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于【江河有时尽】作者:丁墨,我来为大家科普一下关于一生中你总会遇到某个人?下面希望有你要的答案,我们一起来看看吧!
一生中你总会遇到某个人
分享于【江河有时尽】作者:丁墨
一、
沅水的水是绿的,冬天也不结冰。早晨会有雾,但是太阳出来就散,露出一条碧绿的河。两岸的山不高,一个深绿一个浅绿,显得寂静得很。 明澹的船就停靠在沅水边上,有时白天出去,有时夜晚也见一人站在船头,摇橹至江中央。那是他兴致所至,去打渔了。明澹的船大,每次捕的鱼又大又好,县城里有几家餐馆老板是他中学同学,明澹的鱼专供给他们。所以在打渔的人里头,明澹是个小富户。 他的船也是最好的。这个好不是说有多豪华,而是质地好,品味好。全木船身,桐油也上得很老道。他与那些老渔民是不同的,船舱雕得有窗,还有花,挂着素净的窗帘,就像是个修在水上的小房子。船尾甚至还放了盆花,江面阳光充足,长得很放肆。 陈菀第一次见到明澹时,他就蹲在船头,正在理渔网。那些线缠缠绕绕的,在他脚下铺成一片黑色的土地。而他穿着件衬衣,裤子挽到脚踝以上,赤着脚。脚很大,皮肤却很白。一个大男人,做这样细致的事,却那么专注。在他身后,夕阳照在江面上,一切都像幅画。 陈菀听过他的名气。江上有个男人,长得帅得很。而且他捕的鱼只供县城里最地道的那几家餐馆。他像个小小的传说,但也不会有人真的去寻找他。陈菀没想到,自己会亲眼见到他。 明澹理了半个小时的渔网,陈菀就盯着他看了这么久。江边是一层层台阶,她坐在离水第八级台阶上,离他大概三十米。直到天快黑了,陈菀熄掉手里的烟,随意丢在地上,起身走下去。 “喂!”陈菀喊道。 他没有抬头。 陈菀说:“你的鱼卖不卖?” 他抬头,答:“不卖。”然后也站起来,把渔网收起。他的腿好长,肩也宽。果然是帅哥胚子无疑。 陈菀又点了支烟,笑着说:“你卖给餐馆多少钱?我出双倍。就买条小的,我一个人吃。好多年没回家乡了,河头鱼也不容易买到了。就请你帮这个忙,让我尝尝记忆中鲜美的味道。” 不料这一回,他却答得干脆:“好。”把船摇近了,他丢出几条活鱼在地板上。陈菀装模作样看了一会儿,其实也看不出哪条最好,指着离他的脚最近的那条:“就那条吧,多少钱?” 他答:“这条大约一斤半,收你一百五。”陈菀心想还真够黑的,不过是她自个儿说要出双倍价,比起这鳜鱼的市场价,感觉也差不多。她点了一下头,掏钱。指间的烟往上飘。船头有盏小灯,照得那烟气特别妖娆。她抽的是一百块钱一包的“和天下”。两人都在灯下低着头,离得也近。陈菀盯着他的手,他用挂在门边的一块毛巾,擦干净了手,才接过她递的钱。陈菀这也才完全看清楚他的模样,黑衬衣,深灰色裤子,很短的发,没有比他穿得更简单的男人了。可他站在船头,却完全不像个打渔人,而像从某个很远的地方走来,只是安静经过这一段暮色里。 冷不丁陈菀开口:“要来一支吗?”她摸出烟盒。然后就看到男人皱了一下眉,答:“我不抽。”不知为何,这反应居然令陈菀有点得意,她“哦”了一声。她知道自己是极美的,微卷的长发,纤素的手。黑色毛衫和长裙搭配得很好,妆也画得恰到好处。手腕处有一只小鸟的纹身,平时她并不露出来。但现在是回乡探亲,所以并不在意。此刻八分袖的毛衫,遮不住那只黑色细小的鸟。而她正用这只手,拈着烟盒,离他的手不远。她知道他看见了。 陈菀大学交过一个男朋友,但双方还未有过深层的肉体关系,就无疾而终。她从来没有跟别的男人亲热过,也冷漠地逃避过不少人的勾引和示好。可此刻她站在他的身边,穿着高跟鞋还比他低半个头。如果他此刻把她打横抱起,扔进船舱里,她竟然也不会觉得太抗拒和害怕。 他走近船舱里,发动马达,船“突突”地驶向江心了。 只留给她一个船屁股。 陈菀拎着鱼,慢慢往河堤上的广场走。想想自己今天还真的是晕了头,被一个惊鸿一瞥的男人,迷得三五六道的。还是个赤脚打渔的。 你知道你这一生,会遇见那么几个人。他或许在你的生命里停留很久,或许只给你一眨眼的时光。可他是如此不同,像雾气飘浮的江上,突然穿破的阳光。只留下耀眼的一瞬,却叫你一辈子难忘。此后在漫长的时光里,你会偶尔想起那道光的轮廓、气味、颜色、温度……后来记忆很快就模糊了,但他带给你的感觉,却日久弥新。你知道这辈子,再也遇不到第二个这样的人了。 世上大概只有千万分之一的幸运儿,可以长久地得到他。 你我通常都不是其中之一。 不过明澹留给陈菀的印象当真深刻,这夜她做梦时,居然梦见一双大脚,沾着水,踩在深褐色甲板上。还有男人的脸,模糊的,却又变得清晰。那是太干净太明透的一张脸,因而帅得让人忘不了。
二、
陈菀是休年假回来的,住在家里,但家里也并不让人快活。 母亲舍不得钱,没有装网线。陈菀年初给她的那笔装网络的钱,也只字不提。陈菀带了笔记本回来,要处理工作,却还得去网吧。 这还不是唯一让人不痛快的事。妈妈总会在耳边念念叨叨:“你都二十五了,怎么还不找男朋友?”“楼上林柔霞十一带了个男朋友回来,北京人,听说有两套房,还有车!”说完就颇有深意地望着陈菀。讲真要不是对面这人是母亲,陈菀真想狠狠剜她一眼。 还有更过分的。有时候母亲念起劲了,讲话也就不那么客气了,冷笑着说:“你堂姐现在在我们老家搞房地产,家产都千万了。你一个名牌大学生,又去了北京,看来也是没什么用的。怎么还买不起房子?” 陈菀跟堂姐关系一向不错,可她当年是县城高考文科第一名,毕业后求职应聘在北京。跟读了个自考文凭,靠父母安排回老家工作的堂姐,走的从来都不是一条路。但母亲的话,让她连反驳的兴趣都没有。关上门,拎着个电脑包,直接就走了。 自从两年前父亲去世,母亲的焦躁似乎就越来越浓了。其实陈菀成年后慢慢感觉,母亲也不是那么爱自己。当然也不是不爱。只是她的人生,她的期望,她的面子更重要。不像父亲,会在她大学毕业生,慈爱地说:“菀菀不想考公务员,不想过拘束的生活,就不考吧。不想读研就不读吧。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为这事,母亲还跟父亲大吵了一架。好长一段时间,看父女俩都没有好脸色。但是因为有父亲在,所有的气都是他受了,母亲也要开朗一些,对陈菀倒也依然关心。直至几个月后,陈菀找了份相当不错的工作,第一个月工资9000,除去4000元房租和生活费后,给家里汇了5000,母亲才渐渐开了笑眼。此后逢年过节,遇到亲朋,那都是说:“我家菀菀,那是在大企业上班,每个月一万多呢。读研、考公务员,我看也没什么用,还是赚钱实在。” 