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火与不倒的英灵——石牌保卫战始末

素有“东方斯大林格勒保卫战”之称的石牌会战历时近一个月。对于这场堪称中日双方“攻守之势易矣”的著名战役,很多文学艺术与历史教育作品当中都有所提及,但对这场铁血史诗的种种细节却未闻其详。

中日战场最惨的一仗(中日史上最大规模白刃战)(1)

它为何发生?交战双方都是哪些部队?如何爆发,又如何结束?笔者对这场战役的种种做了简单的整理,聊作趣谈,也聊以缅怀英魂。

“山”之势——石牌地理位置与战术地位

石牌是何地?石牌位于现湖北宜昌市夷陵区内,其背倚山壁,面朝长江,地势无比险要。石牌此地因其背靠的一块类似令牌的巨石而得名。长江因它在这里突然右拐,构成天堑。它挡在长江这个急弯的尖上,距西陵峡的东口大约有二十多公里,所有的船都要在石牌的脚下转弯。自古以来,它就是据守长江的天险。

多年来石牌都是兵家必争之地,然少有大规模战斗。原因一目了然:险峻的地形加上经营江南的历朝历代,都在此地深筑壁垒,广积兵粮,这里一度成了大军望而兴叹的绝壁。近代以来,石牌此地也受到了民国政府军方的高度重视:中国海军于1938年冬就在石牌设置了第一炮台,其左右有第一、第二分台,安装大炮共10尊,为长江三峡要塞炮台群的最前线。与之相配套的还有川江漂雷队、烟幕队等。驻守石牌的海军官兵共有100多人。此外还安排有预备队,后勤队伍等后备力量,将石牌要塞经营得固若金汤。

中日战场最惨的一仗(中日史上最大规模白刃战)(2)

重兵拱卫之地必然在战术上重要无比。1938年10月,日军长驱直入,进入武汉,国民政府将首都迁往重庆。自此,包括实拍在内的三峡一线,成为了拱卫首都的屏障。

日军觊觎石牌已久。1941年3月上旬,就以重兵从宜昌对岸进攻石牌正面的平善坝,并以另一路进攻石牌侧翼的曹家畈。然而,日军的进攻惨遭挫败。一直渴望“速决战”的日军不希望就此被扼住势头,从此将石牌一带列为重点突破目标。

可以说,对交战的中、日双方,石牌都是个无比关键的节点:立则国运不倒,破则虎狼再进。

“海”之形——石牌保卫战对手形势

日军于1943年5月卷土重来。这次,日军并未采取之前的分兵强攻战术,而是尽量避开要塞天险,以大兵团迂回至石牌要塞背后,趁虚而入。著名的石牌会战一触即发。

宜昌落入日军手中之后,石牌就成了我军的“阵眼”。承担石牌一线防御任务的国军部队为第六战区的第三十二军第5师,第十八军第十八师、第十一师。其中第十一师承担了最重要的要塞防御任务。“石牌要塞应指定第十一师死守”蒋介石针对石牌一线的防守任务,对第六战区下达了如此电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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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军第十八军第十一师,作为国军较为精锐的“调整师”,人数堪堪达到一万人,但武器装备却相对不足:重型武器仅有少量缴获自日军和外援、自产的75mm山炮,约有12门,支援火力更是只有少量自产迫击炮和“马克辛”重机枪,班用武器和单兵武器仍然是汉阳式步枪和捷克式轻机枪。当时为补充防守部队的火力,为承担一线防守任务的第十一师、第十八师等部队提供了额外的装备和人员,石牌要塞中也配置有固定的重型火力,但整体看来,部队无论是单兵力量还是支援力量都稍显不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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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军方面,负责执行进攻任务的是著名的第三师团(名古屋师团)和第三十九师团。其中第三师团更是日本陆军评级最高的“甲种师团”之一。日军的甲种师团一般采用“四四”编制,即配置两个步兵旅团,四个步兵联队及两个炮兵/支援联队,战斗人员人数维持在15000-20000人。值得一提的是,第三师团自1941年夏季起,就保持“超编”的状态,人数达到了23990人。同时,为适应各类火力支援需求,配属一个炮兵联队(团),而每个炮兵联队装备约36门38式75mm野炮或 41/94式75mm山炮,而第三师团作为少数更精锐的师团,其炮兵联队还会装备更大口径火炮,火炮总数会达到48门。而步兵联队(团)会装备37/47/57mm等型号速射炮以及41式75mm山炮,步兵大队(营)通常会装备92式70mm步兵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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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是人员、火力还是战略灵活性,中国军队都处于全面劣势。那么,他们又是如何取得这场惨烈而辉煌的胜利的呢?

