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嬷嬷明白,太后是说帝后失去嫡子,我来为大家科普一下关于人心是无法揣测的?下面希望有你要的答案,我们一起来看看吧!

人心是无法揣测的(宫里的人不可信)

人心是无法揣测的

华嬷嬷明白,太后是说帝后失去嫡子。

大阿哥生母已故,三阿哥的额娘纯妃是个冷漠清高的汉家才女,从潜龙邸到紫禁城,纯妃从来都不屑争抢。

而其他妃嫔皆无子嗣,尚不成气候,只有身怀六甲的嘉嫔,最能兴风作浪,她这一胎若是皇子,往后还不知要掀起什么风波。

“奴婢请海贵人来陪您说说话,您愁眉不展,皇上就该犯愁了。”华嬷嬷言有深意,“主子,你和皇上的日子还长着呢,还好着呢。”

太后却眼眶泛红,想起她陪伴先帝和皇后的岁月,不禁心内酸楚,含泪道:“安颐虽好,终究不如姐姐,往后的日子,她该怎么过?”

宁寿宫外,海贵人带着两个宫女与代替皇后来请安的宝珍相遇,红颜捧着食盒就跟在宝珍身后,二人向海贵人请安,海贵人倒是客气,一面与宝珍说话,一面就往红颜身上打量。

海贵人心里明白很多事,可不爱多嘴多舌,只是记下了红颜的模样,见宝珍从小宫女手中接过食盒,便与她一前一后进了宫门。

宁寿宫门前的小太监,平素对长春宫的人就十分殷勤,今日见红颜是新面孔,便上前搭讪:“姑娘不曾见过,如今可是跟着宝珍姑姑当差?往后常常要见面,你叫什么名儿?”

红颜颔首应答:“奴婢新入宫不久,叫红颜,见过公公。”

小太监见她和善,不禁又多说了几句,红颜记着宝珍的交代,不该说的不多嘴,只是小心敷衍,好在宝珍不多久就出来,那小太监也不敢再纠缠。

离开宁寿宫的路上,红颜忍不住回眸想再看一眼这肃静庄重的殿阁,正如那小太监说的,往后她会常常出入这里。进宫两个月,她每天只能看着长春宫茶水房的屋顶,但从今往后,可能要走遍整个紫禁城。

“红颜。”宝珍驻足唤她,问道,“来宁寿宫的路,可记下了?回头一个人来办差,可别走错了。”

红颜紧步跟上,应道:“奴婢记下了,请姑姑放心。”话音才落,前方一行人从拐角出现,宝珍低呼一声“万岁爷?”便拉着红颜在路边侍立,待得圣驾临近,齐齐跪伏下去。

这边弘历高坐肩舆,才刚从朝臣的唇枪舌战里脱身,正揉着发胀的脑壳,目光朝下看到跪在路边的人,见是宝珍,便让吴总管停舆。

他与宝珍相熟,直接问:“这是来给太后请安?”

宝珍利落地应道:“皇后娘娘听说太后胃口欠佳,挑了太后平日爱用的小菜,吩咐奴婢送来给太后娘娘开胃。”

这再寻常不过,皇帝恪守康熙爷、雍正爷的治国之道,以仁孝为先,将自己的生母奉若神明,对祖父父亲留下的妃嫔也厚待有加。宫里从皇后到六宫,无不顺着皇帝的心意,向来不敢怠慢宁寿宫里任何事。

是以皇后丧子剧痛之下,也不敢忘记孝顺婆婆,弘历心中虽喜,可更心疼安颐的不容易。

“你们往后,要更加用心照顾皇后。”弘历道,目光掠在宝珍身后娇小眼生的宫女身上,他已不记得方才在长春宫撞倒宫女的事,只是问,“你是新来的?”

天威之下,红颜已吓得咽喉发堵,努力克制着才不让自己颤抖,她还记得皇帝方才的话,记得那小太监说,皇帝免了她的死罪。

宝珍猜想红颜发傻,刚想替她回答,不了红颜竟出声:“奴婢新到皇后娘娘身边,请皇上放心,奴婢必定一心一意照顾皇后娘娘。”

弘历无声地点了点头,一摆手,圣驾再次往宁寿宫去。红颜伏在地上,听着脚步声越来越远,身边的宝珍忽然爬了起来,什么也没说,丢下她就走开了。宝珍不知去了什么地方,没人叫红颜起身,她一时不明白自己能不能起来,稍稍抬头看,便见皇帝离去的路上,宝珍正站在路边与一个太监说话。

那人的服色与普通小太监不同,是跟在吴总管身边有体面的人,宫里的太监宫女都分三六九等,她魏红颜如今在皇后身边当差,也比寻常人体面许多。

可是宝珍与那人说话,却满脸让人看着发瘆的笑容。红颜再傻也明白,伺候圣驾往宁寿宫去,能在半途留下来与人说话,必然是上头的意思,可这是皇帝的意思还是吴总管,难道是要悄悄交代宝珍姑姑什么话?

红颜见他们要分开,忙垂首继续伏着,她记得宝珍方才在长春宫后院对自己说的话,说之前皇后娘娘身边的人不可靠,说她们不仅要伺候主子,还要为她提防小人。可不知怎么,宝珍对那太监一脸的谄媚,让她心里很不舒服。

“走吧,娘娘等着我们回话呢。”宝珍回来,喊起地上的红颜,更满不在乎地说,“往后这种事多了去的,且不说遇见皇上,咱们虽是娘娘的人,毕竟是宫里的奴才,而娘娘也不喜欢我们在外头招摇,将来便是在路上遇见个小答应或官女子,你也要以礼相待。记着了?”

红颜爬起来,掸一掸裙上的灰尘,连声答应着,宝珍往前走,口中自言自语:“你胆子也不小,万岁爷问你话,你倒是敢答。既然如此,往后在娘娘面前可别扭扭捏捏,瞧着怪烦人。”

宝珍说什么,红颜便应什么,一路走回长春宫,冗长的宫道,仿佛看不到尽头。她并不知将来的日子会怎么样,可方才她当面许诺皇帝,会一心一意照顾皇后,那至少这件事,她要用尽全力做好。

这天夜里,因红颜算正式到皇后身边当差,宝珍带着她去内务府找了魏清泰,魏清泰自然少不得谢了宝珍许多好处,宝珍懂人情,便让她们父女俩单独说话。

“在皇后娘娘身边当差,算是宫女里最体面的,你娘总算能放心。”魏清泰打量着两个月不见的女儿,轻轻一叹,“可惜娘娘没了二阿哥,若不然你的差事还更好当些,总之别瞎搀和事,你一个小宫女,能保住命就不错了。”

红颜连连点头,在父亲面前总算能自在些,提起母亲与家人,脸上不禁有了几分笑容。魏清泰见女儿一笑,那脸蛋儿就更娇美,不知再过几年模样长开,会不会比她母亲更好看,心里是欢喜,又是担忧。

他朝门外望了一眼,低声对女儿道:“阿玛还能当几年差,过些日子你熟悉了,自己就能来找我。记着,别轻易相信宫里的人,宝珍更不值得信,不要随便对谁说心里话,说出来也没谁会真心帮你。”

红颜想到白天宝珍与人说话的模样,想到她方才对自己父亲的皮笑肉不笑,阿玛的话她记下了,她从一开始,就不喜欢宝珍这个人。

回长春宫的路上,宝珍絮絮叨叨又说了很多话,到门前发现圣驾到了,叫她吓得不轻。原说皇帝今晚去贵妃那里,宝珍才带着红颜去见魏清泰,却这么突然就来了。

好在帝后没什么事,皇上守着皇后便足够,不需要他们在身边,红颜等隔天清晨,才到殿内来伺候。但她只是端了水盆站在门边,看着皇后为皇帝穿戴朝服。

皇后真是温柔如水的人,此刻帝后间的一言一笑,看不出天家威严,唯有夫妻恩爱款款深情,只可惜……

只可惜,皇后没了二阿哥,她仅仅在丈夫和旁人眼中显得坚强稳重,把悲伤痛苦全藏在人后。

不知不觉,红颜已经在内殿伺候一个多月,当紫禁城被皑皑白雪覆盖,乾隆四年到来。

这是新君服阕后的第一个新年,原本乾隆三年十月里,皇帝就要为太后贺寿,但碍着二阿哥没了,谁也提不起精神,寿宴的事便罢了。如今事情已过去三个月,除夕元旦上,再不能冷冷清清。