只是任何职场,都会有瓶颈和不同阶段。三年之后,陈菀成为了部门骨干,每个月工资2万,但再往上涨却难了。而现在每个月开支,比以往都大。她也得为自己今后考虑,每个月争取攒点钱。而母亲现在每个月领着自己的退休工资和父亲单位的补贴,也有快4000,在小县城生活完全够了。所以陈菀每个月也不给她寄钱了。母亲倒也没说什么,她也同意陈菀得为未来打算。只是她对陈菀,越来越不满意,对生活也越来越不满意。 陈菀不愿想太多。那是她妈。 小城里阳光倒是很好,天很蓝。比起北京的雾霾,更像个真实世界。陈菀走到县里最好的一家网吧外,就接到总监的电话。总监的语气挺客气的,但也不亲热: “陈菀,A项目的标书,你再仔细做一遍。明天就发到我的邮箱里。还有CEO要的价值分析模型详细报告,做一个更简洁的版本。老板他不喜欢看太啰嗦的东西。” “好的我知道。”陈菀答得干练,还有不露声色的笑意,“经理您放心,一定按时发给你。” 大概看她态度良好,经理也笑笑,问:“在家里休息得挺好的吧。” “挺好的。” “那件事,好好考虑。”经理说道,“对你其实没啥坏处。多少人想一步登天,都没机会呢。咱们老板,是万里挑一的人物。整个行业唯他马首是瞻。说人品、魄力,眼光,我就没见过比他更牛逼的。他是真心待你。陈菀,别错过机会。” 挂了电话,陈菀觉得胸口有点闷,嘴角一扯,骂了声:“操。” 这网吧环境不错,陈菀找了个靠窗的沙发,开始工作。只是一直心不在焉。烟头倒渐渐填满了烟灰缸,干了一下午,基本上倒也完成。她推开键盘,伸了个懒腰。美人伸懒腰也是极美的,旁边的大男孩一直在偷看她,陈菀也没搭理。 到处是打游戏的人,有男孩,也有成年男子。时而有人欢呼,时而有人咒骂、叹息,这时候,所有人都是孩子。陈菀笑了笑,却瞥见有好几个人,站在一个人身后,正在看他打游戏。 陈菀觉得有点眼熟。这时那人恰好打完一盘,松开鼠标,拿起旁边的矿泉水,然后转头跟旁边的一个人说话。陈菀于是认出了是明澹。 这让陈菀大吃一惊。看他的样子,还是个游戏高手。他今天穿着件薄外套,牛仔裤。看起来跟陈菀熟悉的都市青年,没什么两样,一点也不土气。有个女孩端着盒水果,趴在他的显示屏上,笑着递给他。明澹摆了摆手,这时他身后的人也散了。他摸起桌上的烟盒,点了根烟。 原来他不是不抽烟,只是不抽她给的烟。 一个打渔的,抽的是二十一包的芙蓉王,不贵也不便宜。却偏偏像个蛰居此地的男神。 就在这时,他忽然偏头看过来。 男人和女人的视线在空中相遇,她笑了,他的眼神却依然像极了江上的雾,又静又深,又干净,可是没有温柔。 只是陈菀今天实在没有心情去撩这个陌生人。她拿起包,打算结账离开。 明澹的一支烟也已抽完,打算再开一局。旁边的堂兄明瑞却低声说:“阿澹,看到我们后面第二排那个美女没有?” 明澹答:“嗯。怎么了?” 明瑞小声说:“我刚才还看到她手腕上有纹身,看来是个野性美女。”明瑞向来老实,但这时语气还是有点向往。 明澹却说:“她才不野,是个老实女人。”
三、
但是这天,发生了件极狗血的事。 陈菀被人调戏了。 网吧本就是鱼龙混杂之地,在小县城里,高不成低不就者,更爱混迹于此。陈菀一个女的,抽烟又有纹身,长得也嚣张,确实醒目了些。在她准备走时,几个男的往她电脑前一趴:“喂,美女,交个朋友?”“你叫什么名字?” 网吧里很多人看过来。本来只是搭讪,但吸引的眼球多了,领头的就忍不住变成挑衅。偏偏陈菀不是忍气吞声之徒,冷冷道:“没兴趣。” “哎呦——”有男子扯高声调,“屌什么屌,跟谁说话呢?” 有人小声说:“欠操。” 几个男子哈哈大笑。网吧里其他人却不敢说话了。 陈菀不怕他们,厌恶极了,但也怕遇到亡命之徒。这时目光又落在明澹身上。他本来看起来很专心地在打游戏,现在手却停了,屏幕上的画面陈菀也看不懂,只看到他坐在原地,在抽烟。 陈菀身子一转,走到他背后,拍了拍他的肩:“走吧。”旁边的明瑞惊讶地看着他。然而更令明瑞惊讶的是,堂弟竟然站了起来。他这一站起来,就比那几个混混高了整整一个头。陈菀也不知道,那几个混混认不认得他,但他们一时都不说话了。 明澹把手放在陈菀肩膀上,说:“走吧。” 之前站在明澹身后的那几个游戏男孩都站了起来,笑着说:“明哥,慢走。” 陈菀跟着明澹走出了网吧,身后一点风浪都没有。门外有大路,也有一条通往河边的阶梯,明澹搂着她,走向那条阶梯。这时是傍晚,有霞光映在对面的山上,也落在这条路上。路旁边是老寺庙的灰瓦红墙。走出一段,直至看不到网吧了,明澹松开手。 可是陈菀不想让他松开。她抓住他的胳膊,看到他眼中闪过惊讶。她踮起脚,亲了一下他的嘴。那感觉让她发抖。结果她被他推开了,不仅推开,还被按在那红墙上,他问:“你什么意思?” 陈菀笑了,说:“你什么意思?和我一起出来,还把我往小路带?” 于是明澹意识到,眼前的女人就像轻而易举缠绕在一起的渔网,而他是中间那根轴线,不是那么容易跟她撇清关系的。而且他也无法解释,自己只是习惯性地往下河的路走,不是故意把她往偏僻无人的路上带。 见他沉默的样子,陈菀却又觉出几分可爱,往前一凑,轻声说:“发什么呆,还要亲亲吗?” 太阳落山了,小路上变阴了。明澹松开手。陈菀自嘲地笑笑,说:“再见,今天谢谢你。刚才……闹着玩的,别放在心上。”她转身原路折返,往大街上走。走出好几步,忽然听到他说:“喂,你叫什么名字?” 陈菀转身,居高临下,笑着对他说:“陈菀,耳东陈,草字头宛如的宛。你呢?” “明澹。” 陈菀说:“下次再找你买鱼,昨天的鱼非常好吃。” 明澹却说:“不用了。” 陈菀一愣,他却已转身,下河去了。 陈菀回到家,母亲已做好了晚饭。应该是今天打牌赢了点钱,看起来兴致挺高,对陈菀也和颜悦色。陈菀喝着昨晚剩的鱼汤,母亲的厨艺极好,鱼汤熬成奶白色,特别香。陈菀感觉着唇齿间的味道,突然想起刚才的那个吻,心头一烫。 但她也不会想他太多,说到底明澹不过是萍水相逢的一次惊艳而已。难不成还会有下次相遇吗?她跟他根本不可能有任何后续。而且他都说了,不要她再去买鱼了。大概是记了仇,还记住了她的名字。想到这里,陈菀心中居然暖暖的。 她无法抑制地想起总监白天说的话。他们并没有逼她,只是用混迹人生和商场数十年的心机,诱惑她、暗示她,并且若有若无地威胁她。 她现在还租着简装的一居室,没有北京户口买不到车,即使买了使用也有费用负担。她不知何年何月买得起房子,她也不愿意借钱付首付背三十年贷款买到五环外的密集楼盘去。她还想深造,她想到处走,她想在职场绽放更大的光彩。 她若苦熬,大概还要熬十年、二十年、甚至三十年,才能实现梦想的生活。