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对终南山的情感和想象从未停过。
无论是终南山历代数千仙人隐士的传说,还是金庸笔下的杨过小龙女——终南山后,活死人墓,神雕侠侣,绝迹江湖。
20世纪八九十年代,美国汉学家比尔·波特探访终南山寻找中国现代隐士,著书《空谷幽兰》,引出了中国隐逸文化的海外研究浪潮。
但如果今天比尔·波特再探终南山,遇到的可能还有佛系自媒体人——二冬。《空谷幽兰》不知是否会改写一笔?
从25岁到30岁,二冬一直在终南山上过着晒太阳发呆听音乐写字作画喝茶做饭喂狗喂鸡喂鹅给菜浇水做酸豆角收鸡蛋晒被子晾柿饼赶集会友的生活。
4000元租下废弃老宅,借山而居
终南山
2008年,毕业前的一个夏天,二冬去了一个朋友家的院子。
那天晚上,几个年轻人坐在夏日凉风的月夜,二冬说,自己抬头就能看见后面山坡有飞檐走壁的采药人。
那一刻的古意,萌生了他“借山而居”的念头。当然,他还给过一个比较实用主义的答案:
毕业后的条件只能在城中村租个10平方的房子,又闷又热,每个月还要200块钱,而山里的房子200块可以租一年,并且还有院子。
2010年,二冬在终南山租下那间老宅的20年使用权。之所以选择终南山,“大概是因为西安的某种情结,或者对民族性文化根基的某种依赖”。
不过也不是唯一的选择。他说自己对物没有执念,对环境也没有,如果有更好的地方,比如一个岛,或者山水草木、民风气韵更好的山,那现在这个地方一扔,也就搬过去了。
最初入住时的院子
院子租下后,他带了三年高考美术班。日复一日的生活,消磨着他的热情和好奇心,时间像翻页一样快到令人不安,坚定了他回到山上的想法。
2013年底,二冬前往终南山收拾院子,从拆牛棚,到搬砖挖地基,里里外外改造了一番,然后选了个好日子,放鞭炮,请朋友来喝了茶,算是常住下了。
对一个“审美强迫症”来说,修整这件事其实没那么简单。他曾在公众号“二冬”发文回忆入住初期的生活,半自嘲地说,自己切菜的时候会画线条,扫地都不自觉要扫出草木灰的疏密。
“药虽不能停,树还是要修的,要当成盆景修,修成一副文人画。趁熊大熊二不在……”
修剪盆景后来成了他的主要爱好。每次出门,包里必装的除了充电宝,就是一把树枝剪刀,看到有些树长得有前途,就会过去挥舞几剪子。
修剪完盆景再给植物浇水,他甚至有一张看花晒太阳专用小板凳。
两个公众号,五年终南山
二冬的第一个公众号是“沐暄堂笔记”,2014年开的,但因为名称过于“旧式文人气息”,当时又不能改,于是换了新号“二冬”。
据新榜公众号回采显示,“二冬”自2015年12月22日至今共发文126篇,阅读达到10w 的一篇是《2017借山而居 | 第四年》,其余阅读数也基本在三四万以上。
目前,“二冬”的粉丝数是15万多,打开率可观。平时,他会在这个公众号里写借山而居的生活,或探讨一些跟艺术有关的见闻感受。
其实光看标题,一点也不“新媒体”。
比如《小鸡出壳》,《一觉醒来,大雪过膝》,《早起开门,看见两只公鸡在打架》,仿佛二冬的日记和朋友圈。而且除了打赏,基本没有商业化。
二冬的院子
之前,他给自己立flag,比如起码两周更一篇,后来发现一旦想着这个flag,两周的时间就过得很快,“所以打算今年随意点,想更新的时候一礼拜两三篇也行,什么都不想写的话,一两月一篇也可以”。
