澜沧江的源头在哪里？即使是中国科学院的不同科学家、不同的考察队对于源区的认识也有不一致的看法。目前公认扎阿曲澜沧江的正源，但它的上源支流数量众多、河网密布，如何确定江源，这是一个复杂有必须回答的话题。
魔幻世界，澜沧江源@真实探索税晓洁 摄
魔幻世界，澜沧江源
文/图 税晓洁
唐古拉山东段的布加岗日（雪山）冰川
唐古拉山东段的布加岗日（雪山）冰川
大约十年前，我们去漂流长江南源当曲。离开青海玉树藏族自治州杂多县城，一路向西，山道其实是顺着澜沧江的水流而上。记忆里，走着走着，山体越来越舒缓，馒头状山体渐渐呈现褐红色，有些地段，被雨水冲刷的形态，让我想起云南著名的土林。
海拔早已超过四千米，越野车喘着粗气哼哧哼哧，不时有花牦牛和黑牦牛伴随奔跑。正是盛夏，天气忽风忽雨转瞬又是冰雹，我裹紧羽绒服，看着一边清澈一边红色泥浆汇集的两股水，心想：这里的“泾渭分明”，不就是一边日出一边雨的直观版嘛……几乎没什么感觉，忽然GPS显示我们已经过了长江与澜沧江的分水岭。
魔幻世界，澜沧江源@真实探索税晓洁 摄
魔幻世界，澜沧江源@真实探索税晓洁 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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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想像中的一山分两水完全不同，在这一段，看不出什么像样的山岭。只见一块几乎没有什么起伏的绿色地毯般的大草原，星星点点交织混杂的水流勉勉强强可以看出左右，似乎就那么不经意间，命运完全不同，一边就是伟大长江的南源当曲，先西后东，将横穿中华大地；另一边将进入澜沧江,出境后称湄公河、一路流经经缅甸、老挝、泰国、柬埔寨、越南, 最后注入南海，成为亚洲唯一的一江连六国的国际河流。
时近黄昏，远近都金光闪闪。视线尽头，南边的唐古拉山脉呈一个个尖尖的小三角，看起来并不高大，当曲的源头是一汪泉水，深藏其中。高到极致，无须刻意耸立。这里的海拔已经四千七、八百米。北边也是无尽的高山，澜沧江源据说也是泉水汇集，又是什么样子呢？
魔幻世界，澜沧江源@真实探索税晓洁 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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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最内层的心脏地带”
机缘巧合，第二年，我随中国科学院遥感研究所研究员刘少创老师等考察怒江、雅鲁藏布江、印度河和恒河等源头。刘老师在我看来真是一位奇人，不仅曾徒步北极，在他前些年完成的重测全球江河庞大研究项目中，世界排名前十的大河数据曾发生惊人的改变，根据他的研究：尼罗河全长7088公里，为世界第一长河；亚马逊全长6575公里，名列第二，从而结束了人类对究竟何为世界第一长河的困扰。
刘少创量测世界大河正是从澜沧江开始的。以往，对澜沧江—湄公河的源头，可谓语焉不详，越深究就越是一头雾水，只知道在中国青海三江源地区，但正源的具体位置，各种说法不下十种。
在大探险时代以至当代，美、英、法、日、澳大利亚等国也来人考察过，都未给出令人信服的结果，只留下一些诸于此类的语句：“是最内层的心脏地带”、“亚细亚高原上地势最高和人烟足迹最难到达的地区”、“此区也是地球上最险恶的地区之一。”特殊的地貌和气候，使得真正能够到达澜沧江源区实地研究的人非常罕见，各种对正源的说法和认识大多出自地形图研判或沿袭当地群众的习惯传说。
魔幻世界，澜沧江源@真实探索税晓洁 摄
魔幻世界，澜沧江源@真实探索税晓洁 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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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初年，甘肃天水人周希武深入考察玉树地区的山川风俗、形势要隘，并参考旧时档案，一类排比，写出了一本《玉树调查记》，从地理意义上较为详细地记载了澜沧江的源头及周围水流情况：“澜沧江上流有二源：北曰杂曲河，南曰邪穆曲河。为后人留下了几位宝贵的资料。