又或者,现在经济不景气,整个行业都倾倒波及到她这样的个体,都不无可能…… 但她只要点头,想要的一切,就会属于她,甚至超出很多很多。 总监一点都没说谎。她的老板,是行业翘楚。那人准确判断行业趋势,不论好市歹市,他都带领大家赚得钵满盆满。他的身家不可估量,行事从来果决刚毅。他也向来洁身自好,公司不说美女如云,那也是环肥燕瘦,年轻漂亮的小女孩很多。但是他从来不跟女职员扯上什么关系。他今年四十多了,女儿在美国念书,妻子很少在公司露面。所有女职员都说他是可遇不可求的好男人,嫁给他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陈菀之前负责项目,跟他汇报过几次。也一起出过几次差。对他也是崇敬加喜欢。他亦是兄长般温和深沉。谁能想到,他动了那样的心思? 他的任何心思,都是大事。他所要的,似乎从来都能得到。 陈菀不是没想过一想了之。可是能走到哪里去?几乎行业所有最优秀的人才,都凝聚在他的麾下。其他其他几家大公司的老板,据说也跟他交情匪浅。虽说陈菀觉得他不是卑鄙的人,但是,她真的了解他吗?如果有人跟其他几家公司的人力资源部打个招呼,她陈菀真的能混下去?换行业?她已干了三年,好容易混出点资历,说换就换谈何容易? 太平盛世,管理先进的职场,谁说没有逼得人走投无路的陷阱? 更重要的是,于陈菀而言,这真的只是个陷阱吗? 只是花上几年时光,这辈子就能想怎么活就怎么活,多少人里才能有一个人实现这样的人生。而是那不是个讨厌的男人,甚至是非常有人格魅力的男人,是她的偶像。 她陈菀,就半点不动心? 这一夜,陈菀依然怀着乱糟糟的心情入睡了。醒来时还是身心疲惫,母亲已出门买菜了。她今天换了身运动服,打算出门吃早饭。 她看到明澹站在绿化带旁。还是昨天那身衣服,很帅。他喊道:“陈菀。” 陈菀走过去,说:“你在这里干什么?” 他看了她几秒钟,才答:“我在等你。” 陈菀问:“为什么?” 她的样子看起来有点冷淡,和昨天的娇俏可爱判若两人。明澹握住了她的胳膊,就像她昨天对他做的那样,说:“怎么?你以为我是想亲就能亲的男人?”
四、
明澹和陈菀坐在一家小巷粉馆门口,小小的桌子,矮凳子。明澹吃完一碗粉时,陈菀刚好放下筷子。因为他找的这家店太好吃,她吃的速度差点超过他。 明澹拿出纸巾擦嘴,还递了张给她。陈菀擦好,又恢复了某种伪装,问:“你怎么知道我住哪儿的?” 明澹答:“打听的。” 陈菀想想也明白。县城就这么大,两人读的估计还是一所中学,她陈菀当年也小有名气。他想打听到并不难。她笑了。 明澹站起来:“走吧。” 陈菀:“去哪儿啊?” “你看起来也是无所事事,就不用多问了。” 陈菀:“呵呵……” 忽然间,手被他握住了。陈菀有些发怔,而他大抵天生是个心里有大主意的男人,此刻也并不看她,只是握得很稳当。 陈菀觉得自己一辈子都会记住这一幕:阳光照在小巷上,高高的墙。有个还算陌生的男人,牵着她的手朝前走。这世间的一切都没了声响,只有他们紧挨着的脚步声。 可陈菀怎么会是束手就擒的那一个呢?她不仅不挣脱,还抓住了他的胳膊,笑着说:“走这么快干什么?心慌吗?” 她就像只千面狐狸,有许多许多面。冷漠的、寂寞的、迷失的、专注认真的……此刻却又像只无法无天的小妖精。明澹在心里笑了,脸上却冷静得很。后来手指甲轻轻在她的手腕上刮了一下,那只小鸟。然后就看到她脸红了。 明澹带陈菀上了一趟旅游大巴车,坐了大概半小时,到了江边的一座山下。陈菀问:“这儿有什么?”明澹说:“爬上去就知道了。” 结果,真是爬。当陈菀看到眼前望不到尽头的台阶时,都想骂人了。生活在大城市的她,几时走过这样的路?即使是从前,她也从不在山里野。 她幽幽地问:“有多少级台阶?” 明澹答:“不多,九百九十九级。” 陈菀扭头就走,被他抓了回来,手重新紧握住,说:“不动一下筋骨,怎么看得见最美的风景?” 陈菀答:“我不想看。” 明澹说:“你想看。你的眼睛里写着挣扎。”说完就拉着她开始往上走,走了一段,陈菀自己忍不住笑了。她想真的?他看得懂她的眼睛? 一路停停走走,竟也不是十分累。路边崖壁下,会有古人留下的诗句,也有凋零的凉亭。此时正是深秋,满山的叶子黄的黄,红的红,颜色十分好看。有时候明澹会牵着她的手,有时候她也趴在他肩头休息。但也只是止于这样的亲近。 路上,陈菀口渴了,明澹跟一个挑着担子下山的老妇,买了几根黄瓜,用溪水冲了,给她吃。陈菀吃得唇齿生津,说:“我从来没觉得黄瓜这么好吃。” 她吃了两根,明澹只吃了一根,伸手擦掉她脸上溅的一点汁液,说:“是吗?我也是。”陈菀忍不住冲他一笑,他搂住了她的肩,坐在溪水旁,笑着不说话。 终于到了山顶。陈菀未曾想过,家乡还有这样美的景色。云海浮动,霞光像被人用笔在山间河面,四处涂抹。沅江是条发着光的碧玉带,蜿蜒伴着河山。此景壮阔而不失秀丽,只有爬到山顶的人,可以看到。两人都安安静静不说话。过了一会儿,陈菀说:“下山吧。”明澹说:“好。” 回到县城时,还是下午。两人下了车,站在路边,明澹说:“你下午打算干什么?”陈菀瞪他一眼,说:“明知故问。”明澹有点没反应过来,陈菀说:“你明知道我无所事事。” 明澹笑了,手往她肩上一搭,说:“我下午约了人去网吧,要不要跟我一起去?” 陈菀说:“可是我不懂打游戏。” 明澹说:“你不需要懂。你可以在边上上网。” “是上次那家网吧?” “当然不是。” 陈菀说:“那好啊。” 到了网吧,明澹要了个情侣包间。里头除了两台电脑,还有沙发、电视,装修得也不错。明澹戴上耳机,开始打游戏。陈菀坐在他身边,看了一会儿,花花绿绿的闪烁画面,实在是看不懂,就干脆也戴上耳机,开始看连续剧。连什么时候睡着的都不知道。 等她醒来时,窗外天都黑了。身边没有人,明澹站在窗前,是一道高而寂寞的影子。 陈菀坐起来,什么话也没说,先去旁边的洗手间洗了把脸,漱口,又对着镜子整理了一下头发,觉得并不凌乱难看,这才重新推门进入包间。 他还站在原处,望着窗外的江景,很清闲的样子。因为没有开灯,他的模样有些模糊。 陈菀走过去,问:“打赢了吗?” 明澹答:“团灭了对方三次。”陈菀虽然不懂,但也感觉是很厉害的样子。笑了:“哟,这么厉害?” 他轻声答:“我今天心情好,出手自然厉害。” 陈菀随口说:“对了,不是有一些人打职业游戏比赛吗?听说还挣很多钱,你要是真那么厉害,怎么不去参加?” 这回明澹安静了几秒,才答:“你怎么知道我以前不是?” 这让陈菀大大吃了一惊。但明澹似乎不打算多谈了,问:“晚上想吃什么?”陈菀低头看表,说:“糟了,已经很晚了,我得回家吃晚饭。我妈肯定做好了。”她拿起沙发上的包,却发现明澹跟在身后,离得很近。屋子里很暗,只有两台电脑的光。陈菀说:“明澹,我走了。”他却抱住了她的腰,陈菀身子一软。 房间里又黑又静,外头的人声好像隔得很远。明澹就在这暧昧的小空间里,将她压在沙发上亲吻。她从一开始就知道,从看到他站在船头时就知道,他是个纯爷们儿。却依然没料到,自己会被他吻得这样无力自拔。他捧住她的脸,有时候会轻轻抚摸她的头发、脸颊和手臂。彼此呼吸挨着呼吸,像是有一团热气,把两人包裹在中间。 过了好久,他才不亲了,抱着她坐在沙发上。陈菀整个人都有些微醺,靠在他的胸口,说:“明澹,你想干什么?” 明澹却说:“看来,吻得还不够。你都没明白我想干什么。”
