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西佗的生活滋味（贾西佗的生活滋味）

1、混沌初开 贾西佗出生在西北地区一个大县——大荔县，是城市户口这是他后来相当长一段时间里引以为傲的资本他骨子里瞧不起他那出身农民的表弟他的姨妈在很年轻的时候跟了一个在他们县城当木匠的男人跑了，去了安徽六安一个农村过生活贾西佗没有去过那里，只听说那边有一座很知名的山，叫黄山他曾经用尽心力去想像那座山的样子，结果还是想成了家门前的黄土高坡他撇着嘴嘟囔着，为什么这里的黄土坡只能叫坡，不能叫山在他的印象中山更雄伟壮观，这令他心中很不满，我来为大家科普一下关于贾西佗的生活滋味?下面希望有你要的答案，我们一起来看看吧!

贾西佗的生活滋味

1、混沌初开

贾西佗出生在西北地区一个大县——大荔县，是城市户口。这是他后来相当长一段时间里引以为傲的资本。他骨子里瞧不起他那出身农民的表弟。他的姨妈在很年轻的时候跟了一个在他们县城当木匠的男人跑了，去了安徽六安一个农村过生活。贾西佗没有去过那里，只听说那边有一座很知名的山，叫黄山。他曾经用尽心力去想像那座山的样子，结果还是想成了家门前的黄土高坡。他撇着嘴嘟囔着，为什么这里的黄土坡只能叫坡，不能叫山。在他的印象中山更雄伟壮观，这令他心中很不满。

他七岁那年，生活中发生了两件大事。一件大事是他要上小学了。父母十分庄重地说他赶上了好时候。因为这一年国家恢复高考，今后有机会去上大学。另一件大事是姨妈带着儿子回老家探望父母。贾西佗第一次见到了他的表弟——舍根，舍根是表弟的乳名，大名叫甄东溪。表弟的姓氏再次引发了他的不满，为什么表弟是“真”的，自己是“假”的呢。很快他从表弟的名字中发现了新的乐趣，原来表弟的名字可以写成“真东西”。表弟是个东西，这个发现令他十分快乐，每天都不怀好意地一遍遍喊叫着他表弟的名字：“真东西”。这给大人一个错觉，以为他们兄弟相处和谐亲密。

甄东溪是地地道道的农民出身，每个寒暑假，他都要参与农活。上大学之前，他出过的唯一一趟远门就是这次来到大荔，见过的最大城市就是大荔县城，这令他兴奋。到达表兄家的第二天，他在大荔县城宽阔的街道上第一次看到了大卡车，还是3辆排成一队轰鸣着从他眼前依次驶过。车上拉的是乌黑的煤，撒落的煤灰谜了他的双眼。他努力睁大眼睛，凝视着三辆大卡车，仿佛是在检阅一支气势磅礴的车队。三辆大卡车丝毫没有注意到他的存在，神气活现地驶远，消失在街角的拐弯处。回家的路上，他思索着家乡行驶在乡间路上的拖拉机为什么没有大卡车神气，最终得出一个结论，拖拉机跑不过大卡车。这个结论让他对城市生活心生向往，暗下决心将来一定要去城市生活。

那天下午，当表哥贾西佗带着嘲弄的口气再一次喊他“农二哥”的时候，他给予了坚决的回击：“将来我会生活在比你现在这个地方大的多的城市。”说这话的时候，脑海里出现的城市是北京。他从画报上看到过北京的样子，那里有雄伟的天安门和像商店里售卖的维生素面包似的公共汽车。

甄东溪的话吓了贾西佗一跳。他担心甄东溪真去了大城市，他就失去了一个可以嘲弄的对象。因为他知道这个看上去不起眼的表弟十分聪明。昨天晚上吃完晚饭，姥爷要他们俩个背唐诗，结果是表弟多背了一首最终胜出。这令他十分沮丧。更令他吃惊的是，表弟告诉姥爷他今年要上小学了。这怎么可以，他才6岁居然能和自己一样要上小学了。他一本正经地对表弟说，你还差一岁，学校不可能要你。但是姥爷的话让他彻底泄了气：南方农村娃上学早。

所以，当听到“真东西”说将来要去更大的城市，他心中一阵慌乱，但依然嘴硬地嘲弄说：“你别做美梦了，你知道大城市什么样么。”说这话的时候，他也十分心虚，因为到目前为止，他也没有离开过县城。表弟不甘示弱地说道：“我知道北京，那里有天安门，还有像维生素面包一样的公共汽车。”贾西佗真的慌了，他一把将表弟推倒在地，恨恨地说道：“做你的美梦去吧。”说完急忙跑开。背后传来表弟撕心裂肺的哭声，那声音极具穿透力，贾西佗知道他这是想让大人们听见。

成功地逃离了做案现场，贾西佗心中没有平静下来，反而更加紧张慌乱。他知道天安门，却没有留意过面包一样的公共汽车，这令他十分害怕，表弟比他知道的多，他居然见过面包一样的公共汽车。其实，贾西佗早就见过这种公共汽车，大荔县城里就有这样的公共汽车，他甚至还和母亲一起乘坐过，但他从来没有把汽车的形状和面包联系在一起，这使他从表弟嘴里听到了一个陌生的事物，造成了他内心极大的不安。这件事情的本质不是公共汽车，而是维生素面包，他们家里从来不买面包吃。还有维生素听起来也很高级。

那天慌忙逃跑的贾西佗本来不知道自己应该跑到哪里去，结果他发现自己跑进了附近的一家食品店。他徘徊在售买面包的货架前，把所有的面包逐一凝视了一遍，最终他的目光停留在维生素面包上。可惜面包藏在一个漂亮的包装里，无法看到真正的模样。他东张西望，想趁人不注意的时候，把包装撕开，彻底看清面包的模样。当他瞅准时机鼓足勇气终于打开包装时，一只肥厚且有力的大手，一把抓住了他。那是商店里的售货员胖婶，她盯着贾西佗说道：“你打开包装了就必须付钱。”说完把他拖拽到收银台。

贾西佗口袋里空空如也，一分钱也没有。他扯着嗓子喊忘记带钱了，让胖婶松开手，好回家拿钱。胖婶毫不妥协，说要带着他找他爸妈去要钱。贾西佗此刻担心的不是可能面临爸妈的一顿胖揍，他担心的是被“真东西”知道，笑话他没有见过维生素面包长什么样。他装死狗，一屁股坐在地上开始耍赖，坚称自己从来没有想过买什么狗屁面包，他从小就不喜欢吃面包，所以，他根本就没有碰过那个被撕开包装的面包。

胖女人怒火中烧，又找不到更好的办法，于是在他屁股上狠狠踹了一脚，嘴里威胁说以后再也不许他踏入商店半步。挣脱出手腕的贾西佗，像是从狮子嘴巴里逃生的角马，飞也似地逃了出去。临近家门的时候，他的心情已经转换成了得意洋洋的状态，他知道了像面包一样的公共汽车是怎么回事，更重要的是“真东西”说的那种公共汽车他不仅见过还乘坐过。同时他开始可怜起表弟，这个农村来的土娃，到现在还不知道县城里就有像面包一样的公共汽车。

甄东溪确实不知道县城里有这样的公共汽车。他和妈妈下了火车，乘坐一辆电动三轮车来到大姨家。那辆三轮车像条泥鳅一般在窄巷里穿行，这使他根本没有机会见识到县城里的繁华。事实上，他早已乘坐过这样的公共汽车，在从自己家里去往火车站的路上，他妈妈带他乘坐的就是这样的长途汽车。只是因为那车辆太过破旧，再加上想象中北京的公共汽车一定更高级，所以他认为图片中的公共汽车只有北京才有。当表哥神气活现地再次出现在眼前的时候，他被表哥的话给震住了：“我乘坐过维生素面包一样的公共汽车，哼！”

小孩子不懂记仇，也许更多的是贾西佗想显摆自己的优越性，第二天他带着表弟向县城里最宽广的街道走去。来到一个公共汽车站前，他倚靠着竖在路边的站牌，扭头看向远方，神秘地对表弟说：“一会儿像维生素面包一样的公共汽车就从北京开到这里来了。”

表弟撇撇嘴，表情明显不信。约莫一刻钟的时间，一辆维生素面包样的公共汽车真的停在了他们面前，车门打开，人们蜂拥而出，又蜂拥而入。两扇门哐当一声合在一起，汽车屁股后面冒出一股黑烟，轰隆隆绝尘而去。

贾西佗一脸得意地看着表弟，指着远去的汽车大声说：“怎么样，看到了吧，维生素面包一样的公共汽车，从北京开过来的。”

他猜测表弟一定会被惊到，然后会问他许多问题。比如北京有多远啊，要开多久才能到这里啊之类的傻问题。他就可以尽情地讲他早已编好的故事，最后再大笑着告诉他是骗他的。不料，“真东西”盯着远去的汽车看了半响，突然说：“不对，你骗人，北京的面包屁股后面根本没有黑烟。”由于着急，他把像面包样的汽车说成了面包。贾西佗被他弄得措手不及，也顾不上嘲笑他说错话，气急败坏地说道：“你爱信不信吧，将来有一天我就坐着这辆车到北京去。”

甄东溪那一刻流露出片刻迟疑，表哥十分肯定的口气，令他有些相信了。但他不想输给表哥，于是开始背诵唐诗：鹅鹅鹅，曲项向天歌，白毛浮绿水，红掌拨清波。转身向家里走去。贾西佗追上来大喊：这个我也会背。

2、 友谊萌发

1983年，贾西佗小学毕业了。这六年他家里的经济状况明显好转，早餐已经经常可以见到面包了。他还是更喜欢妈妈亲手烤制的馍，特别是那层烤的焦黄的外皮。但他意识到面包比馍更高级，所以，吃面包的时候他常常拿着面包在路上吃，遇到同学就会把面包举到嘴边，直到确认同学看到了才咬下去。

他的学习成绩在班里算好的，虽然从来没有得过第一，但也从未掉出过前十名。中考他顺利地考上了县重点中学。父母为了奖励他，决定暑假带他出趟远门，去他姨妈家。这个安排令他十分兴奋，这是他生命中第一次远行。他打开地图找到大荔和六安，用手丈量着两地间的距离，思考良久也没有弄清楚到底有多远。他问爸爸，得到的答案是他们要走两天的时间，期间要乘坐汽车和火车。最吸引他的当属火车了，那长长的车身，高吭的鸣叫，飞快的速度都令他热血沸腾。上次表弟来的时候就是乘坐火车来的，幸亏表弟对火车没有什么感觉，没有在他面前炫耀，否则他就又输了一阵。

他悄悄问妈妈表弟考试的情况，妈妈骄傲地说表弟考上了当地重点中学，称赞他们兄弟俩都很争气。贾西佗听了却有些失望，他开始思索见到表弟后给他讲些什么新奇的事情。那时家里还没有电视，贾西佗获取信息的主要渠道就是收听广播，还有就是去县城图书馆翻看杂志。他最喜欢看的是《大众电影》，有一期封面上刊登的是电影《庐山恋》里的女主角张喻。趁人不注意时他用手去摸了她的脸。他决定把自己做的这件勇敢的事情讲给表弟听。

汽车、火车、汽车、三轮车，折腾了足足两天多的时间，他们终于抵达姨妈家。站在院子里时，贾西佗惊呆了。姨妈家的房子好大啊，居然还有二层，自己家的房子只有49平米，这个数字是爸爸教他学算术的时候告诉他的，他记得很牢并据此对面积的大小有了认识。他推测眼前这栋房屋面积至少超过一百平米。爸妈早已进入屋内，表弟出现在屋门口，有些羞涩地和他打招呼：“你怎么不进屋呀？”

看到表弟贾西佗内心再次受到打击，表弟居然长得比自己还要高。他翻了翻白眼，指着院子一角的鸡窝说道：“味道好臭啊！”

表弟咯咯笑：“你吃的鸡蛋都是从那里掏出来的呢。”

贾西佗一时语塞，脑海里浮现出家里买的鸡蛋，外皮上粘着稻草，还有黄色的污渍，感觉有些反胃。甄东溪不知道他想了那么多，走上前拉住他的胳膊，热情地往屋里引。

大人们在客厅围坐着说话，甄东溪领着贾西佗上了二楼，来到自己的卧室。这间卧室就有自己家一半大了。贾西佗心中默默计算着。朝南的方向有一扇窗，站在窗前可以看到一片辽阔的稻田。表弟告诉他那一大片稻田都是他们家耕种的。贾西佗问他：“你家是地主吗？”

表弟再次咯咯笑起来：“什么地主啊，在我们村里每家都有这么大一片水田，难不成我们都是地主。”

贾西佗此刻内心的优越感几乎荡然无存，他通过简单的观察得出结论，农村家的表弟比他这个城里家的娃富有。这个大房子是表弟家自己盖的，而自己家的住房是爸爸单位分的，他认为分的就不是自己的，他听妈妈说过家里最值钱的就那几件家具了。她曾抱怨嫁给爸爸这么多年没有享过什么清福。接下来更让他吃惊的事情是，当甄东溪关上门的瞬间，他看到门背后居然贴着一张《大众电影》的封面，张喻正在上面冲着自己笑。那张他十分迷恋的笑脸，此刻忽然变得十分可憎，那笑容似乎也是在嘲笑他。他走上前去，一把将封面撕了下来。故作严肃地说道：“你真不害臊，怎么可以挂女人的照片。”

表弟很不高兴，昂着头回击：“怎么不能挂啦，我们男老师办公桌玻璃板下也压着一张一样的图片呢。”

“老师是大人，可以挂，你是小孩，就不行。”

见他以年龄划线，表弟一时无法反击。他不想破坏表哥到来本该拥有的欢乐气氛，转移话题问：“你见过老母猪生猪崽么，隔壁老卢家的母猪要生了，我带你去看吧。”

他们风一样奔出院门，跑向不远处一户人家。贾西佗发现这家人的房屋也是二层的，他又向四处张望，发现这样的房屋有许多。不过他还是发现了问题，这些楼房虽然宽敞高大，却都没穿衣服，好一点儿的抹了层水泥，有的干脆就裸露着红砖，有些楼房甚至都没有安装窗子。

来不及细想，他们已经爬上了老卢家的墙头。从这里可以看到猪圈，一头老母猪躺在地上哼哼，过了很长时间，终于生了。1、2、3……贾西佗吃惊地瞪大双眼，不错眼珠地数着，一共11个小猪崽。怎么这么多啊，他突发奇想：如果没有人类吃猪肉的话，照这个生育规模，地球一定是猪的天下。回家的路上，他想象着路上挤满了猪崽，他艰难地移动脚步，见缝插针地往前挪动。表弟看着他奇怪的步伐，问他在做什么，他神秘地伸出一根手指压在唇边，让表弟不要出声。过了片刻松了口气说：“好啦，终于穿过猪崽阵了。”

表弟对这个喜欢故弄玄虚的表哥已经见怪不怪了，也没有问他到底怎么回事。加快步伐向家里走去，晚上会有一顿丰盛的大餐，想想直流口水。

晚餐十分丰盛，有红烧肉，清蒸鱼两道硬菜，还有肉片炒的六样青菜。姨妈说青菜都是从自家菜地里现摘的。贾西佗感觉这顿饭比他们家过年时吃的都要好。心中暗想，难怪“真东西”长的比自己高，原来他家的伙食比自家强啊。这顿饭贾西佗吃了个肚圆。吃过饭他心满意足地在院子里蹓跶，心中对表弟的看法发生了巨大改变，他不再看不起农村的表弟了，决定和他做真正的好兄弟。他回到屋里，从书包中摸出几本小人儿书，本来他打算只给表弟看看就收回去。现在他改变了主意，决定把这几本都送给他。他家里还有许多，每个周末他妈妈都会带他去新华书店，给他买上几本小人儿书，这是他生活中最快乐的事情。

表弟对贾西佗的礼物表示出极大的热情，立刻回到自己的屋内找出一把木剑，递给贾西佗，当做回赠的礼物。这把木剑做的十分精致，抚摸上去十分光滑。贾西佗舞动宝剑，左劈右砍，嘴里发出嗨哈的呼喊声音。剑柄末端系着的红绸子翻飞起舞。舞累了，他把剑小心翼翼地收好，认真地问：“你将来真的要离开这里去大城市么？”

甄东溪认真地点点头说：“我想学开飞机，去蓝天上飞。”

这是贾西佗第一次听到表弟的理想。他羡慕地点点头，仿佛表弟已经是一名飞行员了。紧接着他开始感到沮丧，因为他不知道自己将来想做什么。沉默了半响，下决心说自己要当一名科学家。说这话时，他完全不明白什么是科学家，更不知道要当什么样的科学家，但是在学校里他经常听到有人说长大后要当一名科学家，他觉得这个职业一定十分了不起。

接下来，两个人开始围绕各自的梦想展开表演，甄东溪展开双臂开始飞翔，嘴里发出呜呜的轰鸣声。贾西佗有些困扰，他想不出来科学家应该如何表现，也展开双臂，上下跳跃，嘴里喊着卫星，对，他要去造卫星。他在学校的时候老师告诉他中国发射了自己的人造卫星。他不知道人造卫星是做什么用的，但是人能制造星星，这令他对卫星这件事十分着迷。

贾西佗在乡下呆了一周的时间，他发现无论是水田里的稻子还是山坡上的茶树，都是绿油油的，不像自己家乡黄色为主。一天俩人百无聊赖地走在路上，贾西佗问表弟黄山在哪里？表弟说黄山离这里很远，他也没有去过。贾西佗一下子又神气起来，原来这里没有黄山啊，一种胜利感袭上心头，随即逞强道：你们这里的山好矮，不如我们那边的黄土高坡雄伟。他的这份骄傲还没有充分释放，一个模样清秀的女孩迎面走来，停留在他们面前，和表弟说话。贾西佗偷眼瞄着女孩，感觉头脑有些晕眩。女孩皮肤白皙细嫩，眼睛又大睫毛又长，太漂亮了，比学校里所有的女孩都好看。女孩对“真东西”的热情，令贾西佗内心焦虑不安。他希望女孩打个招呼就走，又怕女孩真的离开。他搂着表弟的臂膀，暗中用力，希望表弟把自己介绍给女孩，并且骄傲地说这是我表哥，从城里来的。可惜，表弟完全没有明白他的意思，也没有介绍他的意思。那个女孩说完话后离开了。贾西佗望着女孩的背影出神。直到表弟说她叫卢丽丽，就是那天他们去看母猪生猪崽那家的女儿，也是他的同班同学。

贾西佗牢牢记住了这个名字。至于为什么要记住这个名字，他自己也不知道究竟是为什么。

假期旅行结束了，贾西佗要回家了。临别时他拉着表弟的手邀请表弟有时间就来找他玩。他还想说带卢丽丽一起来玩，却没有说出口。这次见面，兄弟俩的友谊得到极大的加强。

3、 梦之初起

1985年，贾西佗和甄东溪完成了初中学业，毫无意外都考上了重点高中。当家长问他们希望得到什么样的奖励时，他们不约而同说想去北京看看。双方家长一通气，决定由贾西佗的爸爸带他们俩个去北京旅游，并约定好时间，在北京站汇合。

临出门前一天，姨妈打来电话说邻居家的一个女孩要跟他们一起去北京游玩。为了节省钱，领队换成了贾西佗的妈妈，她和女孩住一间房，贾西佗和甄东溪兄弟俩住一间房。

贾西佗获知邻居家的女孩叫卢丽丽，兴奋不已。躺在床上烙烧饼，翻来复去无法入睡。第二天出门前，他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背上那把木剑，他想像自己是一名江湖大侠，在卢丽丽面前一展身手。妈妈劝阻他不要带，路上不方便。他充耳不闻坚持把木剑背在了身上。

抵达北京时是个阳光明艳的午后，天气炎热。贾西佗背在身上的木剑吸足了他的汗水，形成了一道水印。找到表弟时，他一眼就看到了站在表弟身边的女孩，正是卢丽丽。这回贾西佗不等表弟介绍，自己冲上前去告诉卢丽丽自己的名字。卢丽丽捂着嘴哧哧地笑。贾西佗一时愣在那里不知道她笑什么。甄东溪打破了他们之间的尴尬，说道：“你们见过的，你多照顾她啊。”说罢伸手指了指女孩手中的旅行包。贾西佗反应过来，伸手从女孩手中接过行李提到了手上。

行李很重，一路上贾西佗都在猜测包里面装的是什么宝贝。

他们跟随车站前一个举着住宿牌子的人向路边走去，随后上了一辆面包车。贾西佗对表弟说：“看，咱们坐的这辆车是个小一号的面包。”

虽然不是真正的公共汽车，甄东西还是很兴奋。他不知道这种车叫小公共。小公共拉着他们绕来绕去驶入一条小巷，停在一个小旅馆门前。住下后他们才弄清楚，这地方叫浦黄榆，距离最近的景点是天坛。

接下来的几天他们去了天坛、天安门、颐和园、北海公园，还去逛了前门。贾西佗始终背着那柄木剑。16岁的贾西佗身高已经达到178厘米，背着把木剑总是会吸引来一些诧异的目光，贾西佗没觉得不自在，反而骄傲地挺直脊背。他读过许多武侠小说，特别喜欢里面的豪杰侠客。令他失望的是，在北京的日子里他始终没有机会拨剑，也没有遇到另外一个背剑的侠客。在公园里看到有小孩子举着短木剑跑来跑去，这让他感觉很无趣。

他们终于坐上了像维生素面包一样的大公共汽车，不过这种公共汽车已经不多了，更多的是一种叫大通套的车公共汽车。大通套车身很长，中间由一种带褶皱的软皮子连接，远远望去更像是一个长方形的箱子。甄东溪不喜欢这种车，和他对北京的印象不一致。贾西佗却很喜欢这种车，尤其喜欢上车后站在车厢的连接处，感受着汽车转弯时接缝处的转动。有一天晚上他们乘坐这种公共汽车回旅馆，车上人很少，空坐很多，但贾西佗不想坐，他背着剑站在车厢连接处。风从开敞的车窗吹进来，吹得头发和衬衫随风飘起，他感觉自己很威武。不料汽车突然刹车，背对着汽车行驶方向的贾西佗身体向后倒去，他后脚跟卡在了地板一处凸起处，一下子摔倒在地板上。坐在身边的卢丽丽不仅没有跑过来扶起他，反而捂着嘴哈哈大笑。这令贾西佗既尴尬又愤怒。他一骨碌爬起身，发现木剑被压断了。他想哭，又不想被人看到，脸上表情扭曲十分难看。他把木剑拾起来，恨恨地扔到了座位下面。

卢丽丽这时才问他：“这把剑你不要了么？”

贾西佗装做没有听见，不理她。

卢丽丽轻叹了口气，不再说话。

汽车驶过天安门广场，天安门城楼在华灯辉映下更显雄伟庄严。贾西佗望着车窗外的景色，紧接着又看到了北京饭店。他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卢丽丽说：“看，那个饭店多大啊，将来我要去那里吃饭。”

甄东溪听见了附和道：“我要去那里上班。”

贾西佗嘲笑说：“去饭店上班，你要做厨师啊。”

甄东溪说：“我读过一本小说，里面写许多人就是在饭店里上班，就是这种大饭店。”

贾西佗将信将疑，觉得表弟又在戏弄他。不过他没有去过这种大饭店，也无法反驳。

他从身上的背包里摸出一块白薯干儿慢慢嚼了起来。白薯干儿是女孩带来的，她背包里的重物就是一大袋子白薯干儿，她带的是如此之多，以至于几个人吃了5天也没有吃完。咀嚼着白薯干儿的香味，贾西佗不再生卢丽丽的气，问她想不想来北京。

卢丽丽没明白他的意思，说自己此刻不就在北京么。贾西佗认真地说是来北京上班。卢丽丽摇摇头说离家太远了，北京也没有认识的人，来北京又能做什么。贾西佗鼓足勇气说：“如果我来北京呢，你就有认识的人了，你来不来。”

卢丽丽不说话。贾西佗又说：“我在北京上班，你也能上班，来不来？”

甄东溪插话说：“来，我们都来。”

贾西佗不喜欢甄东溪此刻插话：“我又没有问你。”

卢丽丽忽然说：“东溪哥来我就来。”

贾西佗感觉心口堵得慌，暗自思量：能来就好，北京是城市，我对城市生活比“真东西”熟悉多了。

领略了大都市的风采，最后一天他们去了八达岭长城。

在一块写有不到长城非好汉的石碑前，贾西佗的妈妈给他们仨人拍了张合影：你们现在都是英雄好汉了。

贾西佗伸手摸了一下后背，可惜那柄木剑在最需要拿出来展示的时候已经不见了。他对表弟说：“这是世界上最长的城墙，沿着长城往西走，能走到我们家去。”甄东西说：“不信，我在你家的时候，没见到你家那个地方有长城。”

贾西佗似乎没有听见，继续说：“早晚有一天，我会沿着长城走回到北京来。”

甄东溪似乎被感染了，也认真地说道：“我爸说如果能考上北京的大学，就能留在北京。”

贾西佗伸出右手说：“那咱们击掌为誓，都要考上北京大学。”

卢丽丽说道：“我想考师范大学，至于是不是北京都没关系，我将来想当一名老师。”

贾西佗和甄东溪几乎异口同声地说：考北京师范大学。

贾西佗的妈妈开心地说：“你们只要努力，所有的愿望都能实现。”

从长城回到城里，贾西佗对妈妈说想坐地铁：听说地铁就是在地下跑的火车，咱们去体验一下吧。

从东直门到建国门只有三站地，票价比乘坐公共汽车贵很多，贾西佗妈妈满足了孩子的愿望，这次旅行三个孩子都很懂事，没有买任何纪念品，也没有吵嚷着吃好吃的，这小小的要求无论如何都要满足一下。事实上乘坐地铁的新奇感给三个孩子带来的快乐远远大于去吃一顿大餐。在奔驰的地铁车厢里，三个孩子的梦想扎下了根，他们凝视着黑黢黢的窗外，心中燃起的是希望的灯火。

晚上回到旅馆，贾西佗试探着问表弟：“你确定能考上北大么？”

甄东溪迟疑片刻说：“应该可以吧，去年我们学校前两名都考进北大了。我初中毕业考试成绩可是全校第一。”

贾西佗说：“那是初中，你怎么保证高中永远是第一。”

甄东溪想了想说：“我会努力的。”

贾西佗叹了口气说：“好吧，我也会努力的，不过我排名第8，难啊。对了，卢丽丽的成绩怎么样，她能考到北京去么。”

甄东溪眨眨眼睛笑道：“我第一，她第二，你说呢？”

贾西佗不再说话，脸上流露出一丝忧伤的表情。他思量着，没准儿他们俩都考进了北大，自己却不知道考到哪里去了，越想越觉得沮丧。他最弱的科目是数学，最强的是语文，他自我安慰：也许北大更喜欢语言成绩好的学生吧。躺到床上后，贾西佗对表弟说：“我不想当科学家了，我要当作家。”

甄东溪说：“好啊，以后我看你写的书。”

贾西佗脸上展开笑容，他想象着表弟和卢丽丽捧着他写的书认真阅读，带着这个想法进入梦乡。

4、 大学时代

高考结束了。甄东溪和卢丽丽如愿考入北京大学。甄东溪学物理专业，卢丽丽学外国语言与历史。贾西佗却失利了，考入浙江大学汉语言文学专业。在别人眼里这实在是值得庆贺之事。他却闷闷不乐，把自己关在屋里，谁也不想见。人们都以为他是因为没有考上心心念念的北京大学而烦恼，却不知道更多的原因是为不能和卢丽丽在一起而忧伤。他妈妈担心他赌气不去上学拐弯抹角地安慰他，整天把上有天堂，下有苏杭挂在嘴边。有意无意地提及白蛇传、雷峰塔等传说，唠叨着自己这辈子如果能去西湖看看就值了。贾西佗虽然心中烦恼，却会竖起耳朵听妈妈讲的话，渐渐把心情平复下来。直到有一天妈妈再度说起想去看西湖的心愿时，他突然说希望妈妈能送他去学校。妈妈听后眼中流下幸福的泪水，一连声地说：“都去，都去，我和你爸都去。”

看到妈妈开心的样子，贾西佗不再纠结于没能考进北大这件事，开始和同学聚会，准备上学的用品。

到杭州后，他立刻喜欢上了这座风光旖旎的城市。特别是陪父母逛西湖，走过苏堤、白堤后，他甚至有点儿庆幸自己来到了这个城市，这里可是文豪汇聚之地啊，白居易、苏轼的名字如雷贯耳，“乱花渐欲迷人眼”、“山色空濛雨亦奇”这些在中学背诵得滚瓜烂熟的诗句，描写的就是眼前的景色。一时间他觉得自己已经变成了一名文学青年。

贾西佗在写给卢丽丽的信中曾经替她遗憾，说如果她来杭州读书，不仅文章会写的更好，人也会变得更漂亮。卢丽丽的回信却说那是因为他生长在北方，所以对江南风光备觉新奇。而她作为一名江南女子，来到北京才能领略北方的韵味。这样的回复令贾西佗不爽，嘲讽说不如去黑龙江，那里才是真正的北方。

和卢丽丽的通信因为另外一个女生的出现嘎然而止了。

贾西佗在学生食堂用餐时，因为人多无意间坐在了一个女生对面。偏巧这个女生长的很像卢丽丽，应该说比卢丽丽更漂亮。这令贾西佗有点眩晕，连搭讪的勇气都失去了。不料女孩忽然打了个喷嚏，一时没来得及用手全部挡住，几颗饭粒就跑进了贾西佗的饭盒里。女孩一阵慌乱，红着脸连声抱歉，并要给贾西佗再去买一份饭。贾西佗大度地摆摆手说不用，指了指饭盒说又没有掉进碗里。女孩咧了咧嘴，想说什么没说出口。过了片刻问道：“真的没关系么。”贾西佗再次摆摆手说道：“真的没关系！你是哪里人，哪个班的啊？”女孩脸更红了，又不好意思拒绝回答，回答说是杭州本地人，电子工程专业的。贾西佗有些吃惊，这么漂亮的女孩居然学的是工科。

“电子工程专业啊，那卫星是不是要用许多电子仪器控制啊。”

“什么？”女孩明显没转过弯来，被贾西佗没头没脑的问题问愣住了。

“我是说卫星，就是天上飞的那种。”

“哦，我们现在学的只是基础知识，还没有进入专业课，也许你说的卫星会用到电子控制系统。你是学卫星制造的么？”女孩脸上显现出崇拜的表情。

“造化弄人啊，那是我儿时的梦想，现在改说相声了。”

“相声？”

“对，你没听过相声吗，他们总是说相声是语言的艺术，我现在学的就是语言专业。”

“呵呵，你还挺幽默的。”

“我叫贾西佗，你叫什么名字？”

“柳丝丝。”

“哦，苏堤、白堤，丝丝柳。”

“啊，你这样解读啊，不过还挺诗情画意的，我接受。你的名字是什么含义？”

“我猜我出生时，我爸爸在西边看见一匹骆驼，又觉得我是人不是动物，就起了个西佗的名字。”

女孩听完解释捂着嘴哧哧地笑了起来，接着说道：“刚才真对不起啊，也不知道对什么过敏打了个喷嚏，幸亏你不计较，也不嫌弃。不过我确定我没有感冒。”

贾西佗没有接话，心想你是我喜欢的美女啊，就算是你的剩饭我也肯吃。看到女孩准备离去，贾西佗连忙说：“不用道歉啊，以后见面别不认识我就行。”

女孩点点头算是答应了。望着柳丝丝的背影，贾西佗出了半天神，盯着碗里的饭，最终也没有再吃。

第二天下午放学后，贾西佗到操场上踢球，一眼就看到了在场地边上和同学一起打排球玩的柳丝丝。他心中的英雄豪情开始升腾，当足球恰巧落到了脚下时，他铆足力气大脚向球踢去，他想踢出一道最优美的弧线展示给柳丝丝看，不料因为他一只眼睛偷瞄着柳丝丝，结果一脚踢空，由于用力过猛直接把自己掀翻在了地上。旁边的柳丝丝和另外几个女生都停下运动，忍不住看着他乐了起来。

贾西佗想起在北京的公共汽车上，卢丽丽也曾这样笑过自己，不禁恼羞成怒，又不知该朝谁发火，只好往地面狠狠地砸了一拳，一骨碌爬起来，向操场的另一头跑去。晚饭时，在食堂门口遇到了柳丝丝，她似乎是在刻意等他，见到他一瘸一拐地走过来，主动过来打招呼，并说帮他去打饭。贾西佗由于用力过猛，大腿内侧的筋有点儿拉伤，他也没太在意，踢球受伤是常事。此刻他有些庆幸自己摔倒，柳丝丝去给自己打饭了，这感觉让他内心幸福荡漾，从这一刻起，卢丽丽从他的心中最重要的位置被挤落，柳丝丝坐了上去。

贾西佗大学四年的生活只有这出彩的一幕，他和柳丝丝恋爱了，其余均乏善可陈。不过他清楚地知道要让这段恋情有结果，毕业后只有和柳丝丝一起分配到某个大城市才行。为此他始终游说柳丝丝下决心争取去北京，因为他本人不是杭州人，留在杭州的可能性实在是太渺茫了。