元宵前一日,红颜伺候皇后穿戴吉服,那满屋红艳艳金灿灿的褂子袍子,仿佛将皇后的双眸映出血,涂抹胭脂时,红颜竟眼睁睁看着泪水从皇后面上滑落。

这些日子以来,皇后每天无不强打精神应付一切,太后跟前、皇帝跟前,然而那温和恬静的笑容,像一张张贴在脸上的面具。此刻蜿蜒的泪痕不仅撕开了面具,更叫人看到她碎裂的心,即便三个月过去,丧子之痛,仍旧未消减半分。

门口忽然有人进来,皇后不及擦去泪水,红颜一个激灵,直接上手用脂粉掩盖,她这么迅速的举动,反叫皇后一愣,更是从方才的悲伤中回过了神。

进门来的,是八岁的大公主,也是皇后如今唯一的慰藉。公主平日住在阿哥所,但每日到长春宫晨昏定省,也与红颜相熟了,进门见皇额娘在上妆,便吩咐红颜:“可要把我皇额娘,打扮得漂漂亮亮。”

红颜答应着,退在一旁,看着皇后温柔地为女儿整理衣衫,嗔怪她又跑跑跳跳不好好走路,大公主道:“儿臣只带了乳母来,方才在路上遇见嘉嫔,启祥宫的奴才不把儿臣放在眼里,硬是让儿臣等在路边让她们的轿子先走。皇额娘,我没和她们计较。”

皇后微微抬眼皮,语调淡淡地问:“是她们让你在路边等?”

大公主点头:“是呢,好像没认得儿臣是公主,把我当宫女了。”她说着跑到红颜身边,比划着,“红颜是宫女里年纪小的,可总是比儿臣大,个头儿也比儿臣高,她们就是故意的,宫里哪儿来儿臣这么小的宫女。”

皇后面色微冷,可看着女儿与红颜站在一起,才忽地发现红颜不是小孩子了。她一直觉得红颜年纪小,这么一看,分明已是亭亭玉立的大姑娘。

大公主已跑回母亲身边,乖巧地说:“嘉嫔虽无礼,可儿臣不与她计较。”

皇后挽了女儿的手,温和含笑:“和敬最乖。”

之后母女俩一起去向太后请安,红颜与宝珍等人随行,到宁寿宫后宝珍随主子进去,她和其他人等在门前,没过多久,皇帝也来了。

弘历从众人面前走过,步履生风,红颜伏在地上,龙袍下摆飞起,露出皇帝的长靴,她鬼使神差般抬了眼,便看到了靴底下奇怪的地方。

之后贵妃、娴妃等人陆续而来,与太后、帝后共同商议明日元宵宴。宁寿宫门前各宫的太监宫女越来越多,相熟的人互相悄悄说着话,本以为娘娘们都到齐了,没想到嘉嫔得知这里热闹,竟不惜挺着肚子赶来。

嘉嫔临盆在即,行动缓慢小心,被宫女拥簇着下了暖轿,刚要跨过门槛,突然有人打了个喷嚏,唬得嘉嫔脚下一滑。她身边本有四五个宫女搀扶,这一下并没有大碍,可她肚子里的孩子最最金贵,如今气性也越发大,不由得拉下脸,恶狠狠地问:“是谁?给本宫站出来。”

这里侍立的,都是各宫跟着主子来的宫女太监,一眼望过去,根本分不清谁是谁,只是方才声音正是从红颜这边发出,嘉嫔见无人应答,就摇摇摆摆扶着宫女的手,朝红颜走来。宁寿宫暖阁里,众人正围着太后说笑,大公主系嫡出之女,聪明伶俐,自幼是帝后的掌上明珠。如今二阿哥没了,公主自知要慰藉双亲和祖母,比往日更贴心乖巧,怎能不讨人喜欢。

华嬷嬷在一旁见太后高兴,自己也满脸笑容,正欢喜时,底下小宫女悄悄来,在她耳边说:“嬷嬷,嘉嫔娘娘在门外发威呢。”

华嬷嬷闻言,冷然念道:“这一位,真是不怕折腾尽了气数。”

回眸见众主子谈笑风生,实在不愿打搅了兴致,犹豫如何开口,但见皇帝起身,与太后道:“儿子还有朝务在身,不能多陪皇额娘,有什么事,您与安颐商议便好。”他转向皇后,笑容温和,“朕来去匆匆,你替朕多陪皇额娘坐坐。”

皇后已起身,各宫也随之离了座,只见帝后目光相接、情深脉脉,好些人都把头低下了。且不说别的,便是当众唤闺名,紫禁城里除了这一声“安颐”,谁还有这样的福分。

弘历不要人送,与太后辞别便阔步离了正殿,皇后才坐下,宝珍凑到她耳后说:“娘娘,嘉嫔刚刚到,但不知外头出了什么事,正拿我们长春宫的人撒气。”

皇后心中恼,脸上不露声色,这会儿弘历正好出去,孰对孰错就让弘历做主,她长春宫不是伤不起一个奴才,是根本不屑与嘉嫔计较。

宁寿宫外,红颜被几个小太监摁在地上,脸上已被扇了好几巴掌。她只觉得眼前金星乱晃,脑袋发懵发胀,本能地挣扎着,一抬头,看到宫门前那明黄色的身影。

弘历走出宫门时,听见吵闹声,很自然地便往这边看,但红颜被摁在地上,被人团团包围,皇帝除了瞧见嘉嫔站在一旁,其他人看得并不真切,随口问吴总管:“怎么了?”

这一边,丽云惊见圣驾出现,立刻提醒主子,嘉嫔面色一紧,心里慌得不行。

她原本只想摆摆威风出口气,等下子进门去,谁还能为了宫女与她一个孕妇计较,可真被皇帝撞见这一幕,皇上岂不要嫌她心狠手辣?

“疼……”嘉嫔突然扶着肚子叫唤,一面给丽云使眼色,一面拉着她就往下跌,痛苦地喊着,“肚子好疼,要生了,我要生了。”

弘历见这情景,忙赶到嘉嫔身边,嘉嫔抓着皇帝的手,媚眼含波、楚楚可怜:“万岁爷,臣妾、臣妾要给您生个小阿哥……”

暖轿行来,众人七手八脚将嘉嫔送走,因大臣们还在养心殿等候面圣,皇帝未随去启祥宫,只是派人告知太后与皇后,说嘉嫔要生了。

消息传来时,殿内小一阵热闹,但很快就有人意识到皇后的存在,就连太后脸上也没露出多少欣喜,淡淡地吩咐:“海贵人,你是启祥宫的人,回去照应着,别叫他们手忙脚乱。”

海贵人起身答应,再向皇后与众位娘娘辞行,走出宁寿宫时,正见几个太监宫女拉拉扯扯,乍见她出来才消停。

“什么事?”海贵人走来,看见地上狼狈不堪的红颜,总觉得有几分眼熟,再看边上几张长春宫的脸孔,一下就想起来了。

她身边等在外头的宫女都看到了方才发生的事,见自家主子出来,赶紧上前伺候并解释,海贵人听得,冷冷一笑:“你们也是有胆子,几时轮到旁人来教训长春宫的人,要不要我请皇后娘娘出来,给你们讲讲道理。”

那几个人战战兢兢道:“这宫女惊了嘉嫔娘娘的胎,奴才们也是照规矩办事,里头主子们都不给个主意……海贵人,要不您做主给一句准话,奴才们也就散了。”

“散了吧。”海贵人扫了眼地上的红颜,转过身道,“会有人教训她,不用你们操心。”

这句话后,那些要来带红颜走的太监都散了,几个拉着红颜不让走的姐妹,都松口气跌在地上,小声埋怨宝珍姑姑怎么不出来做主,还有人上来拉着红颜说:“你傻不傻,我们可是皇后娘娘的人,你怎么随便让嘉嫔欺负了?”

