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小姐,鼓楼的夜晚时间匆匆,陌生的人请给我一支兰州……”

兰州人自己也不会想到,一个北京胖子的一句歌词,让兰州这座城市多了除黄河、《读者》杂志、牛肉面之外的另一个标签,民谣。

霍去病打的匈奴是现在的哪里(霍去病在这里痛击匈奴)(1)

兰州出音乐人。往上数,有颜峻、疙瘩乐队、别峰、柳玉武、传说乐队、点串乐队……再然后,有低苦艾、野孩子……

早些年职业音乐人不太好活,白天时他们穿上各自的制服,或者在电信局爬高走低检修电缆,或者蹲在自己的音像制品店前面,点上一支兰州烟,在烟雾缭绕里平静地回望着友善或不友善的眼神。到了晚上,他们扛上设备,出没于各个酒吧,玩即兴音乐,唱民谣,在日复一日的平淡生活中经历精神的漂泊。

兰州才是名副其实的山城,四面环山。向西222公里到西宁,向北222公里到古浪峡,向东北327公里到中卫,向东南464公里到宝鸡,向南690公里到广元,才能出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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层峦叠嶂中几处河谷、几座盆地,汇聚了来自五湖四海的人群,他们操着口音可疑的普通话,隐藏在茫茫人海中,或扎根停驻,或继续漂泊,黄河穿兰州而过,曾经有无数军队驻扎河流两岸,长期对峙,如今他们都不在了,这其中的大多数,不也都是漂泊的浪子吗?他们对着河,在月光下唱:“黄河的水不停地流。流过了家,流过了兰州。月亮照在铁桥上,我就对着黄河唱……”

为什么兰州斯城斯人漂泊感如此之重?恐怕是因为,这里首先是一座关隘,一道渡口,然后才是一座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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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时光倒转回战国末年。兰州所处的地域,恰好是《禹贡》中所描述的雍州之域。这里是姜姓的羌族人的土地,这些“或为牦牛种、或为白马种、或为参狼种”的牧民,其起源已不可考,只知道秦统一天下,在此处建立陇西郡时,他们就已经在河湟地区放牧为生了。

这些牧民,是帝国边陲的异族,西汉,当他们再次进入中原帝国的视野时,和另一个部族纠缠在了一起——匈奴。公元前121年,汉武帝元狩二年,帝国青年将领霍去病率领一万铁骑北渡黄河,深入草原腹地,奉命驱逐马上民族,这其中既有匈奴,也有羌人。霍去病部气势如虹,六天中转战西域五国,越过焉支山一千多里,重创匈奴,歼敌近九千人,并掳获匈奴祭天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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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河两岸的牧群怕是没有机会再见到主人。它们吃的虽还是同一片草原,头上的天却换了主人。在霍去病西征之时,关内侯李息则领了命令,要在黄河沿岸建立一座攻守兼备的军事要塞。他率部沿河行进了上百公里,收编了沿途遗留的牧群和百姓,最终选择在西固一片浩荡的河谷处兴建渡口和堡垒。

这里是霍去病部归程补充给养的前哨站,是通往河西四郡的必经之路,是大汉帝国营造西域经济的起点,这里是兰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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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部队而来的,是谍报人员,是外交官。在元狩二年的大规模战役中,张骞因为延误军期,被削了博望侯爵位,但因为他的广泛联络,丝绸之路算是畅通了,瓷器、丝绸、青铜器从这里传入西域,胡人们带着马匹、物产不远万里而来。

