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读虹影的作品,是自传体小说《饥饿的女儿》,当时就有种中国杜拉斯的震撼感。
虹影以长江为母系水源,杜拉斯以湄公河为建构元素,她们都结合了水、船、岸等元素,结合独特的回忆叙事,跨越东西方文化,借助水的流动,这一意象写出对生命的思考。
拿到虹影的新书《月光武士》,再次重温重庆吊脚楼里形形色色的人们,那是属于中国的上个世纪70年代的故事,由一个12岁的少年,对于美与欲望的情感转变,成长的不只是主人公窦小明的,而是整个中国的成长史。
鲜衣怒马少年对“美好”的建构
主人公窦小明12岁认识已婚少妇“大粉子”秦佳惠。“大粉子”是四川方言,形容漂亮的女人,在男孩心中粉子也分等级,美貌相对差一些的是小粉子。
窦小明对“秦佳惠”的爱恋,是生理和心理双重需求建构出来的,是发生在见到秦佳惠之前的“他心里修了一个高高的龛,敬着,因为她是他的女神。”
得知秦佳惠结婚并不幸福,嫁给的是当地混混头子钢哥,经常遭到家暴。窦小明从此有了人生第一件重要的事情,为佳慧姐姐报仇。
这种情感很像日本作家三岛由纪夫写的《金阁寺》中少年沟口对于金阁寺的敬恋。金阁寺在沟口心中的美,大于视觉感官上的欣赏,而是扎根于内心深处,是自身少年情怀的投射,一种欲望,对美好向往的体现。
12岁的少年,用勇气、智慧与混混钢哥斗智斗勇,一边为佳惠姐姐报仇,一边享受着温暖爱意,佳慧姐姐也是她的“月光武士”,因为这个依恋,让他爆发出男子汉的正义感,在放养的年代,找到一股正义而向上的力量,对“美”有了正向的追求动力。
秦佳惠去日本找母亲,从此了无音讯。遥远的距离感,秦佳惠成了窦小明的现实与虚幻的“金阁寺”,但与秦佳惠交织的那段岁月,成为了窦小明成长中最重要的寄托和转变。
从此而转向读书学习,甚至因秦佳惠是护士,而考入医学院,随着改革开放下海经商,正义感已融入血液中。
在二十年后得知女神秦佳惠依旧在水深火热的婚姻中,窦小明最终没能成为摧毁“金阁寺”的沟口,而是再次用“月光武士”温暖的力量拯救秦佳惠的精神成长。
在整部30万字的小说中,窦小明与秦佳惠没有亲密动作,但这种懵懂而隐形的情感,却是两个人的成长主线。在现代的人文表现中是很难得的,含蓄而深沉的情感也是那个时代的特有的情思。
无论哪个时代,我们都会共情于鲜衣怒马少年的情感寄托,哪一个男孩子没有一个影影绰绰的“大粉子”,哪一个女孩子没有幻想过一位月光武士的拯救?
《阳光灿烂的日子》剧照
饥饿的灵魂,渴望他人的拯救秦佳惠是中日混血儿,对日本母亲的印象仅存于5岁,父亲本是在大学教日本文学的教授,时代洪流变革中,沦为鞋匠,终日寡言。他所承载的精神压迫,远大于落魄形象所呈现的沧桑。
秦佳惠从小长相出众,从小离开母亲,父亲郁郁寡欢用纸条与她沟通二十年,她是在缺少爱的家庭里长大的。
唯独对小时候母亲讲过的日本民间故事“月光武士”留有心理幻想,拯救是秦佳惠一生所寻的出口。
当她18岁时被当地混混围困时,钢哥英雄式的出现,迎合了秦佳惠一直渴望“被拯救”的心灵需求,毅然决然嫁给他。
在婚姻中,秦佳惠内心充满“被拯救”的感激,她心灵的饥渴掩盖了钢哥对其的情感暴力,每一次被打骂,都会陷入自我怀疑,认为自己不完美造成的一切。
秦佳惠的“月光武士”情结持续20多年,寻求拯救的英雄保护,是缺爱的表现,是内心的失序,无处宣泄的爱与被爱,发展出了复杂的防御方法,失衡的爱情让自己感到安全,最终,秦佳惠找到了修复的机会,自己才是最终拯救自己的英雄。