“火”之烈——战局进展小记

日方的战术目标是以大兵团迂回,从后方攻破石牌要塞一线的国军阵地。而中国军队的战略则是死守一线,伺机反攻。

交战伊始,日军就将几乎完好无损的第三、三十九师团投入战场,同时派遣更多后备师团负责支援工作。

第三师团和第三十九师团呈钳形布置,分两路威胁石牌和沿江的其他国军防线。国军部队则采取了以石牌阵地为“龙头”,沿江层层布防的灵活防御战术,依托有利地形,尽量杀伤日军的有生力量。如果说日军的战术是“一招鲜”式的迅猛突击,那么国军采取的就是“放血”式的持久战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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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为包括石牌保卫战在内的鄂西会战总形势图

5月28日清晨,日军率先发起突袭,分东西两路进攻。

西路方向,日军第三十九师团先头部队2000多人向中国军队第十一师南林坡阵地发起攻击。数小时内,日军接连5次冲锋,中国守军第十一师三营依托阵地顽强抵抗,凭借不到五百人的兵力,顶住了进攻。战至当日黄昏,只剩三营七连独自坚守阵地,依托地形,居高临下阻击日军,一时间日军死伤惨重,三十九师团攻势暂停。

29日黎明,日军再次以两个联队的兵力发起进攻,国军第七连和部分辅助部队也发起猛烈的阻击。日军三十九师团难以推进,不得不再次暂缓攻势。历时两天,屡攻不下,日军只得呼叫空中支援,对七连阵地进行空袭。第七连阵地历经五次轰炸,但仍旧没有沦陷。次日,日军继续组织攻击,第七连的掩体和工事支离破碎,但全体官兵坚守至31日,才奉命撤离南林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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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林坡激战的同时,东路的日军第三师团经余家坝进至曹家畈。近两万人兵分两路,分别向牛场坡和朱家坪两大主阵地发动突袭。

牛场坡群峰林立,易守难攻,朱家坪峡谷深邃,峰峦叠嶂,两个阵地地形都极其利于防守,中国军队居高临下,以逸待劳,占尽主场优势。不过,日军无论是人数上还是装备上都远优于国军部队,且有飞机配合,更有师团长亲自督战,防守形势极其严峻。

第六战区主官陈诚将军接到战报后,致电前线指挥的十一师师长胡琏:“守住要塞有无把握?”胡琏掷地有声地回答:“成功虽无把握,成仁确有决心!

牛场坡一战,日军动用了大量火炮,国军的防守阵地一度被压得抬不起头。面对如此猛烈的攻击,中国军队毫不畏惧,多次组织反冲锋。战斗最紧张时刻,胡琏给身处第一线的第六连阵地打来电话,鼓舞士气:“弟兄们,积极报效祖国,死守阵地,战斗到最后一个人,流尽最后一滴血!”(引自抗日战争纪念网,湖北抗战纪念场馆和遗址索引下《宜昌记忆:保卫石牌》一文)

中日战场最惨的一仗(中日史上最大规模白刃战)(8)

第六连早已死伤过半,而胡琏本人身边也险象环生:此时,他身边只剩几个副官和秘书参谋,战斗人员早已统统填进了前线。战斗进行了近十个小时,日军第三师团指挥部派来了另外一个联队的增援,众寡悬殊之下,胡琏只得下令暂时撤离。5月30日上午,牛场坡和朱家坪被日军全部攻占,而日军也付出了惨重的代价。自此,外围阵地全部沦陷,挡在日军面前的只有孤零零的石牌主阵地。

日军第三师团急忙分兵越过桃子垭。在飞机的掩护下,迅速向八斗方阵地突进。石牌主阵地一带路况极差,日军的重炮、卡车和装甲车无法随部队前进,第三师团只好抛弃了所有重武器。

为了能提供更多火力,日军呼叫了更多空中支援,以代替炮击。当时位于武汉的日军野战机场,每天会保持9架飞机出动支援。中国军队缺乏防空火力,但依托工事和高昂的士气,让日军推进得极为缓慢,每前进一步就要付出惨重的代价。

中日战场最惨的一仗(中日史上最大规模白刃战)(9)

5月30日,石牌外围全部陷落,中国军队退守核心阵地。不过,日军也面临严重的困境:所有部队已经连续作战近一个月,伤亡近万,还有大量士兵染病,各类物资也消耗殆尽。尤其是弹药极度缺乏,不少重武器都成了累赘,只能丢弃。同时,日军的补给路线也多被中国军民破坏,后勤断绝,被打散的中国军队也极少投降,而是化整为零,频频骚扰。如果接下来仍然不能打下石牌,等待日军的就是全面溃败。

