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西区红砖房街区老有那么一批人,像时间本身一样,飘忽不定,转瞬即逝,动荡不安,他们是居无定处的匆匆过客。他们无家可归,却又是四海为家。从一处带家具出租的房间,转移到另一处,他们永远漂泊不定——居住方面如此,心灵方面何尝不是这样。
《带家具出租的房间》讲述的是一个带有悲剧意味的故事。欧·亨利短篇小说出其不意的结局在这里同样博得读者的喝彩,只是,因着这故事浓重的悲剧色调,让我们被作者的才华所折服的同时,更为主人公的命运叹惋。
一对相爱的人,先后在同一间出租屋、用同样的方式选择离开这个世界,像是巧合,更像命运的捉弄与嘲笑。
那个姑娘,五个月来年轻人苦寻无果的姑娘,其实就死在他目前所在的出租屋。五个月前,她离家出走。我们不知道在他们之间曾有什么事情发生,比如有关梦想方面的分歧争论,比如情感的纠葛欲裂,等等;但有一点可以肯定,这姑娘为了追求自己热爱的演艺工作而选择离开,而年轻人对她的爱始终如一,只增不减。
他四处寻她。白天向经理、代理人、训练班和合唱团打听;晚上,到观众当中去寻觅,不管是在大牌明星聚集的大剧院还是上不了档次的滥污歌厅都不放过,只是,结果总让他失望。最后,他选择了这“带家具出租的房间”,选择了向这一带的房东探寻。
可恶的房东太太。尽管她很清楚那姑娘已然离世,并且就在她的出租屋内;她却毫不犹豫、也毫无怜悯地选择了装傻。并且还沾沾自喜地夸耀自己能将这样的房子再次租了出去。在她那逼仄的、狭隘的内心深处,仿佛除了能装得下金钱便再也装不下别的什么。只要房子能有房客,其他的她概不在意。唯冷漠、冷酷可形容之。
真不知道当她发现那年轻人在入住当天便赴了爱人的后尘,同样死在她家的床上,她会作何感想,接下来又有何等举动?或许她会怒骂,会自认倒霉;而无论如何也不会自责的。
很明显,房东太太的无情和冷漠像一把利剑,是间接杀死这对年轻恋人的杀手,但很遗憾,她不是唯一杀手,更不是直接杀手。
那么,在这对年轻人先后走向毁灭的路上,除了人心的冷漠,还有什么致人命的东西存在着?
首先是内心的孤独与彷徨。一个没有家的人。可想而知,当一个人没有依靠,没有归属,没有归宿,有的只是疲惫的身心,漂泊的命运;当那个时候,会有怎样的心境。
就像书中所说,他们把“家宅保护神”随身携带,是因为没有一个固定的居所不得已而为之;他们没有以色列人和犹太人安然居住的葡萄藤和无花果树,而为了多少寻些安慰,又不得不假意将葡萄藤缠在帽檐,将橡皮制作的假花当作是无花果树了。
也就是说,这些无根的浮萍注定了无处安身的命运,无论是出租屋,还是在这人世,皆是匆匆过客。直到离去,反是解脱。
然后是遥不可及的梦。说起梦想,它之所以迷人多是因为它的难以实现。追梦的路上,坎坷和挫败在所难免,但这尚且是指在我们这个机遇众多的当下社会;而在他们所属的那落后的封建社会,处于社会底层的人仅是活下去就很不易,更别提追求什么梦想了。
何况那姑娘所热爱的是演艺事业,那里面的水有多深,非一般人所能想象。戏子,在那个时代不但没有社会地位,更是一名不文,除非一炮打红,否则很少有翻身的机会;而即便是“红”了,其所受的追捧和偏爱也有别于其他行业翘楚,最起码缺少基本的尊重。
或许正是因为此,她才和她的恋人闹掰吧。他之所以会阻拦她追求梦想,或许就是因为他清楚地知道这些——
这十里洋场是片险恶的流沙滩,它不停地移动着每颗沙粒,这儿是无底的,今天还在上层的沙粒,明天很可能就沉沦到最底层的污泥里去了。
是的,年轻人自然希也望自己的恋人能够得偿所愿,但他更怕她被迫沉沦。所以,他必须得赶快找到她。即便帮不了她,也要在她最需要的时候安慰她、鼓励她,在关键的时刻扶她一把。
直到他在那间充满鬼魅的出租屋觅到一丝她的气息,他瞬间充满着希望。尽管刚刚就探问过房东太太,但他仍不死心,细细搜索,凭借着那股他熟悉的、代表着她的独特气息的“浓郁、甜美的木樨草香气”。可惜的是,尽管他分明感觉得到她来过,却因着那香气的缥缈、微弱而渐渐没了头绪、直至端倪全无。最后,他在房东太太的再次否定中彻底绝望。书中如此说——
希望的幻灭损蚀尽了他的信心。他坐着,呆呆地瞪着咝咝哼唱着什么的黄色煤气灯光。很快,他走到床边,把床单撕成一个个长条。他用小刀的刀片把每一处的门缝窗缝,上下左右,都塞得严严实实。在一切都安排妥当之后,他压灭灯火,又把气儿开到最大,然后如释重负地躺在床上。
看到这里,我忍不住去想,他为何选择放弃,难道他不再对她抱有牵挂,还是冥冥中有所感知,感知到她的离去?相爱的人自然心有灵犀,但愿他是有那么一点是受了她之吸引。唯有这样,他的死方才能让人为他感到一丝安慰。
倘若他们能在另一个无绝望的世界团聚,那么眼前这个苦挨的世界弃了也就弃了,没啥可惜。只不过,这些都是人们痴痴的念想,至于到底有没有那样一个世界,谁知道呢?
人生苦短。这既苦且短的人生,是生而为人的我们无论如何都难以舍弃的。所以,对于他们而言,年纪轻轻就先后弃世,实属遗憾。那么,谁是杀死他们的罪魁祸首?到这里想必已然明了。
万恶的旧社会,底层人卑微渺小命如草芥;人心的残酷冷漠,人与人之间除了剥削就是漠然;个人意志力的薄弱,一颗敏感又不堪重负的心;等等,都是致他们于死命的杀手。
天可怜见,痛哉悲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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