海贵人走开不远,正听见这句,留心回身看一眼,却见那挨了打的宫女拨开面前的人,指着远远躲在人后的一个宫女说:“我若是你,一定会站出来,明明是你惊了嘉嫔娘娘。”

那宫女见众人齐刷刷看向她,脸涨得通红,急道:“你胡说什么?”见那边几乎要拉扯理论的架势,海贵人很是意外,喃喃自语:“长春宫几时出了这么一号人物?”奈何身边的宫女催促她回启祥宫去照看嘉嫔,眼下管不得那些闲事,还是先离了。

而这一边,旁人也不能允许红颜二人闹,偏偏那宫女也是长春宫的人,不久后就有人跑来传宝珍姑姑的话,将她们撵回长春宫,让跪在宫门里头,等主子回去发落。

然宁寿宫里,元宵的事一时搁下了,太后纵然顾念皇后,不将添皇嗣的喜悦露在脸上,到底为皇帝子嗣稀薄而担忧。嘉嫔虽不好,皇孙总是亲的,将来不许嘉嫔抚养,也不怕她教坏自己的孙儿。

华嬷嬷深知主子心思,不久后便请各宫散去,唯独皇后还陪在身边,只剩婆媳俩,反而好说话,太后挽着儿媳妇的手说:“你还年轻,弘历又那么在乎你、疼你,好好调养身体,一定还会有孩子。至于其他庶出,你要看看先帝爷孝敬皇后,她可是把弘历当做亲生子。”

本是一句安抚人的话,毕竟那是太后所经历的人生,可听在皇后耳中,实在太刺痛。先皇后缘何将弘历当做亲生子,不正是因为她再也没能有儿子?

眼下皇后丧子才三个月,回想儿子头七那日,娘家人围着她,要她效仿孝敬皇后当年的坚强。

她做到了,可她已经精疲力竭,不知还能撑到几时,忽听太后这句话,心里凉了半截,竟反而有几分超脱。冲婆婆微微一笑:“皇额娘,我心里都明白,有您和皇上在,儿臣还怕什么呢。”

太后见皇后如此温顺体贴,很是欣慰,便不必遮遮掩掩,大方地问起华嬷嬷:“启祥宫里什么动静?”

这一边,嘉嫔声嘶力竭地叫喊着,海贵人好没耐心地等待,她自己虽没生过孩子,可也曾伺候皇后、纯妃分娩,两位可不像她,叫唤得几乎要掀了启祥宫的屋顶。门里头,丽云正在榻前徘徊,太医和稳婆跪在床边,稳婆战战兢兢地说:“娘娘,您没有任何分娩的迹象,怕是要再等几天,奴婢没法子啊……”

嘉嫔要生,本是为了掩盖欺凌长春宫宫女的事,故意喊疼喊生,好让皇帝别追究那件事,以为自己临盆在即,左不过这几天的事,可这会子太医和稳婆都说还生不出来,她自己的嗓子倒是要先喊哑了。

“你们一定有法子。”嘉嫔鲜红刺目的指甲犀利地指向他们,“万岁爷还等着报喜呢,本宫要为皇上生小阿哥,你们把他弄出来,你们一定有办法。”

且说窗门外,海贵人因见里头叫唤声突然停了,她贴身的宫女白梨好奇心重,扒拉在窗上瞧,竟让她撞见这一幕,跑回来与主子咬耳朵,海贵人竟是一副见怪不怪:“果然是她,才做得出这种事。”

白梨轻声问:“您会上禀皇后娘娘吗?”

提起皇后,海贵人又想起那个宫女,她转身往自己的西配殿去,淡淡地说:“说了又如何呢。”

一天的辰光匆匆而过,皇后在宁寿宫不归来,眼瞧着天都黑了,红颜二人还跪在宫门里的台阶上。红颜从钻心的疼到此刻双腿麻木毫无知觉,另一个则早就跌坐下去,哪怕被人提醒跪好也不挪动,蜷缩成一团,嘤嘤地哭。宫门忽然开了,有人进来乍见台阶上跪了人,愣一愣才想起白天的事,之后与门里的人说:“嘉嫔还没生呢,太后着急,皇上和娘娘陪在身边,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这话一说,紧张等候主子归来的宫人们,纷纷露出疲态,都说去歇一歇,有人强行把蜷缩在地的宫女又摁回台阶上,斥骂了几句才散去。

红颜耳边除了冬夜的风声,便是那宫女嘤嘤不停的啜泣,她是好心,说:“你别哭了,姑姑们不耐烦,又要来踹你。”

宫女名叫千雅,比红颜长几岁,进宫年资也高,今天闹成这样,自然恨红颜,咬牙切齿道:“你还假惺惺,若不是你,我也不用跪一整天。你自己也活该,你不闹,宝珍姑姑不会罚我们。”

红颜后来冷静了,的确觉得自己太冲动,她已经被嘉嫔折腾过,当时当刻若不指明千雅的过错,两人不闹起来,她不至于被罚跪,现在彼此都半死不活,多少有些不值得。

可她到底年纪还小,骨子里的气性尚未磨灭,后悔的念头一闪而过,就挺起胸膛说:“至少把话说清楚,就算跪断了腿,我心里也明明白白。你呢,要是嘉嫔娘娘真有什么,我为此送了命,你这辈子心里会安生吗?”千雅一哆嗦,她毕竟理屈,当时眼看着红颜挨巴掌,她双腿发软双唇哆嗦,哪里来的勇气站出去说句真话,她是懦弱,可她没想害红颜。现在嘉嫔不知生得怎么样了,要有个三长两短,她们会不会真的送命?

“我、我又不是故意的……”千雅实在跪不动了,又跌坐下去,伏在台阶上哭道,“我的腿要断了,太疼了。”

红颜已经麻木,不知疼是什么滋味,身上小衣被疼得汗湿后,又再寒风里吹,她直觉得身体已经游离了尘世一般,早就不是自己的了。

时光点点滴滴过去,千雅哭个不停,红颜也渐渐支撑不住时,门外终于有了动静,皇后突然归来,被人簇拥着进门时,门里的人都散了去歇着没来得及赶回来,只有两个狼狈不堪地宫女,一个跪在台阶上,一个蜷缩在台阶下。

宝珍含怒对皇后说:“奴婢该死,这些日子疏于管教,叫底下奴才都懒怠了,奴婢先送主子回寝殿,慢慢收拾她们。”

皇后淡淡的,目光落在红颜的身上,一整天没见着,她也没想到竟然是红颜惹祸,而这几个月红颜伺候在身边,她心里明白这是个好姑娘。摆摆手道:“罢了,我不愿听打打杀杀。”一面吩咐红颜,“快起来,我要你来梳头。”

皇后款款入殿去,红颜呆在原地,有人来催她去寝殿伺候娘娘洗漱,红颜摇了摇头,含泪道:“奴婢起不来了,实在是……”

可主子的命令谁敢违抗,这一天够糟心的了,红颜竟是被架着送进寝殿,皇后才脱了吉服,绕过屏风见她这样,问:“站不起来了?”