如前人所述，杂多县名源自澜沧江。“杂多”为藏语译音，意为扎曲河源头。澜沧江源头地区的支流众多。在扎阿曲与扎那曲的汇合处（尕纳松多）上游地区，有近400条大小支流。尕纳松多以下称为扎曲。要对这些夹在冰山之间的每一条支流进行详细的考察，采用传统的技术手段是非常困难的，不少专家认为这是野外科学考察的难点，也正是澜沧江源头难以确定的原因。
1999年6月，刘少创通过对几何纠正的卫星遥感图像使用计算机专门程序进行河段长度量测和计算，对筛选出的澜沧江上游两大水系扎那曲和扎阿曲的众多支流对应的源头作了比较，最后，刘认为应该对扎阿曲和扎那曲的几个主要源头进行考察。 6月21日，刘少创和尕盖、多贡两名当地藏族向导带着5匹马从青海省杂多县莫云乡出发，前往澜沧江源头区。 历经雨雪风霜，6月25日三人抵达吉富山源头与拉赛贡玛源头交汇地野永松多扎营。 26日沿吉富山水流北上，下午3点，走到河谷的尽头，是一座小山，当地藏族群众称“吉富山”，山坡有几小股季节性雪融水汇入。
为了验证枯水期吉富山源头是否仍有水流，2002年9月，刘少创再次进入澜沧江源区，最终确认：澜沧江—湄公河发源于中国青海省玉树藏族自治州杂多县扎青乡的吉富山，源头定位在一处水流较大的山谷岩屑出水口，为扎阿曲上源谷涌曲，坐标为东经 94°40′51″，北纬33°45′46″，海拔高5177米。
吉富山源头 @刘少创 摄
澜沧江文化源头之一——扎西气娃@刘少创 摄
澜沧江最上源——谷涌曲@刘少创 摄
澜沧江源头地图@刘少创 提供
澜沧江源区有冰川
1995年开始，我曾徒步了几年长江，格拉丹东地区壮美的冰川令人震撼，之后，三江源地区的冰川一直对我深具吸引力。我曾和刘少创老师到达过唐古拉山买南侧的怒江源头，看过蒋美尔山的冰川，也知道北侧的当曲流域有很多冰川，但对孤悬在唐古拉和昆仑山脉之间的澜沧江源头所在的这一片高山，印象里也就是沼泽和泉水。
这些年，养成了浏览谷歌地图提神的习惯，有一天翻到卫星图片，使我感到惊讶，这一地区的不仅有冰川，而且形态各异。我兴奋的自己随手以“红土冰川”、“冰墙冰川”、“冰湖冰川”等作为标记。但这片山地，却一直没有找到准确的地名。
正好探险家杨勇要考察澜沧江，我拿卫星截图给他看，他也大为兴奋：“真有这么多冰川啊！冬天去看！”
2016年1月，我们翻越唐古拉从西藏进入青海，挺进这片神秘区域。
魔幻世界，澜沧江源@真实探索税晓洁 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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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所以选择严冬，可以说是一点小经验，杨勇自1986年长江漂流后，就一直在这一带活动，我们曾在夏季漂流当曲后又去格拉丹东看冰川，深受河源区沼泽陷车之苦，最惨时一天只前进不到一公里。而冬季去可可西里，冰河简直就是高速公路，虽然寒冷，但要方便很多。
2016年1月16日，我们沿扎曲而上，天气很糟糕，能见度很差，怎么选择道路才能看到更多冰川是个大问题。白雪茫茫中，找到一户人家，家里一个叫阿尼的小伙子说他知道冰川怎么走，并愿意给我们带路。
继续沿河往山谷前进，早已没有路，越野车时而河滩时而在冰面艰难行进，地形比可可西里复杂很多，有些河段冻得很厚，有些走着走着就冒出了水，咔嚓咔嚓的声音，让人不由胆战心惊。天色渐暗我们在一片河谷扎营。夜里被冻醒，我抖抖索索找出温度计一量，帐篷内是零下37度。杂多县属于大陆性季风气候，受地理环境的影响，全年气候寒冷，无四季之分，只有平均气温大于0℃的暖季和平均气温小于0℃的冷季，暖季为6、7、8三个月，而冷季却长达9个月（9~5月）。
天亮后走了大约两个小时，爬到一个制高点，冰川这时露出了全貌：原来这个在山下看起来很小的冰川，不仅覆盖了两个山谷，还一直延伸到了山顶。
这是什么冰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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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我在中国科学院寒区旱区环境与工程研究所的《中国冰川目录》中找到了答案：这一带叫色的日峰。主峰海拔5876米，围绕主峰区分布着314条冰川，冰川面积255.26平方公里。北侧的冰川融水汇入长江支流聂恰曲，西侧和北侧的冰川汇入澜沧江。色的日峰地区澜沧江流域的冰川数目167条。其中，扎阿曲流域有96条。澜沧江流域冰川编目主要使用了上世纪70年代的航测地形图，显然资料有些陈旧。
