炭量消耗大增的原因,主要有三个方面,“一是今年1月份至8月份全国平均气温较常年同期偏高将近1℃,用电量随之上升;二是今年降雨多在北方而非水电站密集地区,丰水期水电输出相对较少;三是中国工业率先复苏,出口量大增,带动很多高能耗制造业产品的生产,导致用电量过高”。

北京大学能源研究院特聘研究员杨富强也表达了类似的看法。他表示,作为经济运行风向标,用电量大幅增长,反映的是疫情之后国内经济和社会运行加速回温。“部分国家疫情始终不退,导致国外供给受阻,全球市场对中国制造的需求大幅增加,对外贸易明显回升,一定程度上拉动部分沿海等城市电力消费。”

按照国家发改委规定,规模以上电力企业年度煤炭使用量的75%应签订中长期合同(以下简称:长协)。根据“基准价 浮动价”的定价机制,长协价格会随市场价格波动。在本轮煤价飙涨的行情下,长协煤价格普遍低于市场价格。

“电能是动态的过程性能源,无法直接存储。发电厂发出的电除了供当地使用外,多余的用不完的就要‘上网’,也就是并入电网供其他需要用电的地方使用。”王磊直言,在煤价上涨的形势下,火电厂基本都是亏着做买卖,“比如上网价格0.5元一度,但煤价有可能达到0.55元,每发一度电,火电厂都是亏的。”因此,电厂的煤炭采购意愿因煤价高企而下降,进而影响到发电。

值得注意的是,进口方面,受调控影响,今年以来我国进口煤炭数量出现下滑。中国海关总署的数据显示,2021年1月份至8月份,我国累计进口煤炭19768.8万吨,累计同比下降10.3%。

“双控”紧箍咒

煤炭紧俏,电力供应紧张,各地要求高耗能企业限电限产,看起来“合情合理”,可在记者的采访过程中,多位业内人士表示,煤炭价格上涨、电力存量降低,不是本次限电、断电的主因。

王磊解释称,其实每个省的火电厂,都有部分机组并没有满功率运行,可能只运行了一半,甚至不到一半,“换句话说,你让火电厂加班加点地干,它也可以发足够的电,只是不允许。”而“不允许”的主要原因,除了前文提到的“亏本”外,更重要的便是响应能耗“双控”政策。

能耗“双控”,指的是控制能源消费强度和消费总量。8月17日,国家发改委发布了《上半年各地区能耗双控目标完成情况晴雨表》,“双控”目标均为“红灯”的有青海、宁夏、广西、广东、福建、云南、江苏等七省份。与第一季度相比,青海、宁夏、福建、江苏由“单红灯”升级为“双红灯”,浙江由“双红灯”降为“双黄灯”,能耗强度降低进度、能源消费总量控制目标均为二级预警。紧急限电的背后,释放的正是这些地区“双控”升级的信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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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银柿财经记者不完全统计,国家发改委共计发布了三次各地区能耗双控目标完成情况晴雨表(以下简称“晴雨表”),三次统计的时间区间分别为2020年前三季度、2021年第一季度和2021年上半年。

记者留意到,国家发改委在提到能耗双控目标时,从第一次发布晴雨表时的“尽最大努力完成能耗双控目标任务”,转变成了第三次发布晴雨表时的“确保完成全年能耗双控目标特别是能耗强度降低目标任务”,要求趋于严格。

与前两次晴雨表不同的是,在8月17日发布2021年上半年“晴雨表”时,对能耗强度降低预警等级为一级的省(区),国家发改委要求2021年暂停能耗强度不降反升的地区(地级市、州、盟)“两高”项目节能审查(国家规划布局的重大项目除外),并报送暂停“两高”项目节能审查的地区名单。

“晴雨表中亮红灯或黄灯的省份,相当于是提前透支了下半年的电力消耗量,如果按照往年的操作,等到年底再拉闸限电就晚了。”多名市场人士反映,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晴雨表一出来,涉事省纷纷升级“双控”,限电停产成了最有效的方式。

资料显示,“十三五”的前四年,浙江单位GDP能耗累计下降约14.2%,这距其“十三五”降低17%的目标还差2.8%。为了赶在“十三五”收官之际完成能源“双控”目标,去年年底,浙江部分地市便采取了相应的错峰停电措施。

“一是保民生,二是保公用,三是保重点,从国家层面来讲,保障民众权利无疑是排在第一位的,因此在缺电情况下首先会对高耗能的工厂进行限电,而民生用电不会被限。”王磊说。

张鑫分析称,目前电力库存是10天,还未打破7天的警戒线。不过他推测,按照目前的态势,在“双控”目标和冬季保供暖的作用下,各省将为了保居民供暖而限制工业用电,因此今冬限电现象仍会频现。

转型迫在眉睫

一直以来,能源资源安全保障问题都是困扰浙江发展的重要问题。但头顶“双控”紧箍咒,加之天然气这一过渡能源应用仍不普及,破局非一日之功。

近日,在回应限产限电问题时,浙江省能源局相关负责人就表示,2020年,浙江省一次能源资源自给率只有7%。而今年上半年,浙江包括纺织业、金属冶炼和压延加工业、造纸和纸制品业、化学纤维制造业等八大高耗能行业的用电增速达20%以上。

“2020年下半年以来,浙江外贸出口形势扭转,国外以化纤、化工、印染等高耗能产业为主的产品订单向省内转移,许多高耗能企业订单饱和,而一个高耗能项目可能就会挤占当地大部分的用能空间。”同花顺金融研究中心宏观研究员何瑞直言,从中国“制造”向中国“智造”的转型中,高耗能低附加值的出口时代将迎来新一轮重塑。

“为什么限电停产不针对半导体之类的行业,而是针对纺织、印染这类企业?其实就是在提醒大家需要转型,提升竞争力,廉价劳动力没有了,别浪费产能了。”服务于上海某外贸企业的小赵情绪有些激动,在他看来,纺织印染这类高耗能行业,由于同业竞争,终端产品涨价不多。“眼下全球经济受疫情影响都很大,唯有中国的工厂还可以大规模生产,集装箱供不应求。这个时候其实可以从‘制造’向‘智造’转型,看看在全球供应链以中国为首的时候,我们还能提供些什么。”小赵认为,中国在产业转型的道路上仍有众多挑战,但“这一步不得不走”。

“双控”背景下的能源结构调整,涉及到火电与风电、光伏等新能源之间的发展协调,以及电价改革等一系列问题,其实是一个庞大的系统工程。部分受访者表示,决策层理应制定具体清晰、切实可行的行动纲要和行动路线。但目前看来,在这方面有所缺失。

杨富强建议,国家应探索更加灵活的市场激励方式。“一是定价机制,政府可以硬性规定,梯度设置电价,超过了固定的指标,就是另一梯度的电价,有的企业为了节约用电成本,会想办法节能转型;二是补偿机制,假设今年用电量相比去年同期减少,那么今年所节约的电量,明年可以给予一定量的补偿;三是交易机制,企业节省下来的电力份额,可以通过官方平台进行电力资源的挂牌交易,卖给有需要的企业,实现资源变现。”他谈到,未来电力资源或许可以借鉴水资源交易上取得的经验,从而寻求创新。

浙江省能源局相关负责人在答记者问时也补充说明,限电是对原有忽视节能减排工作的纠偏措施,但必须注重方式方法,避免“一刀切”“简单化”等做法。

9月25日,银柿财经记者从多名滨海工业区相关企业主处证实,原本网传的停产到月底的期限已调整,目前已有企业陆续复工,但产能并未完全恢复。

(应被采访对象要求,张鑫、王磊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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