柳丝丝是喜欢贾西佗的，这位来自西北地区的男生长着一张白净清秀又不失刚毅的脸庞，最重要的是他对她好，照顾她，让着她，从来不和她发脾气，即使有时候她随时取消约会，他也从来不抱怨。但是她心里清楚，贾西佗的家境一般，父母是不会赞同和他交往的，所以，她始终和贾西佗保持着一段距离，也就是说这段恋情始终保持在花前月下谈情说爱的阶段，从没有任何亲昵之举。有一个假期贾西佗没有回家，抓住一个机会和柳丝丝住到了宿舍里，即便如此，柳丝丝睡在了他的旁边，也没让他做成任何事。贾西佗十分郁闷，却也没有流露出来。他宽慰自己，她的保守证明了她的清白，这样的女孩不是令人感到踏实么。

毕业时他们都分配到了北京。那个年代名牌大学的优秀毕业生分配到北京工作真不是什么难事。这令贾西佗兴奋异常，他知道这意味着他和柳丝丝的恋情终将开花结果。

甄东溪和卢丽丽毕业后也顺利地留在了北京。他们俩并没有成为恋人，虽然在别人看来他们就是一对恋人。或许他们太过羞涩，窗户纸还没有捅破吧。毕竟他们都没有另外恋爱的对象。甄东溪去了一家材料研究所。卢丽丽萌生了出国留学的想法。她找到甄东溪说学校有公派留学生去美国读研究生的机会，她想争取一下。甄东溪立刻表示支持。他这个态度令卢丽丽十分高兴。

8月初，天气溽热。贾西佗和柳丝丝拖着行李箱抵达北京。柳丝丝分配到一家电子研究院，贾西佗分配到了教育部，成为一名公务员。他志得意满，自觉比“真东西”高出一头。在北京火车站迎接他们的甄东溪见到表哥的第一感觉是想笑。他发现贾西佗留了个分头，头发上还抹了油，阳光下闪闪发亮。去各自单位报道安顿好之后，晚上他们在贾西佗住处附近的一家小餐馆聚餐。

贾西佗做的第一件事是把柳丝丝正式介绍给甄东溪和卢丽丽：“柳丝丝，电子工程师，贾夫人。”

柳丝丝红着脸否认：“还不是夫人呢，别乱说啊。”

甄东溪笑道：“未来的贾夫人。”

贾西佗满意地点头道：“没错，明天的贾夫人。”说罢看向卢丽丽。

卢丽丽也红了脸，却一言不发。

贾西佗始终不清楚甄东溪和卢丽丽的关系到底是怎么样的，此刻忍不住问卢丽丽：“该怎么介绍你，甄夫人？”

甄东溪立刻拦住道：“你也别乱说啊，我们是老乡，最要好的朋友。”

贾西佗有些困惑，大学四年，他们俩在一个学校，居然没有成为恋人。他问卢丽丽分配去了哪里。卢丽丽说准备考研，去美国留学。贾西佗一时语塞，去美国读书，这似乎比他当公务员更令人羡慕，心里瞬间涌上一股妒意。

晚餐结束时，甄东溪举杯提议为大家即将展开的新生活干杯！

贾西佗意犹未尽补充说：“以前我和甄东溪都有各自的梦想，他想开飞机，我想造卫星，现在看来都不可能实现了，但我们会在新的领域干出一番模样来。”说罢仰头把酒杯里的酒一口喝干。

5、 下海经商

1992年，中国大地掀起改革开放的热潮，一大批有识之士开始下海经商。刚刚走上工作岗位的贾西佗和甄东溪都强烈地感受到了这股热潮。甄东溪所在的研究所创办了一家新材料开发与应用公司。甄东溪成为公司的一名科研人员。

贾西佗听说后劝甄东溪考虑清楚再决定去不去，毕竟在研究所上班属于事业编制，去了公司就变成企业员工了。甄东溪对这些似乎完全没有概念，他说只要能学有所用，在哪里干都一样。贾西佗见他这样说，就不再劝说了，心中隐约还有些莫名的快感，感觉自己和他的地位又拉开了距离。

卢丽丽顺利地通过了研究生考试，去了美国读研。临行时，卢丽丽对贾西佗说：“别忘了我的梦想是当一名教师，等我毕业回来，你要帮我找一所好大学去教书啊。”贾西佗满嘴应承：“没问题，小事一桩，到时候你想去哪所学校随便挑。”柳丝丝在旁边皱了皱眉，她不喜欢贾西佗这种大包大揽的语气，怎么可能想去哪所院校就能去呢。她打圆场说：“你学习成绩那么好，又出国深造，将来一定能去一所好大学任教。”

柳丝丝所在的单位没有像甄东溪的单位有大动作，依然按部就班地从事着相关的研究工作。

第二年，贾西佗单位分房，只有结婚的人才有资格参与。贾西佗对柳丝丝说：“咱们结婚吧，结婚就能分到房了。”

柳丝丝觉得自己还没有考虑成熟，其实内心里她对贾西佗有些犹豫。她发现他身上存在一些显而易见的缺点，虚荣、善妒、善于投机钻营，虽然本质不坏，工作也十分努力，但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儿。她对贾西佗说：“咱们刚刚参加工作，手里没什么积蓄，再等一年吧。”

贾西佗对此十分不满，他一方面想得到一套住房，另一方面又担心柳丝丝会不会遇到什么新人，毕竟不像在学校时俩人每天都在一起，现在她在单位里什么情况，周边有没有人追求他都不知道。

最终他还是让了一步，和柳丝丝约定明年五一结婚。见柳丝丝答应了，他开心地约甄东溪一起去麦当劳大吃了一顿。他举着一个巨无霸对甄东溪说：“你看这个面包像什么？”

甄东溪笑道：“飞蝶。”

贾西佗十分赞同，又拿起两根喝可乐用的吸管插到面包上，托起来说：“现在变成人造卫星了。”柳丝丝说：“你又想起儿时的梦想来啦。”

贾西佗却说：“那时候年幼无知，现在我一点儿也不后悔，搞科研太难出成果了，而且枯燥无味。不如现在当公务员，跟着主任四处跑，到哪里都有人接待，顺便还能旅游。”

甄东溪调侃说：“你现在是官员嘛。”

贾西佗没听出甄东溪话里有话，得意地说：“你说的没错，做官员真好啊。上个月我回母校出差，校长都出面接见我呢。”

柳丝丝轻咳了一声，她不喜欢贾西佗把工作中的状况当成个人炫耀的资本，转换话题关切地寻问甄东溪去公司后工作情况如何。

甄东溪说：“院里过去积累了许多科研成果，现在主要是忙于转化成生产力。已经取得了许多订单，公司考虑投资建立一个生产工厂，主要是生产半导体芯片。我被调入筹建小组了，没想到刚刚参加工作就能承担这么重要工作。”

贾西佗说：“怎么又去工厂了，你这不是越走越低了么。”

此话一出口，话题算是堵死了，大家都不再说话，气氛有些沉闷。过一片刻，甄东溪说：“新工厂建在深圳，过几天我就要去那边上班了，以后见面就不容易了。”

贾西佗说：“甭管多远，明年五一你必须回来参加我和丝丝的婚礼。”

甄东溪爽快地答应：“那必须的。”

柳丝丝继续保持沉默。她并不赞同贾西佗的看法，这和她的经历有关。柳丝丝的父母算是最早开始做生意的一批人，虽然只是倒卖钮扣等小商品，但在当地也算是有钱人家。她在学校算是有钱的学生，和同学外出经常是她请客吃饭。比较贾西佗做公务员，她更看好甄东溪去做企业。

时间过的很快，转眼到了1994年的春节，贾西佗参加工作后第一次回家过春节。他终于体会到了什么叫衣锦还乡。不仅远亲近邻都涌到家里，一位在县教育局上班的邻居，以前和他家没有任何来往，也提着礼物来拜年了。贾西佗的爸爸眯起眼睛看着那人的背影说：“他家的房子有一百多平米呢，以前见面时他都昂着头走路，从来不搭理人，今年居然登门拜年来了。”说话时眼望儿子，目光中满溢着骄傲的光彩。

贾西佗不无得意，心里想着下个春节带柳丝丝回来，她用同样的目光望向自己的样子。

春节还没有过完，柳丝丝打来电话，说话吞吞吐吐，最后贾西佗听明白了，柳丝丝说他父母特别想念她，也不放心她一个人在外地，在杭州给她找了份工作，是一个亲戚开设的电子公司，她若去那里工作，还可以拿到股份，所以，要求她回杭州去上班。

仿佛被一个炸雷击中，贾西佗呆在了那里，第一次冲她大声吼叫：“那我怎么办？”

电话听筒里一阵沉默，继而传来喀哒一声，挂上了。

“疯了，他们全都想钱想疯了，一个为了钱去了深圳，一个为了钱想回杭州，多年的恋情都抛弃了。”贾西佗把柳丝丝变心归结为她们家爱钱。他想拿出很多很多钱去杭州，震慑一下柳丝丝的父母，结果他失望地发现自己身上真的没有什么钱。他意识到当公务员原来是不赚钱的。接下来的日子他开始焦虑，辞职下海还是继续做公务员努力往上爬。他实在是没有能力做出决断。

贾西佗的妈妈发现了他的不对劲儿，关切地询问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贾西佗摇摇头逃到屋外，在街头漫无目的的闲逛。在一个烟摊前他认出了卖烟的是他高中同学，班里学习最差的李四成。他问李四成怎么干起这买卖来了。李四成对他的问题十分不屑，扬着脸说：“这买卖怎么了，别看这么个小摊位，我现在可是高中同学中唯一的万元户。”

贾西佗这时才留意到李四成穿的西服上贴着名牌标签，脑门上顶着一副哈蟆镜，时髦的很。不过他依然看不上李四成，感觉他又土又俗，嘴里说着恭喜发财，转身快步离开。一路上他心中愤恨难平，连李四成为样的末等生都敢在自己面前洋洋得意，看来钱的力量不能小觑。

回到家里他下定了决心，如果不能把柳丝丝追回来，他就辞职，下海去挣钱。他把辞职下海这个想法跟他爸爸刚一透露，脸上就挨了一巴掌。这个正以儿子为骄傲的男人认为儿子中了邪，放着这么好的工作不干，要去做什么还不知道在哪里的生意，不禁火冒三丈。他迅速找了面镜子，挂在了门框上，要把邪气驱走。

回到北京后的贾西佗发现柳丝丝根本没回来，向单位写了书面辞职报告后就不去上班了。贾西佗慌了神，他爱柳丝丝，同时确信柳丝丝也爱他，一定是她父母弄鬼。他向单位请假直奔杭州。柳丝丝没有拒绝见面，在贾西佗入住的宾馆他们谈到深夜11点，在吸完一整包香烟后，贾西佗彻底明白了，不是柳丝丝父母想拆散他们，是柳丝丝变心了。而且是看不上自己的那种变心，她说的虽然委婉，但贾西佗不笨，听出来她嫌弃他虚荣、妒嫉、爱算计，眼界不开阔，缺乏大志向。最令他受不了的是，她竟然很赞赏甄东溪，总是拿甄东溪和自己比较。夸甄东溪踏实肯干，将来必成大事。贾西佗的心在那一刻死了，他站起身冷冷地说：“我明白了，祝你好运吧！”打开房门，把柳丝丝让了出去。在心里他感觉是自己一脚把柳丝丝踢了出去。

回到北京两周后，贾西佗不声不响地辞职了。他找到一个分配到出版社上班的大学同学，跟他合作卖光盘。他明面上从出版社进正版货，实际上购买了大量空白光盘，私自刻录售卖。这一年金童玉女毛宁、杨玉荧的情歌对唱十分流行，贾西佗出师大捷，赚了一大笔钱。紧接着他又开始倒腾挂历、贺年卡，两年时间，他手中的资金居然有五十多万元了。

这两年间他和之前的所有熟人都不再联系，包括甄东溪，就连父母双亲，除了年节打个电话问安，也始终没有再回家看看。他父母还不知道他已经辞职下海这件事。他们平时一切顺着他，不打扰他，殷切期盼着他能官升一级，光耀门庭。

贾西佗有钱了，他开始悄悄打探甄东溪和柳丝丝的发展状况。

6、 铤而走险

最初的信息是令贾西佗满意的。甄东溪虽然升职为深圳特材公司的副总经理，但仍然是拿工资的，手里也没有多少钱。这一点从他老家的房子仍然没有“穿衣服”就可以看得出来。柳丝丝就更不要说了，她居然嫁给了那家电子公司老板，现在已经不上班了，在家当上了阔太太。贾西佗不屑地想，什么阔太太，家庭妇女罢了，好吃懒做，胸无大志。他现在完全有能力给她更好的生活，这个目光短浅的笨女人。想到这些，他心里平衡了许多，把对柳丝丝的记恨放到了一边。

1997年，贾西佗发现国家加大了对知识产权的保护力度，卖光盘，印挂历都有侵权风险，他的生意变的日益艰难。一个偶然的机会他联系上了大学同学徐胜。徐胜告诉他现在最赚钱的生意是卖汽车。这一点他也意识到了，中国人开始有了轿车梦，一些意识超前的有钱人已经拥有了自己的私家车。不过那时还是以进口车为主。要想弄到汽车得有批文。徐胜笑着告诉他，批文不用他管，他只要肯出本钱就能从进口车上赚足银两。

贾西佗心里清楚地知道这叫走私，但那个时候监管不严，有漏洞可钻。他决定火中取栗，转行开始卖汽车了。干上这一行他才知道什么叫大进大出，什么叫挣大钱了。卖出一辆汽车赚得的利润相当于过去卖几万张甚至十几万张光盘的收益。当第一批进口汽车脱手后，他银行账户上的数字从七位数变成了八位数。

贾西佗不再是当初的贾西佗了，他感觉世界已经掌控在自己的手中。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身边总有美女围绕，他看上谁根本不用费心思，绞脑筋，对方很快就会出现在他的房间里。他不再想结婚，并嘲笑当初的自己居然想着要结婚。结婚是普罗大众的想法，为一个女人失去天下的女人，实在是太不划算了。他暗自庆幸如果没有闯出一番新天地来，根本不会明白结婚是一件多么蠢的事。

贾西佗买了一套高尔夫球杆，他开始练习打高尓夫球了，这才够档次，显身份。他请了最好的教练，可是球技进步不快。教练发现他在挥杆之前总是有一个多余动作——用球杆击打一下地面后才能挥杆。提醒了他许多次都改变不过来，这令教练十分奇怪。有一次贾西佗听到另外一伙人在背后议论他，说他打球的动作很滑稽。他有些苦恼，很想纠正这个动作，但这个习惯十分顽固，一旦改掉就不会打球了。教练建议他实在改不掉的话就把这个动作改为瞄准球后虚晃一下，成为挥杆前的助力动作。他发现这是两个完全不同的动作，一个是上下移动，一个是前后移动，他无法做到。

直到若干年后，贾西佗再次回到老家，看到小孩子玩一种打尜的游戏，就是把一截短木棍削成两头尖的形状，然后拿另外一根长木棍，先击打尜的一头使其翻腾至半空中，再用手中的木棍用力击打，看谁打的远。这个游戏他小时候也经常玩。看着看着他忽然意识到，自己打高尔夫时的那个坏习惯原来是来自这里，敲击地面的动作潜意识里就是要把球挑起来。他走到那群小孩当中，对他们说这个尜也可以换种方式打。他拿起一根长棍对准躺在地上的尜直接用力打去。卟的一声，木尜在原地旋转了一圈后斜刺里飞了出去，不偏不倚正中一个小孩的腿肚子，深深地刺入肉中。小孩子哇哇大哭，可巧他爸爸从旁边走过，一把揪住贾西佗的衣领挥拳要打。拳头落下的瞬间，他认出来眼前的这个人是贾西佗，急忙收住拳头，换上一副笑脸：原来是贾兄弟啊，你什么回来的呀，怎么还有心情陪小孩子玩啊。腿上流着血的小孩，见家长不给自己撑腰，还讨好这个打伤自己的人，更加起劲地嚎哭。小孩的爸爸转手给了小孩一巴掌，嘴里吼着：“不争气的东西，尽给我惹事，滚回家去，看我回去怎么收拾你。”说完又讨好地冲贾西佗挤出一副笑脸。

贾西佗觉得不妥，连忙说：“怎么能打孩子呢，是我不小心伤着他了，我先带他去医院包扎一下吧。”

“您忙您的，不用费心，我带他去就行了。”小孩的爸爸嘴里说着，身子却没有移动。

贾西佗本想打电话叫自己的司机把车开过来，带小孩去医院。转头看见小孩的爸爸站在原地不动，忽然明白了，伸手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黑牛皮的钱夹，随手摸出500元递给小孩的爸爸。这个看上去粗壮的男人，低眉顺目地打着哈哈，怎么好意思让您破费呢，同时伸手把钱接了过去，转身一溜烟儿似地走远了。

贾西佗拍了拍手，就跟手上有多少灰尘似的。望着围在身边的几个小孩说：“算了，还是按照你们的打法玩吧。”说罢扬长而去。

他担心几个小孩在背后用尜袭击自己，不时回头张望，发现那几个孩子站在原地发愣，他心中有些不爽。如果说刚才那个男人为了贪图钱财不辩是非地讨好自己还能理解的话，这几个小孩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则令他失望。他知道刚才给那个小孩的父亲500元钱令这帮孩子惊叹，也知道自己那辆奔驰汽车震住了街坊四邻。他有些可怜这些人，心中升起做点儿什么善事的愿望。这个想法在头脑中盘旋良久，却始终想不出来能做些什么。他深谙人情世故，知道做任何公益事情都没有意义。把门前那条破败的柏油路修整一番，不会有人念他的好；给那个苍蝇满天飞的垃圾站建一座垃圾房，让这里变得干净整洁，也不会有人念他的好。最后，他决定在带父母离开这里时，请所有认识的人去县城里最好的饭店吃顿饭，他确信这件事在多少年后都会为人津津乐道。

贾西佗这次回来就是接父母去北京居住，他为父母购买了一处大房子。他本来想把家里的房子卖掉，彻底告别这个儿时生活的地方。可是他父母死活不同意，非说这里才是他们的根，将来说不准哪一天他们还会回来。贾西佗哭笑不得，这辈子也不会再回来了啊。他也看不上这房子能买的那几个钱，就顺从父母的意愿，留下了这间老屋。正因为此，他才决定请所有的邻里一起吃顿饭。房还在似乎根还在这里。

这次请客唯一没有邀请的就是那个在县教育局上班的邻居。贾西佗辞职的消息辗转传回到家乡后，他显得异常亢奋，每次遇到贾西佗的父母都要叹口气说句：“多好的娃啊，可惜了！”听他的语气仿佛贾西佗犯了天大的错，被清除出了公务员队伍似的。这令贾西佗的父母十分不爽，每次都要打电话给贾西佗抱怨一番。贾西佗由此牢牢记住了这个即喜欢溜须拍马又善于幸灾乐祸的家伙。

令他意想不到的是，酒席筵上，贾西佗又看到了他。这位不请自来的邻居举着酒杯跑来给贾西佗敬酒，嘴里叨叨着：“贾总好魄力，有眼光，抓住机遇，做大事的人啊！”也不等贾西佗说话，仰头把一杯酒倒入嗓子眼里。贾西佗赖得搭理他，也不想和他计较，转身和居委会主任碰杯，说起话来。居委会主任说：“贾总，您看咱们居委会手里资金不富裕，可是也想给大家修建一块健身场地，再安装些健身器材，这么个愿望一直都实现不了啊，惭愧。”贾西佗立刻说道：“我也是您管辖下的居民，应该为家乡做点贡献，您放心需要多少钱，告诉我一声就行了，回头我就给您汇过来。”居委会主任大喜过望，立即站起身来一连干了三杯。

贾西佗望着摇晃着充满醉意的身体离开的居委会主任，心中升起一种奇怪的感觉，明明是他的提议解决了自己想做点儿好事却不知道该做什么的困惑，自己应该感谢他，怎么他对自己反而千恩万谢的呢。唉，这世界就是这么奇妙。

从家乡返京后，贾西佗收到一个坏消息。徐胜告诉他，最近一批进口车，总数有320辆被海关扣压了。仿佛晴天霹雳，贾西佗彻底懵了，这怎么了得，他的全部身家都押在这批车里了啊。如果不能把这批车想办法捞出来，他就破产了。如同热锅上的蚂蚁，贾西佗四处找人，始终不得要领。居委会主任发来的账号根本无心去看上一眼，他已经顾不上这些了。一筹莫展的时候，忽然想到了卢丽丽。她从国外留学回来后不是考入国家海关总署成了一名公务员么，怎么把她给忘记了。他后悔始终没有和她联系，顺风顺水时头脑发晕啊。好在他还有卢丽丽的电话，他立刻打了过去，结果让他大失所望，卢丽丽听完情况不仅不肯帮忙，还把他给教训了一顿，说他这是扰乱国家经济秩序，严重些说属于经济犯罪，劝他最好找相关部门坦白自己的罪行，车是别想了，把这批车交给国家，或许还能减轻罪责。

挂断电话贾西佗脸色惨白，满头是汗，又气又急。最终他找到徐胜说：“我也没有参与过走私车的运作过程，也不懂里面的奥秘，只是出了些资金，这批车如果有麻烦赚不到钱了，他也认了，只要能把本金还给他就行了。”

徐胜盯着他看了半天，牙缝里挤出几个字：“钱，你就别想了，能不让你去吃牢饭你记住我的好就行了。”

徐胜还算是够义气，最终没有把贾西佗牵扯进去。他对法院说是和贾西佗借钱从事走私汽车活动，贾西佗并不知情。徐胜被判了十年。贾西佗听到消息后，把自己关在屋里，痛哭了一晚。

7、 东山再起

2001年中，贾西佗公司破产了，这次赔得十分彻底，手里连一万元也拿不出来。他把公司员工全部清退，保留了公司没有注销。他不甘心就此失去一切，仍然想着东山再起。他把这次的失败归于徐胜太过于大意，同时也意识到从今往后得做合法的生意了。

可是眼前更为重要的是解决吃饭问题，思来想去他给甄东溪打了个电话：“表弟啊，哥最近手头有点儿紧，想和你借点儿钱用。”甄东溪似乎在忙着和什么人谈事情，电话里问他需要多少。贾西佗说一万。甄东溪答应了就把电话挂了。

收到钱时贾西佗心中一热，毕竟还是自家的兄弟啊，在自己落魄的时候肯施以援手。甄东溪那时还不知道他这位表哥的遭遇，以为他只是临时需要钱用。当然，如果知道了真实的情况他也不会不管，就算是不管贾西佗，也不能不管姨妈和姨父啊。

拿到这一万元，贾西佗又来了精神，他给父母送去一千元，让他们省着点儿花，自己带着剩余的9千元开始了新的生意。贾西佗在商圈混迹多年，积累了不少经验，对赚钱有一种特殊的嗅觉。这次他瞄准了教育培训，选择这个领域一是他手中的资金少，干不了大生意，二是他发现出国留学热度上升，学习英语的人越来越多，他确信这将是一个能赚大钱的生意。这次他汲取了前次失败的教训，做进口车生意时他用的都是自有资金，舍不得付银行利息，结果赔得连条底裤都不剩，这次他决定用银行贷款。他找到一栋处于废弃状态的写字楼，和业主谈成了二年以租代购的协议，就是说他先租用十年，之后把余款一次性付清，这栋楼就归他了。之后，他凭借着这纸合约从银行贷出了第一笔款项，总计50万元。

装修房屋，招兵买马，办完这一切他手中所剩无几。然而这次他没有选错，在坚持了一年时间后满血复活了。英语培训带来的收益远超他的预期，最重要的是这个生意完全合法，他决定把这个生意认真做下去。扩大规模的方法就是租更多的教室，招更多的老师。如果按部就班地做，发展的速度会很慢，容易被同行超越，他决定寻找合伙人。他的第一个电话打给了柳丝丝。

“丝丝，你在家里呆了很久了，想不想出来透透气活动活动啊。”他在电话里这样问柳丝丝。

“去哪里透气啊，做什么活动啊，还有你怎么想起给我打电话了啊。”柳丝丝一连三问。

“这么多年你一定攒了不少钱吧，放在银行是会被偷吃掉的，不如拿出来咱们一起做事。我现在搞的英语培训生意，生意大好啊。这不想着拉上你一起发大财嘛。”贾西佗开始游说。

“你会有这么好心，放着钱不去赚，要分给我啊。”柳丝丝狡黠地反问。

“当然不是白白分给你啦，只是给你机会嘛，你出资，不用做事，到时等着分红就行了。”

“什么样的利润水平呀？”

“不低于20%，如何？”贾西佗咬咬牙做出承诺。

“哈哈哈，那你还不如跟着我去炒房呢。”

柳丝丝的话说的贾西佗一阵发愣，炒房能有多高的收益呢，他试探着问：“能赚的比20%还多？”

“哼哼，成倍的翻！”

贾西佗动心了，又有些不放心。这一年是2002年，各地商品房渐成气候，北京好地段的房价已经接近每平米2万元。如此高的房价还会有增长空间吗？虽然贾西佗对商机有着灵敏的嗅觉，他对房地产市场的未来走势却没有把握。何况海南房市崩塌的前车之鉴时隔并不遥远。那次也曾有人拉他入伙去海南炒地皮，他正从汽车身上赚钱赚的不亦乐乎，就拒绝了。后来得知海南地产崩了，那个拉他入伙的朋友连裤子都赔光了，他暗中庆幸，同时越发对自己的商业天赋充满自信。直到汽车生意被查处，他才恢复了一些理智。此刻，听柳丝丝反拉自己去炒房，他也拒绝了，这一方面是他依然牢记着朋友在海南的遭遇，另一方面是他手中的资金量还不够去运作房地产这样需要天量资金的生意。

虽然没能从柳丝丝手中搞到钱，但是贾西佗开始关注房市的动态。两年时间内有两个细节引起了他的高度关注。一个是柳丝丝的老公关闭了那个颇具规模的电子公司，和柳丝丝一起专心炒房了；二是北京的房价高歌猛进，最贵的楼盘已经直逼每平米三万元。他感觉自己全身的血液开始沸腾，他知道这是自己应该出手的信号。他开始琢磨从哪里搞来更多的钱，去房市里一搏。

2006年底，他把英语培训项目的股权悉数转让给了自己后来寻找到的三位合伙人。当时的说词是自己身体出了些状况，想退出生意静心休养一段时间。由于项目正处于发展的顺风顺水时期，公司的培训地点已经搬迁至中关村黄金地段，三位合伙人根本没有多想，欢天喜地从他手中受让了全部股份。贾西佗拿着这笔钱，利用银行贷款这个大杠杆，一口气在三环内一处新楼盘购买了十套准现房。他盘算着，明年房子一交付，就开始装修，然后全部租出去，房租可以抵消按揭，这样他就没有资金压力了，等房价涨出原来的30%就卖出收利。剩下的事情就是每天喝茶、打球、泡妞了。

此时的贾西佗又是那个志得意满的贾西佗了，他盘算着找个时间把甄东溪和卢丽丽还有柳丝丝都请到北京来，大家聚一聚，他一想到大家对他的赞赏，恭维就会忍不住笑出声来。

国庆节长假即将来临，他向另外三个人发出了邀请，没想到出奇地顺利。柳丝丝提出要和他爱人一起来，贾西佗立刻表示欢迎，他很想见识一下这个能把柳丝丝夺走的男人到底有怎样的魅力。

聚会的日子到了。贾西佗在北京饭店贵宾楼订了一桌丰盛的晚宴。他要让所有人感受到他的富有与大气。聚会时间约定在晚七点，贾西佗六点半就到了，站在饭店外面迎候，他想看看这几个人都开什么车来。

甄东溪最先抵达，他从一辆出租车上下来。见到贾西佗咧嘴露出一个笑容，贾西佗注意到他的牙齿整齐洁白。这令他感到不快，他的牙齿长得本就不甚整齐，又因为长期吸烟变得暗黄。他定期去洗牙，但效果不明显。此刻他拉住表弟的手问道：“怎么没让司机送你？”

他不知道甄东溪有没有司机，这样问至少表明自己对表弟是高看一眼的，同时也能探明一下底细。

甄东溪笑笑说：“私下聚会，还弄什么排场，打车来多省心啊。”

贾西佗从这个回答里没有听出明确的答案，似乎平时他这个表弟出行还是有司机的，他想一会儿问问他的近况就清楚了。甄东溪望了一下贵宾楼的牌匾，笑道：“你小时候想来这里吃饭的梦想已经实现了啊。”

贾西佗想起当年他们一起游览北京时的情景，说道：“那你还不回北京，来这里上班。”甄东溪说深圳发展的很快，恐怕我要在那里扎根了。

说话间，贾西佗把表弟接入包间，又起身外出继续迎候其他人。柳丝丝夫妇乘坐一辆奥迪A8抵达。从车里先下来一个男人，个子不高，比贾西佗矮了约半头，身上肉很多，看上去圆滚滚的。这令贾西佗心里舒服了不少，同时暗叹，柳丝丝怎么会看上这个模样的男人啊。圆滚滚的男人殷勤地拉开车门，柳丝丝轻挪莲步从车里扭身出来。见到贾西佗嫣然一笑：“哟，贾总还亲自迎接我啊，真是不敢当。”说罢介绍说：“马千里，我先生。”圆滚滚的男人与贾西佗象征性地握了下手，打着哈哈说：“有幸相识，多关照啊。”贾西佗正要把他们往里面引，一辆出租车停在旁边，车门还没有打开，一张女人的脸探出车窗喊贾西佗。贾西佗这才看清原来是卢丽丽到了。他跑过去帮她打开车门，卢丽丽下了车也没有道谢，只是向柳丝丝夫妇那边张望。贾西佗连忙给她们相互引荐。听说卢丽丽在海关总署上班，马千里眼睛一亮，声音变得更加热诚。

几个人落座后，贾西佗感叹着率先打开话题。“能把大家聚到一起实属不易啊。和各位许久不见，很是想念，你们发展的顺风顺水，我可是一波三折，苦苦挣扎啊。”

卢丽丽见不得他这种假惺惺的模样，直言道：“得了吧贾总，你现在一定是春风得意，事业兴旺，看你今天请我们聚会的地方就知道你一定是发了大财了。”

贾西佗一点儿也不介意，他就等着有人把话题往这上面引呢。他干咳了一声说道：“哪里有什么事业，发什么大财啊，我现在就是个房奴，睁眼就是一大笔银行贷款等着还呢。”

柳丝丝睁大了一双漂亮的眼睛，目光里满是惊讶。她心想这个家伙不是不肯炒房么，什么时候变成房奴了，于是问道：“贾总手里有多少贷款啊，至于这么发愁。”

贾西佗不无得意地回道：“5千多万元啊，你说我能没压力么，正好妹夫来了，我琢磨着和妹夫借点儿资金周转呢。”

马千里哈哈一笑：“贾总这是拿我开玩笑啦。北京的房产是黄金啊，不，是古玩啊，价格飞涨，你这是待价而沽。千万别说借钱，这是准备给我分红呢。”

贾西佗被他说的心情十分愉快，知道他炒房比自己早，手中的财富更丰厚，于是说道：“听说马总放弃了电子产业，早就开始炒房了，现在肯定不是房奴，是房东了吧。”

马总笑而不答，流露出一个“你懂的”的表情。

甄东溪插话说：“放着实业不做，都去炒房，恐怕不是长久之计。”

贾西佗乘机问道：“你是做实业的，公司发展如何？”

甄东溪认真地回答道：“我们生产的芯片已经进入量产期，顺利的话公司明年可以上市。”

贾西佗并不关心芯片的前景，而是问甄东溪有没有股份。当听说表弟作为公司的创始人持有7%的原始股时，他心里象打翻了调味瓶，各种滋味混杂。

卢丽丽看出了贾西佗酸葡萄的心理，安慰说：“其实还是贾总最厉害，是打不死的小强，经历过大起大落，现在又东山再起了。”

贾西佗自然很享受这番话，但此刻他却高兴不起来，暗自思量自己目前的状况只能算是发了财的地主，离富豪或真正的成功差着十万八千里。他决定成立一家房地产公司，他要去拿地，去盖房，要最大化地攫取房地产的利润。那个时候才称得上是真正的东山再起。

8、 初涉地产

饭局结束的很晚，在弄清大家各自在做什么事情后，话题进入闲话家常阶段。贾西佗问卢丽丽为什么一直单着，说这话的同时特意看了甄东溪一眼。卢丽丽并不介意他问，爽快地回答说单身很好啊，自由自在，自己很享受目前这种状态。贾西佗被她说的一时无语，自己不是也没有结婚么，看来在这一点上卢丽丽和自己倒蛮相像的。他举起酒杯和卢丽丽干了一杯。甄东溪两年前成家了，娶了个西北姑娘，目前家安在深圳。贾西佗问他打算什么时候要孩子，甄东溪说顺其自然，有了就要了。柳丝丝算是过来人，女儿已经5岁了。她说如果想要小孩还是应该早些要，否则会感觉到力不从心。现在她一想到女儿还要面对上学这道难关就感觉头大。

贾西佗不以为然道：“小孩子上学有什么可头痛的。”

柳丝丝撇撇嘴道：“亏你还做过教育培训，什么也不懂，现在的孩子上学竞争有多激烈啊，如果学习不好，根本进不去好学校，进不去好学校就意味着你的人生从一开始就失败了。”

贾西佗说：“这个我当然知道，我是说咱们上学的时候也没让父母操心啊，不都是靠自己努力学习嘛。”