30日清晨,日军动用所有有生力量,向石牌主阵地发起孤注一掷的攻势。在空军掩护下,日军的诸多联队分成若干小股,向中国军队阵地发出连续猛攻,只要有一点空隙,日军即密集冲锋,试图突破防线。为了保住核心阵地,中国军队也调动了所有力量防守,集中了师部和零散部队的所有迫击炮、掷弹筒和重机枪阻击日军,同时频频发起反冲锋。尽管日军攻势凶猛,但伤亡也相当惨重,开战不到半小时就损失了近十名尉官以上军官。

中日战场最惨的一仗(中日史上最大规模白刃战)(10)

在石牌主阵地的搏杀中,日军的分流战术一度奏效,一支近百人的部队绕过要塞阵地,冲到距后方仅数十公里的伏牛山。此时胡琏手下已无预备部队,只得亲自带领师部参谋、警卫和后勤人员出动。面对冲来的日军,他们没有贸然硬碰,而是在高地上竖起一面国旗。日军误认为有国军严阵以待,没有继续前进,错过了进攻的机会。

经过一个多小时的混战,日军死伤枕籍,第三师团两位步兵联队长都已负伤。随着最后一次冲锋的瓦解,日军第三师团只得全面撤退。国军趁胜追击,歼灭了大量溃逃日军,并收复了前日沦陷的外沿阵地。而日军士气低落,物资匮乏,加上人员缺损,一退再退。31日夜间,日军阵地上的枪声完全消失。十一师侦查员趁夜色靠近观察,发现日军已经全面溃退。

中日战场最惨的一仗(中日史上最大规模白刃战)(11)

自此,石牌保卫战以中国军队的胜利宣告结束。

“英灵”不朽——战役结果与纪念

此,日军遭遇了前所未有的惨败,无法再组织强大的集中进攻,也不得不放弃了“将重庆变成第二个南京”的妄想。这一战日军战损超过15000人,大量装备被丢弃、破坏,且几乎葬送了精锐的第三师团。

而国军虽然付出了近4万战斗人员伤亡的代价,但守住了石牌主阵地,保障了重庆一线的安全,同时挫败了日军针对西南腹地的“重点进攻”。就结果而言,这是一次辉煌的胜利。

时任防守主力的第十一师师长胡琏,这一战后当之无愧成为了名将。这一战第十一师共损失一半以上,连、排级军官几乎全部牺牲,胡琏本人也险些命丧炮口。战后部队组织纪念阵亡将士,白纸黑字写下的名字,铺开了将近百尺,而更多的阵亡将士甚至没能留下名字。

战前,胡琏及第十一师都做好了杀身成仁的准备。27日深夜,恶战在即,胡琏当夜修书五封,做好了与家人决别的准备。家书节录如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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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妻子)我今奉命担任石牌要塞守备,原属本分,故我毫无牵挂。仅亲老家贫,妻少子幼,乡关万里,孤寡无依,稍感戚戚,然亦无可奈何,只好付之命运。诸子长大成人,仍以当军人为父报仇,为国尽忠为宜。战争胜利后,留赣抑回陕自择之。家中能节俭,当可温饱,穷而乐古有明训,你当能体念及之。十余年戎马生涯,负你之处良多,今当诀别,感念至深。兹留金表一只,自来水笔一支,日记本一册,聊作纪念。接读此信,亦悲亦勿痛,人生百年,终有一死,死得其所,正宜欢乐。匆匆谨祝珍重。...”

第二日正午,胡琏于凤凰山巅设案焚香,率师部人员登山誓师。

誓词原文如下:

“陆军第十一师师长胡琏,谨以至诚昭告山川神灵:

我今率堂堂之师,保卫我祖宗艰苦经营遗留吾人之土地,名正言顺,鬼伏神钦,决心至坚,誓死不渝。汉贼不两立,古有明训。华夷须严辨,春秋存义。生为军人,死为军魂。后人视今,亦尤今人之视昔,吾何惴焉!今贼来犯,决予痛歼,力尽,以身殉之。然吾坚信苍苍者天必佑忠诚,吾人于血战之际胜利即在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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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誓

大中华民国三十二年五月二十七日正午”

如今,湖北宜昌市夷陵区三斗坪镇石牌村依托要塞遗址,建立了石牌保卫战纪念景区。和平年代,来自五湖四海的游客都可以瞻仰昔日满目疮痍的战场。硝烟已随历史风云而淡去,战争也早已在史册的深处慢慢泛黄。但那些慷慨就义的英魂永远都盘桓在这片土地上,中华民族的气节和意志也将万古长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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