这些文章,记录着二冬自入住时起逐渐运转起来的日子。
比如从一无所有,到有了十二棵可以吃的树;比如公众号开通赞赏后,他出了些钱,找人把房顶的簿子换成了木板;比如出了书,几个月前又出了第二本。
“房顶漏雨不用再拿盆接了,有菜园子不用再吃草了,狗能吃狗粮,我也偶尔可以炖个排骨汤”。
二冬的院子和房间一角
他仿佛每天都有忙不完的事。只是喂狗喂鸡,做饭洗碗,锄地拔草,发呆喝茶,听歌晒太阳,就够他花费一整天的时间。
比如刚领养小奶狗的那几天,他的上午是这么度过的:
早上六七点起床,抬头看看窗子外面,鸡有没有进院子吃西红柿,然后穿衣服,洗漱,烧水,做饭,吃早餐,给小狗喂点牛奶,铲屎,给鸡鹅撒点麦子,给郑佳土豆各一份口粮,然后到屋里坐会,院子里走走,然后躺到门口的吊床上摇啊摇啊摇……发呆……大概到中午,摘个茄子,几个青椒,西红柿,荆芥,下面吃。
看雨
因为不能叫外卖,他只好强迫自己很会下厨,做的饭看上去也很馋人。
盛产西红柿的季节,就每天一碗糖拌西红柿汁;地里的秋葵长得茁壮,摘一把就能水抄油泼;槐花蒸米饭带着花香,没有菜也能下饭;他还会做桑叶汤,“试过了,吃完不会吐丝”。
放毒要放三张……
二冬的出书编辑闫瑞月曾写过一篇上山作客的见闻,文章里说,二冬晚上睡觉的屋子里有大虫,还能看见壁虎和蜘蛛的夺食大战,但二冬比很多人想象中过得要好。
“有善良的邻居永琴,有满山可以吃的野菜。有水、有电、有网,有茶、有咖啡、有音乐,对了,还有各种好吃到死的泡菜,和尼玛红酒。”
而且据说是那片终南山村里唯一一个有厕所的人。
当然也不总是顺利的。比如我第一次联系二冬采访那天,约好下午2点上线的他一直消失到晚上才出现,因为村里突然停电,断了信号,消息发不出去……
二冬的生活,成了邻居的段子
偶尔,二冬山下的朋友会上山作客,喝茶聊天,二冬的爸妈也会来小住。不过平日里一直陪着二冬的,还是那些鸡狗鹅猫。
比如从一开始就陪在他身边的小狗土豆,一个乐观派小短腿儿;
天真烂漫的小短腿儿本狗
比如朋友送来的土狗郑佳,以及后来的两只小宝小七,还有公鸡建国和它的妻妾们,这些“妻妾”中,二冬最常提起凤霞。
郑佳
此外比如三只取名为幼婷、窦文涛和许子东的鹅,幼婷后来还上过二冬的图书封面。
幼婷、窦文涛和许子东联手欺负土豆……
还有他的摩托车老伙计嘉陵。每半个月或一个月,二冬会骑两个小时摩托下山,备些粮食,也会去看电影吃火锅。
对二冬来说,这些鸡狗鹅猫并不是平常农村人家的鸡狗鹅猫。一般农民养鸡,养个两三年就会卖掉,换下一波小鸡,续上下蛋的频率。只有二冬养了很多年,不下蛋了也养着,因为自己的鸡自己都认识。
即便有朋友到家里来买了鸡肉上桌,他也会尽量避开家里的鸡,以免面面相觑,气氛尴尬……
但在村里,二冬成了“搞笑的存在”。
他养了一堆不怎么下蛋的鸡,成了邻居们闲聊时逗乐的段子,因为他们觉得,二冬每个月喂鸡的麦子钱,用来买鸡蛋都吃不完。
“我在他们柴火堆里捡根木棍儿,回家当宝一样放在桌子上,他们就会觉得很好笑:有啥好看的?我走很远路费好大功夫,挖了一棵侧柏回家栽到盆儿里,他们也会觉得很好笑:路边不都是么?我在雪地里拿手机对着草拍照,他们更是莫名其妙:草有啥好拍的?”