五、
陈菀猛地惊醒,看到手机上有条短信: “我在河边等你。” 她笑了,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母亲看到她的模样,有点怀疑:“菀菀,最近在忙什么?” 陈菀答:“没什么,同学聚会。” 早晨阳光正好,明澹站在船头,船就停在他们上次相遇的位置。这是陈菀休年假回老家的第四天,也是他们认识的第四天。 走近了,明澹伸出手,陈菀抓着他的手跳上船,闻到一股甜香。 明澹先亲了她一下,才说:“今天早上喝鱼粥。”陈菀还是第一次到他船上,走进船舱,里头舒适又明净。明澹把船开到河中央,两人喝了粥。明澹取出鱼竿,教她钓鱼。 一天的时间,就这么在船上渡过了。中午时,陈菀在他的床上睡着了。醒来时发现他躺在自己身边,搂着她的腰。陈菀看了他好一会儿,心里有点疼。 此后几天,两人几乎时时刻刻在一起。小城不大,都快被他们逛遍了。明澹显然是个很会享受生活的人,每天早上换着花样带她吃早餐。午餐和晚餐在外头吃了几顿后,基本就在船上自己做。他还开船带着她,顺流而下,沿途的所有小岛、码头,他们都玩遍了。 他在沼泽地里吻她,在水草丛里吻她,在荒芜一人的小岛牵着她散步。许多时候陈菀会觉得北京的生活、职场、老板的窥探像是另一个世界的事,唯有眼前的阳光、他手掌的温度,还有他这个人,才是真实的。 不过陈菀最喜欢的,还是呆在他的船上,哪儿也不去。一艘小船,一个穿衬衣裤子挽到脚踝以上的干净男人,就像漂浮在江上的一场梦,把她给陷进去了。 期间,总监也曾打过一个电话过来。但那次陈菀的语气很不一样,因为当时她正坐在草地里,看明澹钓鱼。她说:“好的总监,我休完假就回去。工作上有什么事您吩咐给我。”她的语气听似顺从,却又坦荡平静得很。如果说曾经陈菀吃不准他们的手段,现在却换总监和他背后的人,拿不准陈菀到底会不会入网了。 假期的倒数第二天。这天本来母亲想叫陈菀陪她去探亲,陈菀拒绝了。母亲打量了她几眼,没说什么。 陈菀一早就来到明澹的船上。 吃完早饭,他搂着她,坐在船头吹风。今天两人都很安静。 陈菀问:“今天我们干点什么?” 明澹答:“我今天要陪堂兄下乡娶亲,明天才能回来。待会儿就要动身。回来再找你。” 陈菀不说话。 明澹把她的脸拨向自己,问:“怎么了?” 陈菀答:“我明天一早就要回北京了,要上班。” 明澹沉默了一会儿,问:“什么时候再回来?” 陈菀答:“最快也要春节了。” “那还有两个月。” “是的。” 不久,堂兄打电话来催了。明澹把船靠岸,陈菀跳上码头,说:“明澹,再见。”谁知明澹也跳下船,抱住了她,二话不说就开始亲吻。码头上有不少人,全都围观起哄。明澹不在意,陈菀也不在意。过了一会儿,明澹放开她,说:“菀菀,好好的。” 这天陈菀一直有点心不在焉,以至于回家后母亲的眼神十分阴暗,她也没有发现。不过看到她收拾行李,母亲的脸色缓和不少。 但到了夜里,陈菀睡不着。外面下了雨,越下越大,噼里啪啦落在屋檐上。陈菀爬起来,看到城市黑乎乎的一片。明澹今天是开船去的,现在他应该参加完婚礼,或许在闹洞房,或许睡了?他一条短信一个电话也没有。他们就这么告别了,他们还会再见吗? 冷不丁收到条短信。 明澹:“睡了没?” 陈菀看了眼钟,1点半。突然反应过来,跳下床穿衣服。母亲本已睡着,听到响动披着衣服走出房间,问:“大半夜要去哪里?” 陈菀说:“同学有点急事。” 母亲说:“同学同学!你几时跟同学这么亲热过?到底去哪里?” “你别管。” 母亲一下子怒了,吼道:“大晚上的,你一个女孩子,到底要去哪里鬼混?”陈菀听到“鬼混”二字,心就跟被扎了一下似的。她说:“不用等我。”拉开门走了。 被母亲一扰,陈菀出来得急,到楼下才发现没拿伞。她的心里有某处滚烫着,因而完全不在意这大雨,冲进雨里。 一路奔跑。到河边时,才发现黑糊糊的一片,连河岸线都看不清了。只有一艘船,停在她熟悉的码头。里头亮着灯,他的所在之处,更显得风雨飘摇。 陈菀跳上船,舱门一下子打开了,明澹站出来,陈菀扑进他怀里。他一把扯她进去,关上门,所有雨都被隔绝在外。他吃惊地说:“怎么没打伞,淋成这样!”陈菀打了个寒颤,笑着说:“忘了。”他说:“快上床,脱掉湿衣服,盖上被子。”说完就去了舱里另一个小隔间,那是他的小厨房。 陈菀犹豫了一下,把自己脱了个精光,钻进被子里,捂了好一会儿,才感觉重新活了过来。只是这是他每天盖的被子,他的床单,她觉得每一寸皮肤都在细细的颤抖。 明澹提了个小炉子进来,放在床边,让她烤。又在上面放了个架子,把她的衣服一件件拧干,搭上去。然后倒了杯热茶给她。陈菀捧着茶,这才注意到坐在炉边的他,脸色绯红,而且船舱里有酒气。 陈菀问:“你喝酒了?” 明澹答:“嗯。” 陈菀又问:“不是说要明天回来吗?怎么突然半夜回来了?” 明澹把手里的一件衣服拧干,才答:“一开始喝醉了,睡了几个小时,忽然醒了,想到你,就开船回来了。” 陈菀:“哦。你这是酒驾。” 明澹笑了,说:“是啊,差点就开错方向,开去北京了。” 陈菀没说话。 灯泡是黄色的,照得整个船舱格外寂静。明澹又拿起一件衣服,正是她摘下的胸罩。他轻轻拧干了,搭在架子上。动作顿了一下,陈菀看到,剩下的最后一件,是她的内裤。 陈菀想说“我自己来”,话到嘴边,又吞了下去。 明澹把它拧干了,晾好,然后往椅子里一靠,转头望着她,笑了。 陈菀忽然觉得无法阻挡。无法阻挡他的笑,无法阻挡某种颤栗的热流,将自己的整个脑子淹没。她说:“明澹,你过来,亲我。” 明澹站起来,身体遮住了大半的光。陈菀闭上眼睛,又睁开。他问:“你确定?”陈菀点点头,笑了说:“虽死无憾。”明澹上了床,隔着被子捧着她的脸说:“说什么傻话?”陈菀却已吻住他。她今天太主动,亲了一会儿,明澹就硬了。他慢慢掀开被子,人进去了。 陈菀从未被真正的男人爱过。两人迷迷糊糊睡了一会儿,等明澹再次醒来时,发现陈菀已穿好衣服,站着在打电话。 陈菀挂了电话,说:“我刚打电话给总监。” 明澹双臂枕在脑后,看着她。 陈菀说:“我强行把假期又延了三天。” 明澹一把将她拉过去,抱在怀里亲了一会儿,笑了。陈菀也笑了。两人就这么近近地挨着。 陈菀说:“真想一直这样下去。” 明澹说:“那就一直这样下去。” 陈菀笑笑,没搭腔。 两人又说了很久的话,说江里的鱼,说山上的树,说中学时的事,说她在北京、他在长沙的求学经历,甚至说他当年打游戏职业联赛的事。陈菀唯独没有提及的一个话题,是未来。 因为陈菀知道,跟任何男人,都可以要未来。 唯独明澹这样一个男人,你没办法跟他提妥协与未来。