卢丽丽插嘴说：“咱们那个年代，只要在学校好好听课就可以了，现在的孩子都在校外参加各种补习班，门槛被他们自己抬的越来越高。光是在课堂里学的知识已经不够了。我有个同事快被她家上小学的儿子给逼疯了，经常跟我说现在不是小孩子在上学，是她在复读。”

贾西佗这才明白过来，原来他从事的教育培训现在也在风口上。难怪他原来的那几位合伙人，最近常在一起讨论公司上市的事，看来自己又错过了一个好局。早知如此当时应该保留一些股份就好了。

那天的酒席结束时，贾西佗弄清楚了柳丝丝家下一步的行动方向，他们已经走过炒房阶段，成立了一个房地产公司要买地造房了。贾西佗下定决心绝不能再让这次机会从自己身边溜走。送走各位后，他站在北京饭店贵宾楼前感叹，这顿饭没白吃，钱花的不冤。

贾西佗做事是讲效率的，一个月后，环宇房地产开发公司成立了。对这个名字贾西佗十分满意，要干就干大的，公司的名字充分体现了他的远大志向。有了公司去哪里拿地呢？他找到了徐胜。上次的走私车案以贾西佗赔光了本钱了结了。徐胜没有金钱损失，虽然判了十年，但通过关系弄了个保外就医，只坐了半年牢就出来了。贾西佗知道徐胜家庭背景深厚，人脉甚广，所以始终没有和徐胜翻脸，现在到了让他发挥作用的时候了。徐胜果然神通广大，很快帮贾西佗在K市拿到了一块拆迁地块。

贾西佗立刻发挥自身特长，雷厉风行，仅用半年时间把拆迁地上的原住民全部迁移完毕。这主要受益于政府的政策支持，那个年代拆迁户得到的补偿是相当高的。城里两间老破小可以换城外两套楼房，外加一大笔现金。拆迁户基本上都是高高兴兴地搬家走人，个别要高价的很快就发现生活再无宁日，也只能乖乖走人。贾西佗公司的保安部可不是只干点儿看家护院的活儿那么简单，是要冲锋陷阵，甚至打打杀杀的。公司的副总曾提醒他养这些人可能会有麻烦，他根本听不进去，相反他外出时喜欢带上几个人跟在身后，有一种气势煊赫的感觉。

贾西佗的着装打扮也变了，他梳起了背头，戴上了墨镜，穿上了风衣。尤其喜欢脱下风衣时抖一下肩膀，任凭风衣从肩头滑落，后面一定会有人接住的感觉。以前他看香港拍摄的黑帮电影时，看到大佬们常常是这样脱掉风衣，给他留下深刻印象。那时的他只穿一件背心也常常抖动肩膀，丝毫不在意周围人投来奇怪的眼光。如今他终于可以抖动肩膀脱落风衣，心里别提有多爽了。

第一个项目三幢住宅楼，他只用两年时间就建完售馨。他卖掉奔驰换了一辆宾利。三年后，当电视剧《李春天的春天》上映，李春天指着撞上的宾利对保险公司的人说是辆比亚迪时，他笑的声音比任何人都大，对陪在身边的女秘书说，这样的女人最可爱。

初涉地产的成功，令贾西佗对自己的能力深信不疑，他开始加快拿地的步伐。有了成功的案例，他拿地变得顺利起来，不再需要徐胜走关系，2010年，他在北京一口气拿下了三块地，在行业里已经颇具影响力。

反观马千里的日子十分难过，2008年金融危机，马千里的动作慢了半拍马失前蹄，资金受困，勉力支承了两年，最终没有挺过来，公司破产了。听到这个消息时，贾西佗丝毫没有同情，反而十分兴奋。他想象着柳丝丝哀嚎的样子，期待着柳丝丝前来寻求帮助。他已经决定如果柳丝丝找上门来，就给她一大笔钱，让她能继续购买奢侈品，但他不会给马千里拆借资金，他喜欢柳丝丝仰仗他的鼻息过活。

然而奇怪的是，柳丝丝始终没有露面。他安排人去打探过消息，柳丝丝过的确实不好，卖掉了大别墅，目前住在一个只有150平方米的普通住宅里。开着一辆帕萨特轿车。贾西佗猜想她这是要脸啊，不想让自己看她的笑话。他幻想着家道中落的柳丝丝蓬头垢面，布衣粗食的样子，心中替她惋惜，当年怎么就离开自己了呢。

2010年秋天，贾西佗又听闻第二个让他幸灾乐祸的消息。甄东溪被排挤出局了。

甄东溪所在的公司直到这一年的年底才上市。然而在上市前三个月，甄东溪被公司解聘了。令贾西佗感到震惊的是赶走甄东溪的正是当年带他一起去深圳的导师陈柄权。在了解了事情的全部经过后，贾西佗对甄东溪又充满了同情。

原来甄东溪所在的公司改制后，国有资本仍然是大股东，陈柄权和甄东溪仍然是国企员工的身份。这次公司上市按计划陈柄权和甄东溪都要先转换身份，以个人股东的身份参与到公司董事会中，并且陈柄权担任董事长，甄东溪出任总经理。然而，当陈柄权设计了一个十分复杂的股权转让协议，把公司部分股权先期低价转让给某不知名的公司时，甄东溪提出了反对意见；当陈柄权不得不告诉他这次股权转让只是一个手段，过两年会回购部分股权，这一操作主要目的是让上级主管的某领导变相持股时，甄东溪再次不谙世事地予以拒绝。这不仅惹恼了陈柄权，也惹恼了某领导。他们以干部考察为名，搞了一轮干部测评，之后宣布甄东溪测评结果不达标，不能再担任总经理一职。甄东溪提出异议后，他们又以甄东溪不服从组织安排，扰乱公司正常运作秩序为名，决定将其解聘。

甄东溪当然不能接受这一切，他开始向上级反映情况，然而，他低估了头顶上这伙人的力量，所有的举报均石沉大海，更没有人听找他询问情况。年底公司上市时，甄东溪不仅没有得到股份，反而成为一名招人讨厌的上访人员。

2012年元旦，甄东溪来到贾西佗家。他显得十分衰老，41岁的年龄看上去年近半百，头发已经花白。贾西佗心生怜悯，弄了一桌好菜，开了瓶茅台，准备和这位各方面从不输他的表弟好好喝一顿大酒。

举起酒杯，贾西佗说道：“表弟啊，想想咱们这一路走来实在是不易啊，不过咱们还算是成功。你现在虽然处境不利，但这不是你无能，是社会上存在某种邪气，不过你放心，毕竟邪不压正嘛，早晚还会有翻身的时候。来，迎接新的一年，咱们兄弟先干了这杯。”

甄东溪举杯仰头干了杯中酒，感慨道：“我不后悔，离开公司后我也想明白了，既然坏人当道，那里已经不干净了，离开正好。只是放心不下芯片产品，就怕在那帮人手中发展不好啊。一帮贪图利益的小人凑到一起，怎么会有心思认真研发产品呢。可是，如果芯片发展不起来，将来咱们是要吃大亏的。你想想啊，手机、汽车、国防军工、航空航天处处都要用到芯片，如果光是靠进口，一旦人家不卖给咱了，那可怎么办，这后果想想都冒冷汗。”

“你还真是忧国忧民啊。别管公司如何了，你现在只有两个选择，一是继续申诉，把他们贪脏枉法的行为告到上边去，不达目的不罢休，我想肯定会有人管；二是想想下一步你打算做什么，我知道你也不至于吃不上饭，但你总是要做事情的啊。你要是不嫌我这儿庙小，你先来我公司凑合着干上一段时间，等你找到自己想做的事情你再去做。”贾西佗说这番话的时候是真诚的，他忘记不了在最艰难的时候，甄东溪借给自己一万元钱，那可是他翻本的钱，他心里承认如果没有甄东溪的帮助，也许自己早就趴下了。

甄东溪干了一杯说道：“我来你这里做什么，我又不会造房子，又不会卖房子。你别替我操心，我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

“别嘴硬啊，还知道自己做什么呢，你若真的知道，就不会像现在这样无精打采了。”

“我只是想不通，为什么有些人这么大胆，为了一已私利什么都敢干，更想不通的是居然还能做成，尤其想不通的是还没人管他们。”

“你在国企呆了这么久怎么还像个书呆子啊，这叫利益集团，你们那个研究所肯定从根子上就烂了，人家抱团取暖，你想掀翻他们根本不可能。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有更高一层的力量介入，不过你不知道他们背后的力量在那一层，所以轻易你也掀不翻他们。这事儿你只有耐心等，有句老话怎么说来着，对，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嘛。”

“你说的有道理，纸包不住火，我也相信这事儿迟早会翻过来，可是时间的损失太大了啊。”

贾西佗撇撇嘴：“又来忧国忧民了，你就一小民，想开点儿吧。你看看我，什么国家大事我才不操那份闲心，我就在我的王国里当王。对，我告诉你道理是一样的，在我的王国里，谁敢说我一个不字，哼哼。我就是天，就是真理，除了我爹妈，谁也不敢在我面前说一句我的不是。”

甄东溪听着自己这位表兄的话，内心十分不安：“你千万别如此自大，我可嗅到了浓浓的危险气味。”

“你得了吧，你才是那个挂在悬崖边上的人，随时都有可能坠落，小命不保。快说，你到底是如何打算的。”

“过完新年，我先回深圳休息一段时间，也许我会找点儿投资，创办一个芯片制造企业。”

“你这样想的啊，这就对了。你还找什么投资啊，说吧，需要多少钱，我投给你。”

甄东溪说出的话把贾西佗吓了一跳，竟然是几个亿的投资，而且还只是起步初期，后面还要持续不断地融资。他忽然发现自己赚的那点儿钱在表弟面前完全不值得一提。于是换了种口气说道：“你是干大事的，我这里还真是小庙养不起大神，你先去找钱啊，我也赶紧多挣点儿钱，将来有机会了，也去你公司入一股，到时候你可别连口汤都不给我喝啊。”

甄东溪呵呵一笑：“现在还是纸上谈兵呢。”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人在前面，你先谋起来，我看好你。”

9、 东溪神话

甄东溪想融资创立一家芯片公司是有基础的。凭着他在业内的资历与声望，他只要放出风去想干，资本一定会追过来。甄东溪是铁了心要干出一番事业来的，就在他寻找业内合作伙伴的时候，有个人找上门来。来人叫庄约翰，是一名华裔，在美国英特尔公司工作多年，对芯片制造十分熟悉。他对甄东溪说起步就可以干7纳米的产品，而且保证将来可以生产5纳米的产品。甄东溪也摸过他的底细，确实在芯片领域有一定的经验和影响力。他十分开心，同意与庄约翰一起创办公司。

就在他们开始寻求资本介入的时候，地处中部的W市的政府官员闻讯找到了他们，提出如果他们愿意把公司落脚到W市，政府愿意投资。甄东溪立刻答应了，一方面政府投资更加可靠，另一方面他深知芯片技术涉及到国民经济的许多方面，特别是会涉及到一些保密领域，政府投资可以确保产品的顺利应用。

合作意向达成，接下来的事情就简单多了。W市很快给他们公司批了一块地，免费使用，同时又筹措了1亿元的初始资金，只占公司35%的股份，表现出了充分的合作诚意。甄东溪意气风发，踌躇满志，他决心用最短的时间追赶上世界先进水平。他和庄约翰分工，他负责前期的建厂工作，庄约翰专心于设备采购与技术人员的招聘。这样的分工是基于他对庄约翰的信任，他认为庄约翰有在大厂工作的经历，对芯片的研发路径更加熟悉。

只用了一年多时间，三万平方米的厂房已经建成，设备也安装完毕。接下来就要进行试生产了。舆论对这个项目十分关注，对于公司的快速建设给予了大量报道，到处都是溢美之词。W市的政府工作报告也将引入芯片制造项目列入招商引资成绩单，并围绕芯片项目制订了高新产业布局规划。这个时候说是甄东溪的高光时刻一点儿也不为过，他的一举一动都会有媒体追踪报道。虽然公司并非上市公司，但许多证券公司也经常找他调研。甄东溪对于这种状况内心有过一些不安，毕竟产品还没有问世，过度的宣传并不是一件好事，很容易引起竞争对手的警惕。当然也有好的一面，甄东溪原来所在的公司，有许多工程师辞职悄悄加入到甄东溪的团队。为此，原来的公司还发表了一封公开信，指责甄东溪挖老东家的墙角。对此，甄东溪并不在意，腿长在人家自己身上，去哪里都是人家的自由。不过他倒是引以为戒，提醒自己一定要保持公司的技术领先性，同时更要保证公司管理中的公平公正性，让员工有归属感，有成就感。为此，他和庄约翰有过一次深谈，听他讲英特尔公司的管理方法，用人之道。

国内许多手机制造商找上门来，表达了今后采购他们产品的愿望。其中有一个年轻人和他的谈话引起了他的重视。年轻人说美国问世了一个全新的电动汽车制造公司，叫特斯拉，这个公司生产的汽车不仅是采用新能源，而且还致力于智能化操控。他希望将来自己能够制造这样的汽车，也希望甄东溪生产的芯片能成为他最有力的支撑。

甄东溪听的热血沸腾，深感责任重大，他承诺一定尽自己的全力把公司发展好。

转眼到了2014年底，甄东溪发现公司仍然没有开始生产。他问庄约翰哪个环节有问题，庄约翰总是说快了，快了，就差一点儿了，可是始终也没有说清楚差的一点儿到底是什么。这天甄东溪决定召开一个产品试车论证会，他要推动庄约翰加快进度。

会上，庄约翰讲解了目前的各项生产准备，讲解了技术路线。听起来没有任何问题。甄东溪忍不住问明年是不是就可以投产了呢。庄约翰又开始含糊其词起来。甄东溪有些上火，他忍了忍用尽量平和的语气追问：“我们到底还存在什么问题，为什么不能有一个明确的生产时间呢？”

庄约翰沉默不语，会议在一种无奈的压抑氛围中结束。会后，庄约翰找到甄东溪无奈地说道：“实在抱歉，原本能买到7纳米的光刻机现在对方反悔不买给他了。”甄东溪这才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他气愤地拍了桌子：“你不是说绝对没问题么。”

庄约翰耸耸肩膀：“生意场上就是这样。”

“好吧，让对方开个价吧。”甄东溪清楚地知道，如果没有光刻机他们就只能生产14纳米的芯片，这就相当于我们的手机厂只能生产砖头样的手机，这样的产品毫无意义。眼前这座宏大的工厂就是一堆废铁。他额头上青筋暴跳，心中积聚的怒火无处释放。

他知道这个消息一旦传播出去，东溪神话就破灭了，个人声誉事小，关键是中国的芯片制造进程不知道又要延误多久。他推开眼前的窗户，一股冷空气钻了进来，他想从窗口纵身跃下。那是懦夫的表现，他不能就这样认输，可是又深感茫然，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

庄约翰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悄悄离开了。过了两天他再找庄约翰的时候发现已经联系不上他了。他去问庄约翰的助理，得到的回答是庄约翰已经回美国了。甄东溪的脑子里像飞进了一架飞机，嗡嗡叫着。他头痛欲裂，回想庄约翰在这个项目上明着拿到手的收入就逾5百万，如果他在采购过亿价值的设备中吃回扣的话，恐怕得有上千万的收益。他就是个骗子，一开始就编造了一个谎言，目的就是浑水摸鱼，现在钱到手了，脚底抹油跑了。他不知道如果报警这算是什么罪，他手里也没有过硬的指证他的证据，更不知道能不能把他从美国抓回来。可是即便抓回来又能解决什么问题呢。他的当务之急是如何处理眼前的这个烂摊子。

冷静下来，甄东溪往市政府走去，他要把真实的情况向市里报告清楚。市领导听完了他的汇报，半响没有说话，办公室的氛围十分压抑。最终领导表态：“这事儿也不能都怪你，我们也轻信了那个庄约翰，不过也不能简单地认定他就是骗子。光刻机这种高技术产品，不仅仅是同业竞争的核心技术，同时也是政治博弈的手段，里面十分复杂，之前也许确实能买到，但现在人家不肯卖给咱们，这并不奇怪。好在你是诚实的，没有再弄出个”汉芯一号”丑闻。投资嘛总会有损失，关于企业有两条出路，一是如果能生产14纳米的产品，就继续生产，虽然不够先进，但还是有市场需求的；二是先暂时停下来，你带领部分技术人员研发7纳米的产品，争取能有所突破。只要你有信心，我们愿意继续支持。”

市领导的一番话让甄东溪内心十分温暖。他选择了后者，他发誓要在芯片领域有所作为。两天后，他看到一则消息，标题是：东溪神话破灭。他苦笑了一下，心想根本就没有什么神话，何谈破灭啊。不过他心里真的确立了一个目标，想创造中国人的芯片神话。

甄东溪挑选了36名科研人员，组成了一个研发团队，开始向他心中的目标发起冲击。一个月后，庄约翰居然给他打来一个电话，表示如果甄东溪愿意，他可以协助采购到七纳米的芯片，转手卖出后赚大钱。甄东溪没有拒绝，他不希望总是花政府的钱，如果能赚钱解决科研经费也是一件好事。

在往后的日子里，甄东溪心中始终有一个疑团，庄约翰当年跑来找自己合作，最终又逃亡似的跑回美国，他是真的遇到变故还是只是回来骗点儿钱，抑或是还有什么深意？办公桌上摆放着一块7纳米的芯片，他时常盯着这小小的一片东西出神，什么时候才能破解了隐藏其中的奥秘呢。

他意想不到的是，足足花费了十余年的时间，他才终于取得突破。

贾西佗始终关注着甄东溪的状况，当他看到“东溪神话破灭”那篇文章时，长叹了一口气，科技创新哪儿那么容易啊，稍不留神就成炮灰了。他想象着甄东溪再次满脸沮丧地出现在自己面前。可是，这一次他仍然没有等到甄东溪来乞求自己。

贾西佗也没有那么多闲心管甄东溪的事，他正忙着拿地皮，房市如同一壶即将烧开的水，正在发出沸腾前的声响。有地产大佬喊出北京的房价能达到每平米8万元，这话在普通百姓听来简直就是痴人说梦。可是贾西佗不这么看，即使达不到这么高，5万元的平米价也能让他赚翻了啊。他想尽一切办法贷款、融资，有钱就能拿地，拿到地就等于拿到了钱，他要大干快上，他要过顶级富豪的生活。这时的贾西佗觉得自己才是那个脚踏实地的人，甄东溪反而是赌博场上的玩家，他玩的足够大，如果赢了就是大满贯，如果输了，就可能光腚要饭。现在的甄东溪就是输红了眼的赌徒。每次想到这些，贾西佗总会整理整理皮带，双手叉在腰间，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望向窗外的远方。

10、 西佗腾达

贾西佗创办环宇房地产公司时就在北京饭店租了一间客房。在四环边上他有自己的别墅，在国贸还有自己的办公室，可是他就是想在北京饭店租一间房。这缘于他儿时到北京的一次旅游，那时他只是想将来有一天能在这里吃顿饭，而甄东溪则是想在这里上班。现在他不仅可以每天在这里吃饭，他还要在这里上班。公司没有重要事情的时候，他都会呆在北京饭店这间客房里，由于是长租，饭店把他的房间格局做了调整，主要是添加了一张看上去十分气派的大办公桌。贾西佗喜欢站在窗前往着窗外长安街上的车水马龙，尤其喜欢看着大通套模样的1路公共汽车，回想当年自己坐在那车上时的兴奋，嘴角不由自主地往上翘。

这天他坐在电脑前看着会计刚刚发送过来的财务报表，看着负债一栏的数字高达2000亿元，他抑止不住地咧嘴笑了起来。他回想起当年爸爸为了送他去北京上学，曾经向四邻借了一千元，为了那一千元的负债省吃俭用了大半年。那时贾西佗也很懂事，在学校从不乱花一分钱，那一千元债务的份量有多重至今他都能清楚地感受到。当时他还曾发过誓这辈子永远不和别人借钱过日子。此刻他面对着公司巨额负债，却丝毫没有压力，有的只是兴奋。在生意圈摸爬滚打多年，他已经深谙资金的奥秘，能从银行贷出钱来的才是真正的商界精英。用别人的钱赚钱，这才是正理。有时候他和父母聊天的时候会劝说他们不要省钱，更不要存钱。父母教育他要学会过日子，有时想到无时难。他总是笑着说：“您们存在银行的钱都被儿子给借出来了，还要给银行付利息，真要是有闲钱就把钱借给儿子用，我付更高的利息给你们。”他当然不是看中了父母手里的那点儿钱，他只是想通过这种方式告诉父母，穷人存钱，富人负债。

回想2008年初，美国发生次贷危机，引发全球金融震荡。贾西佗起初也有些慌神，担心国内的房地产市场崩盘。然而国家迅速决定增发四万亿人民币，这消息一出贾西佗兴奋的彻夜未眠，他知道房地产市场这个庞大的机体满血复活了，其实这个市场根本没有死过，只是受到了一点儿惊吓而已。马千里就是对形势判断失误，错误操作才把公司弄破产了。贾西佗再度扩张业务，到当年年底，当许多人因为对市场恐惧收缩战线时，他逆风飞扬，公司总投资已经接近千亿。他购买了一架私人飞机，把目光瞄准了当年的首富老王。

经过两年时间的打拼，贾西佗感觉自己已经完全站稳脚跟。他开始有闲心想一些无聊的事情。飞黄腾达的贾西佗心中总有一道阴影，那就是在他生活中曾经出现过，并带给他很大羞辱的卢丽丽与柳丝丝。他不明白这两个女人当年为什么看不上自己，他思来想去得出的结论是当年自己太普通而贫穷。卢丽丽可能更多是迷恋比自己帅的甄东溪，而柳丝丝更多的是贪图马千里的财富。他想象着如果此时去约会她们俩，会是怎么样的情形呢，他猜想这一定不难实现。如果能成为情人，就给她们买下最贵的包包，送辆跑车也行。不过他很快又否定了这种想法，为什么要做情人，她们已经徐娘半老，风韵虽存也已经进入尾声，其实他需要的只是一个证明，只需要一夜情就足够了。他可没有心情陪她们俩玩，哄她们开心。

他决定先联系卢丽丽。卢丽丽在北京，而且至今还单着，应该很容易得手。他给卢丽丽打了个电话约她在周五晚上一起吃饭。卢丽丽爽快地答应了。这令他心情愉悦，他决定就在自己住的这间客房宴请卢丽丽，他让饭店把晚餐送到房间里来。他选择了西餐，主菜是牛排，点了一瓶罗曼尼-康帝红酒。他猜想卢丽丽在海关工作，肯定知晓这个牌子红酒的价格。

卢丽丽如约而至。他们虽然在同城生活，但已经有一年多时间没有见面了。进门后卢丽丽便打趣说道：“贾总请客，不胜荣幸啊。”

贾西佗一脸笑容：“咱们算是青梅竹马的交情，还客气什么啊。”

他用的青梅竹马这个词显得有些不伦不类，第一次见到卢丽丽的时候已经小学毕业了，已经过了郞骑竹马来的年龄。卢丽丽没有挑他的字眼，只是说：“贾总还能记得老朋友，真让人感动啊。”

贾西佗帮卢丽丽往外拉了拉白色欧式真皮雕花座椅，把卢丽丽让到座位上，在她对面坐下。把身体摆放舒服后说：“老朋友怎能轻易忘记啊，倒是你离我这么近平时也没个消息。”

“你现在是大老板了，我们小民没事哪里敢叨扰啊。”

贾西佗嘴上说着什么大老板啊，就是一商人罢了，心里却十分受用。他仔细观察卢丽丽，发现她眼角已经出现了不明显的鱼尾纹，不禁感叹道“时间过的真快，转眼已过不惑之年了啊。”

卢丽丽撇撇嘴说道：“在女人面前不宜谈论光阴嘛。你看我从来不问你赚了多少钱。”

“我这就是个空架子，看着规模不小，挺唬人，其实都是在给银行打工。”

“行了吧贾总，在我面前你还哭什么穷啊，我又没打算向你借钱。”

贾西佗被她这话呛的难受，尴尬地笑笑转移话题道：“你为什么不成家呢？”

卢丽丽干笑了两声：“都这么久了，你还对此感到好奇啊，那我实话说吧，我不喜欢男人，尤其是不能有肌肤之亲。我这可能是一种过敏症，对你们男人过敏。”说完顾自哈哈大笑。

贾西佗听了好奇心大发，忍不住问道：“过敏？你不会是同性恋到现在还是个姑娘吧。”

这话题已经涉及到隐私了。卢丽丽并没有生气，反问道：“同性恋怎么了，姑娘怎么了？你这是稀罕我呢，还是可怜我呢。”

贾西佗说：“你都会用稀罕这词啦，看来你身边有东北人啊。我就是好奇，没别的意思。”说完这话，贾西佗在心里嘀咕，我这算什么，没别的意思，我本来是有那个意思，现在这路被你堵得死死的了，这顿饭算是赔了。转念一想，看来当年他不理睬自己并不是看上了甄东溪，是她对男人没兴趣，自己在她这里也不算是失败。这么想着又觉得这顿饭吃的有价值，至少解开了心里的一个疙瘩。

没了想法，贾西佗变得自在了许多，话题也放开了。东拉西扯和卢丽丽聊起家常。问起卢丽丽工作的情况，才知道人家已经是处长了，单位分了房，工资待遇也不低，生活过的有滋有味，似乎也没有什么特别的需求。眼见已经开始上甜点了，时候也不早了。贾西佗起身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精致的锦盒说道：“也没有什么合适的礼物送你，正好我手边有条钻石项链，送给你吧。”

卢丽丽摆摆手拒绝道：“我才不要呢，你买来打算送谁没有送出去啊。”

贾西佗信誓旦旦道：“虽然不是专门给你买的，当时买的时候是在荷兰，那里是钻石加工地，看着做工精致，价格又不贵就买了下来，一直放在这里，绝对不是送不出去啊。”

卢丽丽看他有些气急败坏，缓和了口气说道：“我开的玩笑，你还当真了，这么好的礼物哪有不接受的道理，得，谢谢贾总，我收下啦。”说罢把项链从锦盒中取出，走到镜子前戴在了脖颈上。她的皮肤白皙，脖颈细长，戴上项链十分漂亮。贾西佗在一旁赞叹：“这项链也就你配得上，像是给你订做的一般。”

卢丽丽也十分喜欢，认真地说：“真的谢谢你啊，我很喜欢。”

送走卢丽丽，贾西佗觉得内心并没有失落感，因为卢丽丽发自内心的一句谢谢，让他感觉十分愉快。自言自语道：“我这是不是犯贱么，送别人东西怎么这么高兴啊！”

晚上躺在床上，贾西佗又想起了柳丝丝，忽然之间就失去了兴趣。这些年来他身边从来没缺少过女孩子，他想其实这就是缘分，有缘千里来相见，无缘对面不相识。和柳丝丝可能就是无缘，也没有必要非要试探个究竟。想通了顿觉释然，困意袭来沉沉入睡。睡梦中他梦见柳丝丝，生活把她变成了一个满脸褶皱的妇女，穿着廉价的衣衫，诉说着生活的不幸。马千里炒房借用了高利贷，最终资金链断裂，被债主追债，只身逃亡了。撇下她和两个孩子，艰难度日。贾西佗可怜她，给她拿了一笔钱，让她回去过日子，对她一丝丝欲望也没有。

或许这是一种感应，贾西佗梦中的情景在柳丝丝身上真实地发生了，不同的是马千里没有逃亡，被债主打折了一条腿，公司破产后开了家小超市，勉力维持生活用度。贾西佗派人打探到这个消息后，给柳丝丝匿名汇了一大笔钱。

11、 贾母箴言

时间如流水，不知不觉间来到了2010年的仲夏。5月11日是贾西佗40岁生日。他本来想找一帮朋友搞个游艇上的派对，被他父母阻止了。父母说40岁生日是个重要的日子，要在家里给他过。贾西佗见父母十分重视的样子，只好把开派对的计划推迟两天，先在家里和父母一起过生日。

生日当天，他特意早些回家。一进门母亲就让他换上家居服，让他把全屋的地板擦洗一遍。他一头雾水，又不是劳动节，怎么自己过生日还要做家务，再说家里有专门的清洁工，干嘛要自己擦洗地板啊。不过，贾西佗对父母的话从不反驳，想想自己很久没有做过家务了，干点活也没有什么不可以的。于是，换上衣服，摆开架式认真地干了起来。他父母住的是一栋近500平米的别墅。他决定从三楼干起，当他拖完三楼地板来到二楼时，感到腰酸腿痛，头上冒汗，已经失去了耐心。他跑到一楼找寻保姆想让她把剩下的地板擦洗干净。不料，保姆被父母安排了活，在厨房给厨师帮厨。仔细一看，父母也在厨房忙活。他有些惭愧，悄悄回到二楼，再次拿起拖把用力拖了起来。

等他把全屋地板全部擦洗完毕，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母亲慈爱地望着一身汗水的他，叮嘱他去洗澡，然后去餐厅吃饭。站在淋浴下的贾西佗心情十分愉悦，没有因为父母让他干活而生气，而是体会到劳动后的舒畅。心想劳动的效果不比在健身房的运动效果差，就当是自己做了一次健身吧。他想象着父母给他准备的生日大餐，一定是精心准备，必然包括他喜欢吃的龙虾、帝王蟹以及红烧牛尾。换上一身干净的衣服，贾西佗来到餐厅。餐桌上已经铺好雪白的餐布，奇怪的是并没有摆上任何食物。他父母这时笑眯眯地走来坐在餐桌边，招手示意让他也坐下。贾西佗本来以为他父母还会邀请一些其他人前来参加他的生日晚宴，此刻发现只有他们仨人。母亲招了招手，佣人开始上菜。

第一盘菜是拍黄瓜，第二盘是白菜炖粉条，第三盘是醋溜土豆丝，第四盘是道硬菜——清蒸鲩鱼。主食是羊肉汤泡馍。贾西佗瞬间没了胃口，他不满地说过生日怎么就弄这么几道破菜啊。母亲听了就把脸色放了下来，语重心长地说道：“这怎么能叫破菜呢，这都是地里长最好的食物啊。你过7岁生日的时候，妈给你做的就这些菜，那时候你吃的可香呢。”

“那是什么时候啊，那时候家里穷，现在不一样了，你们也没必要这么节俭吧。”

贾母说道：“现在你是有钱了，想吃什么有什么，但你要明白什么是本。要想身体健康，当然需要足够的营养，可是你看看桌上的食物，那一样不是富有营养的呢，这些食物足够补充身体对各种营养的需求。难道只有龙虾、螃蟹才有营养吗，那些食物除了贵，并不比眼前这些食物更有营养。”

贾西佗叹了口气说道：“我明白您的意思了，是告诉我不要忘本对吗，我正是因为忘记不了过去的苦日子，才要尽情地享受今天的甜嘛。咱们现在有条件了，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没必要非要搞的紧巴巴的嘛。”

“我知道你很聪明，做生意也很用心，能走到今天十分不易，妈看在眼里，喜在心里。但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是感觉内心不安，你现在挣到的钱，咱们一家人这辈子都吃不完穿不完，钱挣多少才算是个头呢，差不多就行了，你应该找个媳妇成个家，踏踏实实过日子，做个普通人才是最幸福的。”

贾西佗这时才明白父母的良苦用心，他们煞费苦心地整这么一出戏，原来就是要劝自己找个媳妇，给他们生个孙子呗。他苦笑一下说道：“我是要考虑一下这个问题了，也许今年就会找个合适的女人结婚。”

贾母叹了口气说道：“成家不成家那是你的事情，我们并不想太多干预，你如果真的不想成家，喜欢一个人过也不是什么过错。我和你父亲今天给你准备这么一桌生日餐，目的就是提醒你不要忘记根本。你要记住人无百日好，花无百日红，越是顺风顺水时，越要想到难时的不易。老话讲见好就收，更不能得意忘形。”

贾西佗内心并不完全认同母亲的观点，心想这是胸无大志的想法，是平常人的小富即安心理。不过也不怪父母，他们的一生是平凡又普通的，习惯了与世无争的生活。他们不明白这个世界在生存之外还有一种生活叫享受。活着，有吃有喝，不欠外债，日子过的平淡而安宁是挺好，至少没有因为贫困而发愁，这是一种生活方式，但这种生活属于芸芸众生。可是，毕竟这世界上还有一部分人成了人上人，他们占有巨大的财富，被芸芸众生仰视着，羡慕着，围绕着，他们想做什么就可以做什么，这有什么不好。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的，自己现在进入这个阶层了，为什么要掉头回到普通人的层面去呢。他知道如果实话实说一定不会得到父母的认同，索性点点头说道：“我明白，不能得意忘形。”

贾西佗的父亲这时才说话：“记住你母亲的话，句句都是箴言。你嘴上说明白，其实并不真明白。你要认真地去悟，什么时候悟透了，才算是真明白了呢。”

贾西佗被父母说的云里雾里，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苦笑道：“我明白啦，您二老就放心吧。”

话说到这里，大家开始吃饭。这时佣人又端上来两道大菜，正是贾西佗喜欢吃的清蒸龙虾与帝王蟹。贾西佗心头一热，至此才算是明白了父母的良苦用心。他知道父母是爱他的，时刻提醒自己小心驶得万年船，不过他还是觉得生日时说这些多少有些晦气。趁此机会连忙转移话题说：“我就知道老妈最疼我了。”说着举起酒杯祝二老身体健康。