据敦煌文书中留下的讼状来看,这种贸易的规模并不大,因为商人们通常不会过于冒进地将身家性命押在一单买卖上,而他们交换的商品体积不大但价值连城。他们或者带了两头骆驼、四头牛和两头驴,或者牵拉着四匹马,以交换一点来自东方的奇迹,大量黄金顺着丝绸之路流入西域诸国,波斯人、罗马人、雅利安人都分到了一杯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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财富,或许能让漂泊的浪子都有获得感,但无法让他们体会身心的宁静。丝绸之路分北、中、南三条线,中线又分三条支线,兰州并不是必经之地。但无论走哪一条线路,不渡过黄河就不能进入河西走廊,而兰州是黄河四大渡口之一。我相信有不少商人愿意在兰州过夜,因为这里有流不尽的河,有美食,最重要的是,这里从汉朝时起就是优良马匹的交易中心。元狩二年后的六十多年,大将赵充国多次率领万骑北击匈奴,西战诸羌,从兰州渡河,想必也在这里补充过马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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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外交官、商人,经常从兰州渡河的,还有僧人们。与前两类人相比,他们的旅程更为艰辛。唐贞观三年,玄奘赴西域求取真经,在长安与一个秦州和尚结伴而行。两人到了秦州,“停一宿,逢兰州伴,又随去至兰州,一宿”。在兰州,玄奘又遇到了一个去长安送官马归来的凉州人,两人又结伴去了凉州。在间隔年和徒步旅行流行之前,西北淳朴浑厚的民风,就使结伴而行的互帮互助成为可能。

安史之乱后,兰州成为乱局中的一枚棋子,斯城斯人,朝不保夕,人世直如逆旅,教人如何安居。先是吐蕃人来了,带来了新的信仰,带走了茶叶和马匹,靠着沙州敦煌人张义潮的起义,兰州才重归唐土。很快,回鹘人又来了。他们用马匹和后唐交换丝织品和茶叶,贸易额巨大。那时的兰州街头经常可见回鹘商人,人数一度达到数千。北宋时,兰州是“茶马互市”的重要转运站。宋人与党项人隔河对峙,但生意还是要做的,党项人用良马、骆驼、牛、羊、毡毯,甘草等,与宋人交换瓷器、丝织品、粮食和茶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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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茶叶,而不是烟草,让兰州在西北边陲屹立千余年不倒,尽管攻防拉锯不知凡几,纵马屠城要数几回,信仰的种子在这片土地上播撒又遭拔除,街头的面孔翻来覆去换了不知多少,但大家对茶叶这种瘾品的嗜好,和兰州在茶叶贸易中的便利位置,保住了这座城市的命脉。

这样一座城市,羌人、藏人、回鹘、党项、汉人的血液汇聚一处,往昔的种种,都随着流水东去,明日一早,依然会有人来,依然会有人由此西去闯关,他们面貌不同,口音不同,但血管里流淌的漂泊的血,和血中积淀的共通的欲望,成就了兰州的美食、美居、美器……

而最吸引这些浪子的,或许还是美人。兰州没有董小姐,但这里有好看的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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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五年(1666),受驻甘州的甘肃提督张勇之邀,时年五十六岁的李渔从杭州出发,带着家眷、戏班,一路向西北进发。到了兰州,他有两样收获,一样是发菜,一样是王姬。

王姬,是兰州达官显贵送给他的歌姬,李渔称她为“兰姊”,后取名再来,时年只有十三岁。王姬的长相并不出挑,但胜在天生一段分流态度,易妆改服,与翩翩美少年无异,学戏天分又极高,常常“朝脱稿,暮登场”,是李家班中的台柱子,这位王姬,就是兰州本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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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十年(1671)端阳节,李渔带戏班去苏州,在百花巷寓所设宴演戏,招待一众宾朋,顺便炫耀他的戏班在昆腔之外,又排演了若干出席秦腔新戏,不消说,这次演出的主要演员正是王再来。这次演出王再来的表现给在座的诸位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文学家余怀当席作《李笠翁抬饮出家姬演新剧即席分赋》诗,诗中写道:“红红好好又真真,不数思王赋洛神。锦瑟玉笙供奉曲,果然燕赵有佳人。”盛赞王再来是燕赵佳人。

可惜王再来寿运不祚,在李家班登台亮相不过七年,就香消玉殒了,李渔很是怀念这位佳人,多次作诗以纪念她。李渔是大生活家,足迹遍布全国,交朋友也是五行八作、三教九流,无所不交,遍及十七个省,二百余州县,以他的见识,若觉得好,王再来想必是大美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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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再来并没有再来,但这样好看的姑娘,如今依旧穿行在永昌路、金昌路的街头,手里或许夹着烟,或许攥着一张车票,柔媚如水,眼底有风,兀自寻找着什么,在西来东往的人群里,在群山万座、戈壁千顷的大西北,站成了一处坐标,就好像这座伫立在黄河岸边,接纳漂泊的游子,又鼓动平凡的人们人生至少要冒一回险的城市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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