六、
陈菀没想到,回到家时,迎接她的,是一场狂风骤雨。 平时这个点,母亲应该还没起。一进门,却见她坐在沙发上,脸色阴沉。 母亲问:“你昨天晚上在哪里?” 陈菀答:“哦,朋友家。太晚了就懒得回来了。”她刚要走进屋,母亲却一下子站起来,指着她骂道:“你还扯谎?你一个女孩子,还知不知羞!” 陈菀说:“我怎么不知羞了?” 母亲愤愤说:“你在男的家里过夜,什么东西,他是什么东西!” 陈菀问:“他是什么东西?” 母亲一滞,大吼道:“他是个河头打渔的!一个开渔船的!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和他在河边搂搂抱抱,跟我一起跳广场舞的人都看到了!全学给我听!丢人啊!我这辈子没这么丢过人!我培养出来的名牌大学生,我的好女儿,大企业的职工,回我们这个小破地方,找了个打渔的!还跟他睡了!我完了,我还有什么活头,我这辈子都完了!呜呜呜!”她放声大哭起来。 陈菀沉默了一会儿,说:“妈,他没有你说的那么不堪。他很好的。很有担当。你不必激动,没接触过就要死要活。” 母亲一听更生气了,说:“担当?什么担当?他在北京买得起房子吗?别说北京了,他在咱们这儿有房子吗?有一栋楼我就让你嫁给他!菀菀你糊涂够了没有?我就问你,难道你打算留在家里?你是不是要回北京上班?他那鬼样子,有本事在北京找到工作吗?你们两个怎么可能?你明知道不可能,还跟他好搞什么?你图他什么?图什么?图他长得帅是不?他迷惑了你,给你下套对不对?” 陈菀觉得跟她说不清楚了,干脆进了屋里,锁上门,戴上耳机。静静躺了不知多久,才感觉屋外安静下来,但是隐隐还能听到母亲的啜泣声。突然间,觉得倦怠,连明澹新发来的短信,都没看。又也许是昨晚太累,她直接睡着了。 睡醒时是中午过后,陈菀觉得头脑清醒无比。应该怎么做,她脑子里现在也是清楚的。第一,暂时不与母亲争执什么。不是怕了,抑或是母亲能管住她什么。母亲从来都管不住她。而是心软,不想气着她了。第二,她知道有关未来,自己必须和明澹谈一谈了。 陈菀离开的前一晚,天气很好。一轮月亮挂在高空,照得水面一层淡淡的银光。陈菀和明澹一块躺在小床上,明澹说:“明天什么时候走?” 陈菀答:“早上八点的大巴去长沙,下午飞北京。” 明澹说:“把汽车票退了,我开车送你去长沙。” 陈菀却笑了笑,说:“你对未来有什么打算?是一直干打渔这行么?会不会受季节啊、年份的影响?” 她问得不露痕迹,那是她的骄傲使然。 明澹笑着说:“会啊。其实干这个收入不高,我只是为了兴趣。我喜欢这样的生活方式。每天在江上,看着慢慢日出,慢慢日落。我会觉得这辈子没有随波逐流,按自己想要的方式,而不是世俗认为正确的方式活着。” 陈菀在心里说:我也喜欢。 她又问:“我在北京北三环附近上班。你去过北京吗?” 明澹说:“去过。” “喜欢吗?” 明澹:“说实话,不喜欢。人太多,车太多。有时候看着那些人,觉得他们都活得太慌了。我一直就不喜欢上班,这辈子都别想让我去朝九晚五。” 陈菀伸手从床头摸来烟,点了刚抽一口,被明澹取走。他吸着,却不给她了,只是摸着她的长发和脸,笑了。陈菀也笑了,又问:“那么明澹,对于未来,你究竟是怎么规划的呢?” 隔着几缕烟雾,明澹看着她的眼睛。他说:“菀菀,我承认自己不太喜欢规划所谓的未来。我相信人生无常,聚散也终有时。所以我用以丈量未来的,不是既定的写在纸上或电脑里的计划。每一年、每个季节、甚至每一天,我们的感受或者想法都在改变。我只想时时刻刻,随着自己的心走。” 这天很晚,明澹把陈菀送到家楼下。 陈菀抱了他一下,说:“明澹,再见。” 明澹吻了一下她的额头:“再见。” 两人松开,陈菀才走出两步,又被他拉回怀里,紧紧一抱,松手。 这一刻,陈菀心里忽然有些难过。就像是某种预感,她将要失去什么了。 次日一早,陈菀给明澹发短信:“我今天不坐你的车走了。我妈要跟我一起去长沙,她在那边玩几天。” 明澹回:“好。” 陈菀把票换成早上7点的,一个人坐车走了。
七、
接近年底,是行业最忙碌的时候。 陈菀回到公司里,一切仿佛照旧。她依然是部门骨干,为一个又一个项目熬夜加班。总监不再说什么,只是人后,在许多小事上,对陈菀格外亲厚。年底提名优秀项目经理,陈菀拿到了最高票。 老板也很忙。他忙的是更重要的事,与行业大腕们谈笑风生,与高层管理人员不断开会。陈菀曾经给他送过几次汇报资料,他不提其他,只是和颜悦色问及她回家探亲的情况。陈菀很寻常地回答了。有一次他递了一份小礼物给她,说:“上个月去欧洲出差,给你带的香水。”陈菀说:“领导你太客气了,不用了,无功不受禄。”他却笑了,说:“拿着,所有优秀项目经理都有。女的是香水,男的是领带。”陈菀这才了然,接过。 等她回到座位,打量了一圈,果然有些人的桌上都有类似的礼物盒。老板今年亲自挑选礼物,奖励给优秀员工。这成为公司的一桩佳话。但后来陈菀才知道,所有人的礼物都是从老板秘书那里领的,只有她是他亲自给的。 明澹不是个会时常给人发短信打电话,粘着你的人。大多数时候,他会一整天杳无音信。但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给陈菀发来几张图片,或者打一个简短的电话。 有时候,是他有手机拍的江上夕阳。这景色一个月前陈菀随他看过无数遍,再次看到,难免想起两人在船上厮磨的时光。陈菀的回复则直接了当得多:“想你。” 他回复:“我也是。” 有时候,是他拍到的山间松鼠,或者树上长得木耳蘑菇。陈菀便知道,他又丢下渔船不管,上山行走去了。只是这时候,身边已没有她。 那么,有别人相陪吗? 电话从来都是短暂的。他似乎并不喜欢跟人煲电话粥,陈菀也不喜欢。只是在电话里简单地聊几句家常,或者他挂了,或者陈菀这边工作忙,匆匆挂断。但是陈菀有时候会想,奇怪,两人面对面时,好像总有说不完的话。即使沉默的每一刻,好像也都在交谈。但现在,彼此都像换了一个人。 起初,他们还每天打一个电话。后来,三四天才打一个。再后来,陈菀只有周末才有时间和精力跟他通话了。但两人说话时,还是寻常的。好像没有什么异样。 分手的心,是从什么时候起的呢? 陈菀也不清楚。但时间和距离,是可以冲淡一切的。他站在船头,令人惊艳的模样;他吻她时,那发抖的感觉;还有曾经令她感觉无比真实的朝朝暮暮,现在却变得像另一个世界的事了。如今而言,对她真实的,是每天早上挤地铁,是踩得清脆响的高跟鞋,是冷漠而自信的表情。是当她熬了一个夜完成重要方案后,心中巨大的充实感,以及和同事们击掌欢庆的志同道合感。还有对北京这个充满野心和机遇的城市的眷恋。而那青山绿水、薄雾蒙蒙的小城,渐渐在她心中褪去颜色。依然变回曾经那个落后的、乏味的小地方。她恢复了理智和客观。 那为什么,还要去招惹一段根本不可能有将来的露水情缘呢?陈菀这么问自己,然后她很清楚的意识到一个事实:她是抱着一时放纵玩玩的心态,和他开始的。