红颜伏在地上直哆嗦,哽咽着:“奴婢该死。”

皇后抬眼看宝珍:“宣太医。”“宣太医?”宝珍很意外,但主子不会重复第二遍,她不得不派人将太医找来。那边以为皇后娘娘凤体违和,火急火燎赶到长春宫,不想却要他们医治一个受伤的小宫女。

“她的腿,会留下毛病吗?”皇后换了常衣,怀中抱着手炉,慢慢踱来,看太医为红颜的膝盖上药。

太医忙停下手里的事,应道:“冬日穿着棉裤,外头罩着棉袍,伤得不重,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好好休息几天即可。”

皇后颔首不语,细看红颜,上药疼得她脸色惨白,可牙关紧咬不吭一声也不落泪,实在是倔强得很,又想到宝珍向她解释今天到底出了什么事,越发明白红颜这孩子,是个什么气性。

太医为红颜处理好伤口,便要告退,宝珍因见皇后对红颜好,自己不能没眼色,已让其他人来帮忙搀扶,没想到皇后却说:“你们都歇着去,一整天陪在宁寿宫怪累的,今夜本该是红颜当值,还是叫她在这里伺候我。”

皇后说罢转身往里走,宝珍跟在后面说:“娘娘,奴婢怕她伺候不好。”

可主子只撂下一句:“伺候不好明日再罚,再有,把药也给另一个拿些去。”

红颜听得娘娘要给千雅拿药,安心许多,虽然今夜要她伺候皇后的确强人所难,可皇后如此厚待,她岂能不回报,硬撑着站起来,当着宝珍的面,晃晃悠悠也总算是走进去了。

宝珍心里不高兴,可她累坏了,巴不得早些歇着去,命宫女预备下惯例的东西后,便带人退出寝殿。

殿门合上,屋内顿时静下来,红颜照着平时的规矩,去将红烛一盏一盏熄灭,吹到一半时,皇后唤她:“红颜,来替我梳头。”

红颜忙一瘸一拐地进门,可看到妆台前另摆了一张凳子,皇后竟指一指说:“坐下给我梳头,你站着晃晃悠悠,别扯了我的头发。”

“是、是……”红颜知道娘娘仁慈心善,可今夜实在有些奇怪。

静谧的殿阁里,皇后只听得见象牙梳子划过青丝的细腻声响,看着镜中虔诚而专注的红颜,道:“自从你来为我梳头,我的头发比从前更乌黑丰实,难怪宝珍极力推荐你。”

红颜更小心地侍弄着,轻声应:“奴婢做得不好,是娘娘宽容。”

本以为话题就此打住,或是说说保养青丝的法子,可皇后却没头没脑来一句:“嘉嫔生了,她生了个小阿哥。”

红颜一怔,抬头看镜子里的皇后,见泪水汨汨不断地从她眼中落下,可语调中却听不出半点哽咽,她仿佛很平静地说着:“我知道,太后很高兴,我知道,皇上也很高兴。可他们在我面前,要藏着掖着,他们这样,我更觉得自己像个累赘。”

红颜握着梳子的手,不住地颤抖,其实这三个月来,她无数次见过皇后的眼泪,就连宝珍姑姑都未必看得见,她知道,皇后从未走出过悲伤。

“娘娘……”红颜收回了手,生怕颤抖的手扯痛皇后的头发,低垂着脑袋,却说,“有一件事,奴婢要向您禀告。”“什么事?”皇后似轻轻一叹,大抵是觉得,红颜终究也不能倾听她心底的话。

红颜抿了抿唇,一脸真诚:“娘娘,万岁爷的鞋,像是不合脚。”

皇后转回身,面上还有泪痕,可这话听着实在新鲜,皇帝的鞋还会不合脚?她苦笑:“你怎么知道?”

红颜将今日在宁寿宫外看到的一幕告诉皇后,说龙袍飞扬时,她瞧见皇上龙靴后跟磨损不对称,她在家时,母亲若看到兄弟姐妹的鞋跟这模样,就知道是鞋子不合脚,或大或小总有法子应对。

可天底下谁敢让皇帝不舒服,而弘历若真的不舒服,为什么不说出口?皇后信了红颜的话,但一时想不明白这里头的缘故,直到脱了衣裳入寝,盘腿坐在榻上,看到脚踏上摆的软鞋,才忽然想起,对红颜道:“我记起来了,皇上脚上的靴子是太后所制,去年入冬后,太后亲手做了两双靴子给皇上。”

红颜捧着茶碗,心想怪不得皇帝的鞋子都磨成那样了,也没人敢多嘴说,要知道这上头的事,没有人比吴总管他们更上心。

皇后苦笑:“我竟没察觉。”她从红颜手中接过茶碗,润一润口后,便要红颜抱一床被子,去窗下的暖炕上睡。

红颜不敢,但拗不过皇后的意思,为皇后塞好床帏,抱着被子要走开,又想起皇后方才的眼泪、方才的话,心疼不已,停下脚步隔着床帏道:“娘娘,奴婢有法子,可以让皇上把靴子穿得舒服些。”

床帏里一时无声,半晌后才听皇后道:“明日再与我说,我累了。”

那晚,红颜盖着皇后的被子,在皇后的暖炕上过了一夜,这是身为奴婢万万做不得的事,可伤痕累累的她实在撑不住,加之皇后坚持,也就顾不得那么多了。而她翌日醒得早,在旁人进来前就收拾好,终是没落人口实。

皇后根本不在意这些,天亮了,她又要面对现实里的一切,嘉嫔生了小阿哥,她若不带头恭喜,六宫无人敢僭越,那么旁人都会把对嘉嫔的不屑,推责为皇后没有度量,谁都能躲在她身后。

她亲自往启祥宫走了一趟,嘉嫔洋溢在眼角眉梢的得意,实在叫人作呕。

红颜歇在屋子里养伤,听随驾归来的宫女数落嘉嫔,一声声“从前不过是个宫女罢了。”,连她们都看不起启祥宫。

进宫几个月,各位娘娘的来历,红颜心里也都清楚了,宫人们都说,嘉嫔昔日在西二所当差,那时候还是四福晋的皇后正怀着和敬公主,嘉嫔就在那些日子里,勾引了四阿哥。

嘉嫔祖上原是朝鲜国人,太宗年间归顺大清,编入汉军包衣旗,本来宫女为妾并不稀奇,但主动勾引主子为人不齿,这坏名声怕是要背一辈子。嘉嫔为人又刁钻蛮狠,这么多年来,宫里就没有一个人喜欢她,当年孝敬宪皇后,更是对她厌恶至极。

想得正出神,门前有人来找:“红颜,娘娘要见你 。”红颜与皇后原有约定,此刻也不慌张,小心翼翼下了地,正穿鞋,边上有酸言酸语传来:“红颜姐姐,如今可是娘娘跟前头一号人物。”

她心里一抽,自己明明是长春宫里年纪最小的几个宫女,这一声姐姐里,包含了多少嫉妒不满,她低垂着头,尽可能地快速离去。

皇后寝殿外,宝珍从另一处来,见红颜进门,她不禁停下了脚步,身后有眼色的小宫女见状,悄悄凑上说:“姑姑,这阵子红颜很得宠,娘娘离不开她似的,昨晚闹成那样都不在乎。”宝珍白了那宫女一眼,轻啐:“要你来搬弄是非,你自己怎么不去讨娘娘喜欢?”可嘴上这么说,心里却不这么想,本来谁得宠不要紧,可她已有自觉,皇后近来正渐渐疏远她。

内殿里,皇后交付给红颜一双皇帝平日自称最舒服的鞋子,那鞋底果然没有不对称的磨损,皇后道:“皇上中午过来用膳,少不得小憩,也就那会子有机会,红颜,你真的有办法?”

红颜抬眸,看到皇后眼中的光芒,近身伺候三月有余,她只见过皇后藏在人后的悲怆和凄凉,她不知该如何解读皇后此刻的目光,期待?还是渴望?可这样的目光,让皇后从骨子里有了精气神。

“娘娘,奴婢有法子。”

那之后,果然如皇后所言,皇帝到长春宫休息。今日元宵,夜里还有大宴,弘历大宴之前总有小憩的习惯,而多年来都是歇在长春宫。红颜一直跟在皇后身边,皇后陪坐在丈夫身旁说话,等他睡过去,立刻就指了红颜上前,将靴子细细查看。

弘历昨晚陪着太后等嘉嫔产育的消息,回养心殿歇不过几个时辰便要早朝,这会子一觉睡得黑甜,醒来时感觉咽喉干燥,扭过头想要茶水吃,却见皇后蹲在桌边,正摆弄着他的一双冬靴。

弘历渐渐清醒,翻身坐起来:“安颐,你在做什么?”

皇后刚刚将手从靴子里拿出,见弘历醒了,恬然含笑将靴子捧来,蹲在脚踏边道:“你起来试试,就知道了。”

弘历笑:“怎么神神秘秘的,也不怕朕的靴子弄脏你的手?”