过完生日，贾西佗陪父母一起看完了电视剧才起身离去。他没有和父母住在一起，他自己在城中心有住宅，不过更多的时候他还是习惯于住在北京饭店那套客房里。回到饭店他给新认识的模特李英子打了个电话，说自己喝多了，让她不要过来了。李英子是他喜欢的类型，在他和父母说今年有可能成家的时候，心里想的就是李英子，这次他还是比较认真的，如果不出意外，他可能会向李英子求婚。他知道李英子肯定会答应，虽然他们的年龄相差18岁，但这不是问题。

李英子在电话里关切地询问他有没有问题，知道他一切都好，懂事地挂断了电话。他喜欢李英子的正是这一点，这个女孩从来不让他心烦，更不会无理取闹。相比有些女孩把撒娇耍赖当成可爱，李英子更懂得如何与男人相处。男人虽然喜欢女人撒娇，但那只是一瞬间的事，如果女人不懂把握尺度，很容易惹男人心烦。李英子就像是一只可爱的猫咪，而且从不惹祸。 这让贾西佗对她心生爱意。他想天下漂亮的女人有很多，但是既漂亮又可人的就十分少见了，能遇到李英子实属难得。他确信和她在一起生活，只会给生活添彩，不会有任何烦恼。

贾西佗父母的良苦用心没有白费，生日过后贾西佗发现自己开始努力想做出改变了。至于改变什么，他还没有明确的想法，只是觉得会发生某种变化。生活就是如此，在一个人的身边，无论是父母，还是兄弟姐妹，抑或是朋友、对手，他们有时候说的话在特定的时候会对一个人产生极大的影响。这种偶然性构成了生活的魅力，谁也无法预知自己的未来，因此，每个人都只能在既定的轨道上前行，期待着下一个道岔。当然也有人不在乎这一切，执拗地按照自己设定好的轨道前行，结果同样难以预料，有人闯过去了，有人翻车了。

贾西佗的人生轨迹这次顺从了轨道，拐了一个方向，这是他的幸运。然而，在不久的将来，在公司发展的决策上，他忘记了父母这次说的话，又回到了狂奔的轨道上，驶入了未知的黑洞中，再没有出来。

此刻，贾西佗独自呆在房间里，忽然感觉到寂寞，他想找个人说说话，想了半天惊讶地发现，身边没有一个合适的朋友，在他想认真倾述的时候能听他说话。他想到了甄东溪，拿起手机又放下了，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说什么，也不知道和甄东溪能说什么。也许他只是想知晓甄东溪的近况，想通过他的状态折射一下自己。在他心目中，甄东溪比他有胆识，或者说比他更倔强，甄东溪的未来要么光芒万丈，要么万丈深渊。这么想着他反而觉得父母对自己的提醒有些多余了，自己毕竟是爬山，脚踏着实地呢，甄东溪可是滑翔伞，在空中飘着呢，自己最大的风险来自较高的负债，对这点他心里十分清楚，他也提醒自己，适度地去杠杆。然而，处在风口想不飞起来都难。他不仅没能去杠杆，反而进一步加杠杆。可谓时也，命也。

12、 地产狂潮

还有两天2011年新年就到来了。甄东溪出差来到北京，他联系了贾西佗，约好时间去看望他父母。见面的时候，贾西佗十分感慨，眼前这表弟做事太过投入，身体瘦的有些看不下去了。他关切地问询是不是哪里出了状况，有没有去做个体检。甄东溪笑笑说没有大碍，只是平时睡觉少，这次出差办完事就可以轻松几天，好好睡上一大觉就没问题了。

贾西佗半信半疑，坚持让甄东溪有空时去做个全身体检，不能大意。甄东溪答应了。贾西佗的父母见到甄东溪十分高兴，做了一桌丰盛的晚餐。吃饭的时候提了一个又一个问题。先是问他父母身体如何，又问他爱人在做什么，为什么还不要小孩。又强调说事业为重，可是生活才是根本，不要像贾西佗活的本末颠倒。甄东溪详细回答了他们的关切，父母身体都好，爱人在深圳一家电子商务公司上班，工作也不是很累，至于孩子他们不是不想要，问题是一直怀不上，也去医院检查过，医生说俩人都没有问题，可能就是精神压力太大了，他也考虑明年春天休息一段时间，希望能让爱人顺利怀孕，他说自己其实十分喜欢孩子，这个年龄如果再不要怕今后就更不容易了。说完他也不忘稍带了贾西佗一句，问他是不是这辈子就打光棍了。贾西佗连忙否定说绝对不会，明年争取娶个媳妇进门，早日让父母抱上孙子。

听贾西佗这样说他父母十分欢喜，晚饭的氛围更加欢乐。贾母说：“人啊就是要成个家，成家了呢就得有孩子，这样一个家才有人气，过日子过的就是人嘛。一个人有再多的钱也没有什么意思啊。国家现在是不让多生，如果政策放开你们每个人至少应该生两到三个娃才对，这样小孩子也有个伴儿，成长的过程更健康。”

贾西佗不断地点头称是，哄的父母十分高兴。吃完饭贾西佗和甄东溪在客厅喝茶，贾西佗趁机询问甄东溪公司的近况。甄东溪一脸愁容地说：“十分艰难，在芯片领域想取得一点儿突破太难了，不过他们很幸运，有政府的孵化资金支持，不用为钱发愁。”说到这里他话锋一转说道：“你做房地产算是赶上好时候了，我原来所在的公司居然不务正业，也投资开发房地产去了，这里面利润的诱惑得有多大啊。”

甄东溪一句无心感叹，贾西佗心里却似炸了个响雷。一个国有控股的高科技企业，也投资于房地产开发领域，这分明传递出一个清晰的信号，房地产还将迎来一个更大的爆发期。他按压住内心的激动，装作没事儿人似的说道：“做房地产见效快啊，拿到土地就等于赚到钱了，谁还会像你这么傻，去深耕不知道能不能长出庄稼的荒地啊。再说国有企业也要考虑效益啊，有了钱管理层就能加薪，你现在一年能给家里交多少钱啊。”

“我交给家里的就是一份死工资，不过就我们俩人，也没有什么花销之处，够用了。”

贾西佗想了想说：“你现在是一架滑翔机，冲着风口俯冲，必须坚持到达目的地才行啊，千万别半途而止，摔下去可就惨了。”

甄东溪神情凝重地点点头说：“我知道，如果失败了不是我个人摔的惨不惨，而是咱们国家的芯片业能不能实现自主发展，这才是我最担忧的。”

贾西佗卖了个机灵说：“能不能搞合资啊，把国外最先进的企业弄进来，你看咱们国家的汽车不就是这么搞的么。先合资，慢慢掌握技术，培养人才，再自主。这叫什么来着，对，以市场换技术。”

甄东溪说：“汽车从技术角度看已经属于夕阳产业了，现在都在考虑油电混合，将来要搞纯电，智能汽车。其中最关键的核心部件还是芯片。你别看那些外资来合资，他们当然要从你的市场上赚钱，可是一旦涉及到核心技术就不来了。咱们国家现在还处于财富积累的初始阶段，等走过这一阶段，掌握核心技术将成为一种必然选择。我们现在虽然艰苦，但我们经营的是长久的未来。你们搞房地产的别光想着挣钱，挣了钱也别光想着消费，要把钱再投入到高科技领域去，即使失败也是值得的。”

贾西佗说：“我之前不是说过嘛，将来你发财了要分我一杯羹，不是我不想，是怕你不带我玩。”

甄东溪一点儿也不留情面地揭穿他：“你真有此心现在就投资到我公司来，你又不肯，你呀我还不了解，不见兔子不撒鹰。”

贾西佗干笑了几声辩解道：“你不知道，房地产这行吃钱，对资金的需求量特别大，我现在光银行贷款就已经是上千亿了，每天一睁眼就头疼，什么时候才能还清这些债啊。手里真的没有闲钱再去搞别的。”

甄东溪苦笑道：“银行把这么多钱都贷给了房地产业，要是能多贷些给科技创新公司该多好啊。”

贾西佗说：“银行也是企业，也要利润，风险太高的领域他们也不敢去，人之常情嘛。再说你不是也不缺钱么，还是有人愿意赌明天的。”

甄东溪问道：“房价越来越高，还会继续上涨么，我现在还是租房住，我爱人说要买房，可是手里的钱也不富裕，你说该不该买呢？”

“买，毫不犹豫的买，你现在不买，将来更买不起。不信你就看着。你若真的想买，我在深圳有一个楼盘，明年开盘销售，我按照成本价给你，保证一分钱不赚你的。”

甄东溪心里一热，说道：“适当打个折扣就行了，别让旁人说闲话。”

贾西佗笑道：“咱俩都是私营企业，不存在利益输送，说什么闲话。”

“我是怕你身旁的人有样学样，也跟你要优惠。”

“这你不用担心，我的公司连个合伙人都没有，公司的钱的就是我的钱，想怎么花自己说了算。”

甄东溪想想是这么个道理，说道：“那我回去就和家里的商量此事，先给自己弄个窝。想想这些年没能给你弟妹一个安稳的家，也挺对不住她的。”

贾西佗咧嘴笑道：“这么想就对了。我母亲总说过日子就是把家过好了。我也想明白了，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这是有顺序的。我现在还在修身，你先齐家吧，然后再想你的科技强国大业吧。”

了解了甄东溪的近况，贾西佗心里踏实了许多，他这个表弟就是一个憨厚老实人，不会捕捉机遇，但愿他运气好将来有一天翻身吧。放下表弟的事情，他开始全速前进。他在公司的口号就是拿地，拿地；贷款，贷款！两年时间，公司负债已经超过万亿。

2013年，贾西佗感觉有些不对劲儿，房市似乎有些停滞，价格不再是一路向上狂奔，他有些迟疑不决，是全力加速销售还是放慢速度观望。他听取公司财务官分析了一下财务状况，决定对二线城市的楼盘全力销售，对一线城市的楼盘稳步销售。他这次又做了一个正确的决定。2014年，政府对房价实行调控，房价普降，就连北京的房价都出现回落，但这没有影响到贾西佗公司的运转，利润仍然十分丰厚。他参加了一次行业论坛，在会上他发言时说房价上涨仍然在途中，以北京的房价和香港比，依然有极大的空间。在目前的基础上他相信房价还有翻倍的空间。

他的发言被媒体广泛报道，更多的人表示质疑，还有人直接骂他是无良商人、蛊惑人心、搅乱市场。他没有回应，确信自己的判断是对的。因为他手里有一组数据，地方债数字巨大，各地政府为了GDP想尽办法大干快上，欠债也很多，找钱的途径无疑只有房地产最为便捷。地价越来越贵，房价没理由不涨。然而。时间进入2014年，他发现市场真的有调头向下的趋势，北京的房价跌了。他有些心慌，担心自己判断错误。他发现同行都暂停拿地了。当手下来请示还拿地不拿的时候，他咬着牙坚持说拿。2014年他卖房的节奏放缓了，拿地的步伐却丝毫没有放慢。同行在背后议论他是地产狂人，更有许多人等着看他的笑话。

时间进入2015年，房地产市场跌入至暗时刻，房价下降，成交量萎缩。贾西佗心中也有些慌，但他咬紧牙关坚持，心中告诫自己，冬天来了，春天就不会远。这次他又判断对了。2016年政府开始救市，房价悄然开启了一波上涨，到年底房价已经创出新高。贾西佗心中有底了，他的判断是正确的，他确信房价会达到每平米10万元的水准。他再次加杠杆，公司规模跻身房地产行业的前列。

贾西佗心潮澎湃，豪情万丈。他坚信房地产至少还有十年红利。现在要把未来十年的土地储备到位，剩下的事情就是待价而沽了。期间徐胜来找过他，建议他把公司上市，可以圈更多的钱。贾西佗不是没有想过上市，他也知道从股市拿来的钱是最划算的，不同于银行贷款，这钱根本不用还，所担心的只是公司的声誉。这种便宜事贾西佗是不会视而不见的，但他始终很犹豫，因为一旦上市，公司的财务就要全部公开，要接受公众监督。他有自己的盘算，这几年他在美国、挪威分别注册了公司，名义上是搞贸易，进口高档装修材料，出口卫浴用品，但实际上他把更多的钱兑换成了美元，他想在退休后去美国或者挪威生活。公司一旦上市，就不能像现在这样想转出多少钱就转出去多少，每笔支出都有会计师事务所审计，麻烦太多。最终他拒绝了徐胜的提议。徐胜很是不解，也很不高兴，骂他就是个土鳖。他也不恼，他知道徐胜是想通过运作他的公司上市从中挣一笔服务费，更重要的是公司一旦上市，他就可以拿到公司一手信息，从而操作股票。

贾西佗现在不想和徐胜再搅到一起，因为他不喜欢被人操弄。而徐胜则始终把贾西佗当成手中的玩偶，以往贾西佗都是在徐胜的引导下开展经营的。如今贾西佗觉得自己的翅膀足够硬了，他选择离开徐胜，而且是越远越好。他很清楚徐胜做的生意很少是合规矩的。

房价开启疯涨模式，2016年底，当许多公司醒悟过来想方设法拿地的时候，贾西佗悠闲地带着李英子去挪威旅游兼买房去了。

13、 丝丝入扣

贾西佗在澳洲旅游期间，柳丝丝来到了北京。她知道贾西佗出国旅游了，特意选择了这个时间来到北京。她先找到卢丽丽，请卢丽丽一起喝茶聊天。她和卢丽丽说不上熟悉，却有许多共同的话题，她们在一起聊甄东溪和贾西佗，感觉总有说不完的话。

令柳丝丝失望的是卢丽丽对贾西佗的情况所知不多，但卢丽丽说贾西佗拒绝把公司上市，这引起了她很大的兴趣。贾西佗不上市这不符合他贪婪的性情，一定是另有打算。她分析最大的可能就是资金转移。想到这里她心里有了主意。离开卢丽丽后，她去往成承律师事务所，这个事务所是贾西佗公司的法律顾问，所长郑本桩是浙江人，之前和马千里也很熟悉。柳丝丝此番进京目标就是郑本桩。

郑本桩是国内最早一批组建合伙制律师事务所的法律精英。似乎运气不好，今年已经52岁了，钱挣了一些，不算多，他觉得自己还没有实现退休自由。他服务过的企业多的不计其数，其中多数老板的身价远远超过他。他不服气又很无奈，虽然律所同行也有做大的，但他的成承律所始终没有赚到大钱。在他心里律所营业额如果达不到1个亿，他个人的年收入如果不能过千万，就不能算是成功。他始终像是一支警犬，嗅着身边来来往往的人的味道，寻找着发大财的机会。

柳丝丝报上家门的时候，他本来无心接待。马千里在他心中的印象已经十分模糊。再说一个废人的妻子来找自己能有什么事，没准就是哭穷借钱。但是前台送来一封信，显然，柳丝丝做好了被冷拒的准备，事先写好了这封信。郑本桩看了信立即让前台把柳丝丝请进了自己的办公室。

柳丝丝的信什么字也没有写，里面只放了一张红楼梦的封面。郑本桩敏锐地意识到她要说的事与贾西佗有关。假不假白玉为堂金作马，整个一部红楼梦都围绕着贾家展开。见到柳丝丝，郑本桩并不急于开口问询，给她沏了一杯茶，只是默默地看着她。柳丝丝也不介意他的态度，微笑着说道：“今天来叨扰你，有一件事相商。当年你对老马帮助不小，可惜他没有听你的劝告，放弃了电子公司，执意去炒房挣快钱，结果败的彻底。现在想想有负你的一番苦心。”停顿了片刻又说道：“你也知道我和贾总的关系，当年我们是大学同学，他追求我，我们也相处了一段时日。可惜我眼光不准，最终选择了老马。不过，贾总对我始终有情有义，在我最困难的时候也帮过我。人嘛总是要知恩图报，我此番来京就是想报答贾总的。”

郑本桩听的一头雾水，心里琢磨着，这两口子是不是又发了什么邪财了，即便是发了财怎么会发善心跑来报答贾西佗呢，以贾西佗目前财富，她又有什么实力谈报答呢。他接口问道：“马总有这份心思真是难得啊，你们打算如何报答贾总呢？”

柳丝丝再次停顿了片刻，以此引起郑本桩的关注，啜了口茶水说道：“贾总现在是房地产界的风云人物，若论财富我们哪里有资格说什么报答的话啊。我是想在关键的时刻帮贾总一把。”

郑本桩心中暗暗吃惊，他不知道贾西佗遇到什么样的麻烦了，心中十分疑惑。作为贾西佗的法律顾问，如果贾西佗有麻烦而自己浑然不知那太可怕了。想到这里他不再矜持，急迫地问道：“贾总遇到什么麻烦了？”

柳丝丝看到郑本桩态度的变化，心中明白他已经上钩了。仍然不紧不慢地说道：“麻烦不在眼前，在将来。你应该知道浙商是头脑最聪明的一群人。他们已经从炒房的战场开始转移了，主要方向是互联网。我觉得今年房地产的热度太高了，用股市的语言说就是已经见顶。会不会崩盘我不知道，但拐点已经可期。因此，我是想说服贾总向互联网领域转型。老马以前是做电子产品的，对互联网的技术发展还是看的懂的，移动互联网时代已经到来。贾总如果不能站到这个风口上，就会从财富排行榜中滑落。老马搞了个项目，是互联网教育，希望和贾总合作。”

郑本桩这时才听明白，他心里冷笑，这女人口若悬河，说的天花乱坠，结果就是找投资这么件事。明明是来求人的，居然把自己说成救世主了，贾西佗若不按照她的说法去改变，就会变成乞丐了。想到这里他又恢复了轻蔑的眼神，望着柳丝丝说道：“这么好的事情你直接去和贾总说就行了，何必兜圈子绕到我这里来呢。”

柳丝丝忽然变得严肃起来，压低声音说道：“我不确定贾会接受我的建议。 这次进京我要的是必须成功的结果。这事是帮我自己但也是帮贾，虽然是帮贾但也可能需要施压，无论他理解不理解，愿意不愿意，都得接受这种改变。所以，我才来找你寻求帮助。”柳丝丝忽然改口不再称呼贾西佗为贾总，而用他的姓代替，就是要向郑本桩传递一种信号，她和贾西佗已经变成利益关系，或者说是利用关系，没有什么特别的交情了。

郑本桩自然明白这其中的奥妙。他觉得柳丝丝这番话虽然不讲道理，属于强盗逻辑，但是散发出浓浓的金钱味道。他颇有兴致地问自己能帮上什么忙。柳丝丝不再故弄玄虚，直截了当地说道：“告诉我他的软肋，比如偷税漏税，或者行贿。我不会真的去举报他，你也可以只告诉我他有没有这种情况，不用说的很具体，我知道怎么和他说。”

郑本桩发现眼前这个弱小的女人真的不简单，她在说这些事的时候云淡风轻，似乎是在唠家常，这都是能要人命的内容，她却以帮助人为出发点。真是学了一招啊。他沉默不语，可是心里清楚，以柳丝丝的聪敏一定知道答案是肯定的。其实，做生意的很难守住这两条线，如果说行贿还是出于无奈，偷漏税肯定是主动行为。他好奇的是自己什么也不说，柳丝丝拿不到具体的例证会如何去威胁贾西佗。

柳丝丝当然读懂了郑本桩的沉默，笑了笑说道：“十分感谢郑大律师啦，事情办成了一定答谢。”郑本桩明白她使用答谢而不是重谢的含意，他想知道如果重谢会有多重，于是说道：“如果你需要的话，再回来找我。”

柳丝丝脸上露出胜利者的微笑，她知道对方动心了。装作不经意的样子说道：“这个年头啊单打独斗很难成就大业，在我们那里创业的时候，如果找到理想的合伙人，即使对方没有资金也可以拿到2%的股份呢。”

郑本桩心中怦然一动，他明白柳丝丝的意思，如果他能透露给她过硬的消息，将来她和贾西佗一旦合作成功，创办新的公司，他可以从柳丝丝这边拿到2%的股份，这不是个小数，公司若上市，就是价值数亿的资产。他再次说道：“期待你们合作愉快，我会尽全力促成你们的合作的。”

柳丝丝达成目的，起身告辞。郑本桩望着她的背影心中感叹，都说女人狠起来无人能及，此话不虚。估计老马来也未必能谈出这样的效果。

圣诞节前一天，贾西佗和李英子旅游归来。李英子本想过完圣诞节再回来，她很想去看极光，也想体会一下北欧人是如何过圣诞节的。可是贾西佗却坚持要回国，似乎有什么急事要办，她只好顺随他的意见。

贾西佗要回来有两个原因，一个是在西方过圣诞节，所有人都去度假了，他什么事情也做不成，再说房子已经选好，他也没有什么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了；再一个是他要召开一个营销大会，部署明年的销售任务。他负债过高，不敢掉以轻心，脆弱的资金链经不起风吹草动，趁着房价攀升他决定快速出货，同时还要加快新地块的开盘速度。总之赶上好时候了就不要再贪婪，再犹豫，落袋为安这是贾西佗的经营哲学。

上班第一天他就接到柳丝丝的电话，说她在北京想来看看他。他没有多想就答应了，约好中午一起吃饭。见到柳丝丝时贾西佗还是感觉有些出乎意料，柳丝丝一点儿没有困顿之态，相反笑意吟吟风情万种。贾西佗笑道：“什么风把你吹来了，看你这精神状态，是不是老马又春风得意啦。”

柳丝丝也笑道：“什么也瞒不过你的眼睛啊。春风得意可谈不上，不过这样的想法还是有的，要想春风得意没有你贾总支持可不行啊。”

贾西佗心里一动，感觉柳丝丝这次显然是有备而来。他点好菜问道：“说吧，是不是有什么打算啦。”

柳丝丝没有拐弯抹角，直接说道：“找你来是想让你回归老本行，搞教育培训呀。不过和你之前搞的英语培训不同，这次要做的是中小学课程辅导，而且只做线上，以后再考线下业务，现在要抓住时机走进互联网时代啊。”说完就把她和马千里的筹划和盘托出，诚恳地邀请贾西佗共同参与。她开出的条件还是很合理的，贾西佗投资一个亿，占45%的股份，马千里占35%，柳丝丝占25%。贾西佗的资金可以分三批注入，两年内全部到位。

贾西佗没急于表态，说道：“互联网我不熟悉啊。更要命的是手里没闲钱。你知道我现在每天一睁开眼睛，眼前漂浮的都是银行账单。”

柳丝丝展露一个甜腻的笑容说道：“别人没钱我信，你贾大老板说没钱，我怎么可能相信啊。你是不是不相信我和老马的眼光啊。”

她猜贾西佗肯定会说绝对不是这个原因。没想到贾西佗不按常理出牌说道：“我知道你家老马是做电子产品起家的，不过电子产品和互联网不是一回事儿吧，选择的又是教育领域，俗话说隔行如隔山，我劝你们也要慎重考虑。”

柳丝丝脸上挂不住，争辩道：“又不是单单让你拿钱，我们也按比例出资呢，不看好怎么会轻易出手。再说你之前不是也作过教育培训项目么，而且你原来的那个公司已经上市了。现在我们做互联网教育，有多大的空间你肯定知道的。”

贾西佗见她有些急，又见她提到自己以前做过教育项目这件事，心中有些尴尬。这才缓和了一下口气说：“这样吧，你容我想想，这是大事，我也了解一下相关领域的情况，过完春节给你回复消息吧。”

柳丝丝想他说的也有道理，也不能逼他太急，连忙换上笑脸说道：“我就说嘛你贾大老板怎么会没有这种眼光呢。那我就回去踏实候着你的佳音。”

柳丝丝告辞走了。贾西佗没有哂笑她，反而认真回味了一番她刚刚说的话，认为她说的有道理。只是他不喜欢参与一个不是自己主导的项目，尤其不喜欢去帮一个曾经离开他的女人和一个曾经抢了他女人的男人。

14、 海天盛筵

转眼2017年的春节已过，贾西佗决定和李英子结婚。他要举办一场海天盛宴般的盛大婚礼。他邀请了一众好友，社会名流，还邀请了众多明星、模特儿，丝毫不担心这些佳丽会抢了李英子的风头。李英子本来就是模特出身，身材样貌均十分出众，没有人能胜过英子，他对自己的眼光十分自信。他邀请这些佳丽更多的是为了给受邀前来的客人添趣。他心里清楚人家大老远赶来参加婚礼，有的是顾及面子，也有的是看在利益的份上，谁真心只是为了他的婚礼啊。他要做足文章，让他们知道他的实力，也让他们感觉没有白来，这场面与玩法是他们在其它地方都见不到的。

4月8号，婚礼在一艘游轮上举办。500多位来宾，场面甚是壮观。甄东溪和卢丽丽都来了。卢丽丽戴了一顶宽边遮阳帽，穿着一身橙色真丝长裙，见到贾西佗调侃道：“船上美女如云啊，你怎么舍得结婚了呢。”

贾西佗打着哈哈：“都年近半百了，哪里还玩的动啊。”说这话的时候并不介意身边的李英子。卢丽丽心中感叹，什么时候女人变得对男人如此包容了，还是女人的社会地位又下降了呢。转念又想，其实女人对男人的过去也不那么在意了，这应该不是社会地位的问题，而是观念的变化，人们对于情感的认识经历了一次次跃迁，不再计较于细微末节，更有一类女人更看重财富，看重当下。李英子应该就是这样的女人。

徐胜也来了，一手揽着一个模特纤细的腰枝，一手端着一杯红酒，一副怡然自得的模样。走到贾西佗面前举杯祝贺道：“恭喜啊，从此花花世界安宁了许多哈。”他这话说的比卢丽丽直白多了，贾西佗有些挂不住。即使是开玩笑，说多了也总有一种揭短的感觉。他歪邪着眼睛看着徐胜反击道：“嫂夫人没来么？”

不料徐胜把身边的模特往前推了推说：“这么重要的场合怎么能不带你嫂子来呢。”

这下轮到贾西佗吃了一惊，有段日子没有和徐胜联系了，他什么时候换了老婆自己都不知道，看他认真的样子不像是开玩笑，于是顺水推舟说道：“主要是嫂子太年轻漂亮了，如此盛开的鲜花怎么会插你这堆牛粪上啊。”徐胜哈哈大笑，也不生气，打着哈哈道：“彼此彼此。你打算什么时候要下一代啊。”徐胜已经换了三个老婆了，不过始终没有小孩，也不知道他是不想要还是要不上。贾西佗回答说：“顺其自然，有了就要。都这把年龄了，再不要就要不到了。”

徐胜干笑了两声：“那抓紧干啊。”说完揽着模特的腰往船舷走去。

甄东溪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贾西佗的身后，此时说道：“你这是举办婚礼还是选美大赛啊。”贾西佗笑道：“我当然是办婚礼。弟妹呢？”甄东溪说她有点儿疲惫，在客房里休息。贾西佗说：“那你可要照顾好弟妹，让卢丽丽多陪陪她吧。”

甄东溪望着远方辽阔的大海，似乎没有听贾西佗说什么，自言自语道：“一晃已近半百，小时候学习课文，常说时光如梭，现在才真切地体会到这话的含意。还记得咱们第一次去北京时的情景么，那时的梦想只是能进北京饭店，现在你已经把婚礼办到游轮上来了。”贾西佗以为甄东溪是在羡慕自己，正在窃喜，甄东溪继续说道：“可惜我的芯片研发还没有取得突破，科技创新之路艰难啊。”贾西佗一时没明白，表弟是有感而发，还是在嘲笑自己只知道发财，不肯对他的科技创新项目投入资金支持。不过此时他不想去争辩这种无趣的话题，打着哈哈说道：“你做的事和我的不一样，你是十年不开张，开张吃十年，我是每天忙到死，一刻不得闲，不敢有丝毫松懈啊，屁股后面全是债主。”甄东溪说：“你别跟我哭穷，我可没打算找你借钱啊。”贾西佗辩解自己说的是实话，公司各项负债总计已经破万亿，公司前行的车轮是不可能停下来的。他更好奇甄东溪的公司靠政府资金撑着，这么多年光花钱不挣钱，究竟还能挺多久。不过他不想问，他猜测甄东溪背后有大资金支持，只是这些资本不愿意走上前台。其实这样也挺好的，他花的都是不用还的钱，比自己轻松多了。

柳丝丝和马千里走了过来，一见面就恭喜贾西佗和李英子大喜。甄东溪问马千里最近在忙什么生意。马千里说正在做互联网项目，搞教育培训，A轮融资已经一年，正在搞B轮融资，争取三年时间在A股上市。看上去他是在回答甄东溪，其实全是说给贾西佗听。他的目标就是争取贾西佗成为B轮的主要投资人。因为A轮投资人对他运作项目的能力似乎不太满意，对于B轮投资表现出迟疑，这令他十分担心。所以，他和柳丝丝商议一定把贾西佗拉进来，贾西佗是他们认识的最有钱的大老板了。

贾西佗听他说的兴起，打了个招呼说：“你们都是互联网领域的精英，你们聊啊，我去招呼一下客人。”说罢拉着李英子匆匆离开。马千里望着贾西佗的背影心中有些失落。柳丝丝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继续和甄东溪东拉西扯地闲聊。

第二天上午，婚礼在游轮宴会厅举行。贾西佗搞的是中西合璧式的婚礼，为此还特意请了个牧师前来主持仪式。在挪威他带着李英子去教堂接受了洗礼入了基督教，虽然他没有那么虔诚，但是也并非儿戏。他觉得有个信仰挺充实的。婚礼如他设想的顺利进行。当牧师问贾西佗是否愿意娶眼前这位女士为妻，并终身相守。贾西佗认真地回答愿意。又问李英子同样的问题，李英子也回答愿意。这个环节是贾西佗最喜欢的，他看外国电影第一次看到西式婚礼时，就迷上了这个场景，他觉得整个婚礼只有这个环节才是婚礼的硬核。他没有请双方的父母参加婚礼，所以就取消了拜天地、拜父母和夫妻对拜的环节。他打算回去后单独搞一个小范围的纯中式婚宴，再邀请双方家长出席。这样做是担心父母对游轮上的场面不习惯，尤其是船上到处是身着比基尼四处闲逛的美女。

然而就在他准备把钻戒给李英子戴到手上时，一个声音从远处传来：“英子！”李英子手一颤，戒指被碰落到地上，骨碌碌不知道滚落到哪里去了。一时间坐在前排的人纷纷起身寻找。贾西佗把视线投向远方，只见一位身形高挑，脸庞消瘦的年轻男子笔直地站在那里，目不斜视地盯着李英子。贾西佗立刻明白了，这一定是李英子的追求者，问题是他是怎么上到船上来的呢，所有客人名单都经过贾西佗的审阅，只有一种可能他不是通过正常路径上的船。他平静地把目光收回，望向李英子，她的态度才是最重要的。李英子四顾张望着，似乎在寻求某种可以借助的力量。那些寻找戒指的人用眼角的余光望向台上，他们在等待着接下来发生的事情。

年轻的男子没有再说话，也没有闹事儿。他等待了几分钟，见李英子站在台上一动不动，转身走出了宴会厅。戒指找到了，婚礼继续进行。所有仪式结束后，在婚礼进行曲的乐曲声中，贾西佗挽着新娘子的手，穿过如云宾客，径直走出宴会厅来到甲板上，在这里接受摄影师的拍照。此刻甲板上挤满了来宾，蔚蓝的天空飘浮着几朵白云，海鸥围绕着船舷飞翔，微风舞动着李英子身上洁白的婚纱，贾西佗觉得一切都值了，这是他人生的高光时刻。然而就在此刻，他看到不远处一个身影爬上了船舷，是刚刚那个喊英子的人，只听他大声喊道：“即使你无情，我依然爱你！大海给我作证。”纵身翻越船舷跳入海水中。他惊呼了一声，呆立在原地。几名保安和船员向出事处奔去。他们伏身在船舷向海中张望，跳水者显然是抱着决绝的心态一沉到底，海面平静的没有留下一丝痕迹。李英子眼前一黑晕倒在地。

贾西佗心里十分堵得慌，他对那个投海自尽的男子充满愤恨，认为他是有预谋地来给自己添堵的，为此不惜生命。可是他又无可奈何，毕竟人已经没了，他第一次有了一种想打人又寻不到目标的愤怒。他抱起李英子向房间走去。医生闻讯赶来，贾西佗阴沉着脸让医生离开。此刻他谁也不想见，唯一感到庆幸的是已经过了12点，按习俗婚礼已经算是结束了。他可不想让自己的婚礼受这事影响。然而，人命关天，他也不能当什么事也没有发生，只好下令游轮掉头向码头驶去。

原本计划5天的行程变成了一天半，引发了许多人的不满，有几个人找到贾西佗，说愿意出面作证，没必要提前返航，还有人说应该停留在原地报警，等待警察前来处理。贾西佗知道眼前这几位都是花花公子，估计他们看中的美女还没有得手，所以心有不甘。他不想回应，知道说什么也没有意义。见贾西佗沉默不语，这几个人不满地嘟嚷着悻悻离去。

倒是柳丝丝过来关切地询问有什么需要帮助的，贾西佗心中一热，说了声谢谢。此刻谁也帮不上什么忙，他心里想的不是如何应对警察的问询，他琢磨着那个年轻男子和李英子到底是什么关系，是怎样的情愫可以使他殉情，自己对李英子的调查够彻底的了，居然完全没有察觉她还有这样的情感秘密。一想到这些就有些心烦意乱，自己精心挑选的女人有着如此不为人知的一面，这令他感觉恐怖，知人知面不知心，老祖宗的话没错。他像是问柳丝丝，又像是自言自语：“女人心真的是海底针么。”

