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妹,哥哥带你回家。

60岁老人黄建才坐在上海虹桥站外的空地上,不住念叨着这句话。

「妹妹」,是黄建才对妻子殷桃香的爱称。

两个月前,罹患癌症的殷桃香从江苏常州来到上海化疗,两个月后的5月6日,她在丈夫的怀中逝去。

痛失妻子的黄建才,甚至还来不及悲痛,他满心满眼想的只有一件事:带妻子回家入土为安。

5月初的上海,公共交通几乎停运,城市间的火车更是一票难求,但黄建才顾不得那么多了。

不能让她一直在外面漂着,无论怎样我都要想办法把她带回去。

就这样,在上海举目无亲的黄建才,推着装有爱妻骨灰的行李箱,踏上了漫漫回家路。

封控中的上海,见证了一对普通夫妻生命中最盛大的浪漫。

一对普通夫妻的上海生死恋 一对普通夫妻的上海生死恋(1)

黄建才和殷桃香夫妇,和上海这座城是有些缘分的。

1988年,他们相识于一次相亲。

当时,当兵五年回到家乡的黄建才,被分到了县城的糖烟酒公司。

工作好,前途佳,在那之前却从未看中任何姑娘,直到他遇到了殷桃香。

冥冥之中,那个站在灯下朝着他笑的俏丽姑娘,一下子抓住了黄建才的心。

一见钟情的两个年轻人,很快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

结婚前两天,黄建才带着殷桃香来到了大城市上海,准备买些结婚用的物件。这也是两人第一次出远门。

上世纪八九十年代,路窄车少,出门还是件颇为遭罪的事。

常州到上海300公里的路程,需要接近七个小时的车程,这还没算中途停车的时间。

但在黄建才的回忆里,一路都是甜蜜。颠簸的车厢里,他让妻子头靠着自己,两人丝毫没觉得难捱,仿佛转眼就到了目的地。

有情饮水饱,和心爱的人在一起,再苦也是甜。

两人逛了南京路,去了大商场,买了杯碗盘碟之类的好些小物件。如今想来,那是夫妇俩少有的出行回忆。

一对普通夫妻的上海生死恋 一对普通夫妻的上海生死恋(2)

从上海回到家,两人很快举办了婚礼。

哪怕时隔三十二年,黄建才依然记得,婚礼当天妻子穿着一身红衣,戴着头纱,款款从楼上走来,「漂亮得认不出来」。

几十年间,几次搬家,许多老物件都遗失了,但婚礼当天的头纱和妻子亲手钩的花,却一直被他们妥善珍藏着。

后来,夫妻俩下海经商,开了一间茶叶批发店。

黄建才在外天南海北地进货跑生意,殷桃香在家操持家务、看守店铺,在黄建才口中,妻子是难得的做生意的好手。

小家的日子虽然辛苦,但也蒸蒸日上,别有滋味。

两人总想着,忙过眼前一阵,就能好好歇歇,夫妇俩也潇洒一回,出远门尽情旅游。

殷桃香几年前就心心念念想去北京,却因为放不下生意而未能成行。

如今看来,曾经美好的期许,却成了黄建才一生的痛:「现在没办法了,她已经先走了。」

两位老人的爱情,不在惊天动地的誓言里,而是在柴米油盐的相守里,在久处不厌的岁月绵长里。

平凡得如同生活中随处可见的父母辈,却又能在平淡中,让人品味出那个时代特有的隽永和悠长。

也许,就像木心笔下所写:从前的日色变得慢,车、马、邮件都慢,一生只够爱一个人。

一对普通夫妻的上海生死恋 一对普通夫妻的上海生死恋(3)

正当所有人以为平淡的日子会一直继续下去时,2020年,殷桃香被查出癌症。

黄建才和儿子轮流带妻子四处寻医问药,尽管疲惫,但没人放弃。

今年3月初,殷桃香前往上海开始新一轮化疗,由于恰好赶上新茶上市,她让家人回常,忙过这一阵再去陪她。

谁也没有想到,上海疫情突然爆发,家人的陪伴和照料成了一种奢望。

黄建才只能安慰自己,人好歹在医院,总能接受治疗。却不料4月16日,医院打来电话,殷桃香病情恶化了。

心急如焚的黄建才顾不得那么多了,他带着简单的行李,登上了前往上海的火车。

临行前,他害怕妻子「真的回不来」,强忍着心中的悲痛,为她买了两身崭新的春装。

他知道妻子喜欢鲜亮的颜色,特地选了粉红色,哪怕年华不再,但在他眼里,妻子一直都是初见时盈盈笑着的少女。

历经周折,黄建才赶到了医院,见到了心心念念的妻子。

因为妻子精神不佳,黄建才不允许她过多操劳,事事都亲力亲为。

只有在和小孙子视频时,他才会让妻子用手机,和她一起看一看屏幕对面的家人。

在殷桃香生命最后的二十天里,黄建才一直都很焦虑,他既希望妻子能好起来,一起回老家,又明白车票实在难买,自己带着病弱的妻子几乎寸步难行。

有一次,他照顾妻子时看着对方瘦弱枯槁的模样,心疼愧疚之下一声「妹妹」脱口而出。

妻子听了诧异之余,又有些羞涩惊喜,黄建才知道,她是喜欢这个称呼的。

从那以后,他就常常这么叫妻子:

「妹妹,你要好起来。」

「妹妹,今天身体感觉怎么样?」

相伴几十年从未说过的甜言蜜语,在人生的最后一段,以这样温情脉脉的方式得到了表达。

然而并没有奇迹发生,一切还是来到了终点,5月4日起,殷桃香陷入了昏迷,最终在5月6日去世。

黄建才忍着悲伤,为妻子穿上了那套粉色春装。

他没有第一时间拨打殡仪馆电话,而是让对方第二天早晨再来,他想最后再陪妻子一夜。

空无一人的病房里,只剩下阴阳相隔的夫妻二人。但黄建才一点都不觉得害怕。

他摸摸妻子的脸,又温柔地摸摸她的手脚,晚上十点,靠在妻子的床边沉沉睡去。

第二天下午,黄建才等到了妻子的骨灰盒,他小心翼翼地把它放进行李箱,生怕在街上走时会让人害怕。

一对普通夫妻的上海生死恋 一对普通夫妻的上海生死恋(4)

疫情中,没有喊到车送他去火车站,黄建才就拖着行李箱,徒步从老闵行走到了虹桥站。

按照常州的风俗,逢桥遇水时,黄建才都会喊一声妻子的名字,再默默地说上一句:殷桃香,哥哥带你回家。

7个多小时,24公里,席地而卧,风餐露宿,他仿佛忘记了疲惫。

直到坐上火车抵达常州,将骨灰盒交到儿子手中那一刻,黄建才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上海,这个曾经见证夫妻俩美好时光的城市,如今成了生死两茫茫的伤心地。

一对普通夫妻的上海生死恋 一对普通夫妻的上海生死恋(5)

曾经看过一段视频。

一位77岁的日本老人深夜在街头偶遇节目组,当他收到「跟你一起回家」的请求时,老人答应了。

回家路上,老人才提起,自己相依为命的老伴在四个月前刚刚去世,自己实在太寂寞了,所以才参加了各类活动,想要填补生活的空虚

当年,他和妻子本是同事,为了要和妻子结婚,他不惜和父母断绝了关系。

一对普通夫妻的上海生死恋 一对普通夫妻的上海生死恋(6)

尽管父母极为富有,但他从来没有后悔过自己的选择

当节目组一行到达老人家中时,他热情地开始介绍自己和老伴的过往。

一提起妻子,老人的神情生动得仿佛二十出头的小伙子。他开心地展示着妻子年轻时的照片,解说着她生前的手工艺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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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被工作人员称赞「夫人年轻时很可爱」「手真的很灵巧」时,他不住地道谢,又带着些骄傲的神色。

如果不是老人自己提起,观众很难想象,妻子去世之前已经罹患阿尔兹海默症整整九年。

一对普通夫妻的上海生死恋 一对普通夫妻的上海生死恋(8)

漫长的九年间,几乎都是老人独自照顾妻子,哪怕对方后来已经不认识自己的爱人,丧失了自理能力,老人依然像照顾孩子一样给予无限耐心。

两年前,妻子又被查出乳腺癌,身体每况愈下,只能送进医院。

老人拿出妻子去世前拍的照片,照片上的老婆婆形销骨立,瘦得有些脱形了,但老人一边看着一边却喃喃地说:「那时候还那么精神,怎么没多久突然就走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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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怕爱人已经去世四个月,老人看起来仍然没能很好地接受这个事实。

一对普通夫妻的上海生死恋 一对普通夫妻的上海生死恋(10)

他脸上带着笑,说的话却比谁都伤心:

我每天走到这里(老伴照片),还是会说「老婆我做早饭了哦」「老婆我睡觉了哦」……总觉得她还活着。

看着老伴的照片,老人情不自禁地连连亲了好几下:「老婆,我好想你啊!」

老人说自己曾经有个愿望,希望妻子能对自己说一句「老公辛苦了」。可惜,妻子后期已经不会说话,连人都很难认出来。

直到妻子临终前,他握着对方的手说着「老婆加油啊」,亲眼看到妻子原本只有三十左右的心率,一下子跳到了五十左右。

一对普通夫妻的上海生死恋 一对普通夫妻的上海生死恋(11)

老人满足了,他知道,妻子一定听到了他说的话。

一对普通夫妻的上海生死恋 一对普通夫妻的上海生死恋(12)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我们总是习惯于在文艺作品里寻找爱情的盛大,却忘了,最动人的爱也许就在一句再普通不过的「我好想你」之中。

四十七年的相依为命,端茶倒水,窗前屋后,柴米油盐,相濡以沫。

普通人的爱情,同样令人动容。

一对普通夫妻的上海生死恋 一对普通夫妻的上海生死恋(13)

莎士比亚曾写道:

岁月会在某一刻让爱人离我而去。

这种想法就像死亡,让人无从选择,只能流着泪拥有你害怕失去的东西。

死亡无可避免,但爱可以永存。

平凡夫妻之爱,也许没有震撼人心的表白,没有波澜起伏的情节。

但因为一句话、一件事、一个人,相爱一辈子,相守一辈子,这样的爱情自有千钧之力。

我们所处的时代有太多不确定和不安,有时甚至已经忘了怎样好好爱一个人,好好对待一段感情。

但越是这样的时刻,越是考验人性,爱也会显得越发温暖厚重。

愿我们都能珍惜有能力去爱的时光,珍惜每一个还在一起的当下。

一切都会过去,唯有真爱不朽。

参考资料:

《「带她的骨灰回家,一定要」》公众号澎湃新闻,2022年5月10日

本文图片来源于网络

作者:居潇潇

校对:秋秋

监制:眠去

出品:麦子熟了工作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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