我们的考察历尽艰辛，也只看到了有限的几个冰川。留下很多遗憾，我们只能庆幸，拍到了一些这一地区之前从未看到的冰川资料。
我纠结的是，可能因为不同的研究者采用的资料来源不同，各种资料的地名大约也并不一致，这一地区，对我比来时更加迷惑。随着国家公园的建设，希望能有更进一步研究，以解我等之好奇。
魔幻世界，澜沧江源@真实探索税晓洁 摄
魔幻世界，澜沧江源@真实探索税晓洁 摄
魔幻世界，澜沧江源@真实探索税晓洁 摄
魔幻世界，澜沧江源@真实探索税晓洁 摄
为什么要寻找江源？
关于河流的源头，说起来简单，深究起来却是一件极其复杂的事情，一条河流的起点究竟在哪里，到底哪一条才是正源？全世界至今并无统一的、严格的标准，相互争执不下的局面常常出现。
在刘少创确认澜沧江源头为吉富山上的谷涌曲的同时，来自中国科学院地理科学与资源研究所的考察队认为果宗木查山的拉赛贡玛曲应为澜沧江正源。其实，吉富山源头与拉赛贡玛源头的水流都汇入扎阿曲上源郭涌曲，两源头相距约6公里，仅一山之隔。
哪里才是源头？
据笔者不完全统计，确定江河源头至少有以下这十几种观点：河流长度、流量、长度和流量、流量和面积、干支流排列、流向方位、河谷的地质构造和河谷形态、河流发育期河谷形态论、历史传统、多源论等等。
刘少创认为：关于江河正源，学术界、河流主管部门、不同的国家政府部门，基于不同立场，往往都有各自的理由和观点，这是客观存在的，也很能让人理解。他说：不管如何争论，不管大河的源头在不同的时期，按照不同的标准定在何处，但就河流的长度量测而言，我是从最长的支流对应源头量起，也就是在河流的整个流域中选定最长而且一年四季都有水的支流对应的源头作为正源量测。而河流终点的入海口，则定义为河口两岸外侧切线与河流的中心线的交点。
按照科学方法方法得出的结论，可以称作“地理源头”或者“科学源头”。其他如按照历史传统等的源头称为“文化源头”，也是一件好事情。比如当地藏民认为扎那曲上游的圣山——扎那日根山或圣湖——扎西气娃湖是澜沧江源，这就应该算作“文化源”。
魔幻世界，澜沧江源@真实探索税晓洁 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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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此，刘少创自重测大河之始，就明白江源问题问题的复杂。他要求自己不尚争论，只求事实。他觉得自己是自然科学工作者，查清大河源头区的数据是最重要的，哪个正源让别人去切磋好了，他只管找出河长数据，找出在当下哪个长度最长？
无论江源在冰川还是沼泽泉眼，特别值得注意的是，万物恒变，江河源头其实也是个变量。显然，古今气候不同，江河源头地貌变迁，不能以古例今。大河其实和地球一样都是生生不息有生命的，并非一成不变。同地球的环境一样，江河源头也是一个变量，也是有生命的。
那么，还要费尽心机较真江河源头，有何意义？
魔幻世界，长江源@真实探索税晓洁 摄
魔幻世界，长江源@真实探索税晓洁 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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诚然，江源问题复杂且自然本身在不断变迁，但，最起码，搞清楚我们所生活的这个时间段的江源具体详情准确地标，首先解了我等之迷惑。当后人面对同样的地理问题时，对我们这一时段，不再产生如我的迷惑，就已然功莫大焉。
山，就在那里，山不骗人。
树，就在那里，沐日月星辰，节节向上。
水，就在那里，任风吹雨打，静静流淌。
源头，不管你发不发现，她，就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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