柳丝丝被他这句话吓了一跳，以为他发现了自己的内心想法。故作镇定地说：“你也不要多想，有些男人善于自作多情，自己喜欢上谁就以为对方属于自己了，完全不可理喻。英子这是嫁给你了，如果嫁给个普通人家，估计跳江的就不是那个家伙，而是娶英子的人了。”

这番话说的十分巧妙，既恭维了贾西佗又替李英子做了开脱。贾西佗心中好受了些，他相信柳丝丝说的话，这个男子只是单方爱慕李英子，李英子与他没有任何瓜葛。正因为如此他对柳丝丝增添了一分好感和歉意。他招手让柳丝丝跟随自己来到会客室，他想认真听听柳丝丝的投资计划。

十分钟后，柳丝丝满心欢喜地从会客室走了出来，贾西佗答应先期投资5千万入股她的公司，条件只有一个，这个公司是柳丝丝做主，而不是马千里。

十五、机关算尽

郑本桩知晓柳丝丝争取到贾西佗的投资还是从贾西佗这边得到的消息，这令他十分不爽。更让他不高兴的是，等了很久也没有见柳丝丝来找自己商量股份的事宜。

从游轮上下来，柳丝丝直接回杭州了。一个月后她和贾西佗签署了投资协议意向书。

郑本桩认为柳丝丝背叛了自己。明明是自己透露给她贾西佗的软肋，她才拿到投资。如今她对答应给自己股份一事只字不提，一股怒火从心中升腾而起。他给柳丝丝发了条祝贺语音，变相提醒着她。柳丝丝只淡淡地回复了两个字“谢谢”，再无下文。郑本桩决定报复柳丝丝，他要让她知道过河拆桥的后果有多么严重。

柳丝丝倒不是刻意违约，她觉得是自己的魅力打动了贾西佗，根本没用费力气。郑本桩只是答应帮忙，虽然透露了一些拿捏贾西佗的思路，但并没有告诉自己任何具体信息，而自己也根本没用到这些信息，因此，她把答应给郑本桩股份的事从议事程序中抹去了。那天见到郑本桩发来祝贺信息，她也没有多想，只当是正常的沟通。这些日子她正全力以赴推动签定正式的投资合同，同时开始启动教培项目的扩展。她把面向中小学提分辅导做为主攻方向，这是一个巨大的市场，家长为了子女教育舍得下本钱，不惜一掷千金。她盘算只需两年时间就能实现盈利，到2020年公司就能顺利上市。

然而，距签定投资协议意向书已经过去两个月了，正式合同却迟迟签不下来。她催了几次，贾西佗都说没有问题。等到7月柳丝丝沉不住气了，她又来到北京。见到贾西佗后才弄清楚状况。原来是贾西佗公司的法务部始终没有签字，据说法务部门接到法律顾问的提醒，对调动银行贷款资金去投资非地产业务提出风险警示，认为会影响后续贷款，建议放弃这个投资。柳丝丝当时就急了，对贾西佗说：“钱上又没有印着字，谁知道这是你从银行贷款出来用于做房地产项目的钱啊。”贾西佗说：“话虽如此，可这是公司的程序，我也不好随意打破，你别着急，我会让法务部门提出一个合理的方案，投资嘛还是会投的，你放心。”

柳丝丝提高嗓音说道：“我的贾大人啊，你又不是不知道市场瞬息万变，机会稍纵即逝。你知道有多少家公司正在挤进教育培训这条赛道啊，市场只认品牌，一旦有公司抢先打出知名度，后来的公司想要抢得头牌得花血本才能实现。每耽误一天，损失的都不止百万元啊。”

贾西佗知道她说的有理，不过他真的不急，虽然同意投资，但他对这个项目并不上心。现在见柳丝丝真急了，就说道：“好吧，你说的有道理，我问问法律顾问什么情况。”说罢他给郑本桩打通了电话。

“老郑啊，咱们拟投资柳总公司的那份文件你们最终的意见出来没有啊，还有什么问题吗？哦、哦，这样啊，好好，我知道了。”贾西佗放下电话，看了一眼柳丝丝没有说话。

柳丝丝听到贾西佗的电话忽然间就明白过来，是郑本桩在背后捣鬼。她有些后悔忽略了维护和郑本桩的关系，现在麻烦来了。果然，贾西佗开口说道：“公司刚刚完成财务审计，目前账上资金主要是武汉地产项目的准备金，属于专款专用，5千万不算多，只是一个零头，以往也有过资金挪用的情况，但这次郑律师说监管严格，稍有不慎就可能被处罚，最严重的后果是银行断贷，这可是我的大动脉，不敢冒然而动啊。”

柳丝丝知道他说的是实情，她确信不是贾西佗反悔，是郑本桩在故意使坏。她站起身笑笑说：“你都说了，5千万就是个零头，对你不是大钱，我相信你会有其它办法的。我先回去了，等你的好消息啊。”

离开贾西佗的办公室，柳丝丝坐在车里思索着下一步的行动方案。司机见她始终不发话，只好静静地等待。终于柳丝丝下定决心，解铃还需系铃人，她要去见郑本桩。放下身段对她而言不是问题，如何与郑本桩交易，代价是多大，这才是她考虑的问题。如果依然如开始说的给他2%的股份，未免太便宜他了，更何况此刻她恨不得一口吐沫淹死他。但柳丝丝早已过了意气用事的年龄，她明白如果这件事绕不过郑本桩，那给他多少都值得。她猜测郑本桩也不敢再让她代持这2%，他对自己也不放心了，所以，新的方案肯定是现金交易。他会要多少钱呢，她决定给他一百万。

见到郑本桩，柳丝丝装出一副困惑脸说：“贾总答应出资了，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正式合同始终签不下来，你看这里面是什么原因？”

郑本桩心里冷笑，暗道这就是揣着明白装糊涂，故意说：“那你怎么不直接找贾总问问，你和他关系不是很好嘛。”

“我去问过了，他说是什么资金来源问题，你说这钱上又没有写字，都是他的钱，哪里有人能管他的钱怎么花的啊。”

“话可不能这么说，钱是没有写字，可是钱是有数的啊，你账上有多少钱银行还是清楚的，这钱做什么用，银行是有监管的。除非你手里的钱远比银行贷款多。”

“要这么说我也明白了，那你看有没有办法解决。”

“这恐怕不好办。”

“老郑，咱们可是在一条船上啊，公司上市后你的2%的股份价值多少你心中有数，这个时候可是你发挥作用的关节点啊。”

郑本桩思量着，这2%的股份真的存在吗，如果她还肯拿出来，那也不能再由她代持了，可是找谁来持有呢，这事如果被贾西佗知道了，弄不好他会和自己解除合作，这还是小事，关键是眼前这个女人不像是个讲信用的人，到时候她不承认有这2%，连个黑纸白字的凭据都没有，如何确保能拿到手呢。话说回来，即使现在她写个保证书也没有法律效力，不如不拿这种虚无的预期，直接要现金。他对柳丝丝说道：“2%实在是太多了，我也没有什么贡献，不如这样吧，我尽力去帮你化解贾总的顾虑，事情办成了你直接付我一笔服务费，我们干律师的发不了大财，只能是干活拿钱，吃辛苦饭。”

柳丝丝心中冷笑，果然没有猜错这个狡猾的家伙。她说道：“那多不合适啊，不过你要这样说我也能理解，资金如果能到位，我就按照2%给你提取佣金如何？”

5千万的2%就是一百万元。郑本桩迅速算清了这个账，他微笑着伸出两根手指。柳丝丝倒吸了口凉气，心想他是真够黑的。转念又想先答应了他，把事情办成再说，至于钱怎么给，反正在自己手里，看情况再说呗。于是就点头答应道：“看来郑大律师胸有成竹，就按你说的数字定，200万。”

郑本桩说：“你先付一百万，我去努力，办成了再付剩余的一百万，如果办不成，我一分不要，全额退还。”

柳丝丝没想到他会提出这样的方案，一时有些迟疑。思考了片刻说：“可以，你起草一份合作协议，我回去和我家老马商量一下就先打款给你，一旦签字了余款立刻转账给你。不过，协议里要注明时间，这个月底能和贾总签定正式合同。”

郑本桩瞟了一眼墙上的挂历，已经是7月22号了。他微微一笑，点头表示同意。

离开郑本桩的办公室，柳丝丝狠狠地吐了口吐沫。她从来没有这么狼狈过，被郑本桩拿捏的死死的，而且还要先付钱，这事办成了也罢，可是万一办不成呢，钱还能顺利拿回来么。还有，如果办成了，200万的代价还是有点儿大。她反复思考着，提醒自己是不是太死脑筋了，这事一定要郑本桩才能解决吗，难题本来就是他制造出来的，他当然有能力解决，但决定这件事情的还是贾西佗，如果贾西佗执意要投资郑本桩也没有办法阻拦。看来还是要在贾西佗身上下功夫。想到这里她决定暂时不回杭州，她要找贾西佗再做一次努力。

十六、借力打力

柳丝丝并没有立刻联系贾西佗，她还没有想出能影响贾西佗的办法。回到宾馆，柳丝丝站在镜子前，心中充满悲哀。回想年轻时节，贾西佗追求自己时的光景，不免感叹岁月如梭：如今自己徐娘半老，虽然风韵尚存，可是对贾西佗显然不具有吸引力了。她回忆起大学时光，第一次见到贾西佗时的情景。那是在学生食堂，凑巧坐到了他的对面，自己当时打了一个喷嚏，饭粒肉眼可见地跑到了贾西佗的饭碗里。他当时看自己的眼神都是直的，根本不介意自己打的这个喷嚏，就差把跑过去的饭粒吃掉了。她当时的心里感觉暖暖的，如果对面的男生冲自己吼一嗓子不是也没脾气么。那一刻她对贾西佗产生了某种好感。事实上正是那次事件使他们相识，贾西佗为了追求她可是使尽了浑身解数。

初相识的第一个周六的傍晚，在去食堂的路上，贾西佗迎面走了过来，邀请她去学校外面吃饭。她正犹豫的时候，贾西佗神秘地掏出两张话剧票，说他好不容易从别的同学手中买过来的。剧目是当时引人关注的《天才与疯子》，这个演出极大地吸引了她。等找到地方才发现不是正规的剧院，好像是一个俱乐部，演员也都是业余爱好者，而且演出的只是个简单版，好在剧情还算完整，柳丝丝依然看得津津有味，十分投入。散场回学校的路上，她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的手已经被贾西佗牵在了手里。她没有抽回来，喜欢这种感觉，那只手宽大又温暖。她这是第一次被一个男生牵手，有一种很奇妙的晕眩。她都不知道是怎么回到的学校。直到进了宿舍，她才意识到回来没有乘坐公交车，似乎是一路走回来的，走了有将近一个小时的路程。一路上贾西佗讲了许多关于他童年的故事，其中最令她记忆深刻的是他去北京，他还背了一把木剑。这个形象立刻在她的脑海中引发化学反应，她觉得他就像是武侠小说中的剑客，英气勃勃。可以说，从一开始，她就把贾西佗给意象化了，她喜欢上的是一个并不真实的贾西佗，而是她心目中想象出来的贾西佗。

他们相处了四年，却始终没有明确恋爱关系，即使所有人都认为他们是一对恋人。他们没有相互确认过，也没有否认过，只是自然而然地，或者说是默契地以一种“自以为是”的方式在一起相处，直到大学三年级，在和同学一起出游的活动中，她发现贾西佗其实是一个十分要面子，心胸并不宽阔的人。贾西佗穿了一双李宁牌的运动鞋，而另一位男生穿的是日本著名品牌亚瑟士，这显然刺激到了他，在河边嬉水时，他趁人不注意，把那双亚瑟士踢进了河里。这令她十分震惊，她反问自己和贾西佗在一起是恋爱吗，自己准备和这样的人共度一生吗？答案是否定的。原来和贾西佗相处只是觉得他人不错，对自己很好，闲暇时有他陪着自己，感觉生活很充实。还有，贾西佗从来没有尝试强迫和她有亲呢举动，这是他们能在一起舒服地相处如此之久的一个重要原因。柳丝丝也想过，贾西佗为什么没有那种亲热的表示呢，最终她确定是因为他缺乏勇气。这让她对贾西佗的看法进一步变差，不过她心里也十分清楚，如果贾西佗真的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他们之间的关系就完蛋了。

四年的路走过来，他们之间还是积淀了足够的感情，直到大学毕业他们都被分配到了北京工作，他们之间的感情迅速升温。这主要是因为柳丝丝第一次远离家人，内心有一种异乡漂泊的孤独感受，贾西佗成为她最可信任与依赖的人。他们第一次在八一湖边亲吻。或许就是从那一刻开始，贾西佗认定柳丝丝一定会嫁给他。但是在最初的日子里，他们的生活是清苦的，贾西佗几乎没有带她吃过饭馆，出门也从来不叫出租车，有一次他们外出参加朋友聚会，回来时错过了末班车，他领着她走回她的宿舍，然后自己又走回自己的住处。而这期间，贾西佗的好朋友甄东溪已经去了深圳开创新天地。最终柳丝丝接受了父母的建议回到了杭州，并很快嫁给了公司的总经理马千里。

和柳丝丝相处了六年，贾西佗没有见到过柳丝丝的身体。此刻，柳丝丝望着镜子里的自己，心想如果此刻脱光衣服站在贾西佗面前，他会有兴趣么。随即轻叹了口气，自嘲道：“时光容易把人抛，樱桃可以再红，芭蕉可以常绿，红颜却不可能常在，女人到了这个年纪，不可能靠姿色吃饭，只能靠智慧。”

她开始搅动脑汁，思考着下一下的行动计划。忽然之间一道光亮闪现，她有了一个主意。贾西佗一不差钱，二不差美女，但是他要面子，他要高别人一筹，那就满足他的这份虚荣心。她想到了新近调任S市的市长高子善，此人在杭州任职期间曾经帮助过马千里，也收受过不少好处，而且和柳丝丝还有过一段暧昧关系，好在他懂得及时收手，柳丝丝对他还比较欣赏。虽然柳丝丝为防万一，曾偷偷录音了和他在一起偷情时的对话，但她从来没有想过用这个找他讨要好处。此刻她想到高子善曾经说过要在S市建一座地标式的建筑，在他心中这叫为官一任，留名一方。她想找他把这个建筑项目交给贾西佗，这样对双方都有好处。如此，贾西佗就不能不把投资兑现了。

想到此，她给高子善拨通了电话。高子善听完她的意见刚刚表示为难，柳丝丝立刻接口说道：“如果是程序上的事，你想办法解决。如果是利益上的事，你直接说，选这个公司你得到的只会更多，这点你放心。”

对方沉默了片刻说道：“你也知道这个项目已经进入招标阶段，现在已经过了递交标书的时间，如果再添加新的公司，显然不公平，也违背招投标原则。”

“我不管，反正程序上的事你负责，利益上的事我负责。你会有办法的。”

“好吧，我试试看，争取调整一下，有了结果就会告诉你。”

放下电话，柳丝丝心情终于变的晴朗起来。她知道高子善的手段，他要办的事还没有办不成的呢。何况他现在是市长，大权在握，比之前在杭州时办事更方便。她拿起电话拨通了贾西佗的手机，再次约定了见面的时间。

和贾西佗的这次会面成效颇丰。贾西佗对她所说的S市地标项目十分感兴趣。她曾担心他有没有钱来干这个项目，贾西佗大笑着告诉她，钱是随着项目走的，项目越大粘来的钱就越多，完全不用担心。柳丝丝乘势说道：“照你的意思是我的项目缺乏粘性呗，是我的项目不够粘性，还是我的人不够粘性啊。”

柳丝丝说完这番话，贾西佗立刻应道：“哪里的话啊，你柳丝丝在我心目中永远是最美的哪个。你放心回头我和法务部打个招呼，让他们尽快走完流程，月底前签订正式合同，然后按约定把钱打给你。”

柳丝丝没想到事情反转的如此顺畅，她真想过去给贾西佗一个大大的拥抱。不过她还是忍住了，心想如果他此刻来拥抱自己，或者他暗示想和自己如何，她一定会答应。可惜，贾西佗完全没有这层意思。站起来潇洒地挥挥手转身走了。望着贾西佗的背影，柳丝丝忽然对自己当年放弃贾西佗的决定产生怀疑，那是不是个错误的决定啊。如果嫁给他，此刻自己也不用出来四处奔波了，做个阔太太游山玩水，不是挺好么。转念又一想，这是理想状态吧，现实一定会很狗血，也许自己早就因人老色衰被他抛弃了呢，现在连和他见面的资格都没有了。她长出了一口气，命当如此吧。

她起身往饭店旁边的SKP商场走去。在爱马仕专柜，她选了一款包包，看了一眼标价9.8万元。她本来是想买给自己，此刻忽然改了主意，把这个包包送给贾西佗的老婆。当她拎着包包离开商场的时候，她惊讶地发现原来女人最欢乐的时光是花钱，即使是给别人买东西。

这时她的手机响了，来电显示是郑本桩。柳丝丝没想到贾西佗做事如此高效，她猜测是贾西佗要求郑本桩把法律流程完成，签署同意意见。郑本桩已经失去筹码，此刻他打来电话一定是想最大化争取利益的。

她嘴角挂着一丝微笑，按下了接听键。

果然，郑本桩态度十分谦和，并约她见面。柳丝丝爽快地答应了，反正也没有事情做，见面就见面，看看他怎么表演也是一个乐趣。反正如何应对他，她心里已经想清楚了。

这次见面郑本桩约到了一个饭店，他要了一个豪华包间，特意选择了西餐，还点了红酒，见到柳丝丝立刻说道：“西餐比较适合人少的时候享用，安静有情调，请柳总这样的大美女吃饭，只有这里才相配。”

柳丝丝知道他说的是戏词，不过心里仍然很受用。笑着说道：“让你这大律师费心了啊。”

这顿饭吃的是桌面上觥筹交错，桌面下勾心斗角。最终，郑本桩挤出一张笑脸送走了柳丝丝，望着她的背影屏住呼吸。柳丝丝只给了他30万元好处费，这事情就算是结了。他知道自己手中已经没有筹码，这30万元不拿白不拿，他没有挺直腰杆拒绝，而是接受了。以他的江湖经验他并不介意一时的输赢，心中想着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柳丝丝我郑本桩从此可就惦记上了你啦。

17、 风光无限

贾西佗和高子善一见如故。他们是一类人，骨子里好大喜功，喜欢搞一言堂、说一不二，对自己的判断力十分自信。贾西佗看了S市的地标模型，又去实地看了位置，感觉确实是个好项目。高子善在旁边抬头仰望天空，似乎那栋高楼已经拔地而起了，兴奋地说：“有了这栋建筑，谁来我们城市都会留下难以忘却的记忆。这里面有你贾总的功劳啊，全市人民都会感谢你。”

贾西佗哈哈笑道：“没有人会记得楼是谁盖的，不过我们自己会记得，这将是我们公司盖的最高楼，有挑战性，我喜欢。”

高子善回应说：“这座大楼由你们来命名，可以用公司的名称叫环宇世贸大厦，也可以叫西佗大厦，你想怎么叫就怎么叫。”

贾西佗咧嘴乐道：“那太好了，就叫环宇世贸大厦吧，这个名字大气。”

他们回到市府办公楼，在高子善的办公室商讨建设事宜。高子善反复强调：“一定要按进度建成，我只给你三年的时间。多一天都不行。地面上是干净的，拆迁的事不用你管，你只负责进度和质量，还有要注意安全生产。目前这栋楼还有政府参与投资建设，我想干脆改成土地招拍挂，你们做投资主体，把土地买走，土地价格可以低些，因为政府对建筑的设计要保留话语权，大楼盖好后是卖还是租你们自己决定。”

贾西佗明白他的意思，土地招拍挂就等于把之前的建筑商承包方案给终止了。而新的招标方案时间很短暂，一般的地产商来不及准备，不具备竞争能力，这样可以确保项目落在自己手里。至于将来是租是售都不难，S市招商引资很成功，据说还有一批大型科技公司有意向搬过来，客源充足，不愁出租，大楼下面五层是高档商场，也很好出租，持有这样的资产肯定不会吃亏。他决定投资这个项目。对高子善说道：“要保证进度关键靠资金支撑，还需要政府协调银行，保证充足的贷款和及时的放款。”

高子善大手一挥，豪迈地说道：“银行是服务行业，就是要服务于企业发展，服务于城市建设，几大银行我去帮你交涉，保证你资金不断线。”

贾西佗心里乐开了花，心中盘算了一下，整个建筑预计需要投资一百亿左右，十年回本，再算上升值空间，接手这样的项目跟捡钱几乎没有什么区别了。给高子善一个亿的佣金应该没有问题。他对高子善伸出一个手指头说道：“项目建成，我保证兑现这个数。”高子善嘿嘿一笑：“有数，有数。”

许多大项目并不像人们想象的那么复杂，贾西佗只用了一天的时间就做出了决定，投资这个上百亿的项目。而且也没有什么复杂的程序，就是和高子善聊聊天，看看场地，一起吃了顿饭。当然，这和贾西佗混迹地产行业多年，心中有数有很大关系，更重要的是项目背景可靠，有政府支持，他心里十分踏实。

回到北京，贾西佗给柳丝丝打了电话，约她次日见面。柳丝丝已经回到杭州，接到电话立刻答应下来，连夜赶往北京。她知道事情进展顺利，飞机起飞时她的心情也跟着一起飞翔。

吃饭的地点是贾西佗定的，位于京城大厦顶层的一个包间，在这里可以俯视北京城。包间里摆放着一张可以容纳二十人的大圆桌，铺着雪白的桌布，桌上堆满了红色玫瑰花。贾西佗和柳丝丝并肩站在窗前，望着夜色中的北京城，纵横交错的街道上车水马龙，流光溢彩。贾西佗指着东南方向说道：“那里正在建设北京的地标。”柳丝丝会心一笑，她知道他在遗憾没有成为北京地标的建设者，S市的地标项目某种程度上弥补了这一缺憾。她说道：“北京机会多啊，说不定哪天你会建一栋比这个还要高的大楼呢。”

贾西佗志得意满地呵呵一笑，他的思绪飘回到大学时代。那时他看柳丝丝的眼神如同此刻遥望北京的最高建筑，有一种够不着的感觉。直到他感觉自己终于能和她在一起了，她却突然离去。他们谈了那么久的恋爱，却从未见过柳丝丝的身体，他们之间最亲密的举动止于亲吻。透过窗户的反光，他看着柳丝丝的身形，已经有些发福，变化最明显的就是曾经婀娜的纤细腰身不见了，他对她已经没有了性的欲望，但是如果能看到她赤身站在自己眼前，也算是了却了一段遗憾吧。他自嘲地笑了笑，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人啊真是奇怪的动物。

柳丝丝不知道贾西佗的心理活动，她沉浸在即将大干一场的兴奋中，这是她人生最后的一次机会了，此时的贾西佗就是她的贵人，要不是因为年龄带来的自卑，她很想小鸟依人般投入他的怀抱。她渴望贾西佗能给她一个拥抱，事实上当年她喜欢贾西佗也是真的，至少从外形上是喜欢的，只是后来发现了贾西佗身上的一些缺点，当然也包括他出身低微，最终迫于父母的压力，选择了回杭州，嫁给了马千里。贾西佗的家境太差了，他虽然是公务员但收入也不高，不可能带给她奢华的生活。柳丝丝家境殷实，从小娇生惯养，花钱大手大脚，和贾西佗在学校的时候外出都是她花钱，工作后贾西佗有了收入，开始带她外出吃饭购物，但去的都是普通的饭店，买的东西也都是便宜货。她虽然没有说什么，但心里渐渐起了变化，这不是她想要的生活，当父母施压让她回杭州时，她顺水推舟就离开了北京。当时她给贾西佗的解释是父母施压，事实上父母只是提了一个建议试探她，她立刻就答应了。然而时乖命蹇，马千里炒房失手，公司破产，她的生活陷入困顿之境。如今她买的名牌包包都是高仿，这令她的自尊心大受打击。这次她要抓住机遇，彻底翻身，所以，当贾西佗答应投资时，她真的很想为贾西佗做点儿什么，她希望贾西佗对她还有兴趣，如果他做出一点点暗示她都会毫不迟疑地奉上自己，可惜，贾西佗没有流露出半点意思。

吃完饭，贾西佗用雪白的餐布擦了擦嘴唇，起身邀请柳丝丝跳舞。音乐播放的是邓丽君的又见炊烟，舞步是慢四。柳丝丝没想到贾西佗还有这样的安排，很快就沉醉于轻扬的乐声与飘渺的舞步中。她的头抵在贾西佗的肩头，左手从贾西佗的肩头滑落，从背后紧紧搂住了贾西佗。俩人贴的很紧，能感受到对方的体温。贾西佗感觉此刻的自己已经站在了珠峰的顶端，柳丝丝匍伏在山脚下。他已经读懂了此刻的柳丝丝，知道她已经完全归顺了自己，这从她已经软了的身体就能感觉出来。但贾西佗止步于此，他没有再前进一步，没有得到20岁的柳丝丝，他现在也不想要50岁的柳丝丝，他只需要确认他赢了就够了，他可以拥有她就是最好的结果了。

他感觉从此以后再也没有什么让他遗憾的了，多年以来压在心头的沉沉磨盘彻底卸掉了。他心里有一张金钱买不来的东西的表格，上面本来写满了各种词汇，知识、亲情、朋友、荣誉、尊严、爱情、健康……许多词汇早已被划掉，如今尊严、爱情这两个字眼又掉落下来。之前他曾把知识这个词汇保留下来，他认为知识虽然也要花钱，但是还需要自己努力去学，否则花再多的钱也变不成自己的。基于这一原因，他保留了知识这惟一的词汇。但他相信金钱的魔力，有钱能使鬼推磨，何况知识，听不懂就花钱雇个老师天天讲，总能听懂，所以最终还是划掉了。如今这张表上只剩下健康这一个词了，其实贾西佗对这个词汇也很质疑，除非是疑难杂症，否则有钱也能买到健康。但为了保住这张表格，他还是留下了这最后一个词汇。

音乐声停了下来。室内变得十分安静。贾西佗也停下舞步，搂抱着柳丝丝静止了片刻，哈哈一笑道：“这是在大学时咱们俩跳的第一支舞曲，准确地说是我和女生这辈子跳的第一支舞曲。只是之前跳舞和现在跳舞的感受截然不同啊。”

柳丝丝酸道：“有什么不同，我现在老了呗。”

贾西佗摇摇头说：“不完全是为这个，是眼界。那时候能和女生一起跳舞就是最风光的事情了，内心满满地全是骄傲与幸福。现在和谁跳舞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这把年龄了，还有心情跳舞。这才是真正的风光与幸福吧。”

柳丝丝心里不爽，又觉得他说的十分有道理，自己刚刚不是很投入么，甚至还有一丝眩晕，那是青涩女孩才会有的感受啊。两个年近半百的人，还能重回大学时代，并且毫无违和感，确实不容易呢。于是也笑道：“无论如何谢谢你，是你把我又带回到了曾经的青葱岁月，人生中最美好的年华。”

贾西佗心中一热，她说那是她人生中最美好的年华，这说明自己陪伴她一起走过的大学时光是她最美好的过去，而不是不堪回首的过去。他轻轻拍了拍柳丝丝的肩，说道：“和你一样，那也是我人生中最美好的年华。”

柳丝丝说：“好吧，那是你最美好的人生年华，此刻是你最风光的人生年华，我见证了你两段高光时刻啊。”

说完俩人一起笑了起来。送别柳丝丝回饭店的路上，贾西佗感觉人生真是妙不可言。对柳丝丝他已经没有了任何性的兴趣。可是，他依然对她的看法十分重视，依然有一种强烈的冲动，想把自己最光鲜亮丽的一面展示给她。这是什么心理？要面子么，证明自己的强大么，其实人的生活圈子没有多大，说到底就是25岁以前交往下来的朋友，成败也都是在这个圈子里显示价值。这主要是因为25岁之前的大家都很相像，收入、地位都差不多，随着时间推移，每个人的命运都不相同，而造成这不同的落差的，主要取决于一个人的处世哲学。懂得如何与人打交道的，在常规的道路上往往能够青云直上；清高、自傲、敏感、孤芳自赏的除非命运之神垂青，否则，多数都会走向顾影自怜之路。贾西佗是后者中的幸运儿，他赶上了一个大变局的时代，到处都是机会，他幸运地一次又一次把握住了机会。

此刻的贾西佗志得意满，迈着豪放的步伐向通往七层的电梯走去。

十八、郑狠柳恨

给柳丝丝投资的钱很快就转出了。不过不是全部，而是1千万元。贾西佗清楚，钱是要慢慢花的，即使是烧钱，1千万资金也够烧三个月的。他喜欢柳丝丝找他要钱时的感觉。

郑本桩对转款没有再做阻挡，只是在项目意见书里注明此投资为高风险项目。他的意思当然是说资金来源与用途不符，有政策风险。他没有想到的是，这个项目在4年后遭遇了最大的政策风暴，彻底垮掉了。

郑本桩始终在寻找一个合适的机会把柳丝丝寻求贾西佗的投资时使用的手段告诉贾西佗。不过，他在没有彻底弄清贾西佗和柳丝丝的关系之前，也不敢轻易去说。他深知背后说人，很容易被人打上标签——嚼舌根子。他一个大老爷们儿，可不想为此被人看扁了。

机会终于来了。秋天，从S市返京的路上，贾西佗有些恼火地抱怨，这个马千里太不像话了，脸皮怎么这么厚呢，非要我把基建土石方的作业交给他做，这个项目已经答应给城建局局长的亲戚了，他还非要分一半走。你说，他们想钱是不是想疯了。

郑本桩故意沉吟了片刻说道：“当然是想挣钱，可是更可怕的是他们认为你一定会把这个项目给他们，那怕只给他们一半。”

贾西佗一脸疑惑地看着郑本桩问道：“你这话什么意思，什么叫我一定会把项目交给他们做啊，就因为我和柳丝丝那层关系吗？”他差点儿就脱口而出：惹烦了我就和他马千里翻脸。

郑本桩说：“您和柳丝丝关系有多深我并不了解，不过，我知道柳丝丝绝非善类。”

贾西佗听出郑本桩话里有话，他盯着郑本桩，等待他说出理由。

郑本桩不想把自己撂进去，他含糊其词道：“听说她此前四处打探公司和您的黑料，我猜她不一定是为了害您，但肯定是为了从您这里拿到投资，这种骚操作令人恐惧啊。我有朋友被她探询过，把这信息告诉了我。说实话我是出了一身的冷汗。这也是我一直反对您给她投资的原因之一。”

贾西佗沉默不语，内心十分恼怒。他并不关心郑本桩的消息来源，闯荡江湖这么久，贾西佗如果连这点儿小伎俩都识不破，他也不可能有今天的规模。他愤怒的是柳丝丝竟然对他使手段。这一点他毫不怀疑，柳丝丝做的出来。他开始脑补如果自己拒绝给她投资，她跑来和自己谈判，透露出她掌握到的某件能威胁到自己的事情，逼迫自己投资的情景。他现出一丝苦笑，对结果他还真没有把握，因为他不知道柳丝丝最后打探到了些什么。做生意的人优先选择的一定是息事宁人，或许自己会妥协的。

如果只是柳丝丝为了拿到投资想给他上手段，他还能忍受，尽管这让他心里十分不爽，骨鲠在喉，但他相信柳丝丝只是说说而已，不会动真格的。如今这马千里又来了，他就完全不能容忍了，毕竟他和马千里没有交情。看来是柳丝丝费尽心机搞到的消息还没有发挥作用，马千里是要把信息资源的价值最有效地使用啊。贾西佗开始好奇，他们到底掌握些什么，他决定先吊住马千里的胃口，直到他透露出些消息来再决定下一步的行动。

回到北京的第二天，马千里就追来了。他给贾西佗带了一盒龙井，强调这茶卖到10万元一斤，特意弄了半斤让他品鉴。贾西佗瞟了一眼精致的茶叶盒，微微一笑算是接受了。马千里往前凑了凑身子压低声音说道：“贾总，你把土石方的业务交给我，我把价格出到最低，绝对不让你吃亏，这样咱们双方都合适。”

贾西佗说道：“你最好还是专心去做互联网教育项目，不要三心二意，什么钱都想赚，否则，什么事情也做不好，什么钱也挣不到。”

贾西佗说话的口气已经像是教训手下了。马千里脸色变得难看，青一阵，红一阵。抻着脖子说道：“贾总，话不能这么说，我赚钱也是为了咱们的项目好啊，说的直白点，我手里有钱了，至少不会打咱们股份公司的算盘。咱们现在合作了，已经是一家人了，我这才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嘛。”

马千里说的实在，贾西佗明白他说的是实话。但是他打算激怒他，让他说出他想听到的话来，所以，继续沉着脸说道：“真要是为了咱们的合作项目好，那按照我说的你专心致志去做好该做的事才是正理。这个土石方项目太LOW了，别在这上面费心思了。”

马千里一时语塞，他没有想到贾西佗如此决绝，本来他对让出一半并没有表示出拒绝的意思来，怎么刚刚回到北京就彻底变脸了呢。他字斟句酌地说道：“贾总，咱们都是开公司做生意的，明白挣钱是怎么回事，我实打实做事赚钱真的是为了咱们的合作发展顺利，绝对不会把项目赚到的钱悄悄洗出去，变成自己的黑钱。”