小宝
但这些是二冬的喜怒哀乐。他的很多文章里都有这些小伙伴的身影。
比如你会看到一个大男人早起跟公鸡怄气:
二冬有天晚上忘了关大门,早起见几只鸡都在院子里,“低着头寻觅,玩看谁吃虫子的时候,不会碰到菜苗的游戏”,但建国太大了,被轰出去的时候踩断了已经开花挂果的青椒苗,几个月的浇水等待毁于一旦。
“太可恨了,一大早的,我想进城吃个鸡肉汉堡来镇定下情绪。”他在文章里写。
再比如他因为生病的凤霞牵肠挂肚,做噩梦。
有次凤霞生了病差点没扛过去,二冬找邻居帮忙喂了药,也不知会不会好。直到第二天一早,他开门撒麦子喊鸡来吃。
“远远看见凤霞在队伍中,一块奔跑过来,顿觉喜不自胜,心情大好”。
凤霞
最近这些天,他又成天为建国和永琴家的公鸡(其实是建国的儿子)打架而发愁——劝不住,关笼子也可怜,放出来回屋写会字的功夫,出来已经头破血流了。
建国当年最威风时,也是人挡啄人、鹅挡啄鹅的大公鸡,现在年纪大了,拼了老命还是落个惨败。(画面略血腥,就不放图了……)
没辙,二冬只好在网上买了一些加厚鸡用眼镜,用来防打架。谁知道还没来得及下山取快递,永琴把建国儿子卖给村里二队队长杀肉吃了,搞得二冬万分惆怅。
“隐居,这个词听起来像是骂人的”
这些年,二冬反复回答了很多人们好奇但重复的问题。
会在山上住多久?靠什么生活下去?孤独艰辛要怎么面对?考虑过父母的意见吗?考虑过社会责任吗?是不是应该趁年轻多出去走走?以及,性生活怎么办?
回答多了,他自己也有些排斥。即便在公众号菜单里放了不少问答和访谈,还是有人上来就问他:你家旁边还有院子没?
他尊重其他人认为不错的生活,而自己只是过不了那种节奏特别快又很繁杂的生活,所以找个环境还不错的地方过懒洋洋的日子。
“隐居,这个词听起来像是骂人的”。他也爱看电影吃火锅还玩抖音,并不是什么奇珍异兽。
至于社会责任感,他更觉得奇怪,“社会给了你什么你要对它负责啊?”
对他来说,山上的院子是家,不是体验,二十年结束了,还可以再续二十年。“当时我四千块钱都是借的呢,要有八千我就签四十年了”。
他举了个例子:就像你在城里买了套房,我问你,你真打算在这个小区住二十年吗?
当然,住在山上有不便也有孤独。比如“你说你见到了一只凤凰,你想给人形容,可是所有人都觉得那不存在。可是你真的见到了,它飞走之前抖一抖羽毛,还看了你一眼。”但孤独也是他感受到存在感的瞬间。
唐代诗人王维曾寄诗终南山:太乙近天都,连山接海隅。白云回望合,青霭入看无。分野中峰变,阴晴众壑殊。欲投人处宿,隔水问樵夫。
至于艰辛,他在一次采访中聊到,“我倒觉得你们更艰辛,还要天天上班,不能睡懒觉”。
城市上班族要扎心了。
印象比较深的还有二冬提到一个做新媒体的朋友,“比我大一岁,三个孩子,感觉每天脑子里,装有三十件事,天天失眠,竟然还在变胖,太厉害了”。
连环扎心。
二冬让很多人“身不能至,心向往之”的生活,也得到了父母的理解。
闫瑞月说自己曾跟二冬的妈妈聊天,问她怎么看二冬来山上生活,对方说,“刚开始有点担心,他一个人在山上,过得不好。现在来了之后,看到他过的挺好的,也放心了。”
作为一种生活方式,二冬的选择称不上好或坏,它只是众多选择中的一种。如果一定要说特别之处,可能在于借山而居与新媒体表达这两件事的交集,产生了奇妙的反应。
所以有很多人可以看二冬的文章,围观二冬的生活,仿佛自己也参与其中。在某篇文章的评论区,有人留言:二冬,替我好好地把这个梦做完。
自己无法实现的成了诗与远方,已经在路上的人先做了偶像。人生有太多选择,而我们只能选其一。这何尝不是很多人关注二冬的原因呢?
新榜&二冬的20问
1. 家里的动物和树都怎么样了?
还是那些鸡狗鹅猫,只不过最初的四只母鸡,死了三只了,两只病死,一只被鹰抓了。能善始善终的确实不多。
三只狗,元宵后几天也丢了一只(小宝),很奇怪,按说偷狗吃狗肉的冬季已经过去了,不该天气回暖了才丢狗。难道是因为狗年吗?郑佳也不幸,跟其他家狗又咬了,屁股被咬了个洞,尾巴根部的肉也被撕裂,没法卧,疼得好几天没吃没睡,一夜暴瘦,肋骨都显出来了。
不过这几天看上去,好了一些,开始吃东西和轻卧。
受伤的郑佳,看着很心疼了……
2. 你是河南人,在当地住方言成问题吗?
我西安话很6的,05年西美大一,到今年第十三年了,也算半个长安人呢。
3. 刚开始会觉得不适应吗?