皇后嗔怪:“胡说。”可皇帝已经抓着她的手,一面把脚往靴子里伸。

他们彼此执手站起来,弘历踩下去略觉得新鲜,自行抬脚把靴筒拔起,站稳后,直觉得脚下再没有那空落落的不适。

靴子里面不大不小刚刚好,每走一步脚下软硬适中,那自在惬意,恨不得健步如飞出去跑一跑。弘历新奇又欢喜,拉了皇后的手,那笑意里满满都是心疼宠爱:“你做了什么?安颐……”他压低了声音,又暧昧地凑在妻子耳畔,“朕实在难受极了,皇额娘做的靴子,朕不得不穿,又不能说不好穿。”

皇后明白,皇帝有些话是对吴总管他们也说不得的,可他们夫妻之间,本该无话不说,可这些日子以来的自己,要皇帝如何开口说这种琐事。

她看到弘历为自己而欣喜,看到星眸中深深的爱意,一时红了眼圈儿,柔柔道:“弘历,往后我会更用心照顾你,咱们……”

可情至深处,触碰伤心,皇后一时哽咽难语,弘历立时把她揽入怀,呵可情至深处,触碰伤心,皇后一时哽咽难语,弘历立时把她揽入怀,呵护道:“咱们长长久久,安颐,瞧见你这样,朕就放心了。”丧子之痛,使帝后间多少有了隔阂,弘历怕太过关心会让皇后心生负担,皇后又怕自己的悲伤教人望而却步,他们彼此都往后退,怎能不越来越远,眼下总算都敞开心扉,又把心紧紧贴在一起。

红颜侍立在殿门外,纵然听不见看不见,也感觉到气氛的不同,她心里高兴,禁不住露在脸上,背后忽然阴森森一句:“小丫头,你在笑什么?”

“没……”红颜被唬了一跳,转身见是宝珍,慌张地掩饰,“奴婢没有笑,姑姑,您、您看错了。”

宝珍眼中有狐疑,扯着嘴角说:“也对,许是你的脸蛋儿看着喜庆,咱们长春宫是该喜庆些了。”她扬手道,“你腿上有伤,这里的活儿用不上你,回去和千雅一人拿一把剪子剪窗花,你看咱们长春宫,大正月里不见一点红。”

红颜垂首答应,宝珍面上客气:“快去吧。”

可是等人走开,宝珍接替下红颜方才站的位置,再望着她离去的背影,眼中渐渐有戾气凝聚,总觉得这小丫头片子,早晚要踩过她一头。

寝殿内,帝后之间敞开心扉后,即便说起嘉嫔的事也不再尴尬,皇后能猜嘉嫔的心思,更不屑一个庶出的小阿哥,便主动请皇帝应允让嘉嫔自行在启祥宫抚养孩子。弘历自然高兴,道:“这样也好,她性子急,若是就这么把小阿哥抱走,启祥宫里就难安生了。”

皇后偷偷看一眼弘历,他言语中没有强烈的欢喜,也谈不上厌恶,宫里人都不喜欢嘉嫔,可偏偏那妖艳的女人能讨皇帝欢心。

宫人中虽传嘉嫔勾引皇帝,但弘历当初若能坐怀不乱,又何来这些是非。对他来说,若因此疏远嘉嫔,反像是应了传言承认自己的风流,那何不坐享美人,坦坦荡荡。这些心思,皇后全知道。

这一边,红颜取了红纸回屋子,其他宫女都干活去,只留下养伤的千雅,她歪在榻上啃一只苹果,斜眼见红颜看着自己,没好气地问:“做什么?”

“宝珍姑姑让我们在屋子里剪窗花,你若吃不消,我替你做了。”红颜说着,一面在桌上铺开,却见千雅粗手粗脚爬起来,坐到桌边从她手里夺过剪子,冷冷道,“哪个要你帮忙?”

红颜也不多嘴,另取一把来用,小心翼翼在红纸上裁出各式花样,期间有其他宫女进出两回,含讥带讽地说她们俩因祸得福,千雅有些资历了,还能回嘴说几句,红颜资历最浅,唯有听着受着。

可待屋子里又静下来时,千雅忽然道:“你要仔细了。”

红颜一愣,以为剪坏了窗花,却听千雅嗤笑:“傻子,话也听不来吗?你要小心,宝珍姑姑可容不得别人比她在主子跟前更吃得开,你以为做宫女,端茶送水就足够了吗?”

“我……”红颜皱眉望着千雅,想到方才宝珍寒森森的语气,觉得像是被说中了。

千雅手中麻利地剪出窗花,睨她一眼道:“走着瞧吧,我来这几年,没见过哪个敢强出头的宫女,有好下场。”

这句话,从那天起就一直梗在红颜心中,她不知道是千雅故意吓唬自己,还是好心提醒,但元宵之后皇帝在长春宫留宿数日,宝珍以她腿上有伤为借口,没再让她靠近内殿半步,而皇后似乎也把她忘记了,连梳头都不用她。转眼几天过去,红颜的双腿已经能活动自如,但一直做些零碎的琐事,这天傍晚在茶水房收拾茶具,有个小太监跑来说:“红颜,你阿玛托人传话,叫你去见见他。”此刻天色已晚,红颜算计着来回的时辰,虽然觉得不妥,可惦记着父亲,还是应了那小太监的话,与身边管事的大宫女禀告一声后,便匆匆离了长春宫。

且说魏清泰的确让红颜出来见他一见,正是听说之前宁寿宫外的事,听说女儿重新做回琐碎劳役,心疼她怕她吃苦。本欲想法子再求一求宝珍照顾女儿,但那之前,总想先问问红颜,到底怎么回事,那便是使钱,也好有个去向。可他托人传话,是今天一清早的事。

这会儿天都快黑了,魏清泰自己的差事办完就要离宫回家,突然听说女儿来找她,急匆匆赶出来相见,头一句便说:“这么晚了,你还来做什么?”

红颜没听出父亲的意思,只道:“阿玛找我,我担心啊,是不是额娘有什么事了?”

上一次由宝珍领着相见后,他们父女只在腊月里又单独见过一回,那时候红颜在皇后娘娘身边好好的,除夕元旦宫里忙得沸反盈天,他们无缘相见,此刻红颜突然笑着福了福身道:“给阿玛拜个晚年,吉祥如意。”

魏清泰一叹:“傻孩子,你现在过得怎么样,只当阿玛不知道吗?你得罪宝珍了?”

红颜怔怔地站直身子,回想前几天千雅的话,怎么所有人都看出来她得罪宝珍,她自己却不知道做错了什么?

魏清泰细细问了红颜一些事,果然当了几十年的差,虽然旁人都说他本分老实,心里还是看透这个世界的,再三叮嘱女儿:“等我再向宝珍通融通融,你若能回到内殿当差,千万记着,别让娘娘独宠你一人,任何时候都要记得把宝珍推在前头。你的主子虽是皇后娘娘,可赏你饭吃的,却是宝珍。”

阿玛的话,红颜听了,可她心里难受很不痛快,怪不得娘娘在人后总是郁郁寡欢,她身边看似最贴心的人,一心想着如何为自己谋利,根本不忠心对她。

回长春宫时,夜幕已至,阿玛给了她一盏灯笼,一路送她到最后一道门,再往里头没有召见魏清泰不得入内,他远远目送女儿离去,心里头满是不安。

红颜倒是走得安心,想着阿玛的话,想着宝珍的嘴脸,她虽然不服,可宝珍有权有势,她若想继续在长春宫留下去,若想阿玛额娘不为她担心,就不得不低头。

宫道冗长,走过十字路口,贯穿的寒风卷着沙尘来,红颜手中的灯笼险些熄灭,眼中也进了沙子,停下脚步揉眼睛时,忽然听见拐角处传来脚步声,她透过袖口望了一眼,惊见其中一人手上有拇指粗的麻绳,心里一慌,本能地闪出逃跑的念头。

但见灯笼坠地,倏地一下烧成火团,可原本光亮处的人影却不见了,匆忙的脚步声越来越远,这边几个人互相说了句:“快追。”

红颜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逃,可她觉得现在不跑,也许会再也见不到阿玛,再也见不到皇后,她也不知道自己能往哪儿去,不知道谁能来救她,只是拼命地跑,而身后的脚步声越追越近。

又冲出一个路口,她一头撞在拐角而来的人怀里,下意识地大喊:“救救我……”

这一边,吴总管刚刚从咸福宫出来,皇帝今晚翻了纯妃娘娘的牌子,他亲自来告知纯妃后,正带人回养心殿去,半道上却冲出来一个小宫女,抓着自己的衣袖让救救她。

其他太监见有人缠着吴总管,立刻上前将红颜架开,骂骂咧咧道:“哪里来的奴才,没看见是吴公公?”