听到这里贾西佗心头一震。莫非自己向海外账户转移资产的事情他掌握线索了？他略加思索就否定了这个想法，他资金的流动只有会计一个人知道，会计绝对可靠。马千里肯定在使诈，因为私营企业只要有些规模的，都会往外转移资金，这既是一种自保的手段，也是准备赖掉银行贷款的方法，干好了把贷款就还上，海外还有了一笔资产，干不好拔腿跑路，出去还能继续花天酒地。既然是普遍现象，马千里敲打这种事情，估计就是一种计策，并没有什么真凭实据。想到这里，贾西佗放下心来，他哂笑着说道：“看把你委屈的，这样吧，回头我和承包这个项目的公司说说，让他们再转包给你们一些业务，这样和你说的价格也差不了多少。但我还是建议你做完这一单，今后不要再干这些事情了，应该专心做好一个项目。”

马千里一时无话可说，毕竟贾西佗的安排都有道理，话也在理上。他顺水推舟道：“听贾总的，这事就这么办吧。另外，丝丝在我来京时交待，让我再带1千万回去，确保项目顺利推进。”

贾西佗心中有些烦燥，起身开始整理桌面上的文件，做出要起身外出的姿态，嘴里就道：“资金嘛不是问题，但每一期资金的使用情况，效果如何都要提交一份汇总报告。我看了才能决定后续的拨款。”说完他按响了秘书的呼叫铃。漂亮的女秘书推门进来。“我有事要出去一趟，你安排马总在公司食堂用餐，请办公室洪主任陪一下。”

马千里连忙起身告辞，说不在这里吃饭，他要赶回杭州去。他是真的急着回去，在去机场的路上他就把和贾西佗见面的情形全部告诉给了柳丝丝，同时恨恨地说：“他似乎根本不在乎我的暗示，你的消息是不是不准确啊。”

此时的柳丝丝看不上马千里如同当年看不上贾西佗，她觉得马千里又蠢又笨，脑袋就是个榆木疙瘩。她从马千里的描述中已经得出结论，有人从中作梗，她用屁股都能想出来是谁，非郑本桩莫属。贾西佗对马千里的暗示如此镇定，要么就是他反应迟钝，没有明白过来，但几乎没有这种可能；要么就是有人向他透露了消息。一定是郑本桩在贾西佗面前说了自己的坏话。她咬牙恨道：“行，郑本桩算你狠，我柳丝丝睚眦必报，这事儿没完。”

不过柳丝丝的头脑是清醒的，她现在急需要做的事情是扭转眼前被动的局面，改变贾西佗的想法。这次她决定按照贾西佗说的做，竭尽全力推进公司业务，她要拿出一份漂亮的答卷，让贾西佗心甘情愿地把后续款项打过来。她的这个选择是聪明的，年底公司成为互联网教育领域的头部企业，柳丝丝不再担心贾西佗会不会继续拨款了，现在是贾西佗不敢延误，主动把剩余的4千万全部打了过来。他们都清楚，C轮融资根本不用发愁，有大笔的资金等着进入呢。

柳丝丝和贾西佗恢复了平等相待的关系，这让他们在一起时有了一种十分微妙的感觉。柳丝丝从内心深处觉得贾西佗可亲，偶尔还能撒个娇。贾西佗虽然觉得柳丝丝太过势力，但也不十分往心里去，常常回忆起在大学时的生活，偶尔还会为柳丝丝当年的一念之差叹惜不已。

一切都在走向正轨。年底李英子怀孕了。甄东溪也传来好消息，他媳妇也怀孕了。贾西佗的母亲高兴地落下眼泪，年近七十要抱孙子了，怎么能不高兴呢。她挂在嘴边的话是，无论生男生女，咱家添丁进口就是大喜事。贾西佗对李英子关怀备至，他已经48岁了，虚说已经50了，半百得子，喜悦的心情自不待言。他和甄东溪商定，孩子满周岁的时候两家好好聚聚。带着对未来的美好憧憬，他们走进2019年。

十九、圈钱时代

2019年中国的资本市场悄然之间发生了一次影响深远的变革，科创板成立并实施注册制，企业的价值完全将由市场决定。什么是市场，在老百姓还没有弄清楚什么叫科创板，什么是注册制的时候，所谓的市场就是大资本玩家引导数不清的中小投资者相互博弈。最终被收割的一定是小投资者，上市公司永远不会吃亏，除非是自己太差，被资本玩家抛弃。

柳丝丝毫不迟疑地抓住了这一机遇，迅速将公司上市提上日程。到了6月成功上市，从资本市场上顺利融资29亿元，这29亿元是不需要归还的啊。紧接着股票价格一路攀升，到7月末公司市值已高达百亿。柳丝丝迎来了自己人生的高光时刻，她全面开启了奢华生活模式，家里很快变成了奢侈品仓库，各种名牌包包、鞋子、化妆品、服装、饰品堆积如山。她购置了一栋建筑面积达1200平米的别墅，购买了一辆玛莎拉蒂跑车。现在她惟一遗憾的是自己老了，无论如何化妆、整形，都无法和20岁的女孩比拼。当她开着玛莎拉蒂奔驰在江边大道上时，她内心常常会涌上一阵阵莫名的悲哀，这一切来的太迟了，尽管风吹起的依然是她的头发，却不再是乌黑的长发，而是稀疏的分岔的发丝。这是柳丝丝的心头之痛，她的头发过早地开始脱落，只能依靠假发来妆扮自己。也许正因如此，她才开启了疯狂的报复式消费。

贾西佗去年已经把地产公司在香港上市。此次依然没有错过这班资本快车，他除了在柳丝丝的公司里占有股份，他之前投资的一个医药企业也趁此时机成功上市。他的身价更是高达300亿。不像柳丝丝只会疯狂消费，他不断减持手中的股票，变现后再兑换成美元，通过各种通道把钱转移出去。他心中始终有一种隐忧，认为市场不会始终如此繁荣，大萧条终将到来，他无法预知这一天什么时候来到，但他确信这一天肯定会来，他认为最好的避险模式就是手中拿着足够的美元，而且这美元还要放在瑞士银行。这些年他转移出去的美元已经高达10亿元，这当中相当大一部分是应该归还银行的贷款。他深知这是一颗大雷，原本他想的是市场一旦崩盘自己就跑路，什么贷款不贷款的根本不用去想。如今公司在资本市场获得的财富让他具备了足够的偿债能力，他开始盘算把之前转移的贷款资金窟窿用减持股份收回的钱逐步堵上。他这样想并非是改变了对未来经济走势的预期，而是可以摆脱犯罪，今后可以正大光明地生活。至于以往的洗钱那只能算做是一种原罪，只要他把所有的银行贷款中洗出去的部分全部补上，就不会被追究责任。他最终决定把减持股票获得的资金进入公司账户，补足资金缺口。这是贾西佗的精明之处，正是这份精明使他在接下来的惊涛骇浪中得以逃生。

甄东溪的公司也在科创板上市了。他们公司终于在芯片研发领域取得突破，已经可以生产制造7纳米的芯片，更重要的是这一过程并不需要光刻机，这使他们从此不再受制于人。公司上市后迅速成为股市黑马，股价一骑绝尘，公司市值高达700亿元，远超贾西佗的身价。贾西佗虽然心中不是滋味，但也无法抱怨甄东溪不给自己机会。此前甄东溪此表达过从自己这里寻求资金支持的意愿，但自己拒绝了。其次，甄东溪公司的股东多数都是国有企业，显然这背后有国家资本的力量，恐怕也不是哪个私人资本想投就能投的。让他略感安慰的是甄东溪个人股份并不多，随着一轮轮的融资，甄东溪持有的股份不断稀释，目前只持有公司不足2%的股份，个人资产不过十几个亿，和自己比还差着一段距离呢。

9月是收获的季节。李英子生了个男孩，甄东溪得了个女儿。为了庆祝两家大喜事，他们决定在北京一聚，把双方的长辈全邀请过来。遗憾的是贾西佗的父亲已经离世。7名长辈，两个婴儿，一共13人共聚一堂。略觉尴尬的是李英子的妈妈比贾西佗还小一岁，这也是平时他们不怎么来往的一个重要原因。

贾母十分高兴，酒席宴上居然一连喝了三杯白酒。贾西佗看着满脸笑容的母亲心中感慨万千，给她多少财富也没见她如此开心，看来她说的对，生活过的就是人气，有人的日子才最有生气。

甄东溪的父亲是个木讷之人，此时因自己是最年长的男性长辈，讲出了一番话，让贾西佗刮目相看。甄父说道：“你们赶上了好时代，也把握了好机遇，如今都有所成就，现在又有了下一代。你们就应该明白努力拼搏的意义是什么，有钱了生活意义又是什么。如果这些想不清楚，那日子就算是白过了。如果你们问我答案，那我就说努力拼搏是为了过上好生活，有钱了就应该是为了让其他人过上好生活。”

贾西佗觉得甄父说的有道理，但他又不能完全认同，他说的其他人是指谁呢，他是不是在提醒甄东溪应该多给他些钱花呢。他又看了看自己的母亲，觉得她也十分赞同甄父的说法，用力地点头。贾西佗想自己对母亲可是尽心尽力，极其孝顺了啊，她的日子过的可谓是锦衣玉食，无忧无虑啊。又或者甄父的意思是指做慈善，慈善是要做，但那更多地是为了避税，谁会傻到把自己辛辛苦苦挣来的钱白白地给人呢，当然有时候为了树立企业形象，花钱做慈善，但那本质上也是做广告，同时还有避税功能。贾西佗信奉天上就没有掉馅饼这样的好事，所以他也不会扔馅饼给别人。他的金钱观是人有钱了就会想办法去花，花钱就是帮助其他人，花钱就是推动经济社会发展。他总是说历史遗留下来的有价值的东西，都是因为当时存在着一些有钱人，如果没有有钱人，怎么可能有欧洲的天鹅堡、中国的紫禁城。这些年来，贾西佗除了消费，花钱最多的地方就是出资资助了一个摄制小组，这是一个拍摄野生动物的小组，成员只有三个人，他们经年累月在野外追踪野生动物，纪录野生动物的生活习性。如果说最初是贾西佗无偿赞助，但是到了后来，这又变成了一桩生意，贾西佗发现所有的视频资料都有人愿意出高价收购。他找到一个文化公司，把内容编辑成系列专题片，居然也带来一笔不菲的收入。想到这里，贾西佗接话说道：“姨父说的对，您不是最爱看我拍摄的野生动物专题片么，这就是您说的让其他人过上了更快乐的生活，对吧。”

甄父想了想说：“你说的这个也对，这也是让其他人过上好生活的一种方式。但这属于锦上添花，更多的要考虑雪中送炭。”

贾西佗不再接话，他对此并不认同。需要雪中送炭的人多了去了，自己有再多的炭也不够送的啊。当然如果遇上天灾，贾西佗也会捐款，洪水地震时他都捐了上千万元。他觉得做到这一步已经足够了。甄东溪对父亲的话倒是很赞同，说道：“我理解您的意思，您放心我们不会乱花钱，挣来的钱除了用于研发和生产，还会提升员工待遇，让大家共同富裕。”

甄父满意地点点头对贾西佗说：“你是私营企业，更要搞好员工待遇，员工收入提升了才会热爱企业，忠于企业。”

贾西佗举杯敬酒道：“姨父放心，水能载舟也能覆舟，这个道理我懂，我会做好的。”说罢仰头干了杯中酒。

饭后摄影师为他们照了全家福。贾西佗看着照片，上面缺少了父亲的身影，不禁感叹，钱也不是万能的，至少无法做到让人死而复生啊。但没钱肯定是万万不行的，如果手中没钱……他又想起儿时在面包店里被胖婶抓到时的情景。发了会儿呆，贾西佗走出饭店，钻进车内对李英子说道：“你父亲的那辆车该换了，回头你问问他喜欢什么车，给他买辆新的吧。”

李英子露出一个灿烂的微笑说道：“他不定得有多高兴呢。”其实她心里更想说的是如果贾西佗能喊他们一声爸妈那他们会更高兴。但她知道这事儿不容易做到，所以，也从来不对贾西佗提任何要求。贾西佗和李英子的父母就处于这样一种奇怪的状态中，李英子的父母喊他西佗，贾西佗却从来不喊他们，每次说话都是很自然地开口，似乎并不需要什么称谓。贾西佗想还是西方的相处方式好，大家都以名字相呼，这多平等自然。

晚上，贾西佗约了卢丽丽和甄东溪一起去泡酒吧，他觉得甄东溪来了，就一定要和卢丽丽聚聚。喝酒时，卢丽丽忽然感叹：“一个科创板，三个亿万富豪，这个时代真的变了啊。就剩我们这些上班族整日奔波在生存路上。”

贾西佗玩笑道：“谁让你选择单着呢，否则今天就是甄夫人了，也不用上班了。”

卢丽丽也不生气，笑道：“得了吧，我可不是那种只看见贼吃肉，看不见贼挨揍的人。当然这比喻不恰当，我想说的是之前东溪的日子过的可不宽裕，我要是陪着他那样过，估计愁也把我愁死了，根本等不到今天看见他的成功。”

甄东溪也说道：“丽丽说的是实话，她呀心思重，抗压力弱，做公务员还真挺合适的，至少压力没有那么大。以她的能力工作上那点儿事应付自如，别的就没有什么压力了，这也是为什么和柳丝丝比起来她显得如此年轻的原因。她也不贪图富贵，你看她全身上下没有一件所谓的名牌，可是活的却悠闲自在，气场强大。”

卢丽丽打断他的话道：“我也没有那么超凡脱俗，只不过我能自我安慰罢了，谁不知道钱好啊，有钱了我也会买名牌。我也会开豪车，住豪宅。我现在也在改变，在这个圈钱的时代，谁又能不心动，谁又能无动于衷丝毫不变呢。”

贾西佗觉得卢丽丽很真实，因为这种真实变得更加可爱。此刻他突然萌生了一个念头，也许卢丽丽才是自己的情感之船可以停泊的港湾。他打定主意要和卢丽丽多一些来往。

二十、情有归处

自从那晚在酒吧听卢丽丽吐露内心真实的想法，贾西佗不仅不反感她对金钱的热爱，相反却动了心。他觉得李英子虽然年轻漂亮，但带给自己的也只是虚荣和生理上的快感，是传宗接代的最佳人选，却不是自己的情感港湾。他的情感只有柳丝丝和卢丽丽才能接的住。柳丝丝是他的第一个恋人，卢丽丽是他第一个暗恋的人。柳丝丝和自己经历过沧海，很难再变成桑田，卢丽丽成了惟一的选择。他决定向卢丽丽展开攻势。卢丽丽的抗拒带给他极大乐趣，他喜欢这种抗拒，因为他喜欢挑战有难度的事情。他有足够的信心、耐力达成自己的心愿。

贾西佗并不想娶卢丽丽，他想和她成为情人。某种意义上说他需要成熟女人的关怀，而不是那些年轻女孩的撒娇、卖萌、装嗲。

卢丽丽很快就弄明白了这一切，她起初以为贾西佗有几个臭钱是在施舍自己，后来，又以为贾西佗是在自己眼前炫耀成功，再后来以为他是想实现儿时的梦想，她清晰地记得贾西佗第一次见到自己时眼睛里流露出的痴痴目光。那时的她感受到了一种异样的情绪在心头涌动，少女的心第一次泛起了微澜。然而，卢丽丽很快就发现自己和男生间的距离刚好止步于此。她无法接受男生对自己的任何身体触碰，即使是游戏时也不行，和男生一接触浑身就起鸡皮疙瘩。她喜欢班里的一个女生，起初她们只是一起上下学的好朋友，慢慢变成上街手拉手的朋友，直到高中临近毕业时，她们有一次在一起学习，累了并排躺在床上聊着未来，因为想到可能会分开而伤心流泪，最终拥抱到了一起，并热吻在一起。她内心掀起的热浪是如此强烈，感觉天旋地转，头晕目眩，整个人都飘浮起来。那时的她还不知道什么叫同性恋，认为两个女生要好亲密些也很正常。后来，卢丽丽才明白自己不喜欢男生更喜欢女生。但同性恋是被社会鄙视的，她们之间的情感是压抑的。上大学后，她和之前的闺蜜因为身处不同的城市慢慢疏远了，在北京又有了新的情人——唐燕。只是这种情感十分隐密，甄东溪和贾西佗丝毫不知。如今，卢丽丽发现自己发生了一些变化，对男人不再那么抵触，隐约还有一些渴望。此时，贾西佗对她的进攻正值她的防线最为薄弱的时候。当卢丽丽最终确认贾西佗是想和自己做情人时，她决心接受他，试试展开一段全新的情感里程。她不想结婚，年近半百也不可能再生育，也不确定能不能适应和男人天天在一起的生活。她只是想尝试一下异性恋。贾西佗是最为合适的人选，倒不是因为他多金，更重要的是彼此熟悉，而且贾西佗有家室，不会纠缠自己。

国庆黄金周来临，贾西佗邀请卢丽丽一起去云南大理旅行。卢丽丽爽快地答应下来。说到大理人们立刻会想起风花雪月这四个字，卢丽丽也明白贾西佗为什么选择这个地方，她也喜欢这种浪漫情怀。贾西佗买的是头等舱，卢丽丽第一次乘座头等舱，身体陷入宽大的座椅中舒坦极了，空姐送上了睡衣和拖鞋，又用推车推来各式饮品，居然还有朗姆酒和威士忌。她要了杯威士忌，这个爱好和贾西佗倒是相同。慢慢品着杯中酒，卢丽丽也品尝到了生活的滋味，原来芸芸众生看似生活在同一个世界，其实是生活在不同的圈层的，穷人看不到富人的生活，所以安于现状；而跻身富人圈层的人也无法承受再掉落到穷人的生活中的。头等舱和经济仓之间虽然只隔了一道帘，但这道帘的力量足够强大，它宣示了谁可以到帘幕的哪一边。卢丽丽想起了她的同事为了晋升用尽各种手段，此刻她终于理解了，因为晋升意味着财富，意味着你生活在哪一个圈层。她的清高忽然之间显得一文不值，她的怡然自乐忽然变得是如此虚假，纯属自我安慰。她决定改变人生，消费生活，再不改变她就没有机会了。

在大理贾西佗订的是一家非常有名的民宿，他要了一个拥有两间卧室的豪华套间。卢丽丽注意到卫生间虽然在卧室内，使用的却是通透玻璃，从客厅可以看到里面。她有些不适应，不知道该如何使用这个卫生间。贾西佗发现了她的窘况，进入卫生间按下墙上的一个按钮，原本透明的玻璃瞬间变黑。卢丽丽这才步入卫生间去释放自己。坐在马桶上她忽然觉得这个卫生间的设计很有情趣，如果洗澡的时候让玻璃保持透明，在水汽迷濛中展现自己的身体是很浪漫的事啊。她看了一眼对面的镜子，镜中的自己身材保持的依然美好。用完马桶她尴尬地发现自己找不到冲水按键。她站在原地发愣，只见马桶盖自动放了下去，接着一阵冲刷马桶的水流声传来。原来这是智能马桶，不需要她做任何操作。她抚摸着胸脯暗叹：我的妈呀，羞愧死了。

她发现房间到处都是智能控制的。窗帘，灯光，沙发、床都可以调控，她感觉自己很像是刘姥姥进了大观园，看什么什么新鲜。此前她不是不知道这些，只不过她没有使用过，这次亲身感受到这一切，令她感慨不已。她终于明白什么叫被征服了，她的心被物质的生活征服了，她感觉自己此刻已经放弃了自尊，她愿意为贾西佗做任何事情，满足他任何要求。她屈膝脆在厚厚的地毯上，仰望着天花板，似乎是在仰视着贾西佗，等待着他发出的指令。这时传来贾西佗的声音，喊她一起出去吃饭。

从吃饭到游玩，卢丽丽发现贾西佗专注于吃饭和游玩，注意力并没有在自己身上。她想试着撒娇，却始终找不到机会。贾西佗和她相处的模式像极了一个商人陪同一位官员外出旅游，极尽可能讨好她，满足她，却没有暧昧情愫。直到傍晚坐在洱海畔，望着黛青色的苍山，金黄色的明月，贾西佗才把卢丽丽拥入怀中。不知道是紧张还是兴奋，卢丽丽颤抖不止。这是她生命中第一次和男人亲密接触。她终于突破了自己，发现男人的拥抱也是如此美好，发现内心完全没有了抵触与排斥。她放松身体，瘫软在贾西佗的怀抱。

贾西佗怀抱着卢丽丽感觉很温暖，很踏实，心跳有些加速却并不慌乱。卢丽丽身材依然娇柔，比起20岁的女生显得沉重；皮肤依然温润白皙，比起20岁的女生少了弹性；手指依然纤细，比起20岁的女生没有了那种绕骨柔。贾西佗没有性的冲动，只是喜欢这样把她拥在怀中，享受着一份平和宁静温暖的感受。

过了很久，卢丽丽慢慢放松下来，本来她以为贾西佗会吻她，她紧闭嘴唇本能地做出防御状，但始终没有等来。她悄悄睁开眼睛，发现贾西佗的眼睛并没有凝视着自己而是望向远方的天空，她转动眼睛追随着贾西佗的视线，看到一轮明月挂在天际。她喃喃说道：“今晚的月亮好亮啊。”贾西佗胳膊用了用力，把她抱紧说道：“古往今来不知道多少人对月而歌，也许今生能一起看月亮的人，来世会有缘在一起共度一生吧。”

卢丽丽心头一热，这是她听到的最动听的情话了。她努力思考着贾西佗这句话的含义，来世共度一生，就是说这辈子没戏。这本来也是事实，都年近半百了，那余下的岁月做有情人总是可以的吧。想到这里她问道：“今晚一起看月亮之后呢？”

贾西佗帮她梳理了一下垂在脸上的发梢说道：“红颜知己。”贾西佗心里明白，女人能让你拥抱在怀中，就是决定把自己的一切都交给你了。可是他对卢丽丽的感情更复杂，他想得到的是卢丽丽的感情而不是身体，或者说他担心和卢丽丽有了亲密之举，会破坏她在自己心里的美好印迹，从而彻底失去那份神秘感、向往感、那意味着在感情的世界他从此失去希望。他要保持一段距离，他只要知道卢丽丽已经完全属于自己了就足够了。

贾西佗的这些想法貌似高尚其实是非君子的。他完全忽略了卢丽丽的内心感受。当卢丽丽发现贾西佗对自己的身体完全不感兴趣时，她的内心是十分崩溃的，她没有和男人接触过，完全不懂男人，只是通过其它渠道了解到男人和女人在一起总是会想尽办法占有女人的身体。可是贾西佗的表现和她获得的知识完全不同，她内心焦虑不知所措。她找不到任何人求助，她之前的好友都是同性恋圈子中的人，如果她们知晓她和一个男人开始相处，不知道会如何骂她。可是她又没有任何一个异性朋友可以讨教这方面的话题。

那天晚上回到房间，贾西佗陪在她身边说话，直到她入睡。第二天早上醒来，她发现贾西佗在另一个房间睡觉。她呆呆地坐在床上愣了很久，头脑一片空白。她看了一眼浴室，把心一横，脱光衣服走进浴室，她没有按下玻璃遮光按钮，站在淋浴龙头下任水流滑落。阳光投射进客厅，茶几上的山茶花争艳怒放。世界在此刻除了水流声如此安静，像一幅静物写生。卢丽丽渴望贾西佗的房间门忽然打开，贾西佗出现在眼前。她不会闪躲，不会尖叫，如同没有看见对方似的，会继续安静地洗浴。然而，贾西佗始终没有出现。卢丽丽起初是期望混杂着紧张与不安，继而泪水带着失望奔涌；后来变得平和放松而安适，脸上浮现出一抹淡淡的微笑。她觉得贾西佗很好，他似乎了解自己的一切，不肯尝试突破自己的底线，他对待自己的方式和情人无异，却又不肯逾距，这样不是正好么，也许这样的关系才能维持长久。她不再纠结，对贾西佗也放弃了贪图钱财的意图，回归情感的本真。她的这一转变让俩人的情感得以顺利发展，有了归处。

二十一、风暴来临

当时间的指针进入2020年时，一场深刻影响人类世界的疫情突然来袭——冠状病毒来了。起初，贾西佗还没有太在意，他经历过2003年的非典疫情，短暂半年时间就过去了，而且还带来了后期房地产市场的大发展。他觉得或许这又是一次机会光降。但是他忘记了古希腊哲学家赫拉克里特说的：人不能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这次疫情来者不善。

春节刚过，S市传来消息，疫情集中暴发，工地所在地区封控，施工被迫停了下来。贾西佗有些慌神，他完全没有预料到疫情这么快就影响到了自己的工地，他打电话问高子善封控时间会有多久。高子善的回答是控制的好21天，如果持续发现有感染患者，那就不好说了。停工一个月，对贾西佗来说损失就是几百万。他立刻指示法务与金融部门找银行协商，是不是可以减免利息。大家要共度艰难嘛。结果却不像他期望的，银行只是表示根据情况适当考虑，没有给出任何明确的承诺。S市的疫情爆发一周后，贾西佗在其它两个城市的住宅项目也因疫情的影响停了下来。贾西佗欲哭无泪，他知道这下要完蛋了。他的资金链本来就崩的很紧，他的名言是资金链不打软才能创造最高价值，但这是有前提的，那就是不能有任何闪失，此前他凭借自己的管理能力，控制的很好，始终能保证资金的正常流动，然而，突如其来的疫情令他无力招架。一个月后，因已经盖好的住宅无法销售，资金收不回来，他开始拖欠银行应还贷款。紧接着，两年前发行的最大一笔企业债到期，他从银行也贷不出新的款项只能违约。当公告一出，社会舆论瞬间引爆，公司股价迅速下跌，贾西佗的身价跌去了三分之一。

他站在北京饭店房间里的窗前，望着长安街上稀疏的车流，感觉心惊肉跳。他盘算着政府肯定会有帮扶措施，会释放出资金来的，可是最大的问题不在这里，而在于疫情产生的深刻影响，S市大量出口型企业会因为疫情的影响减少订单，再加上美国对中国经济的脱离，原本计划入驻的企业恐怕不会如期而至。这么大一栋楼如果没有租户，光维护费用就会把自己拖垮。他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与其继续盖下去，不如就此打住。这样损失还小一些。他决定让建筑公司先放长假，只发基本工资，下一步就开始减员。

到4月份， 国内疫情得到控制，相对稳定下来，国外疫情却不见好转，患者呈几何级数增长。贾西佗的一个楼盘虽然恢复销售，但速度依然不乐观，最重要的是房价开始下降。他深知房地产的市场走势，典型的买涨不买落。他不想降价，可是周边的小房企抗不住纷纷下调。有些城市政府部门甚至出台了限降令，却引发了购房者的观望效应。有些地方传来因降价引发老客户不满，闹砸售楼处的消息不时见诸报端。贾西佗知道房地产盛宴进入尾声了，尽管他早就预料到了会有这一天，而且也做好了如何应对的准备，但就是没有料到天灾不期而至，彻底打乱了他的节奏。他清楚自己的万亿帝国，除了悄悄转移出去的资产，账上的钱全都不是自己的，拿来还贷、还债都不够用，除非所有的项目都能顺利建成，销售干净。他现在想的是如何从房地产领域脱身，目前他还没有打算逃离，他知道柳丝丝的项目没有受到影响，相反因为疫情更多的学生开始利用视频上课，这个互联网教培为主导的上市公司股价大涨，贾西佗凭借手中的股份依然是财大气粗，可以过逍遥日子。他暗自庆幸当时投资给了柳丝丝，深刻领悟了什么叫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的道理。

高子善打来电话，约他去S市，说市政府要和他商讨如何渡过难关，把大楼继续建设起来的问题。贾西佗找各种借口推脱，他不想去，去了又能怎么样呢，市政府或许能帮助解决一部分资金缺口，但杯水车薪解决不了问题，更重要的是解决不了将来大楼的出租，那纯粹是市场行为，总不能让市政府把大楼租下来办公用吧。高子善见他不肯过来，只好屈尊带了一个工作小组飞来北京找他商谈。

贾西佗见到高子善双手一摊就开始诉苦，话里话外就一个意思，资金黑洞太大了，自己根本无力填补，现在是不干还好，越干窟窿越大。再追加资金无异于瞎子点灯——白费蜡，谁肯做这个冤大头啊。高子善此时哭的心都有，他考虑的已经不是能不能拿到那一个亿的佣金了，只要能把大楼继续盖下去就阿弥陀佛。他把市政府的各种支持，把大楼建成后的美好前景掰开揉碎说了一遍又一遍，最终明白了贾西佗是王八吃称砣——铁了心了。不由得恼羞成怒吼道：“别以为地球离了你就不转了，最终你会后悔的。”

贾西佗心里冷笑：地球照常会转，可是这栋大楼恐怕不会出现了。吵架也好，上火也罢，事情终归还是要找到解决办法。最终他们相互妥协，这栋大楼只保留四层商业建筑，所有贷款还本免息。贾西佗对这个方案还是满意的，至少大型商业还是有需求的， 这个项目最终不会亏钱，但是他想青史留名的梦也随之破碎了。

谈完S市项目当天，贾西佗买了张机票去了W市，他想舒缓一下心情，发现只能找甄东溪聊聊。每次也顺带看看甄东溪的近况。甄东溪在家里接待贾西佗。说是家，其实就是一套普通的两居室，一间做卧室，一间做书房，他大多时间会在书房里办公或者读书、上网。他的夫人带着女儿住在深圳，每个月这个家庭会有一次团聚。贾西佗打量着甄东溪的居室，叹了口气道：“表弟啊，你这日子过的也太随意了，现在你又不差钱，怎么不找一间大些的房子住啊。”

甄东溪笑道：“要那么大的房子做什么，打扫起来也不容易。”

贾西佗再度露出吃惊的表情：“你还亲自打扫卫生啊，雇个保姆干就是啦。”

甄东溪说道：“这么点儿家务活儿，用不着请什么保姆，伸手就做啦，就当是活动活动身体，平时忙起来根本没有时间锻炼。”

贾西佗不再纠结于这个问题，他这个表弟天生享不了清福。话题一转他问道：“你的公司状况如何，这疫情影响太大了。”

甄东溪表现出少有的兴奋来：“功夫不负苦心人，现在我们的芯片产量已经占据国内半壁山河，前一段时间芯片供应紧张，给我们让出巨大的市场空间。今年我们的利润增长将达到400%，这一仗我们转守为攻啦。”

贾西佗听了心中泛起一阵酸意，他说道：“看看，我说什么来着，你发财了不会想着带我玩的，我连口汤都喝不上啊。”

甄东溪认真地说道：“公司困难的时候也不好意思和你张嘴要钱，也没想到好起来就是一瞬间的事情，说实在的我都没有反应过来，市场就爆发了。 严格说我们的产品并不领先，但是能满足使用，在一个短缺的市场上就有了生存空间。这时候我们真的不缺钱，有太多的人举着钱想入股，董事会决议不再稀释股份。”

贾西佗知道甄东溪说的都是实情，叹了口气道：“此一时也，彼一时也，这就是命吧。我现在啊可是泥菩萨过河，弄不好就化了。”

甄东溪关切地询问是怎么回事。贾西佗把房地产市场的现状简单说了一下，最后概括成一句话：房市盛宴结束了。不过贾西佗是不肯服输的，他挤出一个笑脸说道：“天不绝人，我给柳丝丝投资的互联网教育项目走上风口了，那钱赚的不比我房地产公司少。”

甄东溪真心为贾西佗高兴，开心地说道：“你呀命里多金，运气好。”

从甄东溪家出来，贾西佗去W市最大的商城转了转，他想看看各地的大型商业状况，了解一下都是什么样的商家能够存活下来。转了一圈子他发现商场里最多的是餐馆、教育、医美、珠宝、服装还有汽车，以往红火的电器已经退出了。在珠宝店他看中了一个翡翠手镯，是紫色的，很适合卢丽丽的气质，他看了看价格不到十万元，想了想还是买了下来。

回到北京他没有回家，而是径直去了卢丽丽家。

到卢丽丽家已经是晚上8点了。他事先没有通知卢丽丽，他觉得没有必要。进屋后发现屋里还有一个女人。卢丽丽显得有些尴尬，介绍说女人叫唐燕，是她的闺蜜。贾西佗没往心里去，卢丽丽有闺蜜再正常不过了。他和唐燕打过招呼后就让卢丽丽给他弄点儿吃的，飞机上的饭他没有心思吃，这时候还真饿了。

吃过饭他们在一起喝着红酒聊天，转眼到十一点了。贾西佗发现唐燕没有起身告辞的意思，就给卢丽丽发了条累了。

卢丽丽看到信息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复。唐燕并不知道她和贾佗佗的关系，贾西佗也不知道唐燕是她的恋人，此时这两位显然都认为对方会离开，这该如何处理呢。她内心是想让唐燕走，但是她十分清楚唐燕心眼小，如果知道自己和贾西佗是情人，一定会疯掉的。可是如果让贾西佗走，她又不知道如何开口。想了片刻她回复道：唐燕今晚留宿我家，要不然你先回家吧，咱们明天再聚。