---------------- 小城入了冬,却不怎么寒冷。只是江上水汽清寒。 这天,明澹约了几个兄弟,在船上吃锅子。他厨艺好,食料啤酒准备得又足,大家喝得很是尽兴。喝多了,横七竖八歪在船舱里,就开始闲扯。 男人聊得最多的,自然是女人。 一个兄弟问:“明哥,嫂子啥时候回来啊?” 明澹答:“春节。” 另一人笑着说:“呦,那一到春节,重色轻友的明哥又得神龙见首不见尾了!整天陪嫂子。”众人哈哈大笑。 明澹找了个北京工作女人的事,起初任何人一听,都觉得太不现实,长久不了。但因为做这事儿的人是明澹,好像又理所当然了。 一个兄弟喝得多了点,说:“明哥,兄弟说句掏心窝子的话,这女人啊,尤其是漂亮女人,还是不容易看住的。对不对?尤其她还是在北京那种地方上班,跟我们这小地方,根本没法比。你要真想长久,早点劝她回来,找工作。考个公务员什么的,也行啊。” “是啊。”另一个人说,“我看北京上海这些地方,就没有我们这里好。空气不好,竞争还大,一辈子买不起房。在我们这里,虽然挣得少,但是舒服啊。明哥有车有房……还有船!是吧!咱们这里有几个男人有船!” 众人全都被逗乐了。明澹也笑,过了一会儿说:“我春节前去趟北京。王三你给我看着船。” “呦!”大伙儿都起哄,“去北京干什么啊?” 明澹说:“我去接她回来。” 饭局散了的时候,王三最后一个走。等其他人都下了船,他拉着明澹低声说:“哥,我给你看着船没问题。但是我觉得他们说的对,嫂子在北京,真的得看紧了。说真的哥,你是个明快人,又仗义。咱们认识这么多了,我知道你只要一旦认准了谁,就不会有二心。可是这几天,我看嫂子也没给你打过电话,你一直都跟我们在一块。可能是我想多了……春节过去好,异地恋确实磨人,但哥,毕竟你们才开始几个月,你别陷得太深了,咱慢慢来。” 明澹说:“我和她之间的感觉,你不明白。” 王三笑了,问:“斗胆一问,那是什么样的感觉?” 明澹也笑,说:“我之前回老家,就是想好好地虚度时光。可是跟她在一起的每一分钟,明明依然是在干虚度时光的事,却觉得从此每一刻时光都没有虚度。那种感觉就是:这辈子就是这个人了。而且我也很清楚,她也有相同感觉。这事儿,预料不到。但是真的来了,是我运气好。这跟时间长短没有关系,有的人结婚十年,心却越过越远。我们只好了几个月,还有大部分时间分离着。她工作忙,所以回复少。我一个大男人,难道还天天抱怨着?但我很清楚,你嫂子她,不可能轻易再喜欢上别的男人了。除非她违背自己的心。” 王三听得感动,说:“好,明哥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一句话总结就是:跟明哥这么牛逼优秀的男人好过,哪里还看得上其他庸脂俗粉呢!哥,我希望你们好好走下去,结婚那天,我要当伴郎!也让我沾沾天生一对的喜气!” 明澹笑:“谢谢。” 王三又说:“不过你们长期分居两地,也不是办法。北京那么远,你也不能回回去接啊!” 明澹说:“回回去接,又怎么样呢?先用心处着,真到了那一天,需要取舍。她如果割舍不了,我就去北京,随便开个啥小店谋生,一样的和她好。” 明澹一个人回到船舱里,却没有睡意。他从小舱房里拿出个画板,坐在船尾,就着顶上橘色的灯,慢慢描画。 画的是那天上午,两人爬上九百九十级阶梯,翻身跃岭,在沅江岸边最高峰上看风景。但画里的人只有她,那是他眼中的她。 雾气皑皑的山顶,江河山川都变成一缕水墨。而她站在阳光中,长发飞扬。她大概不知道自己那一刻的表情。非常放松,非常纯真,像个孩子似地,看得入了迷。而那一刻,明澹知道,她是那样美丽。 现在,就快画完了。只剩下脸和一些细节。 明澹不知画了多久,有点累了,放下画笔,点了根烟。 手机依然没有响动。 上周他给她打过两个电话,但是都没接。按照以往的惯例,她若在忙,当时没有接到,事后肯定会拨回来。但这次,隔的时间有点久了。 明澹抽完一支烟,刚想再拨过去,陈菀发来了一条短信: “明澹,我们分手吧。我们不合适,是我对不住你。就这样,不必再联系了。” 明澹放下手机,拿起画笔,继续把这幅画剩下的几笔画完。然后站起来,走到船头,把笔用力丢进水里。抬头却只见江水茫茫,漆黑一片。故乡的月悬在头顶,格外圆,格外亮。
八、
陈菀突然病倒了。 医生诊断说是重感冒,但她其实并没有受寒受热、生活规律,找不到任何病因。在家躺了四五天,烧退了,感冒也好得差不多,她重新回来上班。 只是整个人恹恹的。 这样的状态持续了几个星期,周围的人都能感受到,她的闷闷不乐。但她自己并没有察觉,她以为自己一切正常。 有一次,闺蜜问她:“陈菀,你最近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说出来,别憋在心里。” 陈菀答:“没有啊。” “你别骗我了。你以前不是这个样子的。” “我以前是什么样子,现在又是什么样子?” 闺蜜说:“说不出来。就是好像有心事。” 陈菀说:“可能是最近工作太累了。” 临近春节,陈菀决定不回家了,给母亲打电话。 母亲说:“也好。” 陈菀说不出话来。 以前陈菀不知道,原来春节期间,北京几乎会变成一座空城。她一个人去超市,一个人去公司加班,一个人去看小剧场的演出。到了除夕,她在家里煮了一锅饺子,就着啤酒和香烟,开着电视放春晚,但并没有看。 窗外,有人在很远的地方放烟花。城市非常寂静。陈菀看了一会儿,脑子里突然响起家乡的河边,那个俗气又热闹的广场。此刻必然是暗光粼粼,有很多人在河边放烟花。 陈菀拿出手机,翻到一个月前。连续三天,每天都有几个未接来电。 他是个心气大的男人,三天之后,再也没给她打过任何电话。 陈菀擦干眼泪,开始吃饺子。 