红颜已经被吓得魂飞魄散,可落在这些人手里,比那些不知来历的人要绑她强十倍。

吴总管久在宫中,这宫女冲出来的当口,他就往她来的方向看过去,夜幕里隐约可见几个人影,而他们看到这里有人,已经往回跑了。

有小太监问红颜是哪里的奴才,吴总管听说是长春宫的人,拿过灯笼走上前照亮了红颜的脸,果然是这些日子时常跟在皇后身边的人。宫里的是是非非左不过那一些,不用问,他也能猜到出了什么事,冷笑一声:“撞见我,你走了大运。”

吴总管起身吩咐身边两个人:“送她回长春宫。”可背过红颜,却又道,“小丫头片子,下一回你可未必这么好运。”

红颜惊魂未定,几乎被人架着离开,吴总管对此见怪不怪,理一理衣袍,赶紧回养心殿复命。皇帝正在案前批阅奏章,见他归来,便问:“那首诗,拿给纯妃看了吗?”

吴总管送上一碗热茶,应道:“纯妃娘娘念了几声,恕奴才愚昧听不出里头的意境,奴才只知道娘娘心情极好,笑盈盈地拿着诗进去了。”

弘历满意道:“等下去咸福宫,纯妃该能联出下半首,旁人也学着读书写字,可才情天赋终究及不上她。”

他接过茶,往吴总管衣袖上扫了一眼,见几处绣花都勾了线,不禁笑:“你在朕跟前当差,连一身像样衣裳也穿不得?”

吴总管一惊,低头看到衣袖上的破损,吓得伏在地上说:“奴才该死,污了万岁爷的眼睛。”他一面说,心中一定,道,“是方才回来的路上遇见一个宫女,黑灯瞎火地被她抓破衣袖,奴才没仔细看,就来见皇上了。”

弘历吃了茶,听见这事新鲜,问:“怎么说?”

吴总管心里有数,旁人不敢动长春宫里的人,而长春宫里敢作威作福的,只有宝珍,那女人最近很不安生,尾巴就快翘到天上去。可宝珍一向暗中为皇帝做事,也因此才处处让她几分。

他细思量后道:“皇上知道宝珍的事,只是她近来张狂得很,皇后娘娘仁慈宽厚,怕她有一天,连娘娘也敢欺。”

弘历皱眉,沉声问:“她对皇后做了什么?”

吴公公忙道:“不是对皇后娘娘,奴才此刻也是猜测,近来有个小宫女时常在皇后娘娘身边,方才就是她向奴才呼救,奴才若猜得不错,那孩子该是得罪了宝珍。”

弘历方才的好心情一扫而光,质问道:“照你说,这样的事,曾经也有过?”

吴公公磕头道:“奴才不敢妄言,皇上若要明察,奴才这就去办。”

弘历起身,径直往门外走,一面吩咐着:“你去查清楚,朕用她,只是想知道皇后好不好,并不是给她权利,养一个狐假虎威的奴才。摆驾,朕去长春宫。”

养心殿外,早已备了暖轿,本是要往咸福宫去,这会儿却匆匆去往皇后的殿阁。

而咸福宫中,纯妃正香汤沐浴,纤柔的身子浸泡在花香四溢的热水中,她美目微阖淡淡含笑,心里反复念着弘历送来的几句诗。

可没多久,有宫女绕过屏风,一脸尴尬地站在浴桶旁说:“主子,万岁爷今晚不来了,刚刚去了长春宫。”

纯妃睁开双眼,微微抿了唇,将心与身子,一道沉入水中:“知道了。”弘历突然到来,皇后有些意外,她已换了寝衣要睡下,且早已听说今夜翻了纯妃的牌子,此刻少不得说:“怎么突然来这里,咸福宫怕是等着了。”

夫妻十几年,弘历了解皇后,她出身高贵心胸宽阔,许多事从来不计较也不屑计较,弘历最珍惜妻子的好脾气,怎能容忍奴才因此利用,在她身边欺下瞒上。

“瞧着,不大高兴呢。”皇后亲昵地伸手揉一揉丈夫的眉心,体贴入微,“这是生谁的气,我吗?”

“朕若生气,还赶来看你?”弘历道。“是赶来的?到底什么事,要赶来看我。”皇后越听越奇怪,一面为他脱下罩衫,交给伺候在一旁的宫女。

弘历问:“宝珍呢?”

皇后应道:“她今日不大舒服,我让她歇着去了。”

弘历颔首,见边上几个宫女都认得且能叫出名字,便知那撞了吴总管的人不在这里,他并无心管那宫女如何,只不愿安颐被蒙在鼓里受欺,他用宝珍,不是想监视皇后,可宝珍却把自己当一回事了。

“朕记得前几日,你身边不是这几个人,难道也病了?”弘历随口说,已在榻上坐下,自行脱了靴子。皇后瞧见冬靴,蓦然想起红颜,可心里又一咯噔,心虚地以为皇帝察觉出冬靴里的鞋垫不是出自她的手,正犹豫如何应答,弘历道:“朕怕你什么都不在乎,反叫那些奴才偷懒,欺侮了你。”

皇后定下心,坐到身边说:“没有的事儿,皇上说的是红颜吧,她因前日惊扰了嘉嫔被罚跪,这几天都在养伤,皇上想见她?”

弘历摇头:“朕不知道她是谁,又怎么会想见她。”他自觉这话圆不下去,既不便明说宝珍,又心疼安颐被人所欺,权衡再三,道:“朕听见一些闲话,说你这里的人里里外外作威作福,朕知道你脾气性子好,可也别叫他们太放肆。”

皇后还是不明白,明眸含波,呆呆地望着弘历,她这模样直叫弘历心疼,竟是藏不住道:“是朕对不起你,朕若说实话,你答应朕,千万不能恼。”

“到底什么事?”皇后一面问着,身子已被揽入温暖的怀抱,弘历细腻轻柔地抚摸她的臂膀,平静地说,“朕想关心你,却叫你身边的人,太自以为是。”

皇后万万没想到,自从永琏殁了后,皇帝就一直让宝珍“监视”她,所以她背过人的悲伤和眼泪,弘历全都知道。而前阵子她只用红颜,宝珍无处打探皇后私密的事,一则让她不好交差,二则红颜抢了她的风光,怪不得这几天问起红颜,宝珍总说她还在养伤。

“安颐,朕保证只是想知道你好不好,没有别的意思,从前也从未有过这样的事,永琏没了,你在人前故作坚强,朕怕你背过身去自己一个人扛不住。”弘历很真诚,紧紧拽着妻子的手。

皇后被说得动了情,含泪哽咽:“所以、所以这几个月我如何,你都知道?”弘历眼中有深情,又将皇后搂紧:“朕都知道,朕恨不得寸步不离地陪着你,可朕的肩上还有家国天下,安颐,你受委屈了。”

“永琏是你的儿子,难道你不心痛?”皇后泪如雨下,仿佛这一刻不论是在人前人后,她都能做回原原本本的自己,身子微微颤抖着,自责道,“你我的伤,谁又比谁多一分少一分,我体谅你的心,亦是一样的,可我还是教你担心了。弘历……我们的永琏好可怜。”

弘历却是心头一松,永琏去世后足足三天不见皇后的眼泪,棺木移出紫禁城那日她总算哭了一场,之后的日子在自己和太后面前是那么坚强稳重,可她每一抹笑容都牵扯着弘历的心。

“安颐,朕最爱看你的笑,可是安颐,你的眼泪也是朕生命之重。”他紧紧搂着妻子道,“在朕的面前,不要勉强,安颐,你是我的妻子,我们是彼此一生的依靠。”

皇后抬眸见弘历眼含热泪,终是点头道:“我听话,我都听你的……”

寝殿之外,宫女们本要奉茶端水来伺候皇帝洗漱,可吴总管将她们悉数拦下,他方才进去瞧一眼,看到帝后相拥缱绻缠绵,立时便退了出来,没想到今天这事儿歪打正着,竟让帝后彼此解开心结,吴总管苦笑着:“不知该算宝珍的功劳,还是那小丫头。”

一夜相安,翌日清晨,皇后红扑扑的面上再不见悲伤阴郁,弘历看着更欢喜,只是皇后为他穿戴朝服时,见底下来伺候的宫女依旧是昨夜几个,既不见宝珍也不见红颜,便吩咐:“唤红颜来为我梳头。”

弘历顺口问:“你说的红颜,就是那个被欺负的宫女?”