贾西佗看了信息也没有往心里去，回复道：没关系，你给她安排一间房住就行了。

卢丽丽有些崩溃，让唐燕单独住一间房，她肯定会问贾西佗住哪里，紧接着就会上演一出闹剧。她思虑再三，忽然就捂住腹部瘫坐在沙发上，嘴里叫着肚子疼。

贾西佗和唐燕手忙脚乱把卢丽丽弄到了医院，一通检查下来，医生没有发现她有什么指标异常，但是她捂着肚子喊疼，医生无奈也只能把她留观。安顿下来后，卢丽丽看着贾西佗说：“太晚了，你刚刚回京，先回家吧，有唐燕陪着我就行。”

贾西佗看看时间已经是深夜三点，无奈地点点头起身告辞。他感觉卢丽丽的状况很奇怪，又说不出问题出在哪里，他回到北京饭店的住处，没有洗漱倒在床上就睡了过去。晚上他做了个梦，梦里回到了游艇上，赶上风暴，游艇侧翻，他像那个跳水自尽的年轻男子一样，直直地坠入海水之中。

二十二、悲剧种子

贾西佗走后，卢丽丽没有了装病的心情。她揉了揉肚子，告诉唐燕疼劲儿过去了，现在没事了，可以回家了。到家后，唐燕看着躺在身边安然入睡的卢丽丽，心中满腹狐疑，觉得今晚发生的事情很不正常。之前可从来没有听卢丽丽提起过那个姓贾的，可是感觉他们之间十分熟悉，甚至是很亲近。那么晚了，如果不是卢丽丽生病他似乎没有要走的意思。想到这里唐燕倒吸了一口凉气，莫非卢丽丽有男人了？一股无名火在心底燃烧，怎么可以让臭男人进入她们的生活中来呢。唐燕又妒又恨，她想把卢丽丽弄醒问个明白，转念一想这么问肯定问不出结果。她决定暗中观察一段时间，抓到真凭实据再说。

唐燕根本没费功夫，第二天晚上她就跟踪卢丽丽到了北京饭店，看到昨晚去卢丽丽家的男人在大堂等候她，之后二人进了电梯。唐燕气的浑身颤抖，卢丽丽背叛了自己，移情别恋了。她无法接受这一切。唐燕其实并不是天生的同性恋，她大学时期谈过一段轰轰烈烈的恋爱，男生是她们学校公认的帅哥，在众多女生的包围下，他偏偏选择了唐燕，这让唐燕十分骄傲，也十分投入。大三的时候她还去做了一次人流。然而就是在此期间，她发现对方出轨了她的好朋友，更让她无法接受的是，当她出现在正在缠绵的他们面前时，男生居然袒护那个女生，对自己还发脾气。唐燕被气疯了，她想和他们拼命，那男的居然拉着女生飞样地逃跑了。她站在那片小树林中哭的惊天动地。奇怪的是事后她没有再去闹事，似乎这件事情根本不曾发生过。这就是哀莫大于心死，从那以后她无法再和男人亲近。直到遇上卢丽丽，她们莫名地彼此互生好感，自然而然地成为了好朋友，自然而然地相互拥抱，爱抚，直至亲吻。唐燕慢慢了解到世界上还有这样一种爱情——同性恋，她以为这才是靠得住的爱情，并成为最坚定的同性恋者。她在自己生活的圈子里丝毫不隐晦自己同性恋的身份。要不是卢丽丽不肯公开，她在卢丽丽的朋友圈里也会亮明身份。她们好了20多年，没想到卢丽丽居然背叛自己。

唐燕在饭店外徘徊了整整一夜，整整一夜也没见卢丽丽出来。她的气愤、焦虑、不安渐渐转化为仇恨，她恨姓贾的，但更恨卢丽丽，杀机从她心头一闪而过，很快变成了一种执念，如果卢丽丽不肯终止和姓贾的来往，就让她去死！唐燕下定决心。上午十点她瞥见卢丽丽从饭店里出来，上了一辆十分高档的黑色轿车。她咬紧牙关叫了辆出租车跟在了后边。

车里，卢丽丽抚弄着手腕上增添的紫色飘花翡翠手镯，心情十分愉悦。昨夜贾西佗和自己聊了许多，她才发现这个爱慕虚荣的男人内心是脆弱与坚强的混合体。为了面子敢想敢为，坚韧不拔；害怕失去面子他坐立不安，烦恼焦虑，在没人的时候会大声哭泣。这使她对贾西佗的看法有很大改变。更重要的是当贾西佗把翡翠手镯送给她后，她以为贾西佗会顺势做些什么，她不知道自己生理上能不能接受，但是心理上她已经做足了准备。没想到贾西佗只是拥抱着自己或者依偎在自己的怀里诉说各种各样的心事，并没有更进一步的举动。这让她紧张的心情彻底放松。一度她甚至怀疑贾西佗会不会也是同性恋，她这样想也是自我安慰，她并不愿意接受贾西佗对自己的身体没有兴趣这样的现实。但是，卢丽丽还是很喜欢他们之间相处的状态，有个有钱的男人照应自己，还不需要自己违心做不喜欢的事情，这样多好啊。她伸手拉开车窗窗帘，看着街头来来往往的人流，露出一个惬意的微笑。

汽车径直驶入卢丽丽居住的小区。上午单位没有事情，她准备下午再去上班。下了汽车她回到家中刚刚喘了口气就听到有敲门声。来人是唐燕。卢丽丽有些奇怪地问：“你怎么没有去上班呀，还有你怎么知道我在家里呀？”

唐燕并不回答，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卢丽丽手腕上的翡翠手镯。卢丽丽被她看的心里发毛，连忙解释道：“这个不值钱，是我逛街时随便买来玩的。”说着顺手把镯子摘了下来。唐燕冷笑一声说道：“你以为我白痴啊，这镯子水头这么好，一看就便宜不了。你要说便宜那你就摔了它，我再给你买一新的。”说话间她一伸手从卢丽丽手中把镯子抓了过去，甩手摔在了地上。伴随着一声清亮的响声，那只漂亮的镯子断成了好几截。卢丽丽尖叫一声，朝唐燕扑了过去，俩人扭打在一起。唐燕力气比较大，她将卢丽丽压在身下，嘴里咒骂着：“20年的恋情啊，你竟然背叛我，去招野男人，你这个贱人。”她不知道卢丽丽患有先天性心脏病，这个病从来没有发作过，连卢丽丽然本人都不清楚，此刻发作了，而且要了卢丽丽的命。唐燕骂累了，慢慢平静下来，这时才注意到卢丽丽似乎没有了反应。她顿时慌乱起来，连忙抱着卢丽丽的肩膀摇晃，嘴里嚷着：“你怎么啦，你别不说话。”当唐燕不再出声时，她已经明白眼前发生的一切，卢丽丽死了！

她一屁股瘫坐在地板上，心突突狂跳。她没有真想杀死卢丽丽，她只是生气，可是卢丽丽死了。她此刻的害怕是因为害怕见死人，完全没有意识到要对卢丽丽的死负责。她拨打了120，想让医生来确认一下卢丽丽是不是真的死了。急救车来了，医生检查了卢丽丽的脉搏，又用疑惑的目光巡视了屋内狼藉的状况，没有把卢丽丽拉走，而是打了110报警电话。

直到警察做完调查笔录，给她戴上手铐，唐燕才意识到卢丽丽的死和自己有关。她嚎啕大哭，吵嚷着自己绝对没有想杀死卢丽丽。警察受不了她的哭喊，明确告诉她初步判定属于过失杀人，过失杀人也要负法律责任。唐燕终于明白了，卢丽丽死了，主因是心脏病发作，客观原因是自己和她扭打引发了她发病。她感到害怕，又十分悔恨，坐在看守所冰凉的地板上，万分无助。她不知道应该给谁打电话，也不知道会不会有人来看望自己。这么多年来，除了卢丽丽没有别的要好的朋友。她不希望家里人，或者同事来看望自己，可是又特别渴望能有什么人来看望自己。

第二天上午，她见到的第一拨人是单位办公室的工作人员。来人用冰冷的语气通知她，她被暂时停职了，如果被判刑，她将会被开除。唐燕没有力气争辩，她只是默默地听着，默默地看着单位来的人离去。紧接着来的是一个中年男人，她不认识对方。中年男人自我介绍说是律师，可以为她提供法律援助。唐燕不懂司法程序，默默地点点头，算是接受。中年男人拿出一份文件让她签名，她机械地签写了自己的名字，默默地看着中年男人离去。时近中午，一个熟悉的面孔出现在眼前，是他，是那个姓贾的男人。唐燕激动地跃身而起，从铁栏杆缝隙中伸出双手要去挠对方的脸。贾西佗本能地往后闪了一下身子，看着唐燕问道：“你们是什么关系，你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要杀害卢丽丽！”

唐燕用最阴毒的目光盯着贾西佗，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是你杀死了她。”

贾西佗不明白她为什么如此说，不过从她眼睛中的仇恨似乎明白了些什么，他试探地问道：“你喜欢她？”

唐燕尖声叫道：“是爱，她也爱我。你是谁？你毁了我们俩！”

贾西佗感到震惊，这个答案出乎意料，不过他很快明白过来了，卢丽丽是同性恋，眼前这个女人就是她的恋人。卢丽丽不结婚，和甄东溪那么顺理成章的关系都没有走到一起，都是因为她是同性恋。他又有些奇怪，那为什么卢丽丽愿意和自己在一起呢，虽然没有特别的亲密举动，可是她似乎愿意和自己在一起的啊。也许同性恋不是一成不变的，或许她正在发生某种变化，而这一变化引发了和唐燕的矛盾。这样一想他觉得一切都合理了。他忽然可怜起眼前这个女人来了，她恨自己也合乎情理。贾西佗不怪她，反而决定帮助她。贾西佗把这事安排给郑本桩，让他想办法帮助唐燕。一周后，郑本桩告诉贾西佗唐燕获准取保候审了。贾西佗决定去见唐燕，他对卢丽丽生活中不为人知的另一面充满了好奇，他想听唐燕给他讲关于卢丽丽的故事。

经过一周时间的羁押，唐燕变的安静多了，人也憔悴了许多。见到贾西佗也不那么激动了，而且她知道是贾西佗出面为她争取到取保候审。她虽然不清楚贾西佗为什么这样做，但是有人关心自己，帮助自己，这让她获得一种安全感。贾西佗和她在一家咖啡馆里见面。她拒绝了咖啡，要了一杯威士忌。她的目光始终停留在酒杯上，她不想看贾西佗，但也不拒绝回答他的问题。她讲了自己的情感经历，也讲了和卢丽丽在一起的快乐时光。最后，说到那次冲突，忍不住抽泣起来。

贾西佗听的感慨万千，安慰唐燕道：“别太难过了，要向前看，也不要有太重的心理负担，毕竟卢丽丽是病故。因为你是卢丽丽的爱人，今后如果有任何困难我都会尽力帮助你。”

一个月后，传来消息，唐燕被认定没有主观故意，对卢丽丽的死不能预见，加上家属同意不追究她的责任，因此不用负刑事责任，判处民事赔偿80万元。贾西佗替她出了这笔钱。唐燕对单位失望至极，提出了辞职。贾西佗又给她安排到了一家科技公司上班。唐燕通过和贾西佗打交道，恢复了对男人的看法，告诉贾西佗今后如果遇到中意的男人会结婚。

这件事对贾西佗的影响很大。卢丽丽的死使他内心的情感世界再度变得飘摇不定，无处安放，悲伤的种子在心中扎根。虽然唐燕的转变让他感到欣慰，觉得自己做了一件善事，但是，他发现自己还是变了，变得悲天悯人。

二十三、致命打击

时间的列车驶入2021年，肆虐一年的新冠病毒丝毫没有退却之意，经过数轮变异更加嚣张。网上到处都是关于贾西佗的地产公司暴雷的传言。贾西佗心中有数，这些传言虽说不准确，也不是空穴来风。他想尽各种办法筹钱，但根本堵不上巨大的资金缺口。他知道下一期债券如果再度无法兑现，就只能考虑破产了。他现在的全部希望都寄托在柳丝丝掌管的互联网教育项目上了。他考虑过减持股份，经过计算他觉得不值得这样做，因为减持股票得到的现金不足以彻底解决地产公司的问题，基本上属于做善事了。他放弃了这一想法，他的心气也不像从前那么高了，他想指望着这些股份保持未来的生活水准，他不想再去折腾什么大项目，也不在乎在富豪榜上的排名了。

贾西佗知道现在自己已经被银行盯上，根本不可能再往境外转移资金。他庆幸自己有远见，很早就不断往外转移资产，现在海外资金足够他后半生享清福的。何况手里还有柳丝丝公司的股份。他把公司的许多事务交给总经理，自己开始过起悠闲生活。

然而，这样的生活刚刚开始就结束了。网上传出国家开始整治互联网教育培训项目，很快相关政策出台了，而且是雷霆手段。柳丝丝的公司瞬间暴雷，股价一时跌成狗。贾西佗赶到杭州去参加董事会，会议室的气氛沉重且压抑，话题讨论的是如何退市。贾西佗的身价从山巅跌到了山脚，他盘算了一下手中的股票资产，在股市的市值汇总起来不足2亿元。他知道属于自己的时代结束了。

回到北京，贾西佗闷闷不乐，尤其想不通国家为什么会整顿互联网教育培训项目，这些都是正当生意，而且是帮助学生学习的啊。下午，李英子来找他商量儿子上幼儿园的事。李英子说她已经找了一家国际背景的幼儿园，每年的费用是20万元。这要是放在平常，贾西佗也不当回事，可以现在的状况不一样了，他对这个价格还是吃了一惊：“上个幼儿园怎么会要这么多钱，快赶上出国留学的费用了。”

李英子撒娇道：“这有什么奇怪的呀，现在上个好一点儿的私立小学每年都要交个10万元呢。何况咱们孩子上的可是国际幼儿园，一流水准的。告诉你啊，这还是通过关系才能上的，多少人举着钱都找不着门。我一个做模特的姐们儿嫁的就是这个幼儿园的投资人。要不然还得花更多的钱。”

贾西佗一时无语，线下的教育都这么贵了，为什么还要和线上的教育做对呢？他把这个疑问提给李英子。李英子笑道：“你平时不关心孩子的教育问题，完全不了解情况。我告诉你啊，我有个闺蜜，她哥家的孩子去年小升初，被扒了一层皮。那孩子学习成绩不好，根本上不了好高中，为了能有个好的未来，她哥花了大价钱才进了一所民办的重点中学，每年学费加生活费要25万元。关键是还要补习功课，光靠在学校学的内容根本没有竞争力，必须找校外补习机构，语数英几门下来，一年的补课费用又要10万元左右。这么说吧，如果你养了一个学习不好的孩子，而你又不甘心，那你至少要准备200万元才有可能把孩子送进大学，没准儿只是个三本学校。”

贾西佗听的目瞪口呆：“不是义务教育吗？”

李英子笑道：“是义务教育，不过学习成绩不好的孩子上普通的中学基本上与大学无缘了。”

贾西佗又问道：“那今年为什么把互联网教育也给整治了呢？”

李英子说道：“互联网教育就是补课最重要的渠道，它带来教育不公平吧，在这里有钱才是王道。一节课收费上千元是很正常的事。普通家庭根本支付不起。许多老师在学校不认真教学，热衷于外出补课，这又造成教学质量下降。还有就是有些以辅导为主的项目，学生只要花钱就能寻找到作业答案，很多学生就依赖于这种网站，根本不肯动脑子，只是去抄答案，这等于害了孩子啊。”

贾西佗听完李英子的一席话如醍醐灌顶，挺胸顿足道：“你说的有道理，柳丝丝她们搞的就是这种以作业辅导为主的项目，早知如此，我也不给柳丝丝投资了啊。这下好了，投资进去的钱还没有变现，现在几乎亏光了，5千万打了水漂啦！”说罢像一只泄了气的皮球，瘫在沙发上。他的大脑还在运转，他回想一段时间来新闻里经常出现的字眼，公平、公正，共同富裕，此刻他开始理解了其中的含义，有钱任性的时代结束了，弯腰捡钱的时代更是一去不复返了。就连股市也转向高科技公司，弄个概念就去股市圈钱的好日子也不在了。贾西佗叹息道：“这是要我的命啊。”不过他并没有绝望，他已经办理好了全家移民挪威的手续。在那边他投资了一个水产加工项目，没有暴利，但收益稳定。关键是那边是福利社会，他凭借转移过去的丰厚资金，足以过奢华且安稳的日子。他琢磨着什么时候开始行动。

他对李英子说：“幼儿园先不要去了，先请个家庭教师教挪威语，你们俩一起学，年底前你们先过去。我把这边的事情处理完也过去。”

李英子一脸茫然地望着贾西佗问道：“为什么要去国外生活，国内不是挺好的吗？”

贾西佗苦笑一声道：“属于我的时代结束了。我要关闭所有国内业务，去海外重新开始。但愿一切能如我所愿吧。”

李英子听了心头一惊：“出什么问题了吗，怎么就不干了，去国外你打算做什么？”

贾西佗没有再回答她，抬头看着窗外深邃的蓝天，自言自语道：“天无绝人之路，柳岸还有花明处。”

贾西佗的预感都是准确的，但千算万算还是失了一算。银行先是向法院申请封冻了他的所有资产，紧接着又封冻了他的护照。贾西佗毕竟是见过大世面的人，并未因此乱了阵脚。他先安排李英子带儿子去了挪威，紧接着他通过渠道弄了本假护照，以防万一。他不想让自己陷在债务的泥潭里，向法院提出破产申请，紧接着对外放风说自己准备联合甄东溪投资一个半导体封测项目。这件事倒不是他编造的，此前他和甄东溪确实讨论过合资建立一家芯片封测公司，但始终没有启动。一是因为贾西佗调配不出资金，二是国内封测企业成长迅速，甄东溪觉得再投一个这样的企业意义不大。所以项目就搁置下来了。此刻贾西佗对外放风，主要是麻痹银行和监管部门，放松对自己的警惕，同时也期待那些傻有钱的企业带着资金来跳他这个火坑，他现在最想做的事情就是甩掉巨额债务包袱。

贾西佗心里清楚他现在是银行烫手的山药，他四处表态说自己绝不会就此倒下，一定会想办法让企业渡过难关，希望银行解冻资产，让他能够销售已经建成的房产，同时解除部分资金的冻结，让他能够运营自持项目。银行在相关部门的协调下，分析了贾西佗的现状，最终也同意给他开一些口子，让他能够继续运营，不至于“猝死”。缓过一口气来的贾西佗，开始讲封测项目的故事，同时提出要去英国申请上市，希望法院撤销对他的域外旅行禁令。没想到银行算是学聪明了，什么都能容他，就是出国这一条咬死了不松口。贾西佗思来想去决定装死狗，他带着年迈的老母亲回了老家大荔县。很早以前他就在县城北部购买了一个院落，改建成了一个四合院。如今他回到这里，每天深居简出，过起了佛系生活。

一天他外出散步，经过一个烟酒店铺时，听到有人喊他，定睛一看是李四成。李四成眯着双眼追上他问道：“你啥时候回来的啊，怎么也不和大伙打个招呼，你这大财主回家乡怎么也得风风光光的啊。”

贾西佗有些困惑地问李四成怎么把店开到了这里。李四成说原来的那个店赶上拆迁，政府给调到了这里，还补发了一笔钱。这么多年了，他凭借着一个烟酒店把儿子供养上了大学，把父母都养老送终了，房也买了，车也买了。他现在和媳妇俩人没有负担，小日子过得挺滋润。前几年办了护照，本来打算和媳妇出国旅游去开开眼，被疫情给耽误了，不过他想好了，一旦能出国了他第一个要去的国家就是泰国。贾西佗看着眼前神气活现的李四成心里不是滋味，他戏弄道：“你去泰国带媳妇做什么啊。”李四成梗着脖子说道：“你不懂了吧，泰国有人妖， 我们俩去看人妖去。怎么样，想不想一起去。”

贾西佗被他说的心里像是开了酱菜铺，苦辣酸甜五味杂陈。自己奋斗多年追求的到底是什么呢，幸福？眼前这个李四成过得似乎比自己更幸福；成功？李四成也不能说不是成功；出人头地？如今自己出门都戴着帽子，唯恐遇到熟人；养尊处优？现在每天惴惴不安，何来尊优啊。想到这里他完全没了继续聊下去的心情，吓唬李四成说自己此番回来是和县里讨论一个大项目，一旦商定就会有大投资。停顿了片刻指着李四成的小店说，到时候你所在的这一大片都要拆迁。

看着李四成发呆的面孔，贾西佗心中好笑。听李四成哀求自己，到时候千万给留个好位置，好在这里继续卖烟。贾西佗故作爽快地答应下来，转身离去。李四成充满感激地望着贾西佗的背影，拍了一下脑门暗自庆幸，多亏认识这个老同学，回头让他帮忙弄个大点儿面积的商铺。

二十四、痛失亲人

转眼到了2021年12月，这个冬天北京并不寒冷。一个月前，贾西佗回到了北京，着手处理公司的善后事宜。他的地产公司最终被另外三家国企背景的地产公司接手，贾西佗净身出户。柳丝丝的互联网教育公司退市了，柳丝丝告诉他公司残值都用来填补各地拖欠的学生家长预交的补课费了，贾西佗一分钱也没有拿回来。贾西佗也不去计较，他还有一些医药公司的股份，这是他最后的收入来源了。只是这笔投入实在是太小了，总共市值才3千万元。他在北京还有一栋别墅，价值一个多亿。北京饭店的办公室退租了。这是他最不舍的地方，离开办公室的那天，他的心情比地产公司清零还要难过。那是他梦想开始的地方，也是他人生开始腾飞的地方，如今又见证了他铩羽而归。

这天清早醒来，他发现院落里白雪皑皑。2021年的第一场雪来的真早啊。都说瑞雪兆丰年，他心中充满凄凉，思量着这场雪能覆盖所有的霉运，带给他一个好兆头。手机铃声骤然响起，吓了他一跳。他看了一眼号码是从国外打来的，他按下接听键。

放下电话的贾西佗已经是泣不成声。对方是李英子新结识的邻家女孩名叫埃丽卡，告诉他李英子在大雪后驾车外出，因为没有更换雪地轮胎，遇结冰路面车辆打滑失控，撞上了一辆工程车，她和孩子双双遇难。

贾西佗的世界坍塌了。他抗住了公司被清算，抗住了被周边人的嘲笑，抗住了从有到无的心里熬煎，但他无论如何抗不住痛失爱子的打击。他在地板上躺了整整一天。最终他决定去寻找政府有关部门，寻求出国奔丧的可能。

相关部门本着人道主义精神，给了他十天的护照使用期限，他买了机票飞往挪威。

望着舷窗外无垠的宇宙，贾西佗心如冷灰。他不知道自己因何来到这个世界，也不知道自己因何在这个世界走上一遭，更不知道今后还将走向哪里。他脑海里浮现的只有李英子和儿子的笑容，他顾不上去想下一步该做什么，他根本没有想过是不是利用这次机会就此隐匿，从此再也不回去了。他目前所做的一切都是出于一种本能，与机器人无异。

贾西佗被限制高消费，他购买的是经济仓。在去洗手间的时候，他意外地发现排在他前面的竟然是唐燕。询问后得知，唐燕后来去了一家外贸公司，专门从事海产品进出口，这次是出差去挪威采购三文鱼。她并不清楚贾西佗遭遇的一切，好奇地问贾西佗怎么会和她一样乘坐经济仓。贾西佗没有解释，对唐燕说自己旁边的坐位是空着的，一会儿可以坐过来说说话。回到座位上，贾西佗用冰冷的，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音调，把自己一段时间来的境况讲给了唐燕听。唐燕已经哭的是梨花带雨，不能自持。她拼命压低声音，呜咽着说：“真是太不幸了，你怎么能挺的住呀。”

贾西佗看着眼前的这个女人，体会着当时她失手杀死卢丽丽时的心情，当时她对自己的仇恨。此时她为自己的不幸哭的是如此真切，不禁十分感慨，人的心绪是多么复杂多变啊。

漫长的飞行因为有了唐燕的陪伴，贾西佗悲伤的心情得到很大的缓解。他开始吃一些东西，也不再发呆了。他发现唐燕其实是一个非常善良，温柔的女人，内心既柔弱又坚强。她第一次被男人伤害后变身为同性恋，表现出了极大的懦弱，和卢丽丽共同渡过了近20年的人生，又表现出了她坚强的一面。她对贾西佗说的一番话深深打动了贾西佗并因此改变了贾西佗的人生。

“公司破产了，意味着事业失败；妻儿惨遭车祸，意味着家庭破败。思量这人生实在是生无可恋，遇到这类事情的人多半会想到死。死意味着结束，一了百了。但事实上99%的人会选择活下去，这说明什么，说明生命是如此富有魅力、活力、张力，并赋与我们力量，让我们享受各种各样的幸福，也承受各种各样的打击，然后默默地问一句，怎么样，还活吗？我曾经被问过两次，答案你都知道了。我活着，并渐渐明白了生命的含义。对于每一个个体而言，生命的基础意义就是活着。因此走完这一生是每个个体的终极使命。其次，每个生命都想活的精彩，于是就有了高低贵贱、喜怒哀乐。最后每个人都会走到生命的尽头，那时他们又都会忘记高低贵贱、喜怒哀乐，而是用心去想自己将会去哪里。有些人觉悟的早，会提前开始忘记俗世，思考来生。呵呵，我算是觉悟了吧，根本不在意眼前的得失，而是用心思索生命的轮转。”

贾西佗被她的话深深吸引，认真问道：“你找到答案了吗？”

“没有，哪儿能那么容易啊。所以，我才会坚持不懈地去思考。你看我现在努力工作，那是逼不得已。不工作吃什么啊，但工作的目的是为了让自己能沉下心来静静地思考。”

“噢，你说的有道理。也许我也会试着去想想。”

和唐燕在机场道别后，贾西佗直接去了殡仪馆。看到妻儿安静的面容，贾西佗没有嚎啕大哭，他想念她们，内心悲伤，但又思索着她们去了哪里，这种想法减轻了他的悲伤，他觉得妻子和儿子在一起这是一件好事，至少她们有个伴儿，而且她们一定去了同样的一个地方。他想努力弄清楚她们去了哪里，将来他要去寻找她们。在签署了一堆文件后，他开始寻找墓地。他决定把妻儿就安葬在挪威，他看中了一块墓地，背山面海。他喜欢这里，将来他也要葬在这里。葬礼结束后，贾西佗回到旅馆再度陷入困顿之中。按计划他准备利用这次机会留在挪威不回去了。但是唐燕的一番话让他对人生的认识有了全新的感悟，让心宁静才是最重要的。如果留下来，就意味着开始逃亡的生活，总有人惦念着抓自己，心如何能宁静。回去，无非是面对一些麻烦，自己尽力去解决就好了，至少日子不会过的心惊肉跳。想到这里他又有些后悔购买墓地了，不如把妻儿的骨灰带回去。最终他决定回国，妻儿的骨灰将来再移回去。

贾西佗回到北京的第二天不得不面对又一个残酷的现实，他的老母亲离世了。或许她感知到了儿媳妇和孙子的不幸，73岁，这个生命的坎她没能翻越过去。贾西佗料理完后事，悄悄地把北京的别墅卖了，带着老母亲的骨灰回到了大荔。把母亲与父亲合葬在西山墓地后，他发现这个世界上只剩下他一个人了，无牵无挂。他雇请了一位保姆每天过来负责一日三餐和打扫房间、院落卫生。他把东屋改造成了茶室，每天坐在那里喝茶静思，举目西望，那边有他的老母亲和妻儿。

2022年的新年在一片欢乐祥和的气氛中到来了。贾西佗已经有半个月时间没出门了，冬日的大荔是灰色的，院落中的植物全部进入冬眠状态，几乎不见绿色。他坐在茶室凝望着角落处一棵柿子树，想着它的春夏秋冬，忽然就羡慕起它来。每年的春天它都会迎来自己的青春岁月，多好啊，而自己已经年过半百，青春岁月一去不回。如此看来做一棵大树岂不是件幸事。他又望向柿子树上飞来的一只喜鹊，喜鹊在枝头蹦来跳去，叽叽喳喳叫个不停。对这种鸟太熟悉了，此前他家附近的大杨树上就筑有一个喜鹊窝，他是在喜鹊的叫声中长大的。不过此前他很少注意过喜鹊的存在，觉得它就应该出现在那里。如今他开始思索喜鹊是如何寻找合适的大树搭建自己的巢穴，又是如何搭建起那么大的窝呢。喜鹊造窝的过程是不是和自己盖房的过程是一样的呢。它们在此过程中会想什么呢，材料、工艺、质量，应该都有，惟独不用考虑的就是成本吧。如此说来还真羡慕喜鹊，只要勤劳肯干，就能无忧无虑快乐生活。人类为什么不能像喜鹊这样简单呢，就拿盖房子这件事来说，过去就比较简单，找块地方，脱些土坯，伐些树木就把房子盖起来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土地变成了商品，不能随意盖房子了，于是房子也变成了商品，于是有了开发商。可是开发商控制不好成本，调度不好资金又会破产。本来简单的生活复杂化了，人们到底是更快乐了还是更不自在了呢？至少此刻的贾西佗觉得喜鹊的生活挺好。他继续猜测着，快乐生活的喜鹊，死后会去向何处呢，它们对来世的愿望会是什么呢，会不会继续做一只快乐的喜鹊呢。

远处传来鞭炮的声响，新的一年开始了，有什么改变了吗，似乎什么也没有改变，可是回首走过的一年又一年，变化又是如此巨大，贾西佗觉得人生就是一个巨大的魔方，被一双无形的大手扭动，有时候每个面的颜色都一样，十分完美，但更多的时候各个面的颜色是杂乱的，十分纠结、拧巴。他拿定主意，不再去介入这复杂的世界，就在自己这方小小的天地，冥思静想，即使想不出什么结果，也算是体味了另一种人生。他起身走到院子中度步，那些辉煌与痛苦的往日都消失的干干净净，了无痕迹。他嘟囔着：如此甚好，如此甚好。

叮咚，清脆的门铃声打破了小院的宁静。贾西佗皱起了眉头望向大门处，他不希望有人来打扰，又好奇是什么人前来？门铃只响了一声，便安静下来。贾西佗在门里，来人在门外，似乎都不急着见面，隔着一扇门，相互等候。贾西佗最终还是走过去打开了门，来人是唐燕。他既吃惊又不是很吃惊，唐燕曾经问他要过他在大荔的地址，找过来并不困难。贾西佗只是没想到她会登门拜访。

二十五、禅味生活

看到贾西佗脸上吃惊的表情，唐燕满意地笑了。她拖着一只黑色的拉杆箱，穿一身黑色的羽绒服，只有围巾是猩红色的，映衬着白皙中透着微微红色的面庞。

“你怎么来啦？出差？新年不放假吗？”贾西佗嘴里跑出一串问题。

唐燕咯咯笑出了声音：“那么多问题，像十万个为什么。你先表态欢迎不欢迎吧。”

贾西佗连忙伸手接过拉杆箱，把唐燕让进院里。他停顿了片刻，决定先带唐燕去茶室坐坐。进了茶室，唐燕见屋内有洗手池，便过去洗手，惊喜地喊道：“你这水管里的水温是怎么控制的啊，不冷不热正合适。”贾西佗说这不算是什么难事吧，唐燕边擦手边说：“我家里的热水管总是要先放一段水出来才会变热。”贾西佗明白她的意思，解释道：“如果你不想浪费水，就安装一个速热装置，问题就解决啦。”唐燕眨了眨眼睛说道：“这么简单，我怎么没有想到，男人的思维和女人就是不一样。”

坐到茶桌旁，唐燕又开始大惊小怪：“你这座椅是电加热的吗，怎么这么暖和。”

贾西佗见她一惊一乍，有些哭笑不得：“你坐的位置是个炕凳，只不过现在不让烧柴，里面是一组暖气。”

唐燕喝了口热茶，说道：“你这房子从外面看挺普通的，没想到里面搞的如此现代，到处都是高科技产品啊。跑到大荔来的贾先生，日子过的很滋润嘛。”

贾西佗不接话，静静地看着她。

唐燕见了，知道他在等着自己告诉他为什么会来这里。不过她也不急，四处打量着茶室。从装饰上看也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墙上挂些字画，博古架上摆着各式各样的紫砂壶和建盏。唐燕只认识其中一只壶，故弄玄虚道：“那只西施壶很漂亮。”她看到贾西佗脸上闪过的一丝讶然的表情。不过她不想伪装自己，哈哈笑道：“我只认识这一款壶，其它那些壶叫什么完全不知道了，你要是愿意回头讲给我听啊。”

贾西佗被她逗笑了，说道：“还以为遇到知音了，谁知道是个冒牌的。”

唐燕纠正道：“不是冒牌的好吧，是凑巧认识一只壶而已。”

贾西佗连忙说道：“好好，不是冒牌的。不过你要是有兴趣了解这些壶，恐怕讲上三天三夜也讲不完。”

唐燕悠然地说道：“不急，慢慢讲，我喜欢听。”

贾西佗琢磨着唐燕的话，一时猜不透她话里的意思。唐燕见状说道：“不和你打哑谜了，我这次出来时间上算是彻底自由了。今年我也50岁了，单位允许提前退休，只发基本工资。我觉得挺好就提前退了。没想好退休生活应该如何安排，决定先回老家陪父母呆上一段时间，顺道过来看看你。”