大年初三这天,陈菀接到老板的电话。 他问:“陈菀,你今年没回去,在北京过年?” 陈菀答:“是啊。” 他说:“晚上一块吃个饭吧。” 陈菀说:“好。” 中午刚过,车就到楼下来接了。不是老板常开的那辆奔驰,而是一辆显得更年轻有活力的蓝色保时捷。陈菀打开车门,却发现开车的不是司机,而是他本人。 她说:“您怎么亲自来了?” 老板答:“春节了,司机也要放假啊。我只能自己来接人了。” 陈菀说:“小小员工劳动老板大驾,我真是太荣幸了。” 两人都笑。 一路,他问了些家常话,陈菀随意作答。春节期间的北京交通十分好,一路畅通到了北五环外的一处别墅。或者称之为庄园更合适。老板把车直接开进大门,一路开到最里头的房子楼下,给她打开车门。 “我先带你到处转转,再准备晚餐。”他说。 园林布置得十分雅致,一树树的腊梅,樟树,小桥亭台,静谧而生机盎然。陈菀看得心情也宁静下来。老板陪她转了大半圈,后来将她的手一拉:“房子后头还种得有菜,想去看看吗?” 陈菀说:“好啊。”走了两步,寻了个机会,把手抽回来。 晚餐竟是老板亲自下厨。陈菀坐在餐厅,看他端出几个清新可口的小菜,突然间就想起在船上,明澹煮鱼给她吃。味道鲜美无敌。 老板也坐下,问:“你会下厨吗?” 陈菀答:“除夕我吃的是煮速冻饺子。” 老板笑出了声。 因他健谈,陈菀也常有妙语,一顿饭吃的气氛融洽。后来,他带她上了顶楼,说:“楼顶可以看到星空。” 来北京之后,陈菀有多久没看到星空了? 虽然今夜的郊外,也只有稀稀落落几颗。但大概已是北京最昂贵的风景。 楼顶风有点大,陈菀仰头看了一会儿,老板将外套脱了,罩在她身上:“不是感冒刚好吗?别冻着了。”陈菀说:“谢谢。” 老板却搂着她的肩膀,没有放。他的个头比明澹矮一些,但身材保持得很好。养尊处优的中年男人,身上只有一点香水的味道。怀抱亦很温暖。 他说:“陈菀,以后在北京,让我来照顾你。想做什么就去做,想要什么就说。我想要帮你实现梦想。你住的太偏了,我给你在公司附近买套房。车子下面车库里有几辆,买辆新的也可以。如果想出国继续读书,我送你去。我说这些并不是谈条件,而是一点诚意。我喜欢你,在公司瞧见你第一眼就喜欢你,想要宠着你。你看,行不行呢?” 陈菀忽然就想起了十月回家的第一个夜晚。她就是在这天遇到时澹的。她也在夜里扪心自问:对于老板的心思,她真的半点都不动心吗? 见她不说话,老板扣住她的身子,低头吻了下来。 —— 陈菀回到家,已是夜里十一点多。蓝色保时捷在夜里飞驰而去。 她对着镜子,看到衣服和头发都有些乱,但稍微一整理就好了。 她知道自己捅了个大篓子。今后生活、工作、前程……都不可能一样了。但居然也有如释重负的快感。 但到底心里不太好受。瞥见桌下还放着除夕没喝完的几瓶啤酒,她拖出来,一瓶瓶就这么干喝。 十二点多时,她拨通了时澹的电话。 打第一遍,响了二十多声,没接。 打第二遍,响到第五声时,他接起:“喂。” 他那头很吵,有麻将声,也有说笑声。很热闹。 陈菀说:“谢谢你。” 时澹问:“谢我什么?” 陈菀突然哽咽:“谢谢你的出现。让我刚才没有选择这辈子堕落。”她挂了电话。 窗外,一个大礼花轰然炸开升空,照亮了窗玻璃。时澹手里被人塞了酒,却停在半空不动。 有人问:“哎,哎,明哥,想啥呢?干掉啊。” 时澹一口干掉酒,走了出去,站在天空之下,望着璀璨烟花,一动不动。 几天后。 王三觉得自己已经看不懂事情的发展了,扯着明澹的袖子,哭笑不得:“哥,你真要卖掉这船啊!这船花了你全部心血啊!干嘛要卖掉啊!失恋也不用卖船啊,去剪个头发好了!不是说好了要陪哥们儿天天看日出日落吗?” 明澹说:“头发已经剪过了。之前有几个人询价,替我卖个好价钱。” 王三说:“真要卖啊?” 明澹说:“这船,我也不想要了。”
九、
大半年后。 陈菀换了一份工作,换到了相关行业的一家优秀公司。面试时,对方问她:“XX公司是行业里的龙头,多少人挤破脑袋想进去,你为什么离职呢?说实在的,我们比XX,虽然不差,但还是有点小差距。” 这确实是个疑点问题,如果陈菀答不好,只怕拿不下这份工作。 也不知怎么的灵机一动,她说:“我的男朋友在老家。听闻咱们公司在湖南省的分公司,做得特别好。不瞒您说,我是想在总公司历练几年后,回湖南。” 这个理由非常充分,面试官露出满意笑容。 此后的半年,陈菀过得比从前还要辛苦。毕竟跨了行业,一切重新开始。而她有三年工作经验,不能还输给应届毕业生。终于,在半年业绩评估里,她拿到了优秀,薪水也涨回了原来的2/3,终于站稳了脚跟。跌了个小跟头后,职业生涯重新开始。 而原来公司,除了一些关系好的同事,再无联络。 有两三个男的追过她,她跟其中一个相处了几天后,提不起半点兴趣,不了了之。 闺蜜打趣她:“菀菀,你都快满26了,一直没谈恋爱,会还是……处吧?” 20岁是处,还是难得的。过了25岁还是处,居然就被人嘲笑了。陈菀抽着烟,笑着说:“谁说我还是?” 闺蜜惊讶:“快说快说!这是哪路英雄给破的啊!我居然不知道!” 于是,咖啡馆的午后,陈菀跟闺密说起了一年前,那段短暂得如同夏日流火般的绮恋。语气轻松,就像说别人的事。闺蜜听完后,也露出陶醉表情:“照你这么说,那个明澹,真的能满足女人的一切幻想。不过,你分手做得对,他确实不适合你。一个小城青年,跟你这么优秀的女人,哪里会有将来啊。” 陈菀说:“是啊。” 她想自己已经彻底放下了,所以现在,能够随意地跟人谈论他。 十月,陈菀又回了趟老家。一是已经一年未归,得去看看母亲。二是到了新公司,春节期间她主动领了个加班任务,到时候就不打算回来了。 在家呆了几天,跟母亲相处亦融洽。母亲还说:“我家菀菀性格没有以前冲了,现在我感觉柔和了很多,就是……早点再给我找个好女婿回来。就在北京找,以后我去给你们带孩子。” 陈菀笑着答:“好啊。” 有一天,几个同学约她,一块去学校看望高中班主任。陈菀无所事事,到得早,就在学校里闲逛。 后来,就到了挂着每一届学生毕业照的一大排橱窗前。陈菀先找到自己那一届的,在人群中找到自己。她是班上第一名,站在最醒目的位置。 她又往前看,找到了比她高两届的毕业生照片。 他个子高,站在最后一排的中间。那时候都穿着校服,白衬衣蓝裤子。可还是很帅。只是轮廓比现在青涩些,头发也长一点,看起来十分柔软。陈菀觉得,他的眼神没有变。十八岁的年纪,眼神却比同龄人深沉许多,但是嘴角有笑意。 陈菀看了很久。 她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流下眼泪的。 