皇后颔首,竟退后半步屈膝,弘历一惊,忙将她拽起来,嗔道:“好好说话,你这是做什么。”

皇后一脸正色,“若查出的确系宝珍在长春宫内外作威作福,皇上可否把宝珍教给我处决,我也想给六宫一个警醒。”

弘历眉心微震,后宫女人之间的事,他可真不愿插手,一直以来仗着有皇额娘做主,他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特别是昔日王府妾室,他总觉得对不起安颐,难得她要求什么,立时答应:“你做主便是,她本就是你的人。”

说话间,红颜进殿来,伏在殿门前请安,而弘历已穿戴齐整,便说要去上早朝,走到门前时留心看了眼红颜,皇后却在身后说:“红颜你抬起头,让皇上认一认你的脸。”

红颜小心翼翼直起身子,但听皇帝说:“原是你?”皇后笑道:“皇上记起什么了?”

弘历欣然:“曾在路上遇见过她和宝珍,朕说了一句要她们尽心照顾你,这宫女便道,必然一心一意伺候皇后,朕记着她的话呢。”

皇后上前,为皇帝整一整朝珠,笑道:“她叫红颜,多好记的名儿,皇上记着,往后臣妾这里的事,问她便是。”

帝后之间温情脉脉,红颜伏在地上,却听得背脊发凉,皇后那一句“问她便是”是什么意思,宝珍呢,不是该问宝珍才对?圣驾既离,皇后款款从门外归来,此刻宝珍已经赶来相随在侧,乍见红颜伏在门内,一双细眉不禁挑得老高,正要发作时,却听皇后吩咐:“你身子不好,就歇着去,我这里谁伺候都一样。”

宝珍怔怔地看着皇后,见主子不怒而威的气势,心中发虚,垂首答应后灰溜溜地走了。

“红颜,起来替我梳头。”皇后满不在乎,转身便往里走,在妆台前从容落座,看着镜中走近的红颜,笑道,“昨晚没事吧?”

红颜一怔,紧紧抿着唇,皇后转过身将她上下打量,道:“你既是逢凶化吉的命,必然有福气,紫禁城里什么稀奇古怪的事都有,将来你就明白了。主子奴才,相伴一场也是缘分,忠心耿耿必有好报,吃里扒外也难有好下场。”

“娘娘……”红颜腿下一软,几乎要跪下去,却被皇后轻喝一声,“站直了。”

殿门外,宝珍徘徊不去,见到昨夜为她办事的小太监,忙拉在一旁问缘故,昨晚她称病不在皇后跟前伺候,等的就是处置红颜,谁晓得红颜没等着,还惊动皇帝大晚上赶来长春宫。

今早皇后看她的眼神都变了,吴总管那边又联络不上,她现在像个无头苍蝇,不知如何是好。

小太监提醒道:“姑姑还是小心些,昨晚撞上吴总管,奴才们的魂儿都散了。”

说话时,红颜从寝殿出来,吩咐门外的宫女送热水奶茶进去,抬眸见宝珍站在这里,原本该恭恭敬敬过来道一声姑姑,红颜却只是微微点头,就又转回门里。

“小贱人。”宝珍将手里的丝帕揉成一团,“没想到竟是个白眼狼。”

然而昨夜宝珍红颜之间的纠葛,外人并不知道,传得六宫皆知的,是皇帝翻了纯妃的牌子,却改道去长春宫的笑话,启祥宫里一清早就有人来告诉嘉嫔知道,还说皇后今日免了六宫请安。

嘉嫔坐在窗下晒太阳,抹额上的红宝石刺目耀眼,将一盅燕窝饮尽,舔舔嘴道:“皇后娘娘是发急了吗,霸着皇上小半个月,这下子连纯妃的好事都要挡?”

丽云笑道:“没了儿子,能不着急吗?”

嘉嫔往摇篮看一眼,洋洋得意:“可不是嘛,皇后又如何,天家皇室,有儿子才是真本事,那么大的孩子都能没了,可见她注定没福气。”

说罢往窗外瞟,见海贵人打扮得体正朝门外走,不禁朗声道:“皇后娘娘免了六宫请安,海姐姐一清早往哪儿去?”

海贵人那儿轻叹一口气,走到窗下福一福,应道:“贵妃娘娘命臣妾今日去描绣荷包的花样,此刻日头明亮,时辰刚刚好。”

嘉嫔轻笑:“绣荷包的事不着急,贵妃娘娘精神不好,何必劳心针线上的活儿,我让丽云送几个现成的去便是。我这儿有一件事且等着要你来做。”

海贵人微微蹙眉,垂首不语。

嘉嫔眼角满是轻蔑之态,冷冷道:“我腿酸得很,夜里难眠,太后一向说你推拿捶腿的功夫极好,好姐姐,你也伺候我一回吧。”

明知嘉嫔有心侮辱,海贵人硬是咽下这口气,来日方长,她不信嘉嫔能嚣张一世,正要进门时,有宫人领着人进来,在门前道:“主子,皇后娘娘派人来送东西。”

海贵人一回眸,却是看到了眼熟的红颜。红颜见到海贵人,心中一热,那天在宁寿宫外,因为海贵人一句话,她才有幸没被人拖走,一直想着要谢恩,眼下总算有机会。

而嘉嫔怎么会想到,今日来送东西的,竟是那日被她扇耳光的宫女。

她虽知那日所欺是长春宫的人,可以为只是个不起眼的小宫女,此刻听她转述皇后的话语,难道这叫红颜的小丫头,已是皇后跟前的红人?而皇后特地派她来,是为了存心膈应自己?

趁红颜来的机会,海贵人迅速脱身,她才不愿给嘉嫔捶腿,如今同在屋檐下才多容忍几分,等她有一日离开启祥宫,嘉嫔休想再欺她一分。

一路往储秀宫去,一路排解心中愤怒,忽听身后传来匆忙的脚步声,更有人唤:“海贵人,请留步。”

海贵人回过身,见是红颜,与白梨对视一眼,站定了。

“海贵人。”红颜赶上来,恭恭敬敬地伏地行礼,道,“奴婢多谢贵人那日相救,贵人的恩典,奴婢会铭记在心。”

白梨轻轻拉了自家主子的衣袂,海贵人晃过神来,道:“起来吧,什么事?我已经不记得了。”

红颜抿了抿唇,一时不知怎么说好,海贵人却笑了,道:“逗你玩儿的,事情我还记得,可真没什么大不了,往后你要多小心些。去吧,皇后娘娘还等你回话不是?”

“是,请海贵人先行。”红颜见眼前人如此和善,不禁欢喜地笑了。

正是晨光明媚,乍见红颜的笑,海贵人竟有些迷了眼,那白嫩嫩的肌肤在晨曦里泛着光芒,由心而发的真诚笑容,更胜过天下最好最美的胭脂。

海贵人带着白梨几人先行,她自言自语道:“娘娘怎么,放这样一个人在身边?”

白梨问:“主子觉得这姑娘不好?”

海贵人看她一眼,眸中有深意,笑而不语。

行至储秀宫,门前人见是海贵人,客客气气地迎进门,庭院里,贵妃盈盈而立远望蓝天,海贵人走到身后笑:“娘娘,您小心看迷了眼。”

贵妃回过神,温柔地笑道:“你来啦?”