1976年改革开放在重庆经历了什么,裹挟在前进的社会洪流中,失去与成长,空虚与奋起,重庆嘉陵江畔的家家户户与时代的共振,由此写出了一代人的成长史。
成长中的“拯救”之光,能让人燃烧,也能把人烧毁《月光武士》是一个关于成长的故事。小说一开始展示了主人公窦小明12岁男孩对大粉子秦佳惠的情感:就在这寻求的过程中,一个年代感的小镇成长故事徐徐展开。
有意思的是,两位主人公的成长表现在不同的生理阶段,一个12岁的男孩,一个20岁的女孩,在1976年,中国很特殊的一个年份里,交织在山城里的得失。
虹影笔下的窦小明12岁的少年模样并不陌生,对身体的欲望,对性的认识,同时也是整个强大的、强烈的生命的爆发时期。在仓库上的偷窥,在《阳光灿烂的日子》、《金阁寺》等作品都有重叠印象。
《阳光灿烂的日子》剧照
那一代的青少年没有稳定的价值体系,像《阳光灿烂的日子》马小军迷上了溜门撬锁,却不偷东西,只是找刺激,消磨日子。《月光武士》的钢哥、程三、程四等街头混混是最容易形成的团体,他们任凭意志下沉,通过打斗和陌路生意与情色寻求存在的意义。
从成长环境来讲,窦小明的野蛮生长是充满冒险性的,如果没有遇到秦佳惠,或者说秦佳惠没有那般纯净,窦小明会不会成为下一个钢哥?龙哥?这个很值得思索。
《月光武士》里没有了《饥饿的女儿》中人们对饥饿的恐慌记忆,相反,多处写到了重庆小面的做法、飘香,以至于能看到虹影对于重庆家乡美食记忆的留恋。“老妈面馆”成为了街头巷尾信息的交集中心,市井气息爆发出那个年代人们精神的匮乏与迷茫。
秦佳惠与母亲是两种截然不同的女性,展现出的也是两种不同的女性力量。母亲更像是一位现实的勇士,独自撑起面馆养儿子,甚至为了儿子可以追打混混钢哥落荒而逃,这一幕的情景令人动容,母亲的粗暴表现出对生活的勇猛,母性的光辉不以柔美而出,却强力可靠。
秦佳惠美若方物的外表下,是一个极度渴望爱与被爱的可怜弃儿,母亲是这个世界上她最亲近的人,从幼年就了无音讯消失于异国,母亲的身份让父亲从天堂跌落地狱,从此关闭心门。
她缺乏亲人接受和关注,而不是被莫名其妙地排斥在亲情之外。缺失感是虹影小说的人物底色,秦佳惠与《饥饿的女儿》的六六一样从观念上无法脱离对情感的饥饿记忆烙印。
秦佳惠与六六都是在十八岁,走上了一条离经叛道的路,六六陷入疯狂的叛逆行径,秦佳惠则把所有的情感付诸在钢哥身上形成自我信念感,无论他做什么说什么,是什么样的人,都义无反顾的做出献身意愿。
失去理性的依恋,是她在寻找心灵的出口,窦小明演绎的“月光武士”是她颠覆内心钢哥低版本“月光武士”的始终,经历了二十年的被折磨,人到中年,她破茧成蝶,有一天能解救自我生来就饥饿的心灵。
生命中两位重要的异性,对窦小明的冲击感十分强烈,也是促使他对世界的认知更为全面。
写在最后作为一个女性作家,小说中女性主体是遮蔽的。在这部小说中主角是男生窦小明,并大多以12岁为主体视角,虹影不但没有沉浸在自己女性的情绪世界中,而且跳到更宽广的眼光来看世界和个体的命运的共振。
青春时的信念感,来自家庭、社会等环境因素的影响,越缺失就会越迷惑,紧紧地抓住某种信念是那个时代的共性。
与如今的生活正好相反,再没有人无聊地打发青春时光,随便一天刷在手机上,应接不暇的游戏等待着被启动,无尽的美食,在30分钟内送入口中......
人们越来越清晰“成功”的定义,但对于“美好”和“信念”似乎迷陷在现实与虚拟的缝隙里,焦虑中同样渴望被拯救。
作者介绍:荣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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