明明这大半年来,偶尔想起他时,从不流泪;看到故乡那些他们去过的地方的风景照,也不会流泪;哪怕母亲在电话里提及他辱骂他,她也不会流泪;她路过江边、经过网吧,心情平静。可现在当她看到他少年时的照片,还是毕业照上小小的映像,却突然泪流满面。许多被她遗忘的过往,那一幕一幕,突然涌上心头。他站在船头,把一条鱼丢在她的脚下,看到了她的纹身;他站在台阶下,问她叫什么名字;他在黑暗的房间里吻她;他坐在炉子边,手里拿着她的衣服,脸颊绯红,对她笑了…… 陈菀双手捂住自己的脸,世界变得一片漆黑。 猛然间,曾经在哪里看到过的一句话,像是一道光,刺进她的脑海里,疼痛无比。 “你以为错过的只是一段感情,错过的却是一生。” —— 陈菀沿着江找了两天,找不到那条船。也打听不到。 他曾今的手机号,已变成空号。 她跟明澹相恋的时间太短,跟他的哥们儿也不认识。最后托了同学拐弯抹角的关系,打听到了他的消息。 有人说:“明澹啊?那个比我们高两届的帅哥是不?以前还当过职业游戏选手?那是个神人。听说他今年交了个外地的女朋友,就跟人走了。”
十、
又是一年春节到。 因为是跨国的重大项目,还有好几个同事留在北京,和陈菀一块儿加班。到了除夕这天,一个老饕同事说:“哎,铜锣鼓巷附近新开了家私房湘菜馆,我跟你们说,虽然位置有点偏,我去吃过一次,特别好。所以今年年夜饭,我就提前定在那儿了。明天晚上,都不要迟到啊。” “我也去吃过一次。”另一个女同事说,“招牌菜是鱼对不对?老板还长得特帅。” 有人说:“陈菀不是湖南人吗,让她去吃吃正不正宗。” 第二天晚上,众人抵达小馆门口。门口挂着两个红灯笼,里头绿树掩隐,坐满了宾客。可见生意十分好。 “澹台小馆。”同事念出招牌。 陈菀多看了两眼“澹”字。 这小馆是老民房改造的,颇有几分云南古镇客栈的风情。在北京,那便是独具一格。众人坐下,先吃了几道私房菜,已是赞不绝口。 便有人提及这餐馆老板,说:“铜锣鼓巷那边挺火的,这边一直偏,开店生意都不好。听说老板就是湖南人,拿出全部积蓄,租下这幢民宅开店,一下子做火了。” “也是有魄力,还长得帅,有品位,啧啧,当他老婆肯定特幸福!”有女同事感叹。 “咱们同事,是不是只有陈菀单身了?”有人起哄,“还是美女,不如拿下这餐馆老板,多合适啊!” 众人大笑,陈菀也笑,说:“我对开馆子的没兴趣。” 这时,主菜鱼端了上来。大家尝过后,都赞美味。陈菀也舀了一碗,刚吃了一口,一怔。此后,众人在说什么,她竟然都没听见。只是仔细地吃了一口,又一口,再抬头看着门口招牌,脑子里忽然空白。 “老板来了!”有人说道。 陈菀抬起头,旁边的女同事低声说:“啊,不是说是个帅哥吗……啥眼神啊,这帅哥……也太圆了吧!” 是个穿着中式黑褂的男人,中等身材,圆头圆脑,长得不帅,但是很喜气,一脸笑容端着杯酒,正在挨桌敬宾客。 陈菀的心落了下来。 老板很快敬到了他们这一桌,笑嘻嘻地,说了些祝福语。大家全都站起来,跟他一一碰杯。 陈菀忽然觉得,他有点眼熟,却想不起在那里见过。 老板的目光落到她身上时,却是一愣,又仔细打量了几眼,忽然脸色变了,仓促说:“我还有点事,你们慢慢吃。”转身走了。 大家也没放在心上,纷纷嘲笑之前持帅哥论的同事。那同事也很憋屈,说:“不是啊,我上次来吃饭,老板真的很帅啊,今天怎么换人了!啊,我知道了,肯定是有两个合伙老板嘛……” 陈菀忽然想起,在哪里见过刚才的这位老板了。 她抬起头,看到庭院的门廊下,有个人走了出来。他穿着跟明瑞一样的中式黑衣,头发理得很短了,眉目分明,手里拿着一壶酒,朝这边走过来。 陈菀的目光跟他在空中一碰,她心中惶然地低下了头。 他一直走到这一桌,放下酒壶,说:“感谢各位对小店生意的照顾。我是老板明澹,刚才是我堂哥明瑞。我也敬大家一杯,祝大家新年快乐。” 大家全站起来,笑着说老板太客气了,也说了些生意兴隆的话。明澹跟大家逐一碰杯,到了陈菀这里,她抬起头。 明澹说:“新年好,工作顺利。” 陈菀说:“新年好,生意兴隆。” 两人都一饮而尽。 旁边的桌有不少人看过来,等着明澹挨桌敬酒。谁知他喝完这一桌,转身就走了,回了里屋。 女同事疑惑地说:“哎,这帅老板怎么就敬我们这一桌啊?” “难道我们是今天的幸运桌?” 唯有陈菀,吃着桌上的所有菜,仿佛都没了味道。 吃完后,一个同事去结账,回来时表情更加兴奋奇怪:“喂!他们给我们免单了,说小老板嘱咐了,不要钱!” “小老板是谁啊?” “就是那个帅哥。” 大伙儿虽觉得奇怪,却想不出缘由。除了餐馆,各自开车或者打车回家。有人顺路要送陈菀回家,陈菀却说:“你们先走吧,我还约了个朋友,晚点回去。” 餐馆门口终于安静了。陈菀站了很久,再次走进去。服务员看到她,都是一愣。她却径直往餐馆后院走。有服务员想拦,却被明瑞看到了,挥手示意不用,看着她,轻咳了几声。 后院很小,也很旧。明澹坐在一间屋子里,门开着,他面前烧着一盆炭火。他身上披了件厚羽绒服,在烤火。旁边有张小桌子,放着些酒菜,竟是一个人在喝。 他抬头看着她。 陈菀走过去,说:“你怎么来北京了?” 明澹倒了一杯酒,喝掉,答:“我怎么不能来北京了?” 陈菀又问:“你女朋友呢?” 他又倒了杯酒,没说话,喝掉。 “是怎么差点堕落了?”明澹问。 陈菀愣了一下,说:“没什么,只是拒绝了一些人,一些事。” “喝点吗?”他问。 陈菀说:“好啊。”在他对面坐下,他拿出另一个杯子,给她倒满。陈菀环顾四周,这是间极小的屋子,只有张单人床,上面放着被子,暖气也不怎么热。床边只有一双男式拖鞋。旁边衣架上,搭着他的几件衣服。虽然前面的店铺看着红火光鲜,但人后,是典型的北漂生活。 明澹说:“碰一个。” 陈菀举起酒杯,竟想起在小船上时,两人也是这样围着小炉,吃吃喝喝。只是那时,他是抱着她的,亲她,逗她,怼她。 “怎么又去而复返了?”明澹问。 陈菀的喉咙有点发干,烤了烤双手,说:“来看看你。” 明澹的酒明显喝得有点多了,脸颊绯红。他往后仰了仰,闭上眼,说:“男朋友呢?” 陈菀说:“没有。一直没有。” 明澹静了一会儿,笑了,说:“陈菀,我本来打算,这个店子稳定了,再去找你。也就是春节后了。没想到,你先来找我了。” 陈菀哭了。 天空中,簌簌有雪落下,很快在院子里落了一层。午夜的钟声响起,前院的人们在热烈欢呼。 明澹握住了陈菀的手。 都说天涯海角有时尽。 而我心中,那条碧绿清澈的江上,始终有条小船停泊。 唯有相思无尽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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