大概因为农村长大的,又很能隐忍,所以始终没觉得不适应过。
4. 一开始为什么想做一个公众号?
那个时候刚用微信,对公众号的理解就是微信版的qq空间吧。一个把写的文字或者诗编辑好,排成一个有序页面的个人空间,就像很多人自费出书,其实就是一种看到零散草稿变成齐整铅字的自足感,很私人的意淫。
5. 现在每天会收到多少留言?有没有让你印象比较深的?
每天都有一些吧。不太互动,但都有翻看。有趣的人很多,印象深的,倒是不太好说,你知道,大多用户对一个公众号留言的时候,都是在表达“自我”的存在,旁观他们表达就好了。
6. 现在每个月大概有多少赞赏?还有哪些收入来源?
以前挺多的,一篇文章两三千。苹果关赞赏后,就降下来了,一千左右,多数不到一千。除了赞赏,就是版税了。
7. 你对“很多人关注你”这件事是怎么看的?这种关注对你而言意味着什么?
“存在”这个词,我在上山之前就解决了。
以前有首诗,可以发一下不?
《现场直播》
某个颁奖盛宴上
你身穿礼服
高举酒杯
频频与人合影
那一刻
聚光灯打在你脸上
你以为,那是一道圣光
与直播现场
只隔一墙的
老李夫妇
手拿遥控器
你的画面,只闪了一秒
就被切换成连续剧
8. 有什么你想说,但一直还没有人向你问起的?
我想想。
挺多的,比如为什么庞麦郎的滑板鞋比华晨宇改编的明显好一万倍,但却很多人听不出来?
9. 有什么是你之前回答过,但现在的答案发生了很大变化的?
也不算大变化,但现在就有一个。新书《鹅鹅鹅》里,有个问答,说到比尔波特对隐士的误解,语气很不客气,虽然事实如此,但后来看到一个比尔波特的访谈,听他讲话时,即便表达反对,也不会那么尖锐,然后就有点惭愧,觉得再版时,一定要改一改语气。
10. 很多人羡慕你,想知道你羡慕什么?
我觉得敢在公共场合很不要脸地尬舞,就很让我羡慕。我这种人,就是太装逼了,总是放不开。
11. 有没有想过如果下山了,可能会去做什么?
自由艺术家也不错。
12. 爸妈常来住吗?他们会跟你聊起成家之类的话题吗?
很少来。但以后季节好的时候我会约他们多来。我家里有我哥顶着,所以我爸妈对我也不太着急,但主要还是,在自我人生的道路上,我比较坚决,不太考虑父母的牵绊,并且,因为清楚责任、孝顺这些道德控诉的流氓性,所以不会被道德绑架。
13. 对未来有没有什么打算,或者期待?
应该还会有几本书,只是缓慢一些,其实很多东西都很清楚,只是梳理起来太需要时间和精力。另外,希望这两年能多在字上下功夫,把字写好,书法和盆景一样,让人沉迷。
14. 有什么想对关注你的人说的吗?
希望能给关注我的人,一些启发,或者一些暖意,希望他们能看到清澈的同时,看到“真”。
15. 最近一次哭是什么时候?
看电影,稍微一煽情就想哭。
16. 最近一次觉得特别有成就感的事是什么?
一个礼拜前,去袁家村的路上看到路两边果园被挖掉了,上前捡了很多带根的桃树和苹果树,塞了满满一车,回家种在了院里。
17. 最近一次大笑是因为什么?
看抖音。
18. 最近一次感到害怕是什么时候?
前天晚上,也不算害怕吧,就是凌晨打算锁门休息时,看到头顶上空有一团云,特别低,就在划过树梢的位置,厚实且浓密,像一艘巨大的飞船一样,随着风的推动,它太大了,一半的天都被它挡住了,然后我抬头看着它,一点点匀速缓慢地压过来,掠过我头顶。那是晚上,黑蓝色背景映着一团灰白的云,感觉随时都会有什么生物从上面张牙舞爪跳下来。有种突然进入了一个陌生疆域的兴奋,与战栗。
19. 最近在为什么感到发愁?
我们村总有个别村民,心藏大恶,整天算计着,怎样从这些外地人身上,榨点油水。
20. 最近一次觉得孤独是什么时候?
就前天,杏花开了,在杏花树下站着。
有空哪天你上班路上,看见有棵老树在发芽,过去离近,看一会就孤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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