海贵人搀扶她,体贴地说:“站久了头晕,臣妾扶您回屋子里去,今天又有好些有趣的事说呢。”

且说嘉嫔口口声声说海贵人巴结贵妃,是为了攀高枝,实则贵妃与海贵人情分已久。海贵人当年被选作四阿哥的格格时,贵妃高氏仅仅是西二所的宫女,后来经熹贵妃的意思将她纳为侍妾,彼时亦与海贵人比邻而居。

然而命运总是充满惊喜,高氏因父亲高斌授大学士出任两淮盐道官居一品,一时风光无限,于雍正十二年,竟以侍妾的身份,直接与当时刚嫁进门的那拉氏同册为宝亲王侧福晋。

先帝驾崩,新君继位,高氏不仅被册封为皇后一人之下的贵妃,皇帝更将其母家全族从包衣旗抬入满洲镶黄旗,圣恩之重,非常人可有。

但贵妃生性怯弱,至今仍无法正视命运的改变,面对富贵荣华,终日如履薄冰、战战兢兢,也引得一身病缠绵不愈。海贵人搀扶贵妃回到殿内,宫女正奉来汤药,她挽起袖子上前伺候,却听贵妃轻叹:“日日吃药,吃得心也苦。”

海贵人将汤药端来,好声道:“您这阵子气色可好多了,再吃两副必然就好了。待春暖花开,柳絮飘扬之前,臣妾时常陪你去园子里走动走动,或是求万岁爷搬去圆明园住一阵,一定比现在更好。”

贵妃深深望着她,之后先将苦药一气饮尽,又见海贵人送来甜嘴的蜜饯,竟是鼻尖发酸,道:“难得你日日来陪伴我照顾我,旁的人……这储秀宫实在冷清。”海贵人嫣然笑:“也只有臣妾脸皮厚,上赶着来纠缠您,如今您是尊贵的贵妃娘娘,其他姐妹们,不敢来叨扰您。”

贵妃苦笑:“你总是安慰我。”

海贵人心中叹息,面上还是乐呵呵,岔开话题说起她启祥宫里那一位,说今早皇后打发元宵前被嘉嫔欺侮的宫女来传话,吓得嘉嫔脸色都变了,她解气地说:“到底是皇后娘娘,真要发狠治人,嘉嫔还不被收拾得服服帖帖,她也忒大胆,仗着肚子仗着龙种,连中宫都不放在眼里。”

贵妃目光幽幽:“她仗着的,到底还是万岁爷的宠爱。”海贵人看向她,但见贵妃垂目,轻声自言自语:“昨晚皇上若是去启祥宫而改去长春宫,只怕嘉嫔要闹翻了天,可她就是有本事,怎么闹也不惹恼皇上,大家再如何看不起她,那点本事到底学不来。”

“什么本事,不过是……”海贵人硬生生把一句“狐狸精本事”咽下去,她心中有怨恨,可宣之于口不是她的作风。话锋一转,但说,“皇后娘娘像是振作精神,要有一番动作,咱们安分地等着看着,娘娘放心,太后那儿,臣妾必然为您周全。”

可这话,却惹得贵妃眼神一晃,满满的胆怯甚至恐惧从眼底浮上来。

贵妃和太后并没有过贵妃和太后并没有过节,她安分守己不是兴风作浪之辈,可就因为她是后宫一人之下的贵妃,在太后看来,是唯一威胁着中宫地位的人。多年来太后从未给过她笑脸,虽不至于严词厉色,但那份威严,叫高佳氏不敢直视。反而是海贵人这样不上不下的人,在宁寿宫更吃得开些。这一边,红颜匆匆赶回长春宫,方才去传话送东西的差事并不难,可却叫她初尝权力与地位的滋味,回想那天蛮横霸道地命人扇打自己的嘉嫔,今日因她代表着皇后而毕恭毕敬、低眉顺眼,红颜没想过要报复嘉嫔,可方才俯视着那个女人,心里实在痛快。但她很快就摇了摇头,要甩掉这种非分念想,这一切都是属于皇后娘娘,不是她魏红颜的,她若贪婪忘了分寸,不就沦为和宝珍一类,与那嘉嫔也无异?

一面自省自律,已到宫门前,恰遇圣驾下朝归来,皇帝还穿着清晨出门时的朝服,红颜与旁人一道在门边相迎,皇帝走进去了,却突然唤:“红颜?”

红颜应声跟进门内,然而甫起身,四目相对的,却是跟在皇帝身后的少年郎。红颜没多想,先到皇帝跟前应话,之后随驾到殿内伺候,她并没有留意那一眼相遇。

皇帝进门时,热融融地说:“安颐,你瞧谁来了?”

皇后迎出来,见到弘历身后的少年,已是一脸欣慰眉开眼笑,瞧着他屈膝行礼,笑道:“两个月不见,怎么晒得黑黝黝,傅恒,你可是长个儿?”

红颜听得皇后所言,便知这少年郎正是富察家公子,皇后娘娘嫡亲的弟弟,这才悄悄看一眼。富察家多子少女,皇后之父富察李荣保作古已有三年,幼子富察傅恒如今却方在弱冠之龄。皇后出嫁前曾在家中抚育年幼的弟弟,姐弟情深,在王府便时常往来,入宫后皇帝更是恩准富察傅恒时常进宫探望皇后。去年皇后丧子不久,傅恒便被派了外差,腊月除夕都不曾归来,总算是在正月里见着了。此刻皇后嗔怪:“皇上这个姐夫,实在狠心,大冬天把年轻轻的人放到那么远的地方。”

弘历笑道:“不历练如何担当大任,你的哥哥们就太过养尊处优。”他毫不避讳,真真一家子人说话般,又对皇后说,“朕要让傅恒到大内当差,先领蓝翎侍卫,他在宫里走动,你们姐弟也能时常相见。”

皇后虽喜,但正色道:“傅恒年轻,宫内多女眷,内宫实在不宜,皇上再想一想?”

皇帝却摇头,闲适地坐在一旁打量傅恒,道:“正因是内宫安治,朕才信得过傅恒,自然也不是长久要他留在宫里当差。眼下到底年轻,再等几年,就能上朝堂,与朕一道与那些老腐朽周旋。”

皇后嗔笑:“皇上何必在他面前说,叫他轻狂了。”一面走到弟弟面前,纵然亲姐弟,也不敢当着皇帝的面有什么亲昵的举动,只语重心长道,“可不许混玩了,要好生当差,阿玛当初最放心不下你,皇上恩重如山,你心里要明白。”

傅恒二十郎当,意气风发,此番远行见识广阔天地,虽然一回来就被授命担当大内侍卫略有些收不住心,可正是这几年,能让他好好了解整个朝廷,静下心来想想,也就甘愿被束缚了。

此刻听姐姐叮嘱,豪气道:“臣定不辜负圣恩,请皇后娘娘放心,亦请娘娘保重。”

保重二字,包涵千言万语,都说外甥像舅,永琏样貌虽肖皇帝,但与年幼时的傅恒也有几分相似,皇后曾经亲自抚育弟弟,从前也盼望着永琏能像他的小舅舅那般长成英姿飒爽的少年郎,可如今……

皇后不敢总掉泪,只轻轻咬着内唇遏制伤心,勉强扯出笑容:“我知道了,你啊,可别光嘴上说,回头辜负了皇上的栽培。”

然而弘历本将傅恒派去远方,是要他好生历练,但这几个月总不放心皇后,心想若是家人在身边,对她多少有些安慰。而皇后从前最疼这最小的弟弟,便又千里迢迢将傅恒召回京,留他在宫里当差。

现在见安颐高兴,弘历也算了却心事,一家子人说说话,傅恒不久就跪安退出,红颜侍奉了茶水,也不敢在帝后跟前碍眼,她与傅恒一道出的门。

然而她并不知方才进长春宫时的四目相对,已将她的容颜刻在别人的眼中,红颜浑然不觉自己走去茶水房的背影,叫人盯着看了许久。且茶水房里等着她的,却是凶神恶煞,急红了眼的宝珍。

“小丫头,你好本事。”宝珍站在阴暗处,露出寒森森的眼白和牙齿,她并“小丫头,你好本事。”宝珍站在阴暗处,露出寒森森的眼白和牙齿,她并没有动手为难红颜,只是阴冷地说,“不声不响,原来满肚子坏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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