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使的眼睛
作者:刘丰歌
车行戈壁,若一只小小的蚂蚁在大地爬行。公路如一条运动的履带,不停向车头奔来,沿车底穿过。路,似乎永远看不到尽头。
戈壁滩以其简单的灰褐色顽固地撞击着我的视线,举目所见处,一片苍茫辽阔的灰,单调的色彩,使人无聊厌倦,昏昏欲睡。而路上偶尔一个坑凹会让车子突然一个高抛,把座位上的人高高弹起,又重重摔在座位上。颠簸把我从迷蒙中震醒,把总想结合在一起的上下眼睑毫不客气地撑开。车窗外,偶尔有漠风夹杂着沙尘疾驰而来,绝尘而去,卷起几片梭梭草的的残枝在空中翻着跟头从眼前飘过。
风的律动更衬托出大漠的寂静。
到了,到了,好一眼月牙儿般的泉啊!让人看到的似乎是永远微笑着的眼睛,这举世闻名的大漠“第一泉”,在我的心中,更是大漠“第一眼”,那眼清澈得不含任何杂质,偶尔波光一闪,再一闪,泉旁浓密的芦苇如长长的睫毛般,一眨,再一眨,似少女羞怯的回眸。如果不是有栅栏围着,我真恨不能一头扑进去,沐浴那一弯温柔的碧波,让她清亮的眸子抚遍我全身的每寸肌肤。这时,游客中一位小姑娘指着泉水对她妈妈说:“妈妈,你看,多像天使的眼睛。”我不禁一怔,小姑娘形容得真好,这不就是天使的眼睛吗?只有天使的眼睛才有这般纯净无瑕啊!友人喊走,我却挪不动脚步。那眼睛仿佛有一种无形的吸力,把我的魂吸进那明亮的眸子中,溶化在那一汪清绿里。
此时,漠风呼啸着来了,唱着大漠粗犷的号子。唱的什么我不懂,但我能感知那调子是欢快的,歌声是深情的。那歌声是唱给这美丽泉水的情歌吗?一唱就是千年,千年的眸子永远清澈,千年的歌声永不停歇。这一种守候,这一种爱,超越时空,超越流俗,有蓝天作证,白云作证。其实,爱她的还有这满目黄沙。瞧,那黄沙以四周合围的方式紧紧拥她于臂弯,借游人之力,总想将她隐藏在自己厚厚的沙被之下,独享她的美丽。而风却不舍昼夜地刮着,要让她的美盛开在人间,让每一个人都感知她的美,享受她的美。于是,沙和风像两位永远陪伴在她身边、却又竞争千年的伟男,“哗哗”流动的黄沙要揽她入怀,入梦。漠风则用尽洪荒之力“呼呼”劲吹,将她身边的黄沙毫不客气地吹回到山顶,不让她受半点伤害。这需要多大的毅力啊!但漠风乐此不疲。黄沙流淌千年,漠风劲吹千年,黄沙与漠风这一对天生的兄弟,天生的对手,在这戈壁大漠较量了千年,将小爱与大爱,演绎得淋漓尽致。形成沙不掩泉,泉不离沙,相守相伴,历经千年的奇观。曾在号称“世界风库”的安西,领略了风的威力,以差点将我掀倒的力量,见证了他的狠,以再粗的树都以他的意志生长的方式,见证了他的蛮。但今天,在这温润如玉的眼睛面前,领略了他的猛,他的柔,那份对爱的执着与坚守。对漠风的印象一下好了起来。这才是男子汉的性格啊!该狂时就该狂放不羁,该柔时就应柔情似水。
当同来的伙伴们要我一同爬上山巅,从沙顶下滑,聆听鸣沙的声音,感知沙山下滑的快感时,我断然拒绝了。这样不等于间接帮了沙山的忙吗?沙不就是要将她居为己有、让这美丽的眼睛只守望他粗犷的身躯吗?我可不想助纣为虐。我只想静静守在这明亮的眸子面前,解读她迷离的心事,让心与她交融,让情与她共鸣。
我就这样傻傻地坐在沙丘,与月牙泉对视着,我似乎看到,那眼中既有灿烂的银河,又有浩瀚的繁星;既有日出日落,又有月缺月圆。这时,又一股漠风刮来,打着旋儿从泉边闪过。顿时,月牙泉眼波流转,顾盼生辉。这是彼此惺惺相惜的知音才有的眼神啊!至此,我仿佛明白了漠风所表达的深意:美需要自由,需要呵护,不能随意桎梏,否则她将如离枝的花朵,枯萎凋零。这一刻,我与漠风成了知音,似乎也读懂了月牙泉那波光粼粼的眼神中所蕴含的心灵独白:她愿把爱献给蓝天白云,大漠戈壁,还有为目睹她芳容千里赶来的芸芸众生。
曾经,月牙泉还出现过双泉相映的奇观,难道那是她的另一只眼睛么?可为什么平时总将那只眼紧紧闭着,甚至藏得让人找不到她的所在?是不忍心看到千年前河西走廊那刀光剑影的血腥、西出阳关的辛酸、征战难回的绝望,而伤心地闭合了、隐藏了?还是看惯世俗沧桑,宁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看世界。睁着的眼,看世间美好,闭着的眼,悟岁月沧桑?只是那偶尔一次的双眼全睁,很快通过摄影家的镜头传遍世界,一张靓照,已惊艳众生。
还有人说,月牙泉是仙子滴下的泪珠。其实,那难道不是征战的骑士、远行的商贾、出游的书生们远在千里之外的妻子思夫的泪珠吗?这苍茫的戈壁大漠曾经是何等的荒凉孤寂啊!那一滴泪珠定是一天天的相思和一年年的企盼凝聚而成、历经千难万险才来到这大漠戈壁的吧?要不哪有这深情的凝望,苦苦的坚守?
带着满腹狐疑,我问月牙泉。月牙泉不语,只闪着那美丽如月牙般的大眼睛,调皮地微笑着。任我去猜,去想!
一个多小时的相遇,很快又要别离。临上车前,我频频回首,与那清亮的眼神,一次次用灵魂交流。那清澈明亮的眼,似乎已成为我灵魂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这时,景区广播中,响起了田震那富有磁性的歌声:她是天的镜子,沙漠的眼,星星停泊的港湾。如是,我愿化作一颗星星,永远停泊在那明亮的港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