“你老家在哪里？”

“青海湖畔。”

“那也不顺路啊。”

“我觉得挺顺。”

贾西佗又被她逗笑了，说道：“好吧，你说顺路就顺路。说说你打算在我这里停留多久？”

唐燕看着他说道：“那要看你的的待客之道，你若热情有趣，我就多呆些时日，你若嫌烦，我喝完这杯茶就走。”

贾西佗笑道：“那我要是不烦呢，你就不走了么？”

唐燕不回答，转动着手中的建盏，看着盏壁反射的五彩光。过了很久，叹了口气说道：“你终会烦的。”

贾西佗忽然就来了兴致，说道：“那就试试，反正你来去自由。”说罢起身带唐燕去了北屋，那是一间不大的卧室，布置的很温馨。他对唐燕说：“你若愿意可以住在这里，但是我有个要求，最好你在如同你不在。”

唐燕笑道：“好难啊，我愿意试试。”

贾西佗安顿好唐燕又回到茶室。他其实并不清楚什么叫在如同不在，这个要求会不会很过分，他的本意是希望唐燕不打扰自己的生活。在他的概念中，感觉不舒服了就是打扰。一段时间来太过清静的生活也显得乏味，唐燕的到来正好可以带来一些变化，他对接下来的日子还有些期待。

晚餐，贾西佗特意让保姆做了当地特色的面食，还开了一瓶红酒。唐燕的兴趣并不在吃什么上面，她关心的的是如果衣食无忧，一个人能过多久。

贾西佗不反感这样的话题，因为他也没有准确的答案。过去的日子浮华喧闹，除了工作他都是在酒席宴上，酒吧里，桑拿房中以及高尔夫球场或者房车中度过，他的身边总是围着各色人等，他从来不知道什么叫寂寞，当然他也喜欢那样的生活，从来没有厌烦过。如今，他终于安静下来，远离喧闹的世界，身边没有人恭维也没有美女撒娇，他以为自己也喜欢这样的生活，但是唐燕的到来令他对自己产生了怀疑，他发现人必须有朋友，那怕只有一个。他不知道唐燕能不能成为朋友，但他还是抱有希望。因此，他回答唐燕说：“倘若衣食无忧就不一定是一个人的生活了，因为你可以选择过任何方式的生活。当然如果一个人能活的怡然自得，也可以过很久吧。”

唐燕从中听出了问题，说道：“我觉得一个人的生活是不可能持久的。因为人需要关注与被关注。被第一个男人伤害后，我就尝试过从此关闭心门，但遇上的卢丽丽成为至交好友。和卢丽丽发生那件事后，再次尝试独自生活，拒绝任何人走进自己的内心，但是很痛苦、寂寞、孤独、冷。我这次之所以想回家陪父母，其实准确地说应该是回家寻求父母的陪伴。”

“你说的有道理，人需要知己，可以进行心的交流。这很不容易实现，因为生活的状态、经历、观念，总之达成某种默契十分艰难。在基本一致的前提下仍然需要相互的包容、理解，求同存异。更重要的是对于浮华的放下。攀比心一起，欲念升腾，就又会回到从前。”

“所以，你现选择了禅意生活，是吗？”

“某种意义上算是吧，因为当一个人想安静下来，独自生活一段时间的时候，禅味生活是最自然的一种选择吧。我还不知道有没有另外的生活方式。”

“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算不算？”

“那只是远离仕途，与世无争，但并不具备孤独的意境。”

“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算不算？”

“很接近了，但仍然是把自己置身于公众视野之下，有一点儿娇情。”

“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算不算？”

“这个算是最接近人性的了，这诗的后半句是深林人不知，明月来相照。也就是说经历过繁华回归静寂的人，虽然是一种升华，但仍然需要交流，需要被他人理解、记住。你看人这物种是多么奇特。”

唐燕忽然感叹道：“说实话在见到你之前，卢丽丽也经常和我说起过你，她评价你是个善于做生意的人，头脑灵活；也是个不学无术的粗俗之人，追求虚荣，心胸促狭，见不得别人比自己好。今天这么一聊，觉得你文学修养深厚，不像她说的那样啊。”

贾西佗呵呵一笑道：“你以为卢丽丽尖酸刻薄，其实她说的都是对的。因为她说的都是她看到的，她知道我学习的是汉语言专业却不知晓我喜欢文学。我也认为喜欢文学是一件很酸的事，和做生意格格不入，所以从来不和别人聊这方面的内容。但是，文学带给人的好处实在是太多了，它让人的生活不那么缥缈，变得有根了，扎实了许多。如果没有文学的支撑，也许曾经的磨难早就让我自绝于世了。”

唐燕惊讶于贾西佗说出的这番话，呆了半响说道：“看来我这趟没有白来，心灵激荡啊。我看你后面还有个小院，是客院吧，你若不拒绝我想滞留一段时日。虽然我做不到衣食无忧，靠退休金过活，但养活自己还是不成问题的。还有更重要的是，我想试着做一下你说的影子人。”

贾西佗举起酒杯，啜了一口红酒：“随你心意。”

二十六、孤独知己

贾西佗和唐燕开始的生活严格意义上说是一种新生活方式的探索。他们不是家人，也不是情人，很像是赶巧住在同一旅店的客人，各自按照自己的心意与习惯过生活，互不打扰。吃饭时会聚在一起，聊些各自感兴趣或者共同感兴趣的话题。偶尔也会在茶室品茶，交流一下各自一段时间来的心得。唐燕确实做到了影子般的存在。贾西佗发现当一个人对自己不提出任何要求时，存在感直线下降。比如唐燕有时候可能想聊天说话了，过来询问他有没有时间，他只需摇摇头，她就会悄然离开。她这种做法又不是完全的顺从，因为同样的场景也可能发生在贾西佗身上。当贾西佗被拒绝时，他就会想当她根本不存在吧。同时会猜想她被拒绝时是不是也这样想。

这样的生活很快就过了一个月。眼见春节临近，唐燕前来辞行。她告诉贾西佗这段日子过得十分有趣，让她悟出了许多道理。其中最重要的一点是人是情感动物。她说和贾西佗这种相处模式确实没有心理负担，也很清静自在，可是，总感觉心无处安放。她问贾西佗：“你有那种感觉么，就是心里空落落的。虽然知道如果想说话了，过去找你基本上你都会和我说上一会儿话，可是总觉得你只是为了不伤及我才和我说话的。你做的越好，我越失落。咱俩在一个院落中生活，可是更像是相处友善的邻居，彼此客气、关心，但始终隔着一道帘布。我能感觉到你很懂我，我也能懂你，但咱们不是红颜知己，咱们是孤独知己。”

贾西佗感觉她说的鞭辟入里，用词精准，尤其是孤独知己简直是神来之笔。他微笑着说：“如果有肌肤之亲呢？”

“会亲近许多。”

“更近一步是什么？”

“心之归属，没有内心对彼此的渴望与认同，就只能是油水关系。”

贾西佗沉默片刻点头道：“你说的有道理。”他又想起了李英子，实话说和李英子没有过什么太深刻的思想交流，内心里却感觉她是自己的爱人，是家人，没有距离感。可是和唐燕没有这种亲近的感觉，也许是彼此之间依然陌生，不过更重要的还是如唐燕所言，彼此之间垂挂着一重帘布，隔开了彼此。想到此贾西佗问道：“如此，这样的生活能持续多久。”

“春节来临，我要回家过年了。年后什么时候回来，我也说不清楚。”唐燕说这番话时透出一股凄凉。贾西佗感觉到了，却觉得自己也做不了什么。他没有挽留唐燕留下来，因为他已经意识到自己也不会在这里呆太久，他知道风头过后，还是会出国。他放不下辛苦积攒的财富，也放不下花天酒地的浮浪生活。于是说道：“顺从心意吧，我留把钥匙给你，如果哪天你回来，我若不在，你喜欢就在这里住上一段时间。”

唐燕心里一热，迟疑片刻没有拒绝。她明白这个世界芸芸众生，能在一起相处的人少之又少，贾西佗对自己不错，但不是一路人，未来不可能一起走。那一瞬间她的心变得通透，她终于明白，生活始终在前行，而行走在路上正是为了寻找到那个最适合自己的人。倘若穷尽一生也没有遇到，那是命。如果遇到了，就好好珍惜，好好享受。

贾西佗想得没有唐燕那般透彻、深刻，他依然是顺从着自己的内心，信马由缰地前行。因为生活待他不薄，他喜欢一掷千金，众星捧月的生活状态。今后即使隐身于世，也要纵情寻欢，不负时光。

贾西佗是浅薄的，也是简单的，他很少悲戚，失意的时候他归因于自己的运气不好，他像赌徒一般，会寻找本钱再去翻本。得意的时候，他像大佬一样，挥金如土，寻欢作乐。他读了不少书，这令他有所改变，内心世界也变得富有层次了些，但他的本性没有改变，他是贾西佗，无法成为别人，别人也无法成为他。

第二天中午吃饭的时候，唐燕没有出现。没有辞行，走的了然无痕。贾西佗没有问，既不觉得遗憾，也不觉得释然，只是真切地感受到她曾经来过又离去了。她的出现不是没有意义的，她带给了贾西佗对一种生活的体验与感知。在经历了一段这样的生活后，贾西佗最终决定回到繁华的世界中去。繁华世界对他有着强大的吸引力，他还静不下心来，不想让自己的后半生用一句岁月安好来概括。

贾西佗查询了自己护照的状态，意外地发现公司破产流程走完后，他的护照已经恢复正常。喜出望外，他立刻开始查询飞往挪威的机票。疫情之下航班并不多，不过他还是顺利地买到了机票，而且是头等舱。大年三十，当家家户户沉浸在春节的欢乐中时，贾西佗登上了飞机，在他内心深处感觉自己就是春运大军中的一员，急着赶路和家人团聚。他没有家，只是这样想象着，了以自慰。弦窗外夕阳映红天际，云海堆叠出一幅气势磅礴的景象，那里的世界是什么样的呢，妻儿父母是不是在那里团聚呢。他知道无论去到哪里，对家人的思念是阻隔不断的，他将带着这份思念开始一段未知的旅途。

挪威奥斯陆机场，贾西佗拖着行李箱出来时，没有人迎接他。他在这边没有朋友，他预订的接机专车已经在等候他。坐上车汇入滚滚车流，贾西佗想起唐燕说的“孤独知己”，如果连个孤独知己都没有，剩下的就只有孤独了。

当车辆驶入市中心，看到繁华闹市时，贾西佗心情好了起来，哪里会有什么孤独，他将投身于灯红酒绿的花花世界，美酒会有的，美女会有的。此刻或许是受心情影响，或许是受时差影响，他决定放下行李就去酒吧喝上几杯，心里念叨着：繁华的世界不给人孤独的机会。

约莫半个小时，汽车停在奥斯陆郊外一栋别墅前。走进院内，映入眼帘的是整洁的院落。他请了工人每周来看顾一次，显然对方十分负责。不久前下过雪，屋顶上、草坪上积雪尚未融化，通往大门的小路扫得干干净净。他拖着行李箱来到大门前，止住脚步，开始在背包中寻找钥匙。忽然，他感觉有一双眼睛在凝视着自己。他心中一紧，停止动作，缓缓转过头去，四下张望。枫树下蹲立着一只猫。一双眼睛因反射着灯光而闪闪发亮。看到贾西佗发现了自己，猫把身体挺立起来，似乎是做好了随时逃窜的准备。贾西佗放下心来，想了片刻，决定不去打扰牠。他认识这种猫，是典型的挪威森林猫，只是无法判定是改良后家养的还是野生的。以前贾西佗也见过这种猫，每每会想起《挪威的森林》这首歌，有时候也会想起村上春树写的小说《挪威的森林》。不知道为什么，挪威的森林总是与爱情——伤感的爱情相联系。挪威森林主要由杉树和白桦树构成，特点是高大挺拔。挪威森林猫就生活在这样的森林里，牠体格强壮、皮毛密实，奔跑速度极快，奔跑时颈部和尾巴上的毛发飘逸，十分美丽。贾西佗之所以不去打扰牠，也是因为他知道如果牠逃跑，只是瞬间的事。他此刻还挺希望牠呆在这里，这使寂寥的院子有了些生机。

他打开门，走进室内，室内温暖如春。他先去洗了个澡，换上一身休闲装，又制作了一杯咖啡，坐在沙发上休息。一抬眼他看到挪威森林猫蹲坐在落地玻璃窗外的地板上，一双大眼睛向屋内张望着，似乎是在问：你是谁，你怎么进屋里去了，为什么不邀请我？贾西佗看着牠，思量了一阵子，起身把门打开了。他对那猫摆出了一个请进的姿势。挪威森林猫往后退了一步，盯着贾西佗看，似乎是在确定他是不是诚意邀请，片刻后竟然快速跃进屋内。进入客厅，牠四处打量，最终选中了沙发前的地毯，坐了下来，继续望着贾西佗。

贾西佗从牠眼神中读出了饥饿的字样。他没有合适的食品给牠。他啜了口咖啡，对牠说道：“好吧，如果你想住在这里我不反对。但是咱们得说好了，你必须安静，不捣乱，这样咱们才能在一起相处。”挪威森林猫发出一声喵叫。贾西佗不清楚牠这是表示同意还是不同意。不过，他显然被这只猫吸引了，因为他已经改变主意，不去酒吧，而是要去超市买猫粮。

贾西佗从来没有养过小动物，对于如何饲养一只猫以及如何与一只猫相处完全没有概念。他打开语音搜索如何饲养一只猫，开车往超市驶去。

通往超市的一处路口是贾西佗妻儿遇难之地，贾西佗触景生情，悲从中来。两行清泪奔涌而出。那一刻他心底涌上一股柔情，觉得那只挪威森林猫就是妻儿的化身，前来陪伴自己的。他轻踏油门提高了车速，想尽快采购完物品赶回家去，因为家里有“人”在等他。

站在摆满猫粮的货架旁，贾西佗彻底懵圈了。各种各样的猫粮琳琅满目，他一时不知道该如何选购。一个年轻的挪威女孩推着购物车站在他身旁，看到他一脸困惑，善意地提醒道：“那是猫粮。”他们互相打量着，感觉对方有些脸熟，还是贾西佗先反应过来，是埃丽卡，那个打电话通知他妻儿遇难消息的邻家女孩。贾西佗赶到挪威料理后事的时候和她见过一面。埃丽卡确认了他是贾西佗后也很高兴。上次他们只是留了对方的电话，但后来也没有联系。

贾西佗会的挪威语十分可怜，英文简单对话还能应付。他尝试着用英文问给森林猫买什么吃的？埃丽卡的英语比贾西佗好，听说他要给森林猫买吃的，熟练地帮他选了一袋猫粮。又对他伸出大拇指，表示赞赏。贾西佗问她是否熟悉森林猫。埃丽卡开心地说她也养了一只，她最喜欢这种猫。同时热情地告诉他这种猫不能总是关在屋子里，一定要让牠在院子里奔跑。还说这种猫十分野性，自己和这种猫很像。贾西佗对埃丽卡表示了感谢，并说希望有机会再请教养猫的方法。埃丽卡十分爽朗地答应下来。当知道他刚刚开始养猫时，提醒他还要买猫砂房、自动饮水机、饭碗……贾西佗并不觉得麻烦，他充满兴趣地按照埃丽卡的提示把各种物品一一买齐。临别时，他对埃丽卡说：“买了这么多东西，还不知道能不能留住这只猫呢。”

埃丽卡开朗地说：“牠既然主动找到你，就不会离开了。”

贾西佗露出一个感激的笑容，和女孩道别。回去的路上，他又想到唐燕说的孤独知己，或许这只猫才是自己的孤独知己。他决定给这只挪威森林猫起个名字，就叫“孤独知己”。

二十七、忘年之交

挪威的冬季白天只有五六个小时，而且多数都是阴天。贾西佗喜欢这样的季节，静谧。自从有了孤独知己陪伴，他没有了寂寞感，连酒吧都很少去。最重要的是孤独知己从来不打扰他。孤独知己在室内的时候很安静，常常坐在距离贾西佗2米开外的地方，默默地看着他。偶尔会伸出舌头舔舔嘴唇，或者梳理前腿绒毛。如果想活动时会跑到院子里去撒欢。贾西佗在门上开了一个洞，挂上一个小棉帘，供孤独知己进出。

贾西佗有时望着孤独知己会和牠说上几句话，说的最多的是：你比唐燕更适合与我共一个屋檐，你带给我的是生机、温暖、安慰、欢乐，更重要的是你让我有一种被需要的感觉，这种感觉实在太美妙了。他也时常会想起唐燕说的话来，他们曾经努力创造一种互相陪伴又互不打扰的生活，但是最终唐燕忍受不了了，她觉得那种生活透出一种刻意，俩人之间总是隔着一道道厚厚的帘布，心无处安放。如今和孤独知己在一起，没有这种感觉，相反他能清晰地体会到他们彼此的需要、依赖。孤独知己从来没有认为他冷落牠，也许牠也喜欢贾西佗的安静吧。

他有时也常常想起唐燕告诉他的关于卢丽丽的一些事情。卢丽丽是天生的同性恋，在她们相爱的日子里，卢丽丽扮演的是女性的角色，对唐燕很依赖，有时还会撒娇。卢丽丽某种程度上还有受虐心理，喜欢唐燕呵斥，每次唐燕冲她发脾气后，她都会表现的特别乖巧，然后顺从地依偎在唐燕怀里，接受她的爱抚。她告诉贾西佗女人多数都是没有自我的，她们总是要找个人把自己的心寄放在对方那里。男人如果不懂女人，不能看护好那颗放在自己处的心，对女人的伤害是非常强烈的。同性恋的好处是女人更懂女人。可惜唐燕并不是天生的同性恋，她只是受到伤害后转变的，所以，她不是卢丽丽心目中优秀的伴侣。但是她们还是一起度过了漫长的时光。卢丽丽后来变了，开始追求物质，正因为此，她才开始和贾西佗接触，甚至尝试着约会。这对唐燕打击很大，因为她付出的太多了，她为了让卢丽丽开心，始终没再动过找男人的念头。所以，当她发现卢丽丽和贾西佗约会，她压抑日久的内心爆发了，造成她从来没有预想到的严重后果。唐燕说她已经想明白了，一个男人不好不意味着所有男人都是如此，她不能再用别人的错误惩罚自己，待她走出阴影后，会再去找一个彼此喜欢的男人，去过正常人的生活。贾西佗知道自己不会喜欢她，唐燕也知道贾西佗对她没有动心。所以，唐燕选择离去是十分自然的结果。

贾西佗有时候也会问自己，还会爱吗？他自嘲虽然遇到过很多女孩，但逢场作戏的多，也有比较喜欢的，却没有那种刻骨铭心的爱。对李英子也只是感觉她漂亮，懂事，适合结婚，是理性的选择，并没有刻骨铭心的感觉。围绕他转的那些女孩多是贪恋富贵，寻欢作乐，也很少有真心用情的，这或许是有钱人的另一种悲哀吧。他怀疑文学作品里的生死恋在现实生活中是否真的存在。如今他感觉自己已经心如止水，开始喜欢上和孤独知己在一起的孤独生活，对五迷三道的爱情完全不作期待。

转眼过了一周的时间，这天中午难得一见的太阳露出容颜，阳光洒落在院子的各个角落，有些晃眼。贾西佗来到院子里散步，孤独知己在草坪上撒欢奔跑。这时门外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是埃丽卡。她看到了贾西佗，微笑着冲他挥手。贾西佗很开心，走到门口和她说话。闲聊中他知道了埃丽卡正在读研究生，学农业专业。贾西佗问女孩名字的含意，埃丽卡告诉他埃丽卡是挪威国花欧石楠的英文名，同时这个名字含有帝王的意思。贾西佗笑道：“这名字听起来很大气。”同时脑海里浮现出欧石楠盛开的样子。埃丽卡记不住贾西佗的中文名字，问他有英文名字么，贾西佗告诉对方自己叫西佗-贾。埃丽卡听成了西雅图-贾。贾西佗也不纠正，西雅图这名字也不错，印第安酋长的名字，也挺霸气。埃丽卡问他在哪里上班，贾西佗随口说自己没工作，打算开家公司卖猫粮。埃丽卡乐不可支地笑他连挪威森林猫吃什么猫粮都弄不明白，竟然想卖猫粮。贾西佗认真地说，正是因为猫粮太过复杂才使他产生兴趣。他告诉埃丽卡自己喜欢做有挑战性的事情。这时，不远处一只挪威森林猫跑了过来，盯着贾西佗看。埃丽卡告诉贾西佗这是她的猫，叫艾力克，是强大的统治者的意思。她纠正着贾西佗的发音，告诉他这名字的发音和她的名字有点儿像，一定不要念错。接着又问贾西佗的猫叫什么名字。得到答案后一脸困惑地问什么是孤独知己。这名字翻译过去就成了一句短语。埃丽卡好奇地问为什么起这么长的名字，又不好念又不好理解。贾西佗说自己喊的时候都是用中文，而且会简单地只喊一个字，孤。又告诉她孤这个字在中国古代时代指帝王。埃丽卡听了哈哈大笑，说和她的猫有一拼，喜欢称王称霸。

当女孩知道贾西佗这次过来打算长期居住一段时间后，爽直地问贾西佗欢迎不欢迎她时常来叨扰。贾西佗立刻表示欢迎，说有如此漂亮的女生光临是莫大的荣幸。他告诉埃丽卡接下来的一周他不在家，他要去北部做一次短暂的旅行，他要带“孤”去看极光。其实，这是他对妻儿的一个承诺，陪她们一起去看极光。可惜这个愿望没有实现。现在他要去完成这个心愿。埃丽卡说她毕业论文的实验课题也在北部，如果他是开车去就和他一起去。

两天后，贾西佗开着他的特斯拉出行。他车库里还有一辆宾利，不过他不想在埃丽卡面前炫富。埃丽卡坐在副驾位置，艾力克和“孤”坐在后面。埃丽卡开心地说道：“看来牠们俩相处的不错。”贾西佗说：“你不觉得和牠们相处更容易些吗？”埃丽卡笑着反问：“咱们相处难吗？”贾西佗也笑着回答：“你是帝王，我是酋长，你不来欺负我就不难。”埃丽卡满意地调整了一下坐姿，愉快地说道：“那要看你的表现啦。”

从奥斯陆到特罗姆瑟需要一天的行程。一路上贾西佗和埃丽卡聊的十分愉快，了解到她的男朋友在瑞士留学，毕业后她们就会结婚。他们正在讨论旅行结婚的目的地，她男朋友想去爱尔兰，而她更喜欢法国，不过现在她有可能会选择中国。因为贾西佗告诉她中国有她喜欢的各种美景，还有各种美食，最重要的是那里的人友好、和善，是世界上最安全的旅行之地，就连疫情都不用担心。贾西佗鼓动她下决心，一定要去中国，肯定不会后悔。埃丽卡问贾西佗为什么来挪威。贾西佗说因为极光。埃丽卡不信，说不会这么简单。贾西佗也不知道当时自己为什么会选择挪威作为自己的落脚点，现在也无法告诉她因为自己在这里存有钱，还有个水产公司的股份。不过他还是回答说：“如果一定要找个原因，可能是很久之前无意中读到挪威国王娶了裁缝女为妻的故事，并被他们的爱情深深打动。”听他说出这个理由，埃丽卡惊讶地看着贾西佗，轻声说道：“这是现实版的王子爱上灰姑娘。你在那么遥远的地方都知道这个故事，太让人感动了。你的爱情故事一定也十分浪漫吧。”

贾西佗脸上流露出悲伤的神情，他有些哽咽地说：“开始的时候都是很浪漫的，可是令人无法接受的是一年前她们在这里遇到车祸去逝了。”埃丽卡表示歉意的同时，眼眶中噙满泪水：“对不起，我本意没想触及这件事的。”沉默了片刻又说道：“去看极光的时候许个愿吧，会梦想成真的。”贾西佗现出一个感激的微笑，点头说：“好呀。其实许愿只是一种寄托吧，我们那里过生日的时候都会许愿，就是对未来的一种美好期盼。我经历过一些风雨，现在更喜欢宁静的生活，如果说有什么愿望的话，可能是希望和孤独知己开心地相处吧。”

埃丽卡不知道贾西佗经历过什么，不过挪威人的生活本身也比较简单，喜欢安静。所以觉得他有这种想法也很正常。她说她的父母就是这样想的，他们的生活就十分安静平和。话题一转，她说道：“人在年轻的时候可能更喜欢富有挑战的生活吧，我周边许多朋友就喜欢登山、攀岩、冲浪。你做过的最冒险的事情是什么呢。”

贾西佗想了想说道：“赌博算不算。”

埃丽卡微微皱眉说道：“那可不是个好的爱好。”

贾西佗解释道：“不是通常意义上的赌博，是为了企业能活过来，把能找到的所有的钱全投入进去了。不过我运气好，赌赢了。”

埃丽卡执拗地说：“那不算是赌博，是冒险。”

贾西佗说：“本质上一样吧。”说着他用一只手捂住一只眼睛笑道：“丹麦这样的冒险家有很多，人们管他们不叫赌徒，叫海盗。其实也是赌，而且赌的是性命。”

埃丽卡说：“勇气可嘉，不敢恭维。”

贾西佗点点头赞同道：“现在想想确实不值得，我小时候家里很贫穷，但是一家人过的很快乐。如今我也算是有些财富了，可是却只有一个孤独知己相伴。有时候我也很困惑，到底怎样的人生才是最值得拥有的呢？”

埃丽卡说：“我不知道你都经历过什么，不过你若问我，挪威就很好，大家的生活都很富足，没有人拼命追求大富大贵。我祖父曾教育我说，人应该追求好的生活品质，但是不应贪恋奢华。或许你在挪威生活一段时间能够找到答案吧。”

贾西佗认为埃丽卡说的很有道理，自己虽然多吃了几年盐，也不一定比后生看的通透，想的明白啊。他真诚地对埃丽卡说：“有道理啊，和你虽是忘年之交，却受益匪浅啊。”

二十八、许愿极光

抵达特罗姆瑟已经是晚上十点。贾西佗送埃丽卡到她学校安排的住地后，驾车驶向自己预订的酒店。还没有抵达酒店，远处的天空已经出现了绿色的光影。极光！贾西佗惊叹，他第一时间是对妻儿说，我来了，我们来了，看到极光了，看到了吗，多美啊。他把车驶入路边一块空地，静静地望着天空变幻万千的北极光。他想到埃丽卡的提议，决定许个愿，一时之间竟不知道应该面对极光许什么心愿。

他不再想重回富豪榜。没有经历过的时候，是真的渴望，那也是正常的反应吧，谁不想有钱，过随心所欲的生活呢，谁不想人前显贵，接受人们赞美与羡慕呢；

他不再想美女如云。无心招蜂引蝶，并非年龄大了，他的男性功能依然强大，真正的原因是他经历了太多的女人，从小家碧玉到明艳美丽，从电影明星到名模达人，可谓阅人无数。女人的容颜与身体已经失去了神秘色彩，对他不再有吸引力。他更喜欢和埃丽卡的相处，像是亲密的朋友，没有任何企图，也没有任何戒备。当然这并不意味着他不想拥有一个心仪的女人，只是他此刻并不想把对着极光许愿的机会留给这件事。

他也没有乞求长寿。他并不介意生命的长短，他在乎的是生存的质量。

最终他放弃了为自己的任何事祈愿，许下了一个家人在天国幸福的心愿。

他回想起父母、妻儿在世时的景象，一幕幕在眼前闪现。继而又想到了甄东溪，卢丽丽，柳丝丝以及唐燕。最后，记忆中出现了杂货店里的胖婶。胖婶抓着他的胳膊不放，非要找他的家长。他咧嘴笑了，那个时候自己是真害怕胖婶啊，其实胖婶也不一定真的要找家长，只是吓唬自己罢了。物质的匮乏令人无法优雅地生活，但并不会把人心变坏，除非是活不下去了，这想法使他有了一种温馨的感受。贾西佗不知道胖婶是否还活着，他决定如果她已经去了天国，那也一并祝她在天国幸福。

胖婶的出现，把他的记忆拉回到了童年，童年时代的生活是贫穷的，也是快乐的，也许是少年不识愁滋味吧。他又想起了大学时代，大学是梦想开始的地方，也是爱情发芽的地方，当是人生最清纯无忧，对未来充满向往的时光。他又想到刚刚参加工作，成为一名公务员时情景，他成了家乡人眼中的骄子，很有点儿范进中举的意思，只不过他没有疯，乡里们倒是疯了一般。最终在时代大潮的冲击下，他身不由己地进入了商海，幸运的是他没有被淹死，而是扬帆起航了。他清楚自己身上的原罪，这说明做任何事情都是有风险的，如果你单纯到只肯循规蹈矩，那你的一生注定平庸。当然，冒险的结果只能有两个，一个是胜者为王，一个是败者为沙、为尘。如今一切都已经成为往事，但也绝非往事如烟，相反过往的一切才形成了今天的现状，他轻叹一口气，心中感叹时也，命也，这或许是最好的解释了。古往今来那么多的大哲学家不是也没有一个人能预言自己的一生么。

许完心愿，贾西佗打开车门，他想透透气。冬日的气温是寒冷的，也是清新的。他下车向极光闪动的方向走去。这时他才看清停车的地方是一块高地，往前走几步就是一个断崖。边缘处有一块巨石凸出，努力向前伸展着似乎要穿透夜空。他小心翼翼地爬上巨石，到达顶点。脑海里闪现“遥知兄弟登高处”的诗句。他又想到了甄东溪，这个世界上按血缘说甄东溪算是他现在最亲的人了。他在来挪威前打的最后一个电话就是给甄东溪的，他知道甄东溪的事业正在上升期，企业也经成为股市的独角兽。他感到吃惊的不是甄东溪的成功，而是自己没有了往日的酸葡萄心理，相反从心里为甄东溪的成功感到高兴。他知道自己的心性已经发生了改变，这就是曾经沧海难为水吧。遍尝生活滋味的贾西佗愈发确信，往后余生平平淡淡才是真。

站在巨石之上，贾西佗展开双臂，想像着自己纵身跃进墨色的暗夜，融入极光之中。但他没有做傻事，他珍爱生命。贾西佗起身往汽车走去，车里有他的孤独知己，想到有个生命在等候，他心中充满温情。美丽的极光映衬着一个孤独的身影，贾西佗并不觉得孤独，因为他终于明白，当决定放下浮华的世界时，他拥有的才是充实且美好的人生。

两天后，埃丽卡打来电话，她已经完成了实习，可以回家了。贾西佗开车去接她，当埃丽卡见到贾西佗时，敏锐地感觉到贾西佗仿佛换了一个人，如沐春风，神清气爽。她笑道：“你好像是接受了极光的洗礼，精神焕发呀。”贾西佗让她坐好发动汽车，回答道：“你说的对，当你看到天尽头的时候，就会体会到人生既精彩又平凡，就会明白什么才是生命的意义。”

埃丽卡饶有兴趣地追问：“什么才是生命的意义呢？”

“活着并积极地拥抱生活，无论生活带给你的是磨难还是风光，用最大的热情去拥抱它，不以物喜，不以已悲。”说最后这句成语时，贾西佗不知道该如何用英语表达，按照字面的意思努力翻译着，自己忍不住哈哈大笑。

埃丽卡不知道他为什么笑，却被他的情绪感染，也开心地笑了起来。她告诉贾西佗她的实习十分顺利，回去完成毕业论文，她就可以申请答辩了，等毕业后她要去研究培育新的种子。说这番话时她的脸上洋溢着对未来的憧憬。

贾西佗十分肯定地说：“会的，所有的努力都会有结果，梦想总是始于最不起眼的地方。只要你不停下脚步，就会走的很远很远。”

一车、俩人、两只猫奔驰在阳光照射的高速公路上。贾西佗是幸运的，在极光之下他摆脱了混沌状态，顿悟了人生。他告诉埃丽卡，回去他就会在互联网上开直播，开始卖猫粮。开始的时候只卖挪威森林猫吃的猫粮。再往后他要去熟悉猫的世界，他要弄清楚世界上到底有多少种猫，要把所有猫都请到自己的直播间里来。

埃丽卡兴奋地赞道：“你这个想法真是太好了，我会是你忠实的粉丝，跟着你再读一个猫博士。”

贾西佗看着埃丽卡发自内心的微笑，受到极大感染。他终于明白了人生的要义，做一些自己喜欢的对他人有益的事情。这样的事情只要有价值，就会有回报，而回报的多少以能满足正常的生活为好，不贪，不奢，适度就好。

这样的生活才是平和的：正向竞争，杜绝战争；

这样的生活才是幸福的：让每个人都有机会，对自己好也对他人好；

这样的生活才是绿色的：对地球好。

有关贾西佗的生活只能写到这里了，今天是2022年3月18日，明天还没有到来，无法知道贾西佗的未来，也无法定义贾西佗的生活滋味到底是种什么味道，惟一能确定的是他未来的生活依然会有滋有味。其实，我们每个人的生活又何尝不是有滋有味的呢。

也许有热心的朋友乐于描述贾西佗未来的生活，相信有一千个热心人就会写出一千种贾西佗的未来。这也十分有趣，但有一点想拜托各位，还是不要让贾西佗再去做什么轰轰烈烈的事情了，因为他以切身经历得出明确的结论：平淡，不要贫穷也不需要富贵，